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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公子 天桥底下说书的 24587 字 2个月前

第171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这是白辰第一次见到人族医修出手, 果然与从前的望闻问切全然不同。

姬白药全程都以药香保持室内洁净,同时以乾坤透视仪观察步凌云经脉内灵气流动情况,辅以悬丝诊脉听取心跳。

而独活则是毫不犹豫地切开了头颅, 精准地分离脑部皮层,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找到藏匿于大脑与小脑之间的漆黑古髓。

和月停云不同,步凌云的古髓已经生长了五百年。表面没什么异常,如今切开一看才发现大片黑色血丝从古髓蔓延开,它们如藤蔓一般在脑沟中纵横交错,完全与人脑粘连在了一起。

独活见状神色更为严肃, 沉声道:“她六岁就生成了古髓,五百年来吸收灵气的功能都是由古髓主导,这玩意儿已经完全和人脑融为一体了。”

这是白辰第一次直观地见到古髓, 一想到自己脑部也是如此状态,他便觉头皮发麻。

不过他还是认真地看了下去,将这些顶级医师的每一步动作都记在了心里。

今日所用药物都是独门配方, 姬白药也不在意围观者偷师,只是皱眉道:“这古髓生成的位置不是一般的麻烦, 若要完全摘除必须将粘连的两处脑域都切除一部分。就算能成功活下来,半身不遂或是神思错乱的几率也不低。”

“没有灵魂的人脑只是一团软肉罢了,以散仙修为后期再生并不难。真正的麻烦还是这古髓。”

人脑之谜着实是医学上的一座巨山, 独活也难以区分每个部位的功能。

好在步凌云的神魂已经离开,就算切坏了凭借散仙修为也能挽救。然而, 前提是她还能保持散仙修为。

独活并没有急着动刀, 只将真气离体凝聚成丝线, 然后试着勒紧古髓使其暂时失效, 看向了乾坤透视仪。

如他所料,当失去古髓指挥, 步凌云的真气便停止了自动循环,没多久就失去了规律,即将胡乱流动。

独活见状立刻松开对古髓的钳制,一边沉思一边道:“古髓并不能识别人族功法,她这些年之所以没有出现排异反应,恐怕是因为古髓的白陌神魂一直在有意识地配合真气循环。

如此,她的真气已经习惯了听从古髓指挥,即使古髓中的白陌神魂进行夺舍,真气也不会做出任何防御。”

真气的控制权对修士至关重要,独活沉思之后又道出了一个更糟糕的可能,“为仙人重塑身躯的也是真气。照她这情况,就算成功飞升,在金身塑成的那一瞬间也会被白陌夺取控制权,一切成就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这时能跟上他思路的只有姬白药了,她观测着步凌云真气循环状态,冷静地道出诊脉结果:“情况比我们预测的更严重。她的元婴也是由古髓指挥形成,一旦失去古髓,元婴未必肯受识海控制。

若元婴失控,轻则经脉错乱走火入魔;重则当场爆体。这可是散仙级别的真气,我们未必能挺过去。”

爆体是修士最终杀招,若是出现这种情况,距离步凌云最近的独活和姬白药不死也会重伤。

姬白药不怕死,但她不想毁掉患者身躯,这便看向独活,等候他的指令。

独活闭眼沉思,手指临空模拟接下来的动作。等了差不多一炷香时间,他终于睁开眼,“计划更改,我将古髓和被其浸润的脑部一同切除,寸劫开腹取元婴。”

姬白药没想到他还是坚持切除,立刻睁大眼睛惊讶道:“你认真的?摘取元婴疏导真气确实可以避免爆体,但她已经五百岁了,一旦失去真气身躯必定老死!”

独活当然也知道这一点,立刻又道:“师父凝聚心魔,用心魔取代元婴,控制她的真气向灵石转移。注意将她体内残余真气维持在让身躯不至于老死的程度。”

“真会使唤人,她的心魔应该就是陆问了,本座试试吧。”

独活只有在极认真的时候才会称尤姜师父,尤姜也知此时不容耽搁,虽是如此说,手上却是立刻唤出了前尘镜。

这面镜子乃大天魔所造魔器,修士飞升所遇的心劫皆由此而生。如今它已认尤姜为主,一经催动便在熟睡的步凌云身边凝聚出了一团黑气,轻而易举从古髓和元婴手中夺取了真气控制权。

心魔成功接管身躯,寸劫也戴上手套加入治疗,只对姬白药道:“我来开腹,你用真气止血。”

寸劫是毒师和鬼使,比起救人更擅长杀人,好在掏修士元婴原就是每个杀手的必修课,论找元婴倒是比两个医师更为熟练。

伴随他们处理元婴,脑部的防御也削弱到了极致,独活趁机下刀,以惊人的速度将黑色血丝所占脑域全部切除,竟连一丝多余的部位都未多切。

如此精准的刀法已是医道巅峰,然而他的神色丝毫未变,只平淡道:“古髓摘除完毕。”

两位魔教教主配合得极为默契,就在同时,寸劫也将摘取的元婴泡在了灵液中保存,只道:“元婴成功离体,你打算怎么做?”

心魔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古髓仅是有可能夺舍,它是一旦入体就必定吞噬宿主强占身躯,论危害反而更大。

如今临时用一用还好,若真的让心魔入体,不过是给步凌云换一种死法罢了。

事实上,现在步凌云身躯毫无防御能力,正是心魔最好的温床。若不是前尘镜对心魔具备绝对的支配权,这心魔立刻就会钻进身躯让步凌云当场入魔。

如此冒险的治疗只有魔修敢做,寻常医师若是给患者说出这种方案只怕立刻就会被赶出大门。

但是,独活何止只冒这一次险,马上就提出了更匪夷所思的方案,“古髓本身只是妖族器官,有害的是其中包裹的妖族魂魄。白帝,指引她将记载了修行功法的魂魄裂出,我要以此再造古髓。”

以人族魂魄制造妖族传承秘法的古髓,这种做法简直闻所未闻。

白辰闻言都是一愣,然而事已至此也没有反悔余地。他果断将尾巴放在上皇剑,九尾狐神识再次离体,与剑中步凌云的魂魄开始沟通。

“凌云长老,先静下心来忘却喜怒哀乐,让神魂进入没有任何波动的空白状态。”

外界的动静步凌云都能听见,她也知众人都在全力施为,此时相当配合地进入了静心状态。

修为高的好处就在这里,身为散仙的步凌云轻而易举就能摒弃杂念,要保持上善若水之境也不难。

待她完全封闭七情六欲,白辰继续道:“我的神识已抓取你的一片魂魄,你按照我所教的方式将运行功法的记忆刻印其中,在保持心境无波的同时慢慢放弃对这部分魂魄的控制。”

这是第二次裂魂,步凌云已经很熟练。白辰收到她完成了的讯号,这便以神识包裹那一片魂魄,继续指挥道:“很好,现在回想你所爱的人或者最恨的人,用极致的情绪粘连其它魂魄,千万不能让它们跟着我走。”

是的,裂魂之术的关键就在于情绪。洪荒妖族虽然不懂理论,但他们有漫长的时间可以去实践。

远在万年之前,九尾狐便发现了情绪可以固着魂魄。只要爱恨足够强烈,保持自身意识不散,被撕裂的魂魄也可以吸取四周游离灵气进行再生。

而这也是九尾狐生来就拥有极致爱恨的原因。

当年白辰没有妖力,何欢能够裂魂成功完全是依靠他堪称妖孽的意志力。然而,如今白辰不止恢复了妖力,还代行了天子灵域,由他的神识进行主导,步凌云的裂魂只用了一个时辰便成功了。

雪白魂魄落在白辰掌心,他暗暗舒了一口气,这才对独活道:“裂魂成功。”

独活本是全力维持步凌云身躯活力,闻言终于一喜,“活物的神魂不能沾上阴气,白帝,你与付红叶合力以灵气将她的神魂碎片压缩成古髓大小。”

能触碰到魂魄的只有鬼魂和灵识,因为不能沾染阴气,鬼魂自是不能用。好在这里还有两个天子,要压缩神魂倒也容易。

“压缩完成。”

白辰回复一到,独活立刻用银针戳破了泡在灵液中的古髓,在出现缺口的一瞬间便开口叫道:“寸劫,拘魂。”

“收到。”

寸劫早已做好准备,转动着手上银戒,一只猩红厉鬼瞬间奔涌而出,狞笑着一把抓住了自古髓溢出的白陌神魂。

与此同时,白辰也将压缩好的步凌云神魂引入空出的古髓。待到水滴状的古髓重新鼓起,独活以真气线将针孔扎紧,姬白药倒入药液保持其活性,待到血丝的黑色逐渐褪去,独活当机立断:“好,重新移植古髓!”

他的缝合之术简直堪称神迹,被摘除的脑在其指间竟又回到了原处,严丝合缝,除了多出的真气线竟看不出与从前有何区别。

这时一直观测步凌云状态的姬白药又发出了警报,“幻海蛊还有半个时辰就会失效。”

时间不多,独活缝合速度越发快了,待到最后一线完成,立刻道:“元婴归位,心魔引导真气激活古髓。”

此言一出,寸劫当即捞出在灵液中沉睡的元婴,尤姜将真气引至古髓,这便一口吞了心魔,控制权重归元婴。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乾坤透视仪,眼看真气从古髓一路往下,再到元婴,体内循环一周都没有出现异常。

姬白药终于欣喜地放松了下来,“成功了,新古髓开始生效,她的真气如常运行。”

最危险的阶段终于渡过,接下来便是等待脑部愈合,再将上皇剑中的步凌云神魂重新引入体内与残存意识进行合魂。

这是白辰擅长的领域,术后疗养也归最擅制药的姬白药处理,独活功成身退,这才长叹一声,只道:“缝合,闭腹。”

与之前相比,缝合已是最简单的功夫。治疗结束,独活整个人都松乏了下来。他活动着胳膊腿儿,语气也就恢复了往常的讨打,只对姬白药道:“上药就交给你了,若是疗愈不当出了炎症我可不管。”

若是从前,姬白药听了此言必定生气。然而,方才她已经见识到了这堪称医道巅峰的精准刀法,如今只敬佩道:“不愧是魔圣独活,简直神乎其技。我虽精通药学,论对人体理解却远不及你。”

独活本是懒懒打着哈欠,听着这话却是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搓着胳膊就离她远远的,只道:“为什么寸劫能被称作魔鬼,我就偏偏得了魔圣这种名号!天道盟就是故意在恶心我吧!被你们夸一句我得吐上一个月!”

他除了开颅是什么都不管,姬白药又要负责上药,收拾器械自然就成了寸劫的活。

寸劫本就不爱收拾,更不喜欢魔鬼这种莫名其妙的名号,见独活居然还有心思闲聊,立刻就斜了一眼过去,“你这是怀了吧?”

论言语杀伤力还是魔修最强,独活闻言便是一怔,忿忿道:“靠,你今晚最好别睡,我一定给你肚子里缝颗蛋进去。”

对此,寸劫只是用行动证明魔修并没有同门之谊,“懂了,出了这门我就下毒,让你活不到今晚。”

自相残杀是这两位从小就养成的独特爱好,尤姜可不想给他们收拾烂摊子,这便直接赶人:“你们两个小皮蛋可以滚了,少在这里碍手碍脚。”

治好了人就让医师滚蛋,这种事也只有魔修做得出来。然而,独活闻言却如临大赦,连门都不走,直接就跳窗溜了出去。

寸劫倒是稳重许多,他选择从门滚,贴心地替他们关上门之前还不忘拍一番尤姜马屁,“果然不愧是前教主,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简直魔修楷模。”

寸劫的真诚夸赞每一次都能让尤姜找回年轻时的揍人激情。

就在尤姜认真考虑该让他们躺在病床上几个月的时候,姬白药只能一脸不解地叹气,“身为医师被夸医术高超居然会恶心,魔修的世界果然难以理解。”

此言让尤姜眼神动了动,他回头看了一眼躺着的步凌云,难得放平了语气道:“他小时候也是以医术为傲的,现在只是长大了而已。”

此言让姬白药露出了疑惑神色,尤姜见状只是淡淡道:“世上没有永远成功的医师。但患者家属常常忘记导致患者死亡的是疾病和伤情,而非全力治疗他们却没有救回来的医师。正因他是魔修出身,一旦治不好便是最好的背锅对象。”

白辰本在观察步凌云情况,听了这话倒是明白了独活怪脾气的由来,难得叹道:“毕竟疾病从来不听人无理取闹,但一个慈悲的医师却可以用来肆意撒气。”

独活是魔教唯一专修医道的修士,其实没有多少攻击能力。然而,就算是只会救人的他在江湖悬赏仍位列前十。

第一次被患者家属追杀的时候,独活还会跑去长安找尤姜哭诉。如今倒是已经习以为常了,即使历经失败走到了医道巅峰,他也不再担负任何期待和希望。

现在的他修习医术只为壮大魔教,再不会天真地去拯救任何人。

世上大多数人都希望能让世界变得更好,可是不论什么时代,人间总能养出新的魔修。

尤姜相信人性本恶,如玄门一般的善者才是极少数的变异品种。如今他也是冷冷道:“魔修的信条就是绝不为自己以外的人牺牲。荣誉不过是上层给的枷锁,感激也只是毫无价值的虚饰。这些东西并不能让人活下去,反而很容易哄着人去送死。”

魔修的世界远比正道冰冷,这一番话让众人都沉寂了下来。还是付红叶适时在窗口出现,轻笑着打破了沉默,“前辈的嘴还是这样厉害。”

正因独活展现出的本事已是当之无愧的医道巅峰,尤姜想起那居高不下的悬赏才更是生气。如今付红叶一来,他更是怒道:“笑什么笑,你就是那个被人哄一哄就当场以身殉道的蠢货!”

然而,世上唯一能制住尤姜的就是付红叶,只见枫红之龙抖了抖叶子,又是温柔一笑:“但你偏就深爱着这样的蠢货。”

此言一出尤姜果然不发脾气了,恨恨地揪了揪他的叶子,又舍不得把龙的鳞片直接拽下来,只能扭头就走,关门时还不忘忿忿道:“这只龙本座不要了,你们玄门赶紧捡回去!”

被遗弃的龙倒是有恃无恐,只是对众人轻轻道:“魔修不习惯与人友好相处,各位莫要见怪。”

白辰复活后少与魔修打交道,如今看来,果然与五百年前的作风已是大不相同。他闻言便不由感叹道:“这一代魔修变化很大,难怪你会选择留在魔教。”

说到底,天道盟之所以能容忍魔教存在,付红叶的态度至关重要。龙眷顾所有人族,直到现在仍是如此。

“拒绝成为好人的修士并不一定是恶人。虽然人族必须靠群体秩序才能延续,但我还是想给不合群的人一个容身之地。”

枫叶之龙的眼中永远是怜悯众生的仁慈,他已决定常驻漠北,如今便对步天歌轻笑道:“所以,大群体的秩序就交给你了,我的后继者。”

第172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

步凌云的古髓已成功摘除, 但是合魂至少需要七日,是否留有后遗症还需醒来之后再做观察。

漠北气候干旱不适宜灵植生长,因此独活在炼药一道并不精, 步凌云身躯的疗愈只能交由姬白药负责。

不过两位魔教教主倒是没有急着离开, 他们第二天就总结经验,开始准备为林开天和步天歌激活古髓的方案。

这二人的古髓都是来自父母遗传,治疗难度并不高。至于修为最低又有白陌作祟的李佚,则是被独活排在了最后。

只是,白陌与步凌云共享视野, 对于治疗安排肯定是知道的。

白陌并不是天下最聪明的狐狸,但他绝对是最勤奋有耐心的一只。他不怕失败,也不在乎成果, 只要是能威胁到人族的事,事无巨细一定会去做。反正九尾狐的寿命很长,他有数千年的时间可以与人族慢慢消耗, 并且乐在其中。

这样勤勉的恶棍,至今唯一的动作仅是用李佚太傅恶心了白辰一回, 着实安分地有些异常。

步凌云古髓内的神魂碎片已被寸劫拘了起来,白辰不信白陌会放着不管,这几日已命雪国妖族严密防守。

然而, 直到第七日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倒是让他更为警惕了。

当年何欢放弃了合魂, 白辰的实践经验也就止于这一步。出于谨慎, 他还是到了步凌云疗养的树屋等候结果。

步凌云昏迷不醒的这七日, 步天歌一步都未曾离开。白辰到时, 年轻的玄门掌门仍是在原位打坐。

老实说,步天歌的定力完全超出了白辰的预料。独活采取的治疗方案极其冒险, 稍有不慎就会杀死患者。然而,不论是心魔出现还是元婴摘除,步天歌虽然几乎将自己胳膊掐出了血来,却始终没有出声打扰。

他不是医修,应当也看不懂其中关窍,他只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步凌云明知九死一生仍坚持摘除古髓,就是要与陆问划清界限。步天歌选择安静地成全母亲,即使失败之后最痛苦的一定是负责收尸的他。

小小年纪就如此习惯生离死别,玄门掌门果然是个难以快活的位置。

白辰看着他默默叹息,只能安慰道:“凌云长老合魂过程很稳定,最迟入夜便会醒来,掌门无需担忧。”

九尾狐最了解裂魂之术,步天歌闻言总算放心了许多。他本是话少之人,这种时候却不想沉默,难得主动道:“我最近在想一些事,只有在这里才能静心。”

“步掌门是在为陆问之事烦恼?”

陆问到底是玄门出身,也误打误撞修成了天道剑意,若将他所做的事公之于众难免打击玄门威信。白辰想,步天歌应该就是在为此事烦心。

他猜得没错,步天歌的确是想陆问之事,只不过,此时玄门掌门突然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说,天下修士像陆问那样的多,还是我这样的更多?”

这倒是白辰预料之外的烦恼,他想了想,如实回答:“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玄门的情报网,世上多数人只能打听到茶馆酒肆的小道消息,是真是假全凭运气。”

“是啊,常人连自己家宅中的纠纷都难以评断对错,又如何分得清千里之外的是非对错。”

陆问是在玄门长大的,虽然性情懦弱,但是并没有主动作恶的心思。说到底,他之所以走到这一步,离不开白陌给的错误引导。

可悲的是,世上绝大多数修士都没有辨别消息是否正确的渠道和能力。可就是这么一群人,偏偏就掌握了可以轻而易举杀死普通人的武力。

步天歌曾认为江湖永远不会消亡,玄门必定始终坚守正道。可是陆问让他发现,只凭一腔热血维持的正义竟是如此容易被人利用的东西。

“所谓的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终究只是一群人的自我满足罢了。”

此话从玄门掌门口中说出的这一刻,白辰仿佛看见一个时代彻底落幕。

至此,白辰终于敬佩道:“原来步掌门这七日想的是——如何让天下不再出现第二个陆问。”

他还是低估了玄门掌门,区区门派名声并不能让步天歌烦恼,他所见的依旧只有天下。

步天歌早就知道这只狐狸看事很透彻,却不想连这都瞒不过他,只能无奈道:“你真的很懂人心,若是与人族为敌,威胁远胜白陌。”

对此,白辰只意味深长地一笑,“正因我的加入会让白微和白陌的阵营变得更加可怕,所以天道盟才必须和雪国保持盟友关系,不是吗?”

步天歌沉默,最终还是赞同道:“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比起和平的好处,或许开战会造成的损失更能让世人维持友好。”

白辰从不认为人族失去玄门对妖族会是一件好事。不论什么时代,一个有道德底线的对手,总归比没有下限的敌人要好。

他知道天道盟也是这样想的。反正人族当前没有精力再去灭绝妖族,比起白微和白陌,天道盟宁可未来的对手是白辰。

正因这是一个内忧外患的巨变时代,雪国才得到了发展的机会。

为了抓住这个机会,白辰才不曾与白微真正翻脸。

只要尚有栖身之地,他绝不会跟着白微发疯。但是,如果人族把他逼到无家可归,他就不保证自己会不会投奔白微了。

——这是白辰传递给人族的态度,而天道盟也做了最好的选择。

九尾白狐将獠牙和利爪都藏在了毛绒绒的外表之下,然而他也始终没忘记提醒人族自己仍是一只猛兽的事实。

步天歌多番阻拦都未打消人族进攻大雪山的心,白辰与各方势力眉来眼去一番竟只用三年就让天道盟放弃了征战。

自从白辰开放灵脉租借,大雪山就成了散修必至的历练之地。更有不少散修在附近的雪原安家落户,就靠与雪国贸易为生。

如此,就连最渴望开战的散仙联盟也安静了下来。今年梨园还排了不少妖族爱看的戏,让妖族在民间流传的形象从祸国殃民的反角变成了痴情单纯的异域美人。

步天歌亲眼看着白辰一路走了过来,如今只叹道:“从你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我想,玄门也该采取更务实的方法整顿天道盟了。”

“哦?”

这一次白辰是真的疑惑了,而步天歌也将七日所思的成果直接道出:

“行侠仗义是动机,是只存在于脑子里的东西,没人能准确评估另一个人在想什么。

我们能确定的只有结果。所以,根据对他人造成的伤害给予明确刑罚才能有效维持正道。”

“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终结江湖草莽,以秩序立天下。现在这个程度远远不够,我要修真门派和修士个人都不再具备裁决生死的权力,以天道盟统一规则为位于任何门规之上的最高法,并由玄门彻底执行,刑罚统一,罪刑法定。

劫富济贫就是偷盗抢劫,公众场合擅自比武就是打架斗殴,未经查证取人性命就是杀人犯罪。

一个人是否有罪,应当让执法者取证调查依律审判,而不是由围观看客凭感情断其生死。”

这削弱了修真门派对门下弟子的掌控,毫无疑问是条荆棘之路,步天歌却不怕,只昂首道:“这从玄门而起的自由江湖,由我来将它风光大葬。”

这种事很难完成,但白辰知道,统一法度才能真正集权。步天歌的想法一旦推行下去,各自为政的人族或许真的能再一次回到最初团结一致的强盛状态。

不过,他还是提醒道:“世上没有完美的规则,要保证公正可是很难的。”

“所以我会一生致力于此。正好副盟主这个位置也不必管其他杂事,行动起来倒也方便。”

步天歌当然知道让修士门派遵守统一规则有多难,他没有指望一蹴而就,具体如何执行也必须与作为盟主的秋小寒商议。

若他真是云城天子的儿子,应该也能如精怪一般不死不灭,既然拥有接近无限的时间,总能把改革完成。

“我们只有先用律法保住人族底线,才能在教化中引导修士去追寻道德上限。”

许是找到了目标的缘故,步天歌第一次有了放松神色,难得淡淡一笑:“再说,这总归比把天下人都教化成公正的好人简单。”

没人能动摇玄门掌门的道心,白辰闻言也是一笑,“倒也是,好人可没办法在恶人不受裁决的环境中生存。”

这时,白辰倒是想起了妖丹之事暴露后李无名与他说过的话。

“他是玄门掌门,一旦真正成长起来,沉醉可打不过。”

李无名这个人就是喜欢故意逗狐狸,白辰当时就白了他一眼,只道:“那就培养更多的青年才俊,整个妖族万众一心,让玄门的不败传说于我雪国手上终结。”

这个回答很合李无名脾气,他当即就一把抱住了有志气的小狐狸。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继承天星令他体内帝魂觉醒了的缘故,这几年李无名是变得越发讨打了,附在白辰又道:“我不会停下等你,天星已成我剑刃,天网将为我剑鞘。有我在,人族必定开天辟地纵横星海,有本事就追上来咬我啊。”

这三年李无名没做任何修行,甚至连体内真气都不见了,站在雪地里就像是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人。他就连飞行也不需要任何灵气,仿佛没有任何重量一般随意就飘了起来。可是,即使强悍如白危月也承认自己再没法击败他。

如果寒兔尚在就会发现,这就是帝最初的状态。

李无名三年不曾认真出手,白辰也不知自己这伴侣到底变得多强了。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与李无名相处,果断就亮出了狐狸尖牙,咬上了此人的胳膊,“好,我满足你这个要求。”

李无名求咬得咬终于舒坦了,只赞道:“你的牙口还是如此好,不枉我每日以海盐保养。”

当然,每天早晚被按着护理牙齿的过程白辰就不愿回忆了,如今只笑道:“李无名说的没错,玄门掌门的成长速度果然惊人,看来我雪国的年轻一辈还要更努力一些。”

既然说到李无名,步天歌倒想起了另一件事,这就掏出一张图纸递给了白辰,认真道:“付前辈去审过陆问了。长安之乱时陆问尚未出生,之所以能变成你的恩人,是白陌给了他一件那人穿过的道袍。

这图上画的是道袍样式,百行首也看过了,说是来自长安城外的紫薇观。”

付红叶亲自去审,得出的结果必然不假。白辰接过图纸一看,果然与当初陆问来到大雪山时所穿的道袍一模一样。

他努力回想长安附近的修真门派,怎么也记不起紫薇观这个名字,不由疑惑道:“好像没听过这个门派?”

事实上连身为长安天子的付红叶都不记得这道袍出处了,还是精通人族史书的百行首道破了其来历。

如今步天歌就将百行首给的信息复述了一遍:“那不是修真门派,只是西梁皇室为使用无字天书建的祈福之地。百行首说,那时西梁新帝失踪,八王起兵叛乱,这紫薇观便是凉王起兵之地。

凉王最喜抓壮丁,所过之地但凡十岁以上男子必定充军。若救你之人当真是紫薇观道士,想必也在凉王军中。”

说到这里,步天歌不由提醒道:“凉王是第一个被李九州诛灭的西梁藩王,你确定还要查下去?”

白辰本还在想凉王这名字还挺耳熟,原来就是江都那个逼得李无名起兵的藩王。从长安到江都路程遥远,小道士的声音听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想必活下来的概率着实不大。

问题是,白陌既然拿到了那人的道袍并保存了下来,想必是发现了白辰所在。以他之谨慎,为何没有斩草除根呢?

关于白辰来到大雪山的过程,狐仙爷爷给的解释是得知他父母遇险前去救援,最后只来得及带回白辰,而父亲的皮毛当时就裹在他的身上。

现在想来,白未是白微的儿子,应该不会与白剑仙所在的大雪山有所联系。事实上,狐仙爷爷也确实不曾说过是谁救了白辰,想必是不知道的。

白陌之前亲口承认是他杀了白辰的父母,那么,追杀白辰的人是白陌派来的吗?

不对啊,一个修为不高的小道士怎能逃脱白陌追踪?白陌将他一起杀了便是,何必放虎归山?

而且剥皮送子这种事怎么看都是白微才有的诡异癖好,白微也说过想将原形最像他的白辰送给白危月做替代品……

白辰出生之后的事迷雾重重,还活着的知情者也就只有白微和白陌了。可惜这两只狐狸都不是什么正常长辈。

白辰从未见过自己父母,感情上倒没什么波动。他伸手摸了摸自小不离身的父亲皮毛,最终只道:“多谢,我还是去找李无名问一问吧。掌门放心,我知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不会无理取闹。”

第173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李无名每日与白辰在一起, 浑身都是白帝的妖气,白辰只需循着自己的气味就能轻松找到他。

这剑仙最喜四处闲逛,今日倒是难得早早回到了无声楼之中。至高峰是白辰住所, 就算四周的山峰都已变得繁华喧闹, 这里依然如过去一般安静。

这是白辰唯一不曾更改天气的地段,极寒让九尾白狐很是自在。他掀开帘子走进卧房,李无名就在床上打坐。

妖的鼻子非常灵敏,住处一丝臭味都不能有。因此,香料在大雪山是最受欢迎的货物, 李无名也养成了每日熏香的习惯。

此时桌上燃的是加了海盐的苍兰香,闻起来有种清冽的贵气,应是月星石近日新调的配方。香炉旁放了本看了一半的书, 看封皮不像是什么正经货色,估计又是魔修走私的奇怪册子。

白辰拿起那本书,捡起压在书下的花生壳, 这便看向佯装打坐的李无名:“我又不是你师父,装什么勤勉修行的样子?”

小狐狸的洞察力着实强悍, 只一眼就看破了李无名在他进门前仍嗑着瓜子看杂书的事实。

李无名闻言也不装了,朝靠枕上悠哉一躺,臂弯习惯性地给白辰留了个位置, 只道:“这不是偷懒摸鱼怕被师父揍嘛……你怎么这般严肃,小掌门又有惊人之语了?”

白辰从不是扭捏性子, 脱了狐裘便靠在了他的身侧, 先是将步天歌所言细细道出, 末了便叹:“掠夺和占有是所有活物的本能, 我们的一切能力都因此而生。指望胜者主动让利是不可能的,他所要走的注定是一条染血的荆棘之路。”

“真正的弱者永远不可能战胜强者, 能成为胜利者的群体从来都是靠流血作战爬上去的。”

李无名对白辰的预测表示赞同,但他并不认为玄门的改革会失败,又道:“世上没人能规定谁是永远的弱者。逃窜的战乱流民都不曾读过多少书习过什么武学,但是当他们全都拿起武器,也可以吊死一个藩王。”

李无名起义可是相当熟练,不过,白辰还是反驳道:“现在可不是五百年前,修士早就遍地走了。”

时代早就不同了,战争方式也变了,李无名不否认这一点,仍是笑道:“当然,现在只用锄头镰刀当武器肯定无法战胜修士。那么,只要让所有人都成为修士就行了。

抓住时机就成功了一半,正好现在人族面临天星之劫,各个领域都急需人才,也不是能看出身选徒弟的时候。”

修行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若真能普及到每一个人,各行各业都会有所进益,于人族整体也是一种进化。

因此,风十七上位后一直在推行全民修真的策略。如今想来,倒是给了平民百姓上升的机会。

这三年在大雪山突破的寒门修士很多,甚至还出现了一名散仙。在人族看来,大雪山愿意低价租借灵脉无疑是步天歌与白辰议价的结果。这些人都很感激玄门,正是步天歌的强力支持者。

再者,负责筑基教育的万寿书斋是士族大本营,出身庙堂的他们进入江湖本就是形势所迫。比起各自为政,大一统才是他们最习惯的管理方式。这一点,让万寿书斋成为了步天歌的天然盟友。

除去这二者,剩下的十席门派要么没有实力反对玄门,要么离不开不知门的支持,至少明面上没有与步天歌这个副盟主为敌的实力。

只要步天歌能说服秋小寒,秋小寒便能搞定风十七。至少统一立法是能做到的。

或许这就是时代的风口,白辰多少明白步天歌为何敢放言改革了。

不过,他还是抬眼看向了李无名,“这些话你早就与步天歌说过了吧。”

李无名拱火素来积极,这便眨了眨眼,“他问我,如果玄门无法保证自己就是绝对正义,那么人间真的还需要玄门吗?”

“你答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经话。”

小狐狸慧眼如炬,李无名当即一笑,“还是你了解我。我告诉他,人族之所以需要正义,是因为这能让我们放心地彼此合作,安安稳稳地发展下去。我们是为了更好地活着而需要普遍的道德秩序,不是为了秩序才活着。”

步天歌一点即透,只用七日就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也好,玄门历代先祖也好,追求的从来不是史书上的英雄名号,而是天下人真正安稳地度过一生。

玄门弟子不到万人,就算每一个都以身殉道也不可能消除贵贱差异。

人族只有群居才是世间霸主,普及筑基是万寿书斋的活,悬壶济世是八方风雨楼的任务,货物流通更是万宝堂的拿手好戏……

风十七在位时就做好了十席分工,也提拔了为散修争取利益的散仙联盟。玄门没必要再去各派手中把权力夺过来,只要管住他们别乱来就是功德无量了。

自古执法就是个得罪人的活,白辰只能无奈道:“从前玄门管得少,世人只有遇到大难才会去玄门求助,自然只会感激他们。如今玄门成为天道盟执法者,管的东西也就多了,少不得要惹人怨言。”

明明什么都不做就能成为没有污点的英雄,步天歌却非得自找麻烦,还真是继承了他们祖上的一贯作风。

“你要往好处想,他说不定能取代风十七成为黑市通缉榜首位呢。”

玄门掌门主动走下神坛迎接诸多非议,最终却注定被人悬赏危机重重。这分明是件挺悲壮的事,李无名说时却是一如既往地轻笑,甚至满怀信心道:

“何欢的榜首之位只维持了五百年就被风十七给抢了,我看好小掌门,他一定能超越老前辈创造历史新高。”

黑市通缉榜可是抵押真金白银让杀手接单的,被他一说倒像是荣誉榜一般。白辰瞅了瞅这个似乎不知紧张为何物的男人,只能淡淡道:“你似乎从不相信人族的道德底线。”

“许是少时就上战场的缘故吧,我一直认为人性本恶。我们是为了能够结伴群居,这才有了后天的教化和道德规则。即使是对群体有利的规则,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总归会有人控制不住恶意。”

李无名认为道德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而诞生的东西,所以,当到了大部分人都活不下去的时候,它就会变得毫无威慑。

他曾亲眼见过人吃人的炼狱,也见证了平民首领变成一家帝王的演变过程。不论是帝还是他,对人族的自制力从不抱有过高期待。

他们都相信人族会越来越强大,却很难相信人族能真正到达曾希冀的圆满未来。

人族还真是矛盾,一面傲慢到了极致,一面又自鄙到了极点。小狐狸不能理解这种复杂心态,只能疑惑道:“但是你军纪严明,率领的李氏军是人族史书上唯一不曾劫掠的队伍。”

对此,李无名只是淡淡一笑:“因为我的目标不止是赢,还要在胜利之后让我的将士作为英雄活下去。”

李无名明明不相信世上存在无暇的正义,却还是想要尽力减少瑕疵。因为他知道,就算必须世世代代永不停歇地打补丁,人族也不能失去这样破破烂烂的正义。

白辰靠在李无名胸前,听着这人平稳的心跳,终是叹道:“我从以前就在想,你还真是一个生来悲观又满怀希望的人。”

这是一个非常矛盾的评价,李无名听了先是惊讶,后又欣然地笑出了声,只觉再没人比小狐狸更懂自己,抱紧了白辰就道:“所以我沉迷狐狸啊。最初我总用人的思维看你,只觉你深不可测难以捉摸,简直是比白微更危险的狡猾大妖。

直到我学会了把你当作狐狸,这才明白,你的世界爱恨分明,从不存在矛盾。”

他言如心声,白辰闻言却抬起了头,“我怎么觉得你在暗示狐狸头脑简单?”

白辰现在是人形,但指甲仍留得很长,他的手又按在李无名胸膛,想要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可是很简单的。

李无名不敢惹火小狐狸,立刻补救道:“头脑聪明,感情简单。这可是人族羡慕不来的天赋。”

白辰姑且就把这当做夸奖听了,手指从伴侣心脏离开。待他直起身子,余光瞥到了随手扔在桌上的道袍画像,这才想起正事,连忙问:“你还记得凉王吗?”

凉王就是被那个被江都百姓吊死的藩王,李无名怎会不记得,闻言便奇怪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么久远的事?”

“救我的那个小道士穿着紫薇观道袍,百行首说很可能被凉王抓了壮丁。”

白辰一言道明缘由,李无名神色却越发诡异,“紫薇观?”

这表现不同寻常,白辰疑惑:“你去过?”

李无名的语气越发不确定了起来,“那年叛军血洗长安,城外的官道早已封锁。我和大哥逃出长安城后没地方去,就打晕道士抢了道袍,混进紫薇观躲了一段时间。我和大哥之所以能到江都,也是以皇家道士身份进了凉王的民兵营。”

这么巧?说来,李无名上战场时好像也就是十六岁……

白辰心里咯噔了一下,试探着问:“那你……有没有救过什么婴儿?”

“战乱时期常有百姓易子而食,我从锅里救下的孩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李无名努力回忆,回答的声音有些虚。

白辰心跳得更快了,“救下之后呢?”

李无名还是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巧事,只道:“我一个男人也没法喂奶,就让大哥找些叛军不敢动的大户人家送养了。”

普通的大户人家绝对不可能逃过白陌毒手,但白辰还是不想放弃,又问:“你有没有被什么人追杀过?”

“当时不止藩王叛乱,皇子也在起兵。长安内外全是叛军,还分属十几个不同势力,每家都杀疯了。我自然走到哪里都在被追杀。”

长安之乱并不是人族死伤最重的一战,但绝对是乱得最厉害的一次。那一年整个九州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宁的,军队遇见陌生面孔全是就地格杀,也是李无名能跑会躲才能活着走出长安。

李无名是真不记得自己救过多少人了,白辰却深思起来。

白剑仙就是在长安郊外的破庙找到了李无名,如果小道士真是他,倒是能解释为何白陌没有动手了。毕竟,白微后裔怎么也不敢来白剑仙眼前晃悠。

“那年头肯收留孩子的人家并不多,我只能把没人要的孩童都藏在了一个破庙里。其中好像是有几个婴儿,但是男是女我真不记得了……”

事关白辰身世,李无名也是认真回忆了一番,终于灵光一闪:“对了,我和师父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个破庙,我就以拜他为师作条件,请他把那些孩子送了出去。”

正因那时白剑仙也在场,所以李无名虽听说白辰是在长安之乱得救,却从未想过那人会是自己。

毕竟世上没有一只狐狸躲得过剑仙的眼睛,白辰若在其中还不被白危月一剑给斩了?

此言宛如一盆冷水,白辰也觉不可能,只能凉凉道:“白剑仙收你为徒,你还跟他谈条件?”

“我师父整天冷着脸凶得要死,又满头白发像是走火入魔的样子。我当时还以为他是个魔修,可是抱着为了救人误入歧途的觉悟在拜师。”

李无名这秘密藏在心里很多年了,也是在白辰面前才敢说出口,说完还不忘嘱咐道:“这些话千万别告诉我师父,你会丧偶的。”

这个人总被师父揍果然不是没理由。

白辰默默想象十六岁的李无名看见白剑仙一惊一乍的样子,居然还有些想笑。心情一放松,他也就不抱希望地问:“你觉得,你师父得到白微后裔会怎么做?”

“当场打死。”

李无名的回应相当果断,白辰反而不想认输了,又挣扎道:“如果是你亲自托付,有没有被放生的可能性?”

李无名现在的师门地位无疑已位于最底层,就连李佚都因为发誓一辈子远离狐狸而得了个乖徒孙的称号,会被白危月揍的也就只剩下他这个逆徒了。

然而,当年十六岁的他还没机会忤逆师父,在还不熟悉徒弟性情的白危月眼里或许还是有点可爱的?

抱着这样的怀疑,李无名还是用意念寻到了在放晴峰看雪狐打架的白危月,开门见山道:“师父,我当年让你送出长安的孩子里有没有一只狐狸?”

“扔了。”

白危月的回应一如既往地直接,却让李无名倒吸一口凉气,忙问:“扔在哪里!”

“雪里。”

长安之乱发生时并非冬日,说到有雪的地方自然是大雪山。难怪白辰会被狐仙收养,原来是白危月把他扔在了白逐月家门口。

白危月对白辰并没有怜惜之意,不然也不会派徒弟去取他性命。李无名只能不解道:“我能不能问一句,以你的脾气为什么没有杀他?”

白危月坦坦荡荡,只道:“养大了给你用。”

青丘国君的妖丹就在李无名体内,若要激活便需要九尾狐血脉。而白辰生来九尾,正是最好选择。

如此李无名终于能理解了,不由感慨道:“没想到我居然能胜过你对白微后裔的杀意。”

然而,白危月马上打破了小徒弟的幻想:“关你这个逆徒什么事,是他的原形和白微一模一样,我不想自己动手。”

对不起,他不该质疑自己垫底的师门地位。

李无名认命地叹息,师父不说他也知道。那时的白辰刚刚出生,手上不曾沾过一条人命,看起来就像是最初不知世事的白微。白危月虽将他打回了原形,到底没办法下杀手。

之后他也任由白辰长了一百年,直到发现白辰没了妖丹活不长了,这才让李无名去取九尾狐心脏。

至于白未皮毛,极可能是白微送来的。

白辰血脉非常稀有,白微之所以没有带回去自己养,应当也是因为这是唯一从白危月手里活下来的白氏后裔。

白微以为白危月喜欢,就把这只小狐狸留下来送给了师父。

李无名的推导与事实出入并不大。他也知道若是再提白微,白危月必定从放晴峰飞过来揍他,唯有抱怨道:“师父,有狐狸报恩这种好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白危月只冷哼一声,“我早就说过,你取他的心,天经地义。”

白危月当然知道他们的缘分,过去没告诉李无名是因为根本不想让徒弟与狐狸纠缠,白辰只需献出心脏便算是报恩了。如今没说,只是因为没人问。

李无名不问都知道答案,默默收回意念,这才睁眼看向紧张等候结果的白辰。

说来也真是命,白陌要杀白辰一家肯定是想办法瞒住了白微,按理说谁也救不了白辰的命。

事实上,当时捡到白辰的难民把锅都架好了,偏偏就在添柴之时李无名赶到了。

他不止把白辰给抢了过来,还在乱军追杀之下带着白辰到了藏身的破庙,就这样将白辰交给了世上唯一能护住他的白剑仙。

如果救他的不是剑仙传人,白陌有数不尽的办法让白辰死在长安。就这来说,白辰的运气当真好到了极点。

战乱造就了无数难民,李无名的救助不过是杯水车薪。他是最务实的性子,早知道那些孩童不会有几个能活到战争结束,从未有过什么幻想。谁知,那之中竟有他最爱的小狐狸。

从不做梦的清醒之人却刚好撞上了宛如命中注定的浪漫,李无名倒不知该如何迎接这宛如美梦的好事了,只能对白辰感慨道:“你还真是倒霉又幸运的小狐狸。”

白辰也知道白危月性子,虽然追问其实并没有对结果抱多少希望,闻言反而惊讶地把狐狸耳朵都现了出来,“真的是你?”

受惊的小狐狸耳朵上的毛发都快炸开了,若是原形只怕已经炸成了一个毛团。李无名连忙将他的耳朵一把按住,“稳住,你这神情不像在找恩公,像是看见了仇人。”

“你怎么能忘了!”

被按住耳朵的白辰没法思考,发现恩公就是自己道侣本该高兴,可他看着这个把自己给忘了的粗心恩人怎么都想咬上一口。

这……就是救得太多了啊……

李无名从没想过要谁报恩,自然不会记住救过的人。如今好像怎么解释都不对,他只能把胳膊递到白辰面前,“要不,你先咬我一口稳稳心?”

白辰当然舍不得咬,横了他一眼,“不行,这是恩将仇报。”

这不像是报恩的,倒像是收债的。但是,李无名偏就喜欢逗狐狸炸毛,见状只笑着端来桌上茶水,“好,报恩报仇都听你的,先喝口茶把气顺了。”

茶还是热的,泡的花草还有助眠效果,白辰一杯茶水下肚终于是冷静了下来。

他也是不怎么相信巧合的性子,从一开始就没往李无名身上想,如今只觉像是做梦一般。

小狐狸许久没受过这样的惊吓,脱力地往枕头上一靠,恍惚地将李无名的手握了又放,这才叹道:“你这人,真是不知该说良缘还是孽缘……”

白辰一直保留着狐狸的习性,就算是以人形入眠也习惯缩成一团往李无名怀里钻。

这时他也一如既往地把伴侣往自己身边拉,李无名原是笑着看狐狸受惊,这时倒是眼眸一深,想起了自己原本打算在今晚实施的坏主意,“今日本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体内已没有真气,剑仙的防护也失效了。”

说到这里,他又在白辰耳边低声道:“要不要来试试狐妖传统的报恩方式?”

要说狐妖传统的报恩,自是以身相许春风一度。

他说这话白辰可就不困了,难得木头发芽,小狐狸都不带委婉的,勾着自己伴侣的脖子便是一个深吻,末了还贴着脸问:“够传统吗?”

李无名脸皮何其厚,自是一本正经地得寸进尺:“我这个人最喜传统习俗,还可以更传统一些。”

他们早已熟知彼此每一个表情,白辰着实没办法羞涩,笑着躺好,只道:“死不正经,就没见你按常理行过事。”

这一次李无名没有停下,反倒是轻轻抚摸白辰的头发,和狐狸的毛发不同,人身的发丝顺滑却不柔软,被抚摸时有种微妙的松乏感。而李无名那强势地按住他的手法,也和摸狐狸时截然不同。

一直笑看人间悲欢的剑仙散去了自我保护的笑意,用他原本的样子轻轻吻着白辰面颊,在爱侣耳边道出了自己不作掩饰的心声:“你是会为族群泯灭自身感情的性子,这让你成了很好的妖王,是妖族之幸。

但我是个喜欢捣乱的伴侣,自然要激起你的各种脾气,留住你不经意间忘却的自己。”

李无名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腔热血的少年,当他不再逗狐狸似的故作笑谈,五百年的沧桑便都藏在了低沉的声线之中。

这一刻,白辰才恍然发现,原来他的心已经很久不曾如今日这般剧烈跳动了。

他已习惯将雪国利益放在第一位。就算是抓到了陆问,也是先考虑如何借此加强与玄门的盟友关系。

若在三年前,他多少还是会生气的。但是,到了今日,一想到杀死陆问对雪国并没有实际好处,便连亲手复仇都没了兴致。

成为白帝的他,终是渐渐忘记了白辰的喜怒哀乐。

白帝自身无情,所以才能做到理解每一个人,为雪国做出最理智的选择。这样的他,只会为李无名一惊一乍,生气就呲牙,高兴就摇尾巴,活得像只普通的狐狸。

“小狐狸,痛就咬我。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克制。”

李无名这个人要么死不正经,一认真起来就让白辰完全没法抵抗。小狐狸紧紧贴着他,虽是微微张嘴,尖牙却不肯落在他的肩头,只能暗暗感叹:剑仙当真是狐狸克星,就算是甜言蜜语的时机也这么难以预估。

小狐狸始终知道,如果没有李无名,雪国白帝或许能勉强活着治理妖族,但白辰一定会死的。

三年了,在小狐狸简单的感情世界里,这个人仍是他的日月星辰,宇宙洪荒。

第174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

许是消耗了太多体力, 这一夜白辰睡得很沉。灵敏的听觉注定九尾狐只能浅眠,白辰几乎是不入梦的,这一次居然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里的场景仍是大雪山旁的海域, 海面却和现在截然不同。

翻滚的巨浪夹杂浮冰不断拍打在山脊, 山脚的平原尚未形成,只有最外围的高山在努力抵抗海水侵蚀。

就在浪花飞溅的悬崖之上,一名青衣女子迎风而立。她长至脚踝的黑发没有任何束缚,伴着衣摆自由地随风飞扬。呼啸的海浪试图将她吞噬,却在靠近的一瞬间就化作蒸汽消散, 根本无法越雷池一步。

青衣女子身后是一个装扮很古老的男人,玄色短衣,兽皮成甲, 獠牙为饰,看起来是长安部落初期盛行的战士打扮。

蒸腾的水汽弥漫在整个悬崖,完全遮住了他们的面容。白辰想要靠近一些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只听男子开口道:“魃,再等一百年, 我一定能把多出的九个太阳给解决掉。你没必要走。”

原来青衣女子就是传说中的天女魃,难怪四海天子掀起的海啸都不能近其身。

她没有回头,仍是看着无垠海洋淡然道:

“青女已经败退, 如今十日当空才是九州的灾难。我愿征战四海夺取雨水,助陆地生灵度过百年干旱。”

根据人族传说, 天女魃放出十只金乌融化冰川使万物复苏。然而, 金乌就是太阳之灵。自从失去了天女青的制衡, 这悬在天上的十个太阳很快就令陆地又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干旱。

曾经拯救九州的天女魃成为了新的灾劫, 所过之处白骨累累,曾经奉她为神灵的人与妖都想方设法逃离她。

天女魃成为了邪魔旱魃, 她不愿意毁掉自己拯救的世界,终是远渡海域,永久地离开了九州大地。

按照这个故事,白辰本以为天女魃离开时是心灰意冷的。可是,她的声音却不见任何凄凉,此时也是轻笑道:“女娲造人,盘古开天,夸父追日……你说的故事我都很喜欢,所以我也想成为那样的神灵。”

这时天女魃周遭已是足以灭绝一切生灵的高温,能安然与她交谈的人无疑只有帝。

果然,男人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就冷漠道:“这些都是人族臆想的神,其实他们只是在自然竞争中偶然进化出的一个怪胎。从古猿诞生直到最后一个人类死亡,我都不曾与他们交流。”

金乌很喜欢听帝讲故事,就连魃这个名字也是帝为她取的。可是,帝述说的故事只止于古代,她从未想过,原来那样神奇的人族竟已灭亡了。

“抱歉,难怪你一直不愿意给我讲故事。正因人族的辉煌文明已经消失,你才不愿再次提起吧。”

许是因为这片星域还未形成统一文明,精怪的灵识都很单纯。就像是天女魃,明明自己已经处在最糟糕的境遇,却还在担忧友人的过去。

帝无奈地叹息,只摇了摇头,“我产生灵识已经四十六亿年,在银河陨落之前曾见过五次生命大灭绝。这第六次虽然规模空前,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他语气很平静,似乎真的一点不在意人族的灭绝,甚至自傲地抱臂道:“你不要对我抱有错误的认知,我不讲故事只是嫌麻烦罢了。毕竟我的小名就是浑球,混蛋一点才正常。”

帝的脾气总是难以捉摸,天女魃却不以为意,只是无奈一笑:“你明明以人族为傲,却总是这样口不对心。”

此言在帝听来无异于骂人,也不拦她了,立刻嫌弃道:“你要走就走,何必故意说这种话恶心我?这下我还不气得三天都睡不着觉?”

离去之前有老友送行也不错,天女魃不与他争,只淡淡道出最后的离别之语:“我走了。如果可以,请你将我的故事也记载下来,让它替我陪伴每一代人族成长。”

其实他们都知道,陆地经不起太多气候变化,天女魃不会再回来了。她深爱人族,所以一定会死在外面。

这一去,注定是永别。

帝目送最初的伙伴跃入大海,终究没有开口拦她。

他给金乌讲述的睡前故事全是人族虚构的神话,之所以不提及现实,是不想打破金乌的美好幻想。

帝不想告诉天女魃,人族辉煌文明的起点,就是以百代人的不懈努力离开他。

人族评选出的最伟大发现,是寻找到了他的替代品。未来的一千万年,他们都在张灯结彩地庆祝离开地球的那一天。

“什么地球母亲,还不是在资源枯竭之后就跑了,虚伪的智人。”

天女魃离开之后雾气渐渐消散,那张与李无名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白辰视野。

他看着同伴离开的方向,眼中是一如既往地孤傲与嘲讽,“当然,主动逃离太阳的我也是无可救药的蠢货。要是没有离家出走,也不至于被吸到这种鬼地方。”

白辰早就听闻帝与李无名很像,真的见到了帝的面容还是忍不住一愣。

就在这时,那悬崖上的人族始祖忽然看向了他,只是一眼,白辰就感受到了可怕的威压。

被发现了,必须逃走。

本能这样警告他,可身体却仿佛被重物死死压住一般,就连挪动都做不到。

在挣扎之时,帝一步步走近,捏着后颈将他提了起来,只道:“我说怎么有妖族敢偷听我们说话,原来是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

这话让白辰很奇怪,帝怎会认识他?

就在疑惑之时,白辰从帝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这的确是一只九尾狐,可是,并不是他。

“在雪山变成黑狐狸,连保护色都不会生成。我竟不知传闻中的青丘国君原来是这样一只傻狐狸。”

对视的瞬间,帝嘲讽的声音随之而来。他可不是李无名那样的狐狸爱好者,即使抓住的九尾狐努力地蹬着腿想逃跑,仍是平淡道:“我现在心情很差,请问,你想被丢出大气层吗?很刺激的。”

那是来自天的可怕杀意,白辰瞬间惊醒,直到熟悉的卧房入眼,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只是梦境。

他的动静瞒不过身边之人,李无名似乎早就醒了,见状立刻安抚地摸了摸白辰后背,只困惑道:“我虽不是风月老手,也不至于让你做噩梦吧?”

“李无名?”方才经历生死一瞬,白辰再见到这张脸还有些恍惚。

小狐狸很少如此失态,李无名虽不知他梦见了什么,仍是柔声应道:“是我。”

这熟悉的声音总算让白辰缓过神了,细细一想,李无名体内还有青丘国君的妖丹,想是肌肤之亲让他触及了妖丹的记忆。

白辰虽听不懂帝的用词,但也猜得到帝应当是曾养育过人族的精怪,只是不知为何人族灭绝了,他也到了这个地方。

“我看见了青丘国君的记忆……”

白辰没有细说,李无名闻言却已明白,恍然道:“难怪师父不准我与你亲近,看来真的会泄露一些不得了的秘密。”

帝的来历很难说清,白辰这时更在意的倒是另一个发现,“青丘国君是一只九尾玄狐。”

说到玄狐,李无名第一反应就是云侧,下意识就道:“会不会是巧合?”

白辰摇头,“他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此言一出,李无名立刻肯定道:“那定是云侧无疑了。”

云侧除了少了一条尾巴,原身与青丘国君几乎一模一样。

白辰差不多已经肯定了他的身份,只是,据白危月述说,这妖丹是青丘国君自己送去长安的,按理说云侧应该不会死在帝手里。

或者说,以帝的实力,若他想动手,云侧绝对不会有机会复活。

白辰想事情时总喜欢靠在李无名身上,这时也习惯性地挪了过去,一抬眼却发现李无名肩头多了一道深深的牙印。

九尾狐的獠牙可不是摆设,白辰顿时忘了旁事,只委屈地抱怨道:“我昨夜本不想咬你,你非得刺激我。”

白辰自控力绝对堪称一流,但这也挡不住李无名故意磨他。

李无名倒是不怕疼,白辰翻箱倒柜去找伤药,他只在榻上撑着下巴围观,还有心情闲话家常:“我近日能看见一些帝曾见过的风景,当真是人族无法想象的浩瀚。”

李无名爱逗弄狐狸没少被咬,他自己又不肯上药,白辰便向姬白药讨了最好的伤药塞满了柜子。

小狐狸很快就找到了药膏,小心地用指尖沾了抹在李无名肩头。李无名认真看着他,这才继续道:“那位老祖宗的残魂太过强大,一醒过来就想把我吞了回归本体。你可得多咬我几次,别让我忘了自己是谁。”

帝岂是好脾气的主儿,活时是人族首领,死了仍是地府之主。李无名说得轻巧,白辰却知其中凶险,立刻抬头道:“直到你神魂稳定之前,不许离开我身边。”

九尾狐精通裂魂之术,若是真有变故,白辰无疑是最佳助力。

李无名自然不会拒绝和道侣在一起,轻吻落在白辰额头,也不顾肩上的伤,抱着小狐狸就倒下睡回笼觉,只道:“好,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第175章 第一百七十五章

步凌云已经成功醒来。只是, 和最初的乐观估计不同,她的真气虽然适应了新的古髓,视力和味觉却受到了影响。

先是视线模糊只能看清手边事物, 再就是食之无味, 连黄连都能面不改色地咽下。

经姬白药诊断,应是脑部缝合的后遗症。坚持服用丹药修复识海,或许一年之内能够治愈。不过,也不排除期间出现意外无法修复的可能性。

得出这个结果之时,独活立刻警惕地看着步天歌随时准备跳窗逃跑。步天歌刚站起来, 他便真的翻了出去,趴在窗沿威胁道:“你要是敢杀我,寸劫是不会放过你的!”

他是被追杀惯了的, 一切都是本能反应。步天歌却是定力非凡,这时候仍一脸平静,只抱拳道:“谢教主出手救治我母亲, 诊金如何支付?”

他如此淡然倒是让独活不习惯了,挠了挠脑袋就试探道:“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让我魔教在云城开几个赌坊?”

“不行。”

玄门掌门铁面无私,独活虽然也知不可能,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切,狗玄门。”

独活着实不习惯被人感谢, 好在作为搭档的寸劫站出来救了场, 对着步天歌道:“我和独活各自五百万灵石, 前教主已经跟付红叶跑了, 就倒贴给你玄门了。”

救人归救人,宰玄门一笔灵石的机会魔教也是不会放过的。给了灵石便是钱货两清, 他日战场再见,无需顾及今日情义,只管全力交战。

步天歌明白寸劫的意思,果断应道:“好,一千万灵石三日之内送到漠北。”

他们交接得极其爽快,独活见了还觉不可思议,拉了拉寸劫袖子小声问:“这就完了?他会不会埋伏在路边套我麻袋?”

寸劫对此早已习以为常,镇定道:“难道玄门掌门以前就不想揍我们吗?”

不想揍魔教教主还能是正道修士?

独活瞬间不担忧了,从窗外翻了回来,只欣慰地拍了拍搭档肩膀:“不愧是我魔教智囊,你可千万别被天道盟给拐走了。”

他们闹归闹,步凌云的状况却是一个警醒——脑部切除果然容易出意外。步凌云身为散仙都难逃后遗症,换作修为更低的三人怕是风险更大。

因此独活和姬白药这几日都在总结经验,试图寻找不做切除的治愈方案。

林开天是母体传承古髓,而且作为母亲的月星石就在身边,由月星石引导激活古髓倒是简单。

而步天歌也是自然传承,虽然父亲不在身边,有长安天子守着也风险不大。

与他们相比,李佚是最困难的一个。他只有金丹修为,无法施展裂魂之术。脑内古髓偏还是白陌亲自种下,必定比陆问留下的更难应付,倒是让独活头疼得七天都没睡着觉。

这些日子白辰与李无名形影不离。今日白辰练习操控海风,李无名便就着他的风放风筝。

帝魂虎视眈眈,李氏后裔危机重重,这人倒是一贯的悠闲。他不止吃好喝好,还自己做了个九条尾巴的狐狸风筝,自在得让归隐山林的付红叶都惊叹不已。

李无名的心境无人能敌,见风筝落地便知白辰开始休息了,先是递给小狐狸一杯热茶暖暖身子,这才问道:“听说你让独活暂缓救治李佚?”

这人摆了一地果盘又沏了茶,白辰还以为他就是来郊游的,没想到脑子里居然装了正事,看来李佚这独苗还是有些地位的。

白辰在李无名面前无需隐瞒,这便解释道:“白陌让李佚太傅说的话太多了。”

剑仙和狐狸都有非凡默契,只需一句话,李无名就明白了白辰的顾虑,“你认为这是陷阱?”

“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白陌的所作所为。他这样一个千年来都隐姓埋名的幕后黑手,为何突然要在我面前逞口舌之利?”

白辰从不小看自己的敌人,轻轻抿了口热茶,理清了思路才继续道:“让陆问招供昔日骗局,主动道出我父母的死因,白陌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恨他。

只要我急着报仇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寻找他的踪迹,而作为风凌转世的李佚便是唯一线索。”

不止如此,李佚还是李氏唯一后人。李无名和白辰在一起就注定绝后,就算是为了九泉之下的父母,他也要全力保住李佚。

可以说,李佚只要到达雪国,他的古髓就注定要被研究。

这些话白辰没有明说,李无名却心知肚明,眉头微微一皱:“白陌在引导我们对李佚的古髓动刀?”

白辰点头赞同,只道:“我想,就算我没猜出李佚与风凌的关系,白陌也一定会主动道出。可惜他低估了我,从复活的那一日起,我就决定这一生绝不再意气用事。”

如此看来,白陌抹去李佚记忆却又让他记得自己养过一只狐狸,只怕也是一个诱饵。

就算明知存在风险,为了知晓白陌真身,他们也必须找回李佚被消除的记忆。

不过,李无名还是想不通,“古髓只是魂魄碎片罢了,李佚也没有多高修为,白陌用他又能做出什么文章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谁都知道白陌不安好心。可是他们对古髓的研究才刚刚起步,在这方面与钻研了千年的白陌存在极大差距,根本猜不出风险根源。

这种问题无法在短时间内解决,白辰只能命锦衣郎全力研究,此时还是道:“不论如何,小心为上。”

李无名不是冲动之人,自是赞同道:“李佚还是金丹修为,切除古髓难度极大,等他结成元婴再动刀也更稳妥。”

他们见惯了步天歌和林开天这种绝世天才,有时倒是忘了寻常少年能在这个年纪结出金丹就已是天赋异禀。三十之前结成元婴对正常修士来说着实是个挑战。

而李佚,明显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说到修为进益,白辰便想到剑仙绝学,虽知李无名不会大意,还是提醒道:“有古髓这个隐患,你传他技艺还是要小心一些了。”

谁也不知道白陌能不能与李佚共享视野,传他技艺自然存在泄密风险。李无名倒是不担心,只道:“剑仙之力必须继承剑域才能施展,我只能教他自保,未来如何还要靠他自己闯荡。”

剑仙的力量来源是不传之秘,白辰一直都有些好奇,听见陌生名词便看向了李无名,“剑域?”

白辰听闻帝魂苏醒之后立刻就将九尾狐的裂魂之术传给了李无名,李无名又怎会瞒着小狐狸。

“你也知道,我们所在的世界是颗球,剑仙的剑域就是绕在球周遭的一片圆环。”

他拿起一颗干果放在沙滩上,又在果子旁画了个圈,又继续解释道:“这片剑域由我师父放飞的灵剑和帝捕获的天星残骸组成。从仙魔两界看,应该是一圈月白光环。”

围绕着天星的光环,剑仙的剑域应该很漂亮吧。

白辰无法想象出那是怎样的光景,不过对李无名招式的原理倒是明白了,恍然道:“难怪剑仙能够防御天星坠落,原是在其到达之前,先以剑域中的天星残骸将它给击毁。”

“果然是最聪明的狐狸,一听就猜到了。”

李无名轻笑着递来一颗梅子当做奖励,对李佚提升修为一事倒是真的爱莫能助。

剑域只认一个主人,所以从前李无名使用剑域必须得到师父批准。

直到三年前,白危月终于承认了李无名的信念,将剑域转移给了徒弟。从那之后,他自己便再也无法施展绝杀之招。

正因白危月此时是前所未有的虚弱,仙魔又一直盯着守护人间的剑仙,李无名才想尽办法让师父搬到了有云侧驻守的放晴峰。

只是,白危月从那之后便很少钻研剑术了。他可不是会闲下来享受生活的性子,之所以停下,只是认为自己没必要再走下去了。

或许,如今支撑白危月活着的,仅仅只是要亲手解决白微的执念。

许是真的不能背后说人,李无名内心正在担忧,师父冰冷的声音便从背后冒了出来,“为师传你剑域才不到三年,你这嘴果然是管不住的。”

逆徒泄露师门奥秘被抓了个正着,李无名却一点不慌,反而笑道:“我现在遇上了大难题,这不是在找最擅长灵魂领域的九尾狐商量吗?”

白危月当然不是来闲逛的,事实上他一直在避免见到白辰。今日之所以会来海边,全是因为收到了李无名的召唤。

李无名的魂魄并非如其他人一般在地府生成。他的一魂记载了白微的性情,一魄继承白危月的剑术,剩余的两魂六魄皆是上皇剑中的帝魂,印刻了帝的思想。

因为帝魂不会分裂,这魂魄也就完整地通过了轮回井,如常人一般进行转世。

这是以巫术创造的帝王之魂,白危月将自己所知的最好东西都给了他,只想让他成为人族新一代首领。

可他没料到的是,帝魂居然将他为魂魄附加的所有技能都吞噬了。这孩子出生之后什么都不记得,就像普通人一样只能从头再来。

直到李九州经脉被废流放大雪山的时候,白危月才以青丘国君的妖丹将他的躯体改造成了灵巫。在这之前,李九州只是一个天赋不错的修士而已。

上皇剑中的帝魂是制造星宿的原料,早已被抹除了意识。白危月一直疑惑它怎么会醒,当得知帝身在地府时才明白——绝对是帝在轮回时中做了手脚。

现在李无名的情况更让白危月肯定了这个猜测,对着徒弟便道:“帝魂若真想吞噬你,你根本不可能与其对抗。苏醒的不是帝魂,是你的记忆。”

第176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白危月这番话不是猜测, 帝是唯一能够无中生有创造魂魄的存在。仙魔二境之主或许掌控着比帝更广阔的星域,但在创造这方面也远不及帝有经验。

修士现在掌握的造人之术仅限于造出躯壳让已有神魂夺舍,九尾狐的裂魂之术也是分裂神魂让其再生。如果神魂已经消散, 他们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天上地下, 真正能以灵气为原料造出一个大活人的,至今只有帝。

甚至不止是人,从寒兔的存在来看,帝要造出妖兽也是轻而易举。

天仙境和天魔境的发展路线是捕获更多天星向外扩张。帝则不同,他的进化方式是把所有灵气都集中于一颗星球, 以此将灵识和自身操作强化到极限。

如果说人族对帝有什么贡献,那就是作为试验品证明了智力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