当时师父正在自我流放,这也是为他解开心结的机会。所以我找到了他,让他跟着我留下的记号前往极北之地,寻找机会击杀白微。”
听到这里,白辰已经猜出结果了,只淡淡道:“白陌是最谨慎的狐狸,他不会相信一个在玄门长大的后裔,是陷阱。”
白微败退之时,白陌才刚刚学会走路。他独自在一团乱局的后商活了下来,并且一次又一次地让人族陷于各种内乱。
这样的千年狐狸,怎会被陆问算计?
果然,当邀剑客到达极北之地,来自极地天女的风雪便将他彻底吞噬。
陆问还记得,当已经懵了的他回过头,风雪之中,师父看他的眼神并没有惊讶,反而是无奈地长叹了一声,“果然是骗局……”
既然已经怀疑了,为什么还要跟着我来极北之地?
师父,你为什么要信我?
直到现在,陆问都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他只记得,自己完全失去了思考,就像个木头人一般站在原地。甚至在白微将师父的尸体从大雪中挖出来时,他都没有力气去惊讶那与李剑仙一样的面容。
然而身边的两只狐狸都不在乎他的反应,白微戳了戳邀剑客的尸体,确定已经死透了,这才开口道:“怎么把人引过来了?”
当年的白陌还会以真身行动,那是一只没有皮毛也没有血肉的狐狸,只余一具苍白骨架站在雪地上。它连腹腔都是空的,自然也就没有心。
虽然完全不像是活物,它却保留了狐狸的习惯,尾骨在背上虚空挠着痒,回答了白微的问题:“我曾以真身在他的院落出现,此人有可能察觉我的气息,必须处理掉。”
只要有可能,就算大费周章也要铲除。
这个理由让白微笑了,“不愧是你,一点机会都不给敌人。”
白陌被夸奖似乎有些高兴,终于看了眼陆问,“还是这次的棋子好用,可惜邀剑客一脉注定没落,以后用不上了。”
白陌不给自己留后患,说话时它的尾骨已在陆问脖颈,只需再进一寸便能除去这唯一证人。然而,白微的双指夹住了他的杀招。
老狐狸摸了摸瘦到只剩下骨头的儿子,微微一笑:“这冰天雪地的你多少穿件衣服吧,骨头都露在外面也不怕冷?我之前给你缝的棉袄呢?又扔在哪个窝里了?”
白微终究不会允许后裔死在自己眼前,虽是在闲谈唠叨,防御却密不透风。白陌收回尾骨,只怒道:“我才不穿你这老东西做的大花袄!”
“那我送给白辰穿?他也快一百岁了,应该更像我了吧?”
“你没这个机会,他快死了。临死前还要勾搭剑仙传人,确实像你。”
杀人时两只狐狸都很轻松,当白辰的死讯到来,白微的笑容却消失了,“这样的大事不该先告知我?”
然而,白陌根本不怕,反倒是阴恻恻道:“这是警告,我的东西不许给别的狐狸,不然我先杀他,再杀你,挫骨扬灰。”
骨狐放完狠话便扬长而去,继续谋划下一个该杀谁。
白微看着雪地上留下的骨痕,也只能叹道:“我死之后他到底是被谁捡了去?明明小时候只是护食而已,现在完全变成个大孝子了。”
那天也是陆问运气好,留守的白微化身不算特别疯,见他冰雕一样不说话,还关怀了一番,“你饿了没?这具尸体还没凉,趁热吃?”
当然,这种关怀只差没把陆问吓死,立刻挡在了师父尸身之前,“住手!不许动我师父!”
这个举动似乎让白微心情极好,又是笑道:“极北之地除了我可没有其它活物,你不肯吃尸体又打不过我。恭喜你,孙子,你要饿死了!”
虽是这样说,白微却化成了原形,把自己的狐狸腿撕了一根下来,风干了便扔在陆问面前。
陆问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疯子,终于没法沉浸在后悔之中,只问:“为什么?”
“大概是你穿白衣服又背着剑,让我想起了白危月?”
三条腿的狐狸怀念地用爪子抚摸他的佩剑,提起那个名字便笑得更灿烂了,“一个……只要看见和他相似的东西,就能让我心情变好的人。你有这样的人吗?”
这一问,让陆问活了下来,他想起院落中的小女孩,终于拿起了那根狐狸腿。
“有的。”
“为了保护那个人,我要活着。”
陆问知道,他能活到现在完全就是因为传染了白微的疯病。他不能变回正常人,一旦认真去面对,这一生便没有做过一件有意义的事。
“是,一切都是骗局。”
他承认了自己再一次被骗,可是,就像输红了眼的赌徒一般,直到最后仍想翻盘。抬头看着步凌云,只问:“你知道讹兽吗?”
说到妖兽谁也不如白辰了解,他不知道此人沉思之后为何有此一问,只平淡地给了步凌云答案:“讹兽是一种与兔子类似的洪荒妖兽,因肉质极其鲜美,早在奚商时期就被人吃到灭绝了。不过,世间也有传言,讹兽以蛊惑为生,一辈子只能说三次真话。人若吃了它的肉,也会变成这样。”
“白陌在大雪山的内应是一只叫舍迦狐的女妖,她就是讹兽和赤狐的混血。托她的福,我也记住了讹兽的气味。”
陆问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地提起这种妖兽,这就道出了一个惊人事实,“你选的那个男人也是讹兽,是白陌安排的棋子。我亲眼看见了,他死的时候变成了巨大的兔子。”
他虽然被白陌利用了两次,不得不依附白微在极北之地活下去,但是,这五百年的潜伏不是没有意义的。
他确认了人族根本不可能胜过白微,给师妹找来九尾狐妖丹,当时是错的,如今却是对了。至少,这能让她快速飞升,躲过白微的灭世之劫。
而且,这一次他找到了白陌的棋子,没有让那个男人变成另一个他。
想到这里,陆问又有了底气,终于主动与步凌云对视,“你并不是妖族,不可能把古髓传给儿子。他会有古髓,正是父系为妖的证据。”
不是完全失败,至少有师妹因他获得了幸福。陆问所求的也只是这一个结果。
可惜,他由始至终都没有找到自己最大的问题——不论做什么决定,他从不问其他人意见,自己认为是好的便去做了。
正如白陌昔日评价,这样的一意孤行,着实是颗好用的棋子。
步凌云虽然早就知道父亲和丈夫活着的概率不大,如今真的确认了死讯,仍是难以克制悲愤之情。
她努力吐息平复心情,终于缓过气来,这才惨笑道:“我的丈夫的确不是人。但世上绝没有任何存在比他更爱玄门,因为,他就是被帝带来人间的寒兔,也是守护着历代玄门掌门的云城天子。”
第167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寒兔对自己来到地面之前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它只记得有一颗奇怪的天星撞上了月亮, 月的灵域被强大的冲击撕裂,破碎的灵识有一半都被那颗天星抓走,就这样一同向群星墓地坠落。
等它重新凝聚出灵识, 就已经被困在了这具兔子的身躯里。
它一直用灵识感知外界, 第一次睁开眼时还很不习惯,茫然地抬起头,第一个看见的便是一个腰间围着树叶的男人。
男人肩上停着一只金色的乌鸦,见它醒了,便对金乌得意道:“看, 只要把月壤重新收集起来,它不就活了?”
那时候各境根本没有人这个种族,也不存在语言。在兔子看来, 这就是个直立的无毛猴,发出的叫声也很诡异,是仙魔二境都未曾出现的神秘怪物。
它知道地面的妖为了到达天上经常吞噬灵体, 第一反应就赶紧回到灵域。然而,一股无形的力量却将它吸在了地面, 用尽全力也只能短暂跳起,甚至连树都跃不过,根本不可能到达高空之上的月亮。
兔子的慌张落在男人眼底, 他就抱着臂在一旁看戏,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一般说着风凉话:“放弃挣扎吧, 有我的重力在, 你们谁也别想飞回去。”
这时候金乌终于看出了问题所在, 啄了啄他的脑袋提醒道:“人, 你没有教它语言,要用灵识进行交流。”
神秘怪物似乎从未遇上过有灵识的同类, 用了很久才勉强与兔子进行沟通。他其实也不知道当下是什么情况,索性直接揪了片草叶递到兔子嘴边,只传达了一个简单意思,“张嘴,吃。”
星辰的日常就是在虚空中吸收灵气,捕获更多灵气,将其固定在岩石或者大气中,这便是它们诞生灵识之后唯一要做的事。
吃这种行为在月之灵识看来是无法理解的,然而,当它将信将疑地咬了这草叶,鲜嫩的汁水感立刻就让它呆滞在原地。
人见状就笑了,“恭喜你,现在你已经从固着滤食的原始生命进化成了自主狩猎的新一代天体,虽然是食草的。”
寒兔直到五千年后都没弄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它们明明是主宰万物生死的天之灵,为何会被称作原始生命?
事实上,金乌也不明白,所以它只是继续啄了啄人的头发,向新来的伙伴解释道:“他的灵气和我们见过的天星都不一样,好像是境外之星,行为举止都很奇怪。”
日之灵的适应力倒是超出了人的预料,他难得惊讶道:“你的天赋不错啊,居然这么快就掌握了人的语言。”
金乌对他的夸赞无动于衷,只是歪了歪头,“我已经知道我是日,兔子是月,灵气与日同源的是仙,与月同源的是魔,你是人。但我还是无法理解,人是什么?”
这个问题也是至今没有答案,最初的人想了许久,只道:“人是一种位于食物链顶端的大型杂食猛兽。”
寒兔不太懂他的用词,听起来人应该是很厉害的。然而,话刚说完,金乌便用翅膀指着天空提醒道:“猛兽,九趾金雕又来了。”
即便被困在了一具弱小的躯体里,寒兔也能感知到周遭灵气,它也看见了空中靠近的大鸟。这种灵气浓度跟天上任意一只兽都不能比,对它们应当没有半分威胁。
然而,人的反应却让它再次呆滞,他望了一眼九趾金雕,说:“打不过,跑。”
说完,人就真的向冰封的密林跑了起来。天星灭世之后万物冰封,丛林更是遍布冰刺,九趾金雕不敢冒险,终究是放过了这个没有灵气的猎物。
人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捂着狂跳的心脏就嘲讽道:“哼,除了头脑一无是处,人不愧是体能最废物的食物链霸主。”
说完他还对身边的金乌和寒兔提醒道:“你们也要小心,拥有躯体之后很容易受伤死亡。”
寒兔这具身躯已经很弱了,没想到自称猛兽的人竟连它都跑不过。就在它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的时候,一只巨蟒突然从树上落了下来,张嘴便将人一口给吞了下去。
那一刻,寒兔看着扬长而去的巨蟒,仿佛已经震惊到麻木了,呆呆地望了望提前躲避的金乌——他死了,我们怎么办?
金乌倒是一点不惊讶,拍了拍翅膀便起飞,只道:“跟我来。”
金乌带它到达的地方是一个火山口,在这冰雪世界里,只有这里的地下仍翻滚着岩浆。寒兔从唯一的缺口向下望了望,那一瞬间,它感觉自己与某种存在对视了。
很多年后,它再回想起当时感受到的威胁,其压迫竟丝毫不逊色于天魔境和天仙境。
当然,那时候它并没有想这么多,因为被吞掉的人竟从岩浆中爬出来了。他的皮肤明明没有任何防御力,岩浆却如水流一般从黑发间滴落,没有对他造成半分灼伤。
而人只是捡了块石头在地面刻下那巨蟒的模样,并给它起了密林臭蟒这个名字。人在其名下划了道横线做重点标记,这才狠狠道:“居然直到天黑才把我消化完,肠胃不好的动物要它何用?等我重塑生态系统第一个就灭绝它。”
类似的名字他已经记下很多了,火山口周围一圈都是复仇名单,金乌无奈地摇了摇头,提醒道:“你说自己是慈祥的大地母亲。”
然而,人只是任性地扬起下巴,“我不想慈祥的时候就不是。”
就这样,月之灵被一个自称人的怪物绑架了,并与他和金乌开始了在地面的生活。后来他学会了人的语言和文字,得了寒兔这个名字,与人也变得熟识了起来。
人果然也是天星之灵,可是尚有灵识的天星怎会坠落在天墓境呢?坠落就算了,居然还把日月都蹭了一遍,拉着它们来垫背,简直缺德。
更奇怪的是,他明明还有困住日月碎片的强大力量,为什么要用人这样孱弱的躯体活着呢?
寒兔一直观察着这个好像脑子坏掉了的同类,在他又一次嫌弃人的废物身躯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你不是说自己养过很多强大暴虐的龙吗?既然每天都嫌弃人的躯体,为什么不换个样子?”
日与月到底是天子级别的强大精怪,就算最初的身躯非常弱小,经过一番灵气改造也成了强大的妖,如今外出捕猎已经游刃有余。
然而,人却还是最初的样子,甚至连灵气都不吸收,只是制造了一堆石头打磨的器具。说话时他正用石锄松土,闻言默了许久,最终还是一如既往地给了个无法理解的答案:“大概是因为……人活得最有趣。”
已经长到一人高的寒兔低头看了看他挖的坑,红色的圆瞳满是疑惑,“有趣是指用木棍绑着石头刨土?”
人神秘一笑,只是继续向下挖,“兔子,看好了,这就是迈向农耕文明的第一步——土豆!”
然而,他挖出来的只是一块已经死亡的土豆块茎,食草多年的寒兔一眼就得出了验尸成果,“被冻死了。”
人着实是种记仇的生物,他盯着被冻死的土豆看了将近一刻钟,随即把锄头一扔,视线转向又开始飘雪的天空,终于淡淡道:“为了踏出文明的第一步,干掉青女吧。”
他在精怪里也绝对是性情古怪的那一类,第二天便真的制定了对付青女的计划——释放金乌灵域,融化全部冰川。
当他公布完计划,又对寒兔道:“冰川如果融化,百年内海平面必定持续上升。你去控制潮汐,别让海里那家伙趁机把陆地给吞了。这是最后的任务,完成之后你们就可以摆脱我自由飞翔了。”
寒兔此前总是吵着要回天上,当人真的愿意放它走,它反而不知所措了,下意识就问:“那你呢?”
“我?”
人似乎没想到它会有此一问,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捏成一团,在它们面前扬了扬,这才道:“我去捡垃圾建造大气层,然后,找个地方玩泥巴。”
果然还是听不懂的话,从那之后,寒兔就再也没见过这个奇怪的同类。
金乌将自己分裂成了十个太阳,果然战胜了青女,青翠的植物覆盖了整片陆地。人也遵守了约定,那种将它们吸附在地面的诡异力量消失了,寒兔只需要轻轻一蹦,就可以回到月亮之上。
然而,它却没有回去,反而是寻了一处草木长得最好的地方,就这样长住了下来。
虽然九天之上的本体已经形成了新的灵识,洒落在地面的月光仍愿意听从旧主的指挥,它就以月华继续改造身躯,进化成了跟小山一样高的雪白妖兔。
后来,遥远的北方出现了一个名为人的部族,用着它熟悉的文字和语言,身躯依旧孱弱不堪,只是,这一次,所有洪荒妖兽都在拼命躲着他们。
帝没有说谎,人一旦掌握武器成群结队,果然是最可怕的顶级掠食者。
它听说人族首领的名字是帝,如果没有猜错,应该就是把他带来地面的那个人。帝应该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虽然带着人族四处扩张,到底没有往他的领地打过来。
又过了很久,人族好像乱了,突然就有一群人闯进了它的领地,躲在山林里和另一群人打架。
还有一个仙人非得死在它喝水的高山湖里,惹来一群人围着湖建了个叫玄门的门派,就这样自作主张地住了下来,还搬着石头来建城。
奇怪的是,寒兔居然没有生气,他变成了人的样子,混在人群之中。他和这群白衣服的人一起搬砖造城,一起下山行侠仗义,一起偷他自己种的蘑菇,渐渐地就明白了帝所说的有趣。
寒兔知道自己是喜欢玄门的,玄门把这里取名为云城,他就改名成了云城。玄门弟子采了它最喜欢的蘑菇,它也不生气,甚至还多种了一些,让每个进山的玄门修士都能采到。
山中有了人,他才发现,自己很怀念当初和帝在冰川奔跑的日子。可是,帝已经死了,被称作天女魃的金乌也死了。
他只能看着这些帝的后裔,找来他们的神话传说,想象着帝是怎么玩着泥巴把人给捏活了,又是怎么把泥巴人给养成了最强猛兽……他后悔没有亲眼见证这一切。
人族有一句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来,不论金乌还是他,都被帝这个奇怪的天星给带坏了。
他一直记得人是猛兽,所以从未现身人前。
他不喜欢取代了帝的长安天子,也就不理付红叶。
这个兔子与人的千年故事,他只与步凌云说过。当然,说时并非己方视角,仅是以说书一般的口吻去述说一个朋友的故事。
虽然故事有很多地方都听不懂,那时的步凌云仍是好奇地望着夜空,“月亮上真的有兔子?”
被砸过的月亮已是坑坑洼洼,远在人间都能看见斑驳痕迹,云城看了一眼自己生活过四十亿年的故土,只笑道:“骗你的,月亮上只有一成不变的石头。是人族幻想那里有兔子,帝就真的把月的灵识塞进了相似的壳子里。”
在那个精怪尚未被修士具体研究的时代,这样的话从来不会被当真,步凌云果然无奈叹息:“我想为你伸张冤屈,你却只跟我说神话故事。”
如此正合云城的意,故事说完便不再提起精怪之事。他明明不需要光亮视物,却如普通人一般认真剪着烛花,甚至提醒道:“三更了,你还不回去?”
然而,步凌云却是随意寻了个蒲团打坐,指了指身边堆着的书卷就道:“这些功法必须在一月之内整理完,我决定住在藏书阁了。”
在中秋这样的日子,步凌云不愿意回到一片黑暗的小院。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会提醒她,父亲和师兄都不在了,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这样凄惨地过团圆节,她会忍不住想哭的。
她不喜欢被人看见自己软弱的样子,这时候还是对云城笑着警告:“猥亵良家妇女可是会被绝育的。不准打坏主意,小兔子。”
那是步凌云第一次与陌生男子共度一晚,本是想要打坐一夜,不想却睡熟了。
依稀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抱着一只大兔子睡着了,兔子的毛非常柔软,只是一直警惕地竖着耳朵,满脸都是“完了,要被绝育了”的恐慌。
云城一直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早就明白,当人们述说起朋友的故事,那个朋友往往就是他自己。
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当步凌云将寒兔来历道出, 陆问终于无法保持镇定,不敢置信地反驳:“不可能,白陌知道那么多玄门秘密, 讹兽身份更是与白微单独密谈时所说……”
然而, 白辰一句话就打断了他的狡辩,“如果他连白微也一起骗呢?”
白陌连白微化身都敢杀,骗他一次又如何?或者说,白陌从一开始就是冲着陆问来的。
云城是修行了五千年的寒兔,虽然为了避开天劫而压制了修为, 到底也不是好对付的。事实上,就连四海天子的海兽都没能杀死他,他甚至还能带着陆问一起突围。
陆问虽然没说, 步凌云却知道,云城不会冒险,他敢去北海就必定不惧四海天子和极地天女。可是, 再高的道行也扛不住身边人的暗算。
而那时能靠近他的人,只有陆问。因为他是步凌云的师兄, 还从邀剑客的玉佩中学到了天道剑意,云城如果遇见了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将他带回玄门。
云城始终躲着人, 就连与步凌云成婚后也终日在离火宫整理书卷。白陌之所以知道他的身份,只能是通过古髓读取了步凌云的记忆。
而这古髓, 就是陆问种在她脑子里的好东西。
“师兄, 我恨你。”
这句话, 她终究还是说出口了。即使这个男人始终将她当作唯一救赎, 她也没法善良到谅解这个人,控制住自己不拔剑杀了他就已是她的极限。
“如果你期待的是玄门太上长老能给你一个回头的机会, 那么我要让你失望了,或许我只是一个感情用事不讲道理的女人。”
步凌云不擅长以恶意对人,她所能想出的最冰冷的话,也只是一句——“我,不原谅你。”
明明没有辱骂,陆问却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痛声道:“那就杀了我,让我死在你的剑下。”
步凌云的古髓已经被发现了,陆问知道这一切早晚是瞒不住的,来时也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然而,步凌云并没有给他以死赎罪的机会,仍是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能给你解脱。”
步天歌这时终于不再沉默,主动上前道:“母亲,交给我吧。”
他是玄门掌门,原就有处置叛徒的权力。步凌云默默退后,只在经过白辰身边时轻轻道了一声,“抱歉。”
这一次却是白辰摇头,“冤有头债有主,本无恩怨,何须道歉?”
事情已经明了,步天歌以禁制将陆问束缚,确定他已没法逃逸,这才冷冷宣告:
“违背师命,谋害同门,隐瞒妖王行踪,协助祸世狐妖……按照天道盟规矩,瞒而不报者视为共犯,应当数罪并罚。”
说完,他又看向了白辰这另一受害者,“白帝,你想如何处置他?”
步凌云一走,陆问都低着头不再说话,好像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目标。
他终于放弃了自欺欺人的正义,对白辰还是一如既往地视而不见。白辰见状反倒笑了笑,只问:“杀寒兔这件事,你应该没有与白微商量吧?他虽然是个疯子,对后裔还是有些情分的。你若问了他,或许就不会中计了。”
这时,陆问终于有了回应,语气满是怨恨,“我永远也不会再相信你们这些狐狸。”
白辰却不恼,仍是淡淡道:“我一直在想,邻安的白微化身为何要自裁?他应该也知道,我不会把同类的皮毛剥下来,这具尸身最终只会落在风十七手里。他应该很讨厌被人族解剖啊……
后来我就想明白了,因为你擅自去找步凌云暴露了行踪,他若不出面吸引我和风十七的注意,你怎能安全逃离?”
邻安的白微化身就是收留了陆问的那一只,在陆问受白陌要挟杀光天狼族之后,也是他出面将陆问要了回来。
陆问一直把白微当疯子,对他的言行从不在意。他从未想过,白微虽然是疯的,但很多时候行事也不是全无逻辑。
白微带他潜入玄门驻地时,他也只是看着上妆中的狐妖一脸不解:“你疯了?妖王来玄门的宴席上唱戏?”
然而这不着调的妖王只是提笔描眉,对着镜子笑道:“你说的,玄门山珍天下无双,我当然要拖家带口来蹭饭。”
那时他只当老狐狸又在发疯,一心只想着去找步凌云。如今想来,白微一路上从未吃过素菜,来到款冬宴之后也确实没做任何捣乱计划,或许,老狐狸真的只是想带他回玄门吃一顿团圆饭……
陆问努力想摆脱这种不可能的想法,就在这时,白辰的声音来了,“恭喜你,又害死了一个。”
轻描淡写的语气,微微眯起只有假笑的狐狸眼,这一刻的白辰像极了他最初见到的白微,一样的无情,一样的神秘莫测。
陆问在这些狐妖中原本最不怕白辰,此时却从脚底升起了一丝寒意,忍不住就退后了一步。
“白氏狐妖都是疯子!你也是!”
这个评价让白辰扬了扬眉,他不笑了,只叹道:“你又在逃了。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由始至终都不敢承担责任。你所谓的好意,并不是为了弥补受害者,而是寻找机会赦免自己。你该不会以为这都是你一个人的事吧?只要你得到了救赎,一切就结束了?
步凌云还是给了你脸面,没有当众拆穿你。我没有那么温柔,就直说了——在我见过的人族里,你着实是最懦弱的一个。请不要因为太蠢就不把自己当坏人。”
就在完全戳破陆问伪装之时,九尾白狐的锋利指甲也将男人腹部贯穿,双指并合便将一枚带血的妖丹掏了出来。
白辰一直都是最和善的狐狸,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他也是白微后裔。他虽不喜欢无意义的厮杀,论对敌人的心狠,其实也不差白陌几分。
半妖的妖丹比正常妖族要小,白辰扯过陆问的衣摆将它慢慢擦干净,这便没心情再去看他,只对步天歌道:“他骗走了我的妖丹,如今就拿自己的妖丹来还吧。”
白辰出手太快,连步天歌都没反应过来,他正欲开口,忽然就见一道剑气横贯长空,竟连白辰召来的雪云都被瞬间击散。
这种动不动改变天象的大手笔只有剑仙一脉能有,步天歌立刻看向李无名,“怎么回事?可是有人偷袭?”
“我们都被陆问引来了海边,看来白陌是找到空隙对李佚下手了。”
李无名虽是如此回答,神色却不见任何慌张,甚至还有心情对陆问补一刀,看着他就道:“你看你,连送死都是被算计来的,当真被狐狸玩弄于鼓掌啊。”
李佚可是李家独苗,若是危险李无名断不可能如此轻松,步天歌这便了然道:“看来二位早有布置。”
白辰见了陆问心情必然不好,李无名肯定会陪着,此时正是将李佚灭口的最好时机。白辰也知自己心结所在,自然也做好了准备,如今只淡淡道:
“放晴峰步道是雪狐聚居之地,白剑仙往日就喜欢在那里打坐。今日他听闻有人想做他的徒孙,顺道看一看也是情理之中。”
事实是,白剑仙从前修行之地已被李无名盖成了剑仙故居供人参观,这逆徒甚至还摆摊卖了一堆剑仙开过光的奇怪特产。
白危月虽然将李无名揍了一顿,奈何这徒弟继承天星之后已经揍不死了,爱清静的他也只能黑着脸移居到了放晴峰。
至于他看着李佚的理由,也全是来自李无名的怂恿——“师父,这可是我李家独苗,你若手痒想揍我,便拿他做个替身吧。”
李家独苗的成长环境着实恶劣,李无名的良心却是早已喂了狐狸,此时只看着天空感慨道:“但愿师父把剑气收着点,可别一不留神连李佚一起给砍了。”
有白剑仙在,李佚那方想是无忧,步天歌不再多问,回头对白辰道:“陆问应该还知道不少情报,我会亲自审问他。”
陆问血脉特殊,这枚妖丹在锦衣郎手里还是挺有研究价值的,白辰没想和玄门抢人,只问:“步掌门打算如何处置他?”
当年之事还有很多细节需要审问,尤其是寒兔陨落之地,为了寻求复苏之法必定是要查探一番。步天歌为防陆问自尽还是要给他留一丝希望,思索之后便道:“公示罪行,废除修为,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就在牢狱中忏悔罪过直至老死吧。”
陆问的修为全靠妖族血脉,如今道心崩溃、妖丹被取,状况倒是比白辰当年还糟糕,怕是连三年也抗不过去。
白辰对这个判决没有什么不满,仍是淡淡道:“等死的日子能让人想明白很多事,他确实也该尝一尝。”
不过,他有一事终究放不下,想了想还是道:“我不想再见此人,便不插手玄门内务了。还请掌门替我问一问,当年长安之乱救我之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与白陌又是什么关系?”
白辰是最会吸取经验教训的狐狸,他也决定不逃了。
那个人真的是路过的道童最好,万一是白陌安排的棋子也没什么,终究是要面对的。趁此机会把陈年旧事全都解决,以后便只需看着未来了。
第169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白辰也很好奇白陌派出的刺客到底是谁。本以为会是妖族叛徒, 未想当他与李无名赶到放晴峰时,被白危月制住的却是一个陌生的人族修士。
李无名的反复唠叨到底起了作用,白危月还是留手了, 剑气只毁了此人经脉, 姑且能让他活着接受审问。
来人仅是元婴修为,看上去也没什么独特异能,放在雪国着实算不上强者。
然而,他仿佛根本不知何为疼痛,经脉断了仍没事人一样坐在地上, 甚至还笑道:“果然不愧是传闻中的白危月,强得完全不像人。”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李佚甚至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不过, 他的反应还算快,立刻看着此人警惕道:“太傅,你怎会知道白剑仙的名字?”
原来此人就是李佚的太傅, 李佚自幼受其教导自然不会防着他。方才毒针已在此人指间,表面看上去是想替李佚拂去肩头落雪, 其实是趁机下毒取他性命。
这毒选的也很讲究,乃是巴蛇之毒。而不远处刚好就有一只巴蛇在摆摊,若被他得逞, 怕是还要惹出不少纷争。
他是以游学为名来到大雪山,手上还有边界批文, 与李佚相见也完全佯装成了偶遇, 二者还在路旁相谈甚欢, 准备一同去喝茶叙旧。
这种情况若是换作云侧来守只怕还瞧不出破绽, 可惜白危月行事不能以常理论。
他觉得不对就出手了,此时只冷冷道:“你不是狐狸, 为什么会有狐狸味?”
李佚至今也没弄明白剑仙识别狐狸的手段,但是凭借刚才那一剑他也猜到了白危月身份。既然那位白剑仙都这么说了,太傅必然是有问题的。
他自幼就是太傅教导,还是不愿相信恩师会害自己,只喝道:“你是谁?为何冒充太傅?”
然而,现实往往是残酷的,那人闻言又是一笑,“你这太傅本就是我养的皮囊,谈何冒充?”
“不可能,太傅对我悉心教导,呕心沥血将我送上皇位——”
李佚不愿相信,血泊中的那人却满眼嘲讽,只道:“是我让他教你的,教得不好就得死。看来他确实很用心,果然人为了活命总是能爆发出无限潜力。”
白辰知道,白危月认知里的狐狸味往往特指白微气息。此人一看就不是白微,白辰走上前,这便试探道:“你是白陌?”
白陌并不是会冒险的性子,就算有陆问吸引白辰视线也不该如此莽撞,白辰本不确定。
然而,此人的回应却让他瞬间升起了杀意。
“许久不见了,我的小侄儿。上一次见面好像还是在杀死你父母的时候?”
此言一出,不止白辰变了神色,白危月更是立刻捏了剑诀,当场就要让这白微后裔形神俱灭。
然而,白陌竟丝毫不惧,被废的躯体动弹不得,他便对李无名道:“我劝你们最好拦住白剑仙。我在大雪山没有其它备用皮囊,如果这具身体被毁,我就只能在步凌云身上复活了。”
此言不知真假,但步凌云的古髓的确是出自他手,根据姬白药诊断,也确实可能被夺舍。
白危月眼里就没有人质这东西,即使是帝被夺舍他也能一剑带走。李无名可不能让他出手,连忙阻拦道:“师父,冷静!先看看他是什么品种的狐狸!”
不得不承认白陌这狐狸确实狡诈,白辰心知不能顺着他的思路走,将所有情绪都压下,只淡淡道:“你素来藏匿踪迹,从不肯现身人前。李佚修为不高又没有权势,杀他应该不需要你亲自出手。”
白陌远比陆问沉得住气,神色没有任何改变,仍平静道:“李剑仙唯一的亲族,这个身份还是很有价值的。”
白辰不受干扰,继续道:“既然他的太傅受你操控,看来将他推上皇位的也是你。你所在意的君王,只有后商末代帝王风凌。”
白陌的定力着实不一般,风凌就是将他剥皮陪葬之人,可他听见这个名字竟连一丝波动都没有,仿佛只是在听旁人的故事。
白辰观察着他的神色,又道:“后商所有风姓人家都被西梁杀了个干净,连鸡犬都未留。
不过,在后商建国之前曾有一个名为风不期的修士出海避难,算起来也是奚商风氏的旁支。他的儿子,名为风十七。”
这是付红叶带来的绝密消息,按理说应当没有几人知晓。白陌闻言竟丝毫不惊讶,反倒问:“那又如何?难道这李氏后人还能是风十七的儿子?”
如此反应让白辰更确定他早已知晓风十七来历,这件事步凌云根本不知道,看来他在天道盟还有其它消息来源。
白辰脑中筛选着可疑之人,此时只道:“李佚和风十七当然不可能有血缘关系,但是,他的三魂七魄应该有一部分是来自风凌吧?”
这一次,白陌终于有了些许意外,“看来你也知道地府之事。”
白辰淡然垂眸,不带感情地一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与你不同,这世上有很多人愿意帮我,鬼域也不例外。”
世上知晓地府所在之人确实不多,然而,鬼策士方相便是其中一个。
据方相述说,人死之后三魂七魄便会各自分散,所谓轮回并不是一个人完整重生,而是轮回井中所有魂魄随机组合各自拼接。等到重新组成一个完整灵魂,便会来到人间出生。
地府并没有孟婆汤洗去人的记忆,之所以不记得前世,只因带有执念的魂魄无法与其它魂魄凝聚成一体,自然也就不能转生。
事实上,这些不能回收的执念之魂地府也不要,他们游荡在世间无处可去,最后就成了鬼。
世上每天都很多人死去,轮回井中的魂魄太多了。风凌的三魂七魄想必已与他人魂魄混杂在一起各自投生,经过八百年轮回,早就忘了过去的一切。
帝根本不在乎人的恩怨,他建造地府只是为了让人的生死成为一个循环。如此,人族便省略了在母体中培育灵魂的过程,虽然身躯只是怀胎十月随便长一长,灵魂强度却堪比发育了百年的洪荒妖兽。
若是某人恰巧有几个构成魂魄同源,或许还能无意识地继承一些前世的技艺,修炼和学习都会比其他人更容易,也就是人族常道的天才。
当然,这些白陌都不会在意。他只知道,世上已经没有风凌了。
既然风凌的魂魄已经分散各处,那么,只要所有人族都深陷水火,风凌自然也不可能幸福地活着。只要人族全灭,地府被毁,风凌也就神魂俱灭了。
这就是白辰推导出的理由。这样的做法也符合白微对白陌的评价——永远也放不下的恨。
“你恨风凌,所以扶持他成为李氏帝王,让风氏仅存的后裔与他为敌,这就是你的报复,对吗?”
白辰结合所有能得到的情报,得到的便是这个答案。然而,白陌却笑了,“你错了,我很感谢风凌。”
这个回答着实在白辰预料之外,白陌见他疑惑笑得越发开怀,难得解释道:“你看见其它妖族幸福生活会感到满足对吧?我就不是,即使被尊敬爱戴,我也没有任何感觉。相反,越是美满漂亮的东西,我就越想将其捏碎。
我曾经认为这样的自己很不正常,努力压制着杀戮的本能,是风凌教会了我何为暴君的快乐。”
这并不是逞强的话,他的笑容发自内心,就像是与同类炫耀最爱的玩具一般,言语间满是骄傲:
“我喜欢凌虐人族,喜欢玩弄人心,喜欢看人自相残杀。这是风凌教会我的玩法,为了与人族长久地玩下去,我决定如他一般成为妖族暴君。
我承认,我想让风凌的魂亲眼见证这一切。毕竟,他可是我的启蒙恩师啊!”
这种发言让李佚不寒而栗,连帝王颜面都不要了,连忙就躲在了李无名身后。白陌见状更是高兴,看着白辰又道:“父亲总说我沉溺在仇恨之中不会幸福,那是因为他自己如果没有恨就不会去杀人。我和他不一样,我玩弄人就只是单纯的兴趣爱好而已。”
这一刻,白辰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白微直系后裔的疯狂程度。白陌和陆问不同,他非常清醒,对自己所作所为具备明确认知。
他完美地学会了人族权贵的阴暗欲望,并且在多年实践中青出于蓝,这就是白陌——因人而生的嗜虐凶兽。
没有心的兽不会动摇,好在白辰也不指望言语会有作用,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也就够了。
“你的性情比我想象得更为恶劣。”
雪国之主淡淡说出这句话,随之落下的便是将整个放晴峰都卷在其中的狂暴风雪。这是以雪域天子权能制造的灵气乱流,谁都不能通过,魂魄也不例外。
以白陌眼力自然知晓这风暴的厉害,白辰一面与他流畅对话,一面暗暗分出神识调动风雪,如此一心二用,倒是比不少精怪更会操控灵域。
他眼中流露出了一丝警惕,声音终于沉了下来:“雪域天子素来只会降雪和山崩,没想到你竟连风都掌控了。”
控风之法还要感谢付红叶的传授,如今不需要压制风的威力,白辰施展起来倒是颇为轻松,只对李无名道:“动手吧,我已封锁放晴峰,他的神魂绝对无法转移。”
李无名与他何其默契,白辰最初只在背后做了个手势他就知道小狐狸有办法,当即阻拦白危月吸引白陌视线。
如今白辰开口,李无名的剑诀瞬间出手,四面八方而来的剑气顿时撕裂这具身躯,只余一个元婴被他按在了地上。
然而,白陌神魂并没有如预料中出现逃逸,反倒是被擒的元婴呵呵一笑,“好侄儿,你真的相信现在与你谈话的是我吗?”
修士的元婴必定是其本貌,如今李无名手中的元婴无疑属于李佚太傅,那么,白陌的神魂又在何处?
这一次,白陌没有给出答案,那元婴笑得越发诡异,突然道:“我爱风凌哦,是杀尽天下人也要找到他的深爱。”
“你知道地府是什么样子吗?只要去过一次,你就会明白我为何要毁灭整个人族。”
“你不知道吧,李佚就是风凌转世。现在,你猜一猜,他是我之掣肘,还是给你挖的坑?”
元婴麻木地将这些话复述,最后才挑衅道:“你一直在观察我的反应吧,辛苦了。可惜这只是一个傀儡,当然不会产生任何我不想让你看见的情绪。
我可是贴心地给你备下了各种回应,你有没有触发最聪明的那一个呢?”
白辰最初的推测并没有错,白陌果然不会以身涉险。然而,即使做好了准备,这种恶劣的玩笑还是让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是夺心术。白陌控制了此人心神,让他以为自己就是白陌,一切言语回应都是通过暗示事先安排好的。”
这代表白陌完全预估了将会发生的对话,就连白辰学会控制风暴都在预料之中。如此精心谋划就是为了恶心白辰一把,这只狐狸还真是将“勿以恶小而不为”的精神贯彻到底了。
这种细致让李无名都惊讶了起来,“夺心术还能做到这样的事?”
“过去从未听闻如此用法,想是白陌又做了改进。”
白辰的神色并不轻松,他不认为白陌说的是谎话。这只狐狸是真的以损人不利己为终身爱好,并且非常有毅力地为此研究天地奥秘神魂禁忌。这种性情的敌人绝对是最大的麻烦,因为他除了好事什么都敢做。
白家的狐狸偏执起来果然各有不同,李无名只能同情地拍了拍自家独苗的肩,“你还真是被一只最可怕的狐狸给盯上了。”
这番感慨让李佚寒意更甚,只觉自己宛如摆在猛兽砧板上的鱼肉。白危月闻言却不满地纠正道:“比不上白微。”
老一辈的定力着实惊人,李无名也自叹不如,只能提醒道:“师父,咱们能不能在正常一些的领域比较狐狸?”
白剑仙扬眉,“比如。”
李无名想了想,小声试探:“手感?”
白危月冷哼一声,不屑道:“白微最佳。”
李无名可听不得这话,当场忤逆师父:“我有异议。”
然而,他只收到了师父冰冷的拒绝,“闭嘴。”
李佚今日承受了太多冲击,本来就是懵的,听了他们这番对话更是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他们为什么能这样自然地讨论白微的手感,那不是被称作人间浩劫的凶残妖王吗?难道这就是剑仙的世界?
以雪国立场来说,白陌的威胁远比白微要大。
白辰现在可没兴趣和白微比美,抬手将那昏迷过去的元婴冰冻了起来。他眼看李无名即将再次被揍,这就主动解围道:“我去找尤姜共同研究此人魂魄,你留下安抚后人还是与我同去?”
李无名当然不会留下挨师父的揍,他倒没忘记李佚还是自家后辈,终于说了句人话,“把他捎去顺道检查一遍吧,我看白陌留在他脑子里的古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白陌已经用行动证明他祸害人族绝对是认真的,李佚闻言就觉头疼了起来,连忙问:“有办法摘除吗?”
这东西可不好摘,步凌云虽坚持明日开颅,一众强者所能给出的唯一保证也就是让人活着。
李无名确实没办法叫他放心,突然想起还有一个强者没有参与看症,这就对自己师父问:“如果一个人的识海被植入了妖的灵魂碎片,师父你有办法将它拿出来吗?”
“让他死。”
白危月的回复果然一如既往地生猛,李无名继续沉痛地拍了拍自己后人。
然而,白辰却神色一动,“人死后三魂七魄便会分散离开识海,若是先将灵魂引出,待到摘除古髓再重回身躯,是否脑部受创也不会影响神志?”
这倒是从未有过的大胆想法,白危月没有否认可行性,只是道出执行难度:“没有执念的魂魄很难保持意识,执念太深变鬼,留念太浅转世,神魂受损痴呆,魂魄离散失忆。”
鬼的阴气与修士真气相冲,修士一旦变成鬼就不可能回到躯体。更何况,这种事没个先例,谁也不知会有什么意外。
李无名想起自己的来历,又请教道:“师父,我的神魂就是你拼出来的,你能不能把其他人也拼回来?”
然而,这一次无所不能的白危月竟摇了摇头,“灵巫由神灵残存的灵识与人之身躯结合而生,原就与其他人族很不一样。”
他教徒弟素来认真,说完又解释道:“世上只有帝魂能将不同魂魄凝聚成一体,上皇剑仅剩的帝魂都用在了你和这只狐狸身上,我已经没有了。”
妖族死后灵魂很快就会回归天地,李无名本还疑惑当初师父是用什么手段保住了白辰魂魄,未想关键竟在于帝魂。
古时的神灵就是精怪,看来灵巫就是被帝转生成人的死去精怪,难怪每一个都拥有可怕异能。
能够操控精怪,又拥有如此神奇的灵魂,这样的能力似乎已经超越天子权能了。帝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难不成是堪比天魔天仙二境的未知灵体?
帝的神秘之处让李无名沉思,白辰想的却是当前难题,很快就给出了另一种方案,“或许可以试一试裂魂之术。”
九尾狐族在灵魂一道无疑是权威,不说白微那满天下乱跑的化身,在白辰指导下裂魂的何欢也是带着自己半身四处溜达,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后遗症。
而且,裂魂之术本就能够合魂,何欢不肯合是他癖好独特,相信天下能爱上自己元婴的人也没第二个了。
最重要的是,白辰曾经切实教过何欢裂魂,他知道该怎么做。
这的确是个可行之法,白危月审视一番白辰,疑惑道:“九尾狐族的不传之秘,你要给人族?”
“又不是没破过戒,一回生二回熟罢了。”
白辰左右也不认识几只九尾狐,对此倒没什么负担,解决了难题甚至颇为轻松地叹道:“我可是受不得委屈的,白陌既然如此挑衅,我就赢给他看。”
白危月素来不喜欢白辰,这只狐狸总是让他想起最初的白微。看久了,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想,如果没有那些波折,白微是不是也会长成这样对人族充满善意的妖王?
过去无法更改,白危月最讨厌的就是无法实现的如果。
所以,他转身自顾自地寻找清静地方打坐,不再看这只狐狸。不过,离去前还是留下一句嘱咐:“虽然帝魂已经耗尽,上皇剑仍能短暂地保存魂魄,或许可以派上用场。”
姜还是老的辣,白危月一开口就解决了一大难题。他要走没人敢拦,李无名也只是欣慰地对白辰道:“很好,你现在是我师父心里第二可爱的狐狸了。”
“你又知道了?”
白辰可不觉那是和善眼神,白剑仙能放弃宰了他就算不错了,友好相处着实无法期待。
小狐狸还是不了解剑仙,李无名轻轻一笑也不反驳。都说谁养的狐狸就像谁,比起明显长歪的白陌,白辰无疑是被他养得极好,连性情都随了他的和善。
李剑仙对自己性情的认知似乎存在问题,他并不打算纠正,只是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狐狸感慨道:“你做我心里的第一就好,在我师父那里还是别力争第一。白陌已经够麻烦了,再惹上白微那疯子雪国可吃不消。”
第170章 第一百七十章
步凌云开颅之处选在了付红叶建造的树屋, 此地由长安天子与雪域天子共同守卫,绝对不会受到任何外来灵力干扰。
今日,白辰命熊卫将海边封锁, 这便与李无名一同来到树屋。
众人早早就赶到屋内布置, 只有百行首守在门外。他倒不在意被警惕,见白辰到了便是一笑,抢先解释道:“我之所学今日派不上用场,只能在这里把风了。”
百行首素来是最识时务的,心知自己与玄门不是一路人, 自然也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他在门外,步天歌更安心,自己也能避免招惹麻烦。
白辰该有的礼数从不缺, 如今也是轻声安慰:“斋主放心,散仙的身躯已是人间巅峰,只要神魂不损就不会有事。”
古髓的治疗方案只有姬白药和独活知道, 不过百行首也猜到白辰提供了不少助力。
此时他也是感慨:“你曾说自己对玄门已是世间极致的友善,我只当这是安抚盟友的外交辞令, 如今想来竟是真的。”
白辰没想到画绝先生竟连这些话都上报了,微微一愣,仍是轻笑:“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这是你们人族的圣人教诲。”
“说是圣人教诲,其实到底是哪个圣人说的早已不可考。世上许多典故名言皆是如此, 虽在民间传颂多年, 源头却没有任何记载。”
百行首虽不懂医术, 在经史子集方面却无一不通, 提起那些根本查不出来历的圣人教诲便不由感叹道:“我一直在想,如果帝真是人族始祖又掌控了轮回, 这些话会不会是他说的?”
这样说来,人族的确存在很多出处不可考的典故,白辰想了想,只道:“人族久经战乱,奚商前的四千年都没有统一史书,传承遗失也是无可奈何。”
百行首也是守得有些无聊才想起这些未解之谜,倒不是想与白辰认真探讨。此时闲聊几句便主动让开道来,“白帝是来助力治疗的,我可不能把你耽搁在这里,请。”
然而李无名对此倒是有些兴趣,立刻就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在门外与他一起把风吧,顺便聊聊帝的逸闻。”
多个守卫总是好的,白辰没有反对,只道:“也好,有事我叫你。”
树屋已经扩建,中心便是以灵石制成的玉床。白辰推开门,只见姬白药正提着小香炉以药烟对屋内进行最后的净化处理。
她穿的是医修治疗时常用的白色净衣,一面用扇子仔细地将药烟煽进每个角落,一面对魔修们嘱咐道:“这是人族史上第一次开颅治疗,你们务必要小心谨慎,可不能胡来。”
与她不同,魔教两位教主都是一身黑衣,不过衣衫都残留着药物气味,应当也是提前做了净化处理。
白辰上一次与独活见面只觉此人是个标准的魔修,着装怪异,举止也不像正常人。没想到今日一做正常打扮,看起来倒是个机灵俊秀的少年,面容甚至生得颇为乖巧。
至于他身边那位断发纹身的异族男子,想必就是轮换中的另一位教主寸劫了。
当然,魔教教主绝对不会是什么乖巧人物,独活离了自己心爱的绿衣服已是坐立难安,听了姬白药的话更是捂住了耳朵,忍不住抱怨道:“知道了,我不会把玄门太上长老切死的。你这女人唠叨一天了,烦不烦啊?”
姬白药平日里大大咧咧,对待病患却容不得一丝闪失,见他如此态度便不满道:
“独活教主切死的人还少吗?”
独活哪是什么和善人物,闻言自是立刻顶了回去:“我堂堂魔教教主弄死一些叛徒怎么了?我还把他们泡在酒里养蛊呢。你要是闲得慌,不如我给你说几个真实的恐怖故事稳稳心?”
事实证明正魔两道是真的没法友好谈话,奈何此次治疗由独活主刀,姬白药也不能与他吵。
正好白辰到了,她也就顺势迎了过来,忿忿道:“白帝你可算到了,这群魔修毫无医德,你要离他们远一点。”
独活不以为意,只冷哼道:“医德算个屁,爷救人是为了让他们活着打仗,魔修不需要良心。”
魔修自然不怕任何正道修士,然而此言让盘在树屋外的龙看了过来。
虽然因为身躯太大进不来,寸劫还是从龙的眼睛看见了和善笑意,这便提醒道:“少说几句,小心付红叶又让教主揍你。”
尤姜是独活的师父和义父,也是整个魔教最暴脾气的魔修,独活闻言便气势一顿。
然而他还是放不下魔教教主的面子,又抗议道:“现在我们才是教主,难道不该把腰板挺直了到处挑衅天道盟?”
刚好这时尤姜也到了,一只手搭在自己义子肩上,只平淡道:“哦,听起来你翅膀很硬了?”
独活翅膀硬不硬不好说,寸劫只知道前教主的拳头已经硬了。为防治疗因主刀医师被打得生活不能自理而失败,他还是提醒道:“开颅由独活主导,留他一条狗命吧。”
这些魔修的相处方式着实神奇,白辰至今也没法适应与他们交流。不过,他看了一眼神色越发凝重的步天歌,只能打断了魔修们的日常交流,“各位消停一点吧,步掌门脸都黑了。”
要被开颅的是步天歌仅剩的亲人,偏巧医师还如此不靠谱,他要是心情能好才是见鬼了。
尤姜还是知道轻重的,自然不会真的揍独活一顿,只是对这小子警告道:“好好治,敢胡来本座把你给阉了。”
此言一出,独活终于老实了,身子一抖就拉着寸劫去磨刀。
这时付红叶也伏在窗边,对着步天歌便安抚道:“放心,独活的医术是在厮杀中练出来的,他最擅长的就是和地府抢人。”
独活出生的年代正魔修士还在大规模开战,他是当今唯一从真实战场上成长起来的医修,论实践经验已是天下无双。
这时尤姜也淡淡道:“寸劫御鬼之术已至大成,如果切除出了问题,裂魂之术也没有成功,他就会将凌云长老转化成鬼魂,至少让她能以尸人形态留在世间。”
寸劫是喜丧神诸葛青天的养子,自幼就生活在鬼域之中,鬼域三神皆传授过他技艺。他在这里便是最后一道保障。
魔教的实力没人比步天歌更清楚,此时他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下来,只道:“我会安静看着,绝不干扰治疗。”
姬白药原是想劝他回避的,闻言也就放弃了,再一次检查了室内的准备工作,这才将一个琉璃扁瓶递给步凌云,柔声道:“这是以幻海蛊炼制的幻梦烟,将它吸入体内之后你的元婴将和古髓一同陷入沉睡,确保治疗不会受到任何干扰。”
修士大脑之所以难医就在于元婴的自我保护,而步凌云还有一个随时可能做出干扰的古髓。白辰本还疑惑他们打算如何应对,不想姬白药竟将幻海蛊给拿了出来。
幻海蛊本就是黑市用来偷猎妖族的蛊虫,对古髓自然是有效的。而月落尘中了此蛊连被吸取修为都无法抵抗,可见人也会受其影响。
步凌云也听过此蛊厉害,更听闻一旦中蛊便无法解除,此时只疑惑地抬眼,“幻海蛊?”
姬白药知道她的担忧,这便解释道:“月静流以此蛊控制水月山庄弟子,她们被俘之后倒是让我拿到了不少活体蛊虫。此烟只取其汁液,六个时辰后便会失效,对人并不会造成损害。”
这种深海蛊虫本是为狩猎妖兽而生,落到月静流手里更是成为了压迫庄内弟子的手段,未想如今竟被姬白药制成了辅助治疗的绝佳药物。
白辰见了也不由感叹道:“同样的蛊虫,在不同的人手里倒是截然不同的用处了。”
这是早已商量好的治疗方案,独活倒是不惊讶,反是催促道:“小爷只有不想救的人,没有救不了的人。你就安心睡吧,醒来之后再带着被敌人救了一命的屈辱活下去。”
此言自是又招来姬白药一阵白眼,“你在对病患说什么?”
步凌云倒是完全没在意,轻轻一笑便打开了幻梦烟,只向他们平静道:“多谢各位出手相助,我早已做好最坏打算,你们尽力就好。”
玄门修士果然毫无畏惧,独活被谢得一愣,这就抖了抖,“不行,她居然不骂我,我被正道修士一谢浑身都不自在了!”
这可不是耍宝的时候,尤姜又是一眼瞪了过去,“想被骂本座必定成全你,现在闭嘴。”
他一开口独活终于不闹了,只小声解释道:“知道了,我这不是在等她神魂离体嘛……”
人的灵魂位于脑中识海,修士魂魄想要离体便只有将灵魂转移到元婴一个选择。然而,为防白陌生乱,步凌云的元婴已与古髓一同被幻海蛊麻痹,注定是不能用了。
幸好白辰愿意分享裂魂之术,独活这才制定了最新方案。
由白辰施展裂魂之术将步凌云大部分魂魄转移进上皇剑,识海中只留下损害也无关紧要的部分记忆,待到切除古髓再与裂出的魂魄融合。
白辰与步凌云早已做好了准备,当步凌云陷入沉睡,九尾白狐的九条尾巴立刻飘扬而起。白辰以自己神识将步凌云魂魄切割,又将其引导至上皇剑,这才睁开眼道:“她的主导神魂已转移进上皇剑,你们可以动手了。”
一切准备就绪,独活的调笑神色一瞬间消失,眼神也变得极为认真,除了步凌云再也看不见任何人,厉声道:“薰药,开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