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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公子 天桥底下说书的 17113 字 2个月前

第031章 第三十一章

所谓剑客, 夜里爱的便是林中赏月屋顶吹风,李无名也沾染了这份奇怪癖好,每逢入夜便要独自前往屋顶打坐两个时辰, 期间谁也不理, 就连白辰这个道侣也别想把他叫回房。

这剑仙的修行之法九尾白狐是看不懂了,左右独守空房也无聊,便唤了沉醉来教导小辈功课。

沉醉白日里要应付魔修埋伏,晚上还要被祖师盯着写策论,内心自是苦不堪言。奈何他们妖族的体质太过强悍, 每日只需睡上两个时辰便精神奕奕,竟连个生病躲懒的机会也无,六尾赤狐也唯有哭丧着脸继续琢磨那些宛如天书的人族典籍。

狐狸本就是夜间活跃的种族, 上古时代都是傍晚觅食天明才回家,白辰化了人形本能却还在,到了晚上反倒更为精神。既然没有道侣消磨多余精力, 他便拿着狐狸崽子折腾,为沉醉又添了一盏灯, 这才淡淡问:“让你写了这么多策论,对我近日所做决定有何理解?”

沉醉最怕的就是祖师突然的关心,眼见白辰又来抽查, 连忙绞尽脑汁回想近日所学,小心翼翼道:“魔教与大雪山相隔甚远, 没有威胁也代表当大雪山遇难时他们亦无法有所援助。且魔教领地大部分都是穷山恶水, 天道盟却占据了长安与江南一带的大片富庶之地, 表面上魔教与天道盟分庭抗礼, 其实二者底蕴差距极大,若认真血战, 魔教根本不是天道盟的对手。所以,祖师宁可与玄门修好,也不会与自身难保的魔教结盟。”

狐族本就聪明,沉醉一旦静下心来学得也快,白辰对他的回答暗暗点头,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问:“既然实力差距明显,天道盟又为何要另辟战场给魔教翻身的机会?”

这个问题白辰还未教过,沉醉闻言就是一愣,咬着笔头思考片刻,只试探道:“因为他们前代盟主付红叶对上任魔教教主一片痴心?”

“早告诉你少看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那些说书人的风言风语你也信?”

此言自是招来了祖师的白眼,白辰见他连忙低头挨训的样子很是乖巧,这才偷偷一笑,“你可知魔修选拔魔道魁首的标准是什么?”

“修为高深?”沉醉小心猜测答案。

“是灭世之才。”

这个回答让狐狸崽子睁大了眼,白辰却是以手指轻扣书案,一面回忆,一面很是感慨地继续传授所闻所见,

“魔道如今共出了四任魁首,最初的魔尊短短数年就让天下人口少了一半;魔君的秽土只是撒了撒就毁了整座荒山的灵脉,五百年了,那地方依然鸟兽绝迹根本住不了人;就算是与天道盟议和的魔魁,若把他逼急了,养着的百千心魔一放出来,也够天下修士吃一壶的。

如今这任魔教教主寸劫亦是如此,他是天下最会用毒的修士,天道盟固然可以灭了魔教,一个发疯的魔教教主却能拖着整个人间给自己陪葬。”

“所以天道盟不敢把魔教逼急了,他们必须在明面上给魔教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让魔修们放弃施展阴损手段。”

这才是正魔两道对峙至今的真相,魔修怕触及天道盟底线,正道也怕魔修躲起来暗害百姓,双方都不愿付出太多牺牲,只要日子还能安生过下去,就在战场打着玩吧。

沉醉被白辰带在身边教导头脑也灵活了许多,此时终是明白了白辰的意思,“祖师是说,我们也要拥有令天道盟忌惮的底牌,这样他们就不会轻易进攻大雪山?”

“天道盟怕魔教拼命不敢动他们,可魔修不会为大雪山豁出性命,所以,我也不将他们当做生死盟友。你要记住,世上再没有比自身武力更可靠的东西。”

这孩子最初一问三不知,如今终是学会由人到己了,白辰心中暗叹带崽真不容易,面对小辈却只是沉着地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可知我为何舍万宝堂选择玄门?”

沉醉在白辰带来结盟消息时就料到祖师一定会借此考验自己,早早就向李无名探了口风,此时带着抄到了答案的欣喜立刻信心十足地回答,“万宝堂是生意人,对咱们客气为的是以最小代价获得妖族灵材,但这都是因为他们摸不清祖师实力,若猎妖成本低于收购,万宝堂就不会站在咱们这一边了。为利而来的盟友不可靠,还是已经切实遵守了盟约的玄门更值得信任。”

“不错,有进益了。”

“都是祖师指导得好。”

察言观色揣度人心果然是狐族长项,就算是刚下山的狐狸崽子也知道借力躲懒,可惜李无名早早便将他卖了出去,白辰看着这暗暗得意的侄孙,只轻笑道:“你啊,看人的功夫差得远了。男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李无名行事深不可测,在我面前说话都只透七分,更何况是你。他还略了个妖王宝库没说。”

沉醉未想看上去大方随和的姑爷竟是个坑,闻言不由愣了,“我们没有那东西啊。”

“你是白氏子孙,自然知道大雪山并没有从妖王手中继承什么,人族可不知道。”

这孩子心眼还是实在,白辰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便提醒道,“我们袭了妖王姓氏又收了妖王座下最骁勇善战的天狼族,看上去就像妖王临死前保着大雪山一般,人族心里总会有一个疑影。人族现在过得很安稳,天道盟输不起,所以对大雪山这未知势力定是以探查为主,在确定我们真正力量之前不会贸然动手。”

剑仙终只是一个人,只要天道盟豁得出去,派几个散仙将他拖住就是了,难道白剑仙真会为了妖王后裔与整个人族杠上不成?这道疑影才是大雪山如今的护身符,在摸清妖族整体实力之前,修士还不敢出手。

沉醉倒是真没想到这一层,闻言不由紧张了起来,“这样祖师还要与万宝堂通商吗?一旦人族修士能够自由出入大雪山,早晚会看出虚实的!”

白辰当然知道与外界交流也代表大雪山将摘下神秘面纱,修士很快就会发现那些典籍上的强大妖族也不过如此,甚至整体实力远远落后于人族,到时不再顾忌,大雪山便将成为修士最好的狩猎场。

然而,纵使如此白辰还是决定开山,此时只坚定道:“所以,我们必须在他们探查清楚之前把虚的变成实的。”

这决策风险极大,妖族若能快速崛起便高枕无忧,可只要迟了一步,最后便是满盘皆输。沉醉只是听着便心惊胆战,心知他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连忙正色道:“祖师,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白辰既已出招自然备好了后手,伸手轻抚后辈面颊,只平淡道:“当年玄门被挑战正是云侧闭关渡劫的时候,大雪山之事都交由三族首领共同定夺。实心眼的巨熊族想要按照约定前去援助,是你赤狐族首领不敢涉足天道盟内部斗争一力阻拦。既然事由你父亲而起,明日你便化了原形去玄门掌门面前负荆请罪吧。”

如今大雪山必须稳住玄门这个盟友,这件事确实是赤狐族过错,沉醉倒不介意为了大业低头认错。只是一想起步天歌的冷酷传闻,还是下意识抖了抖,“用人形好不好?他那么恨妖,万一真的打死了我怎么办?”

以步天歌那性子,若去的是一个妖媚美人,恐怕还没进门便要被他一脚踹出去,也只有一脸恐慌的小狐狸才不会引起他过多戒心。

拖李无名的福,白辰现在应付这种无情男人也算有经验了,只拍了拍沉醉的脸,沉声嘱咐着,

“就用你六尾赤狐的本体,把什么少爷脾气都放下,像现在一样可怜巴巴地冲他摇尾巴,要让他看出你心里非常害怕。你放心,步天歌不是残暴之人,不会虐待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这番话让沉醉有些迷糊了,化出自己火红的尾巴瞧了半晌也没发现有哪里诱人,只能在心中暗道,难道现在的人族都不爱美人反而喜欢毛绒绒的狐狸了?

不论如何,祖师说的总是对的,沉醉虽然不是很明白仍是敬佩道:“祖师对付男人真有办法,难怪连无情道的剑仙都能拿下!”

说到这个大晚上不和道侣睡觉反倒跑上屋顶吹风的男人,白辰就觉自己的头比对付十个天道盟还痛。为防下一任狐王也走上他的老路,这就语重心长地叮嘱,

“你要记着,狐妖身子孱弱不敌猛兽,又没有什么用来作战的强大术法,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夺心之术。既不是强者,便魅惑强者为我所用,千万年来我们都是这样活着。若还没把强者的心攥在手里就先将自己的心丢了,便是输了。”

这是九尾白狐的经验之谈,尚未接触风月之事的沉醉还不太懂,只茫然地问:“姑爷就是祖师选中的强者吗?”

这话不止问倒了白辰,就连屋顶上揭了瓦片悄然偷听的李剑仙也屏住呼吸侧耳静听。白辰倒不知某人泄了题还暗中窥看考试现场,此时默默回想过去种种,垂眼看了看李无名今日送来的芝麻肉脯,终是没法嘴硬,只能无奈地轻叹,“我就是那输给了人的狐妖,面对心上人竟连一声相求都说不出口,你别学我。”

身为狐妖竟不能驾驭一个男人,着实是族中之耻。白辰这话说得很是惆怅,沉醉却是偏头看着窗户疑惑地眨了眨眼——方才他好像看见姑爷从屋顶摔下去了,要提醒祖师吗?

不对,世上怎会有祖师不知道的事?以九尾白狐的道行定是早已发现屏了气息的姑爷,一切都在祖师的计划之中,既然是祖师和道侣之间的情趣,他还是乖乖写字莫要多话为好。

第032章 第三十二章

白辰对修复与玄门的盟友关系很是上心, 一早就挑了可解百毒的巴蛇胆与上百疗伤药草交由沉醉一并带了去。这些东西都是大雪山多年的珍藏,白辰料到在人间行走总有用得着的时候,如今果然就派上了用场。

沉醉瑟瑟发抖地去了玄门所在客栈, 白辰自己也没闲着。虽然李无名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他化为原形紧紧抱着睡了一夜, 从心爱的男人怀里醒来的感觉却是真的不错。他也就不介意自家道侣偶尔的抽风之举,简单整理了被揉得凌乱的毛发便带上李无名前往江都港口。

鬼策士逗留在此本就是想要阻止不知门获得无字天书,如今玄门仍将不知门使者拒之门外却接见了白辰和李无名,无字天书落在大雪山手里于魔教也是一件好事,若双方争执起来更是魔教渔翁得利的大好时机。这神秘老鬼搅乱了一池浑水决定抽身而退, 天方明便准备出海返回鬼域。

活人渡海少不得船只干粮,鬼魂却只需点上一盏莲灯,死者魂魄乘上灯芯放入海水便会被赋丧神的阴气引入鬼域。这些冥灯可以在海上漂浮数百年不坠, 若活人不幸见了,魂魄也就随之被勾了去再也无法回到肉身。故江都渔民一直都有“仰观星月,夜不看灯。”的出海习俗。

妖族死后无轮回, 白辰本就对鬼魂颇有兴趣,听闻鬼策士今日出发, 料想他不会用肉身乘船回去,秉着对这神秘厉鬼的好奇之心,便来码头凑凑热闹。

鬼策士此行去的是魂魄往生的鬼门关, 果然是选择抛弃躯体以魂魄独行。只见阵阵墨色烟雾自那死去书生七窍渐渐溢出,每脱离一分肉身便腐化一分, 待那黑烟在空中形成一鹤身鹿角的异兽, 这所用身躯也就带着腐臭味倒下, 竟连容颜都已烂得看不清了。

黑烟中的异兽便是鬼策士的真身了, 其身如鹤披血羽,翼似玄铁着彩纹, 鹿角如圆悬于顶,双足似钩削金泥,竟是连白辰也未听闻过的奇异模样。他似乎久不现原形,于空中悄然舒展翅膀,只对随侍的鹿人乙吩咐道:“这具身子埋了吧,我回来时自会另寻新的皮囊。”

人族最怕的就是看见同族尸体,往日葬礼瞧见都要避讳,鹿人乙却是面无表情地一把火将那尸体烧了干净,行事是魔修一贯的狠厉。

白辰的确不曾见过这般形貌的兽类,待发现他身上只有鬼的阴气而无活物妖气方才若有所思道,“本公子翻遍人族史书也未发现与你相符的策士,本还疑惑阁下到底是什么来历。没想到你竟是镇墓兽,难怪能够沟通阴阳驯服死灵。”

李无名对这未曾听闻的异兽很是警惕,在鬼策士现出真身时右手便放在了上皇剑之上,虽是如此,展现在众人前的姿态却是一如既往的轻松随意,只问:“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种兽类?”

“修士尚未兴起之前人族盛行巫蛊之术,那时有鬼怪喜食尸体,贵族们便仿照洪荒妖兽的模样制成颜色诡异的木雕立于墓侧,用以驱逐鬼怪,沟通天神。”

巫蛊之术大多要以活人为祭,修士取而代之时便将其设为禁术再不许流传,也只有大雪山还留有详细记载。不过白辰虽认出了鬼策士本体却不知他到底出自哪个部族的墓地,更不知这物件怎么就化成了鬼,此时也只能高深莫测地一笑,避免言多有失。

“九尾白狐好眼力,人族镇墓风俗断绝已有三千年,也就只有你才能一眼认出我的来历。”

鬼策士头一回被道破真身果然很是惊讶,白辰抬眼看着他,仍是平淡道,“阁下既代表魔教与我大雪山交好,总得给个名字用以称呼吧。”

镇墓兽的配色诡谲惊悚,鬼策士自己很不喜欢,奈何就算做了更改没几日仍是恢复如初,也只能在顶着这副丑样子的时候不去水边,眼不见为净。好在鬼域喜丧神近来喜爱研究上古漆器也画得一手好画,他每每飞去让喜丧神重新上漆,又要赋丧神在角上题字,一来二去也就混熟了。为了自己能够永远保持美妙色彩,对鬼域也是颇为回护。

这些事镇墓兽自不会与妖族说,此时只轻声笑道:“古时以方相氏驱逐鬼怪,你便唤我方相吧。”

他吞了这具尸体的声带,此时仍是那儒雅斯文的书生声音,配上那异兽身躯倒是颇为诡异。白辰暗道还好没把怕鬼的沉醉带来,面对方相只道出了自己所来目的,

“传闻镇墓兽为死者沟通阴阳,阁下自然能够在阴间来去自如,可愿帮我寻找一个人的魂魄?”

想要鬼族办事便需奉上祭品,白辰知道规矩,话落已是拿出了一截千年妖骨。

这妖骨正好是鸟类翅骨,方相果然很有兴趣,当即就问:“谁?”

“玄门陆问,五百年前死于荒山。”

白辰对那人的死存有疑影,如今既得了机会自是要调查一番,然而方相在墓里待了三千年,回归人间也不过百年时光,回想了一番只摇了摇头,“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过,想来要么是无名小卒,要么就是早已轮回转世。不过,说到与白公子有所牵扯的鬼,我倒是知道一个。”

“你是说那年年拜祭我的鬼门尸王?”白辰立刻想起了刚醒来时听见的坊间流言。

这能流传到大雪山的传闻果然不假,方相虽化了鸟,说话语气倒与之前别无二致,“五百年的上香供奉,若不是心存爱慕便是心中有愧,也不知他是哪一种?”

白辰过去并未与死者有所交集,闻言也觉这尸王很是可疑,忙问:“可能告知鬼门关所在?”

可惜一截妖骨还不足以让方相道出这个秘密,他只神秘一笑,“鬼门关是魂魄前往轮回井的入口,三位鬼神却是被天道遗弃永世不得超生的大厉鬼,二者自然不在一个地界。”

这态度便是不想说了,白辰眉头一皱,又换了一种交易方式,“大雪山与魔教同受天道盟威胁,所谓唇亡齿寒,纵使成不了最亲密的朋友,也不会成为敌人。”

这个代价让方相有些满意却还不足够,不过他也未明言拒绝,只对候在一旁的鹿人乙淡淡道:“左右魔教近来无事,你就留下协助大雪山调查你父亲去向吧,也为我们的朋友尽一份心意。”

此言一出白辰便知鹿人乙已将真实身份上报魔教,反正留个九色鹿后裔在身边也没坏处,这就应了下来,“魔教如此盛情,白辰定亲自拜访。”

“二位,在下今日要将鹿人王魂魄送进轮回井,其它事务改日再谈。”

几番博弈下来双方算是达成初步共识,方相顺着冥灯指引展翅而去。李无名见那死鸟飞远了,这才对白辰无奈道:“不见好处就一丝口风也不漏,这只大角鹤比你狐族还狡猾啊。”

“人族最畏惧的就是死亡,若那鬼门关是个容易到达的地方早就被修士给砸了。方相早晚会来收取鹿人乙的祭品,咱们等着就是。”

白辰早就知道鬼策士不好想与,此时也不急,李无名闻言亦是伏在他耳边轻声一叹,“也对,你有了自保之力我才放心。”

送走了鬼策士,玄门这边也该上路了。白辰让鹿人乙回驿馆收拾行李,自己也与李无名回了客栈。

谁知刚一进门就见一火红毛团哭唧唧地躲在被子里,见他来了才怏怏地抬起头,满是委屈地叫道:“祖师,这个步天歌太残忍了!”

“他对你做了什么?”

狐狸崽子这被大大欺负了的表现令白辰神色一变,心道自己莫不是看错了人,当即下意识去寻沉醉的妖丹。

祖师的到来总算让沉醉找到了主心骨,尾巴死死遮住背不肯挪开,只悲愤地控诉步天歌的暴行:“他……他居然剃了我的毛!这么大一块!都秃了!”

这个回答让白辰神色瞬间一僵,摸了摸狐狸肚皮确定妖丹还完好地躺在他的肚子里,这才放心地一笑,“剃成什么样了?让我看看。”

狐妖最爱漂亮,沉醉自然不肯展示自己被毁的皮毛,倒是李无名见状轻车熟路地撩起赤狐尾巴瞧了瞧,没忍住就笑出了声,“叫你算计玄门掌门,被人家看破了吧。这毛剃得真整齐,还写了个字,玄门剑术果然非同凡响。”

如白辰所料,赤狐一族本就胆怯怕人,沉醉到了玄门地界自是瑟瑟发抖,缩成一团藏在雪地连看都不敢看玄门掌门一眼。步天歌不想听妖族解释却又不能把这样可怜兮兮的小东西踢出去,只能被迫听完了沉醉战战兢兢的认错。

不过,这也是位常理无法预料的主儿,对付美人冷若冰霜,对小狐狸他也有办法,虽不能一剑宰了却也要出一口恶气,直接就御剑在六尾赤狐背上留了一个大字——烦!

这样的应对简直比李无名还清奇,白辰确认了狐狸崽子并没有受伤,这才轻笑道:“这个小掌门是在警告我们不准算计他啊。”

沉醉向长辈告状却只得了这个反应,神色是越发委屈了,“祖师,他欺负我,你还笑!”

六尾赤狐从出生就被妖族尊为公子,哪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对那狂妄之徒自是恨不得咬上一口。可是那剑锋自皮毛间划过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他现在回想起还是腿软,也只能躲在被子里默默舔舐自己不完整的毛皮。

损失点毛发就让玄门消了气倒是笔合算的买卖,步天歌下手还算留情,白辰也不便多说什么,只能摸着为族中大业牺牲的狐狸崽子轻笑道:“行了,不过一些毛发而已,没几个月便长回来了,你以后用人形出门就是。”

来自祖师的安慰总算让沉醉情绪稍稍稳定,想着自己未来几月都要顶着这样的毛皮过日子,心中顿时大恨,咬着被子就发了毒誓,“等我修为有成一定要剃光这混账的头发!在他头上画乌龟!”

第033章 第三十三章

无字天书再次现世的消息越传越广, 汇聚在江都的有心人士也逐渐增加。步天歌不愿久留,一早便收拾了行装,命随行长老带着受伤弟子走官道返回云城, 自己则是带着二十名无损弟子护送无字天书走小路。

白辰自是要跟着这护送队伍, 这便带上沉醉和鹿人乙一同出发。玄门要隐瞒行踪就不能用显眼的灵石车,路上也不敢全力御剑将真气耗尽,飞了两个时辰便寻了处小山庄暂时歇脚。

此地名为老翁村,躲藏于州府交界的深山之中,面积也不大, 道路崎岖难以攀登,只有一条山道通往邻近县城,本是六百年前南迁避难的百姓所建, 因没有良田也不适合通商,乱世过后人口就渐渐少了。如今这里只剩下十三户人家尚未迁移,大白天看着也空荡荡的, 安静得有些诡异。

狐妖视线灵敏,沉醉刚落地便觉有人盯着他们, 顺着一瞧反倒把自己吓了一跳,连忙拉了拉白辰袖子,“祖师, 有个老头躲在窗户后面看我们,脸跟枯树皮一样, 挺可怕的。”

白辰也发现民房内似乎都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整个村子都死气沉沉的, 就算来了一行修士也没掀起什么波澜。步天歌已去寻找村长, 白辰四下打量一番,果然没见到半个年轻人, 不由疑惑道:“这里连个干活的人都没有吗?”

“此地山高路远与世隔绝,本来就是个躲避战乱的地方,如今天下太平,年轻人自然要外出另谋生计。”

李无名对此倒没什么意外,简单解释一番又是叹道,“战乱年代这样的地方很多,百姓都往穷山恶水的地方躲,有了儿女也小心翼翼地藏着,生怕一不留神就被官兵抓去上了战场。”

白辰虽未亲眼见过乱世听着也觉凄凉,只继续问:“现在不打了,他们怎么不走?”

此言让李无名又是一叹,“故土难离,老人年纪大了就不愿意走了吧。”

人族的生老病死是妖不懂的劫数,沉醉听着他们说话,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倚在窗户前已然时日无多的老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蛋,这才感慨道:“人族寿命也太短了,百岁在妖族都还没长大呢……”

他们闲谈间玄门已选好了落脚地,步天歌远远扔了一串钥匙过来,指着不远处的农家小院便道:“今天就在这里歇息,村里没有客栈,我向村长租了两个闲置院落,你们就住杂货铺旁的那一家。”

狐妖连雪地都睡得自然不挑住的地方,然而此时天色未晚,玄门说要护送无字天书却不急着赶路,倒是让白辰疑惑了起来,“步掌门,我能否问你一句,为何玄门要分兵两路?”

玄门再衰弱也是天道盟十席,谁袭击他们便是与整个天道盟为敌,按理说走官道才是最安全的。可步天歌却选了如此隐蔽道路,甚至挑了个深山中的村落停留,简直像是在给伏击之人制造机会一般。

步天歌对他询问的视线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冷着脸道出了一件事,“无字天书的消息不是我传出去的。”

按理说寻到仙界法宝应当先护送至安全地带,哪有刚下船就闹得天下皆知的?白辰本就对此有些疑惑,闻言便明白了,“你怀疑有人蓄意挑起争端?”

“谁知道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想看看是谁活得不耐烦了,竟敢来玄门生事。”

步天歌虽未明言,摸着佩剑的手却已道明一切,他这个人从来不被动挨打,既然有人坐不住了想对玄门动手,那他就拿着诱饵把那些蠢蠢欲动的王八都钓出来,一个个宰了放血,今后自然就清净了。

这一代玄门掌门如此生猛对大雪山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为了同盟白辰也只能舍命陪君子,拿了钥匙便进院落分了房间。

好在最早搬出这地方的一批人算是村中大户,留下的院子虽然破败却也不缺房间,住他们四个倒还有多的。

鹿人乙是魔教培养的探子,他对外界环境观察得最为仔细,路上便检查了此地泥土与砖墙,进了院门也绕了一圈细细查探,确定没有埋伏才对白辰嘱咐道:“小心点,这个村庄的风水让我很不舒服。”

他这话让沉醉也警惕了起来,连忙动了动鼻子查找异样之处,然而除了老旧房屋固有的腐朽湿气什么也没有闻见,四处也挺安静,除了玄门修士的脚步声便是老人摇椅的咯吱声,就连一声多余的鸟鸣也没有。他查不出什么,只能对祖师摇了摇头,“我没闻见奇怪的味道,也没发现不该有的声音。”

魔修最擅长的就是埋伏,鹿人乙运用探查手段其实也没发现异常,可他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就像身体里有某种力量对这地方很是排斥。这种预感过去救过他们兄弟很多次,此时鹿人乙也相信这并不是偶然,自行寻了视野最广阔的房间入住,对白辰只留了一句话,“反正至今以来让我感到不舒服的地方没一个是正常的,爱信不信。”

九色鹿拥有净化秽物的神通,就算只是以其角制成的法宝也能辟百邪。既然鹿人乙如此反应,只怕这地方有些邪门。

白辰暗暗警醒,虽还看不出门道,也是对沉醉嘱咐道:“敢对玄门出手的势力不会简单,确实该谨慎一些。你注意身边动静,发现异样立刻去找步天歌。”

这种时候结成道侣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即便还有多余房间,李无名就是该与他住在一处。白辰有男人在身边就安心了下来,进了房间还有心情四处扫了一眼。

这山中废弃多年的院落着实不怎么样,白辰不愿去碰结了厚痂的油灯,只用手指划过桌椅,看着指尖沾上的灰尘就皱了眉,“这地方也太荒凉了,不止落满了灰,就连窗户纸也发了霉,像是十几年都没住过人一样。”

说完他又看了看那陈旧木床,过去被褥散发着霉气根本不能用,玄门弟子虽买了凉席送来,在冬日里着实没什么用处。

纵使修士打坐过一夜不算什么,白辰又哪能让自己男人睡这地方,当即恢复了原形,九条尾巴如上好毛毯铺开,只对李无名抱怨道,“这破席子是不能睡了,你靠在我身上将就一夜吧。”

世上绝对没有比九尾狐毛皮更好的被褥,白辰本以为这男人会立马扑过来揉捏他,谁知李无名竟是站在门前凝视着他半晌没有动作,让小狐狸不由疑惑地偏了偏头,“一直盯着我作甚?”

说完他还瞅了瞅自己皮毛,暗道,和以前一样保养得很好啊,难道哪里有斑点了?

这举动逗笑了李无名,他本是多年未曾被人嘘寒问暖有些感怀,见小狐狸对他确实像是真心的,李剑仙立刻上前靠在了这皮毛之间,一面轻轻捏着白辰的耳朵一面轻声问:“小狐狸,你对我可有思慕之情?”

这男人从来不按路数出牌,白辰突然遭此一问差些就呆了,好在他也不是嘴强的性子,只酸酸道:“有又如何,反正说了你也不会当真。”

李无名其实也不确定自己偷听来的真心话是不是计策,但只要有可能他就想赌一赌,此时抱了抱满是怨言的小狐狸,终是交了一个底,“别怪我谨慎,我必须确认自己得到了你的心,若你叛我,我会付出非常大的代价。”

此言让白辰瞬间认真了起来,“是什么代价?”

这个反应让李无名又笑了笑,他只是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妖狐毛发,用闲话家常的语气平淡道:“有些师门秘密我对谁也不能说,总之,若我输了,你或许永远也见不到我了。所以,你要好好珍惜我这个疼着你的道侣,不要踩着我的尸体登上王位。

你要知道,这虽然是我自己选的路,败了的时候我仍会默默怨你,人嘛,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

他总是这样用平淡语气说着令人心惊的话,白辰心头一紧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能回以无奈眼神,“常人对待情人都恨不得使尽甜言蜜语,哄得对方信了一时情爱比身家性命还重要,哪有人风月之中会说这样的话?”

这些浪荡公子的路数李无名可学不会,反正剑仙的嘴是抹不上蜜了,闻言也是笑道:“无私奉献这样的事我曾经为家国做过,后来就发现高尚品格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冰天雪地里好像还没有抱着一只小狐狸暖和。从那之后我就决定,今后不再做默默付出的傻瓜了。

利用人心是狐族的生存方式,就算你最后仍是在利用我,我也要叫你再找不着比我更好用的人。妖族寿命这样长,只要你忘不掉我,午夜梦回总有后悔不已的时候。”

这人果然不愧是剑仙,随便说说话都是笑言里深埋着刀子,白辰的良心还真被刺得挺疼,蹭了蹭他的脸颊,久违地又在道侣耳边勾引道:“我作为人的身子也很暖和,你可以试试。”

第034章 第三十四章

老翁村的年轻人早就下了山, 村中十三户人家皆是孤寡老人。老人睡得早,一入夜整个村都没了声音,也就玄门和白辰他们所在的院子还亮着灯。如此大山之中的僻静地, 若不发生些什么怪事倒对不起这番环境了。

如此境况自然不是圆房的好时候, 李无名也如白辰所料,视他的勾引为无物,刮了刮小狐狸的鼻子就只管收拾房间。

李无名不愧是逃亡过的男人,打扫废宅的本事着实不错,经他一收拾这鬼屋一样的破房子竟变得整洁了起来。知道狐妖鼻子灵敏受不了异味他还燃了驱虫香料, 屋中的湿气便随之散了不少。

白辰本以为他只是随便收拾一番,谁知这男人当真弄干净了屋子,若不是天色已晚甚至还想把院子里的地也翻一翻, 端的是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他也只能惊叹道:“你倒是适合这种乡野生活。”

“又是逃亡又是流放的,万事都只能自己动手, 自然什么都摸索会了。”

说话间李无名又以剑气削了竹片,顺手寻出几张废纸糊了个灯笼, 点了蜡挂在窗前顿时让屋子明亮了不少。做完这一切,他才来床边坐下,把无聊到用爪子玩尾巴尖儿的小狐狸放在自己腿上, 夺了白辰的爪子自个儿揉捏着,只轻笑道:“其实我还会缝衣服, 改天给你做件狐狸穿的小袄, 穿上肯定滑稽。”

“那你可真贤惠。”

这个人倒是去了哪里都不会饿死, 白辰这就把爪子藏在腹下不准他摸, 用行动表示自己并不想成为第一只穿衣服的狐狸。

这闹脾气的举动反倒把李无名逗笑了,无奈地捏着狐狸大腿, 只问起了正事,“你叫我取了传位诏书又不去长安举办登基大典,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这道侣在他人形时是清心寡欲的无情剑仙,一化了原身却是哪里都乱碰,还摸得挺有章法,也不知在他死去这些年到底做了些什么……

白辰心中默默腹诽,面对要勾引的男人仍是懒懒道,“好生收着那废纸,我有大用处。”

这一次李无名还真看不出他想做什么,好在他素来就爱看戏,也就随意道:“行吧,你想让我做皇帝我便是皇帝,想让我做剑仙我就是剑仙,天下最好用的棋子给了你,你可不能输。”

说李无名无情,此人却肯用全部身家赌他的真心;可要说有情,偏这死男人若即若离就拿着香饵钓狐狸,一副不让他神魂颠倒就不收手的架势,真真是让白辰又爱又恨。可他又不能没良心地咬这道侣一口,此时也只能郁闷地把尾巴甩在李无名身上,“棋子,给本公子梳毛。”

这等要求李无名自不会拒绝,当即就拿了玉梳给小狐狸梳理毛发,瞧见刮下的白色绒毛更是一笑,“到了云城我得置办一套白色行头,你一入冬就换毛,每次抱一抱都沾我一身。”

他这一说白辰才发现这人的黑衣确实沾满了细碎白毛,伸出爪子拍了拍也弄不掉,只能无奈道:“大雪山的妖族入夏入冬之时都会快速换毛,现在还算好的,待到尾巴开始换了可是满屋子白毛跟雪花似的飘着。叫你总让我变回原身,现在嫌狐狸麻烦了吧。”

李无名倒是不怕麻烦,闻言还用手圈了圈小狐狸的腰身,果然压下了一大片绒毛,面上还故作恍然,“难怪你复活后原身瞧着蓬松了不少,原来是虚胖。”

这人嘴里一天能蹦出一句正经话就不错了,白辰也不理会他的玩笑,只垂了头道:

“你若嫌烦,我这几日就用人形入眠,反正七天就换完了,掉头发总没这么显眼。”

“乖乖躺着,你这旧毛不梳掉浑身都不会舒坦。”小狐狸不愿意让心上人有一丝嫌弃,李无名却是将他按在床上继续梳着,语气虽不严厉却不容拒绝。

对此,白辰内心只有一个想法——臭男人,怎么就不会这么强硬地把人形的他按床上。

白辰不说话李无名还道自己随意开个玩笑就叫小狐狸上了心,连忙温言道:“不就跟人换衣服一样吗,夏日薄衫,冬日加衣。再说,你刚换的冬毛还挺软,手感着实不错。”

他这模样倒是真的乐在其中,白辰看遍人族传奇志异,人妖相恋的故事里,被妖的原身吓死者有,让妖舍弃修为完全化成人获得圆满结局者有,唯独没见过李无名这样的,倒像是连作为狐狸的他也爱着一般。

小狐狸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复杂滋味,只能趴在男人怀里轻声低语:“你头发上都是我掉的毛,跟白了双鬓似的。”

李无名摸了摸鬓角果真沾了雪白的狐狸毛,神色却是不以为意,甚至还打趣道:“结发同心共白首,好意头。”

明明他自己每逢这几日都烦得去雪地打滚,这人倒是没有半点不耐烦,小狐狸舔了舔李无名的掌心,只能轻声叹息,“你果然是天下一等一的怪人。”

妖族没有轮回,李无名要留住白辰的魂就只能先救回他的身子,五百年来,白辰的魂魄被保存于法器之中,昏迷的身躯却一直由李无名照料着,每日以血续命,冬夏换毛亦是他打理着,对这具身子的习性早就已经摸透了。

李无名曾经不喜欢狐狸的狡诈,照顾久了也就渐渐理解了。小狐狸就这么大,身子又轻,在野外莫说虎狼这类猛兽,连大一些的鹿都打不过,就像最初的人族,若不学着利用外力,根本活不下去。

这样养了五百年,比起运筹帷幄让人琢磨不透的白公子,狐狸形态让李无名更为安心,至少小狐狸是实实在在只属于他的。

“我和师父一样却也不一样,同样的是我们都将陪伴着自己的小狐狸当作了唯一的家人,不同的是,他杀了自己心爱的小狐狸,可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许是气氛太过温馨,李无名不自觉就说了不该说的话,正在白辰抬头想要问个清楚时,院中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这地方没有外客,突然的声音让李无名警惕了起来,拍了拍小狐狸便前去查看,“你小心些,我去看看。”

来者是一穿着简朴拄着拐杖的老人,李无名对这张脸有些印象,只问:“罗村长有什么事?”

剑仙传人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将往来人群都记了个清楚,就连村长姓氏都在与玄门弟子闲话时探了出来,此时也用身子堵住了门,没让外人瞧见白辰的样子。

这是只有多年游走在生死之间才能养出的本能反应,门外的老村长似乎没发现任何异样,只递了一篓黑炭来,“村里没几个人砍得动柴了,老汉怕各位贵客晚上冻着,特地送些炭火来。”

来时道路还留着拐杖痕迹,可见老者的确是刚给玄门所在院落送了炭火这才敲了他们的门,虽是好心,李无名却不会在这样的地方收下陌生人东西,这就和善地回绝,“我们修行之人不惧阴寒,山上买炭不易,老丈拿回去自己用吧。”

他们交谈间白辰与沉醉也走了出来,白辰扫了一眼老者没发现异样气息,这才疑惑道:“外面怎么有哭声?”

哭声与他们有些距离却瞒不过狐妖耳朵,村长虽奇怪他们怎么能听见仍是叹着气解释:“是村口的老赵过世了,大家伙在为他净身换寿衣。”

他这一说沉醉便细细听了声音辨别位置,待听清就赶紧拉住了白辰的袖子,“祖师,那就是白日盯着咱们的人家,才这么一会儿怎么就死了……”

沉醉还是第一次碰上死人,神色有些惶惶,村长见状连忙道:“小公子别怕,到了我们这个年纪睡下去一觉不起是常事,能早些去了也省得病痛折磨。”

人上了年纪夜里去世确实不算奇怪,只是发生在这个时候就让白辰不得不警惕,正好村长也在,索性问出了今日一直都有的疑惑,“我听闻天道盟曾花重金整修各地乡镇,怎么你们村子会荒凉成这样?”

“我们这地方什么都没有哪适合住人,年轻人能走的都走了,也就一些无儿无女的老头老太没地方去只能留着。等我们两腿一蹬自然不会有人再来,官府肯送救济粮上山已是仁至义尽,何必再浪费银钱整修?”

这地方确实没有整修的价值,等老人们都过世了也就荒废了,村长在现实面前只能叹息,末了又觉不该与外人说这些,又强撑出笑颜对他们告了辞,“不说了,隔壁院子的贵人好心替老赵下山买棺木办丧事,老汉还要送一送他,二位早些歇息吧。”

这村长确实只是个普通老翁,白辰却总觉好像有哪里不对,见那篓黑炭还放在门前似乎是老人记性不好忘了拿,这便对沉醉道:“把这炭收着吧,先别用。”

李无名突然遇上这样的事也是露出了深思神色,回头与白辰对视,只沉声道:“地上只有拐杖痕迹,没有他的脚印。”

这村子有些年头了,道路皆是石块与泥土相间,若只走在石头上不留脚印也算寻常,因此李无名语气也不肯定。白辰也瞥了一眼夜色下幽深的道路,只合了门轻声嘱咐,“这种深山老林最易出现妖魔鬼怪,就算你们修为高深也不能大意,晚上不能睡死了,什么东西都别乱用。”

第035章 第三十五章

许是对方顾忌九尾白狐不敢贸然出手, 这一夜倒是无事地过去了。第二日,薄薄日光透过山林打在村庄之中,些许山雾尚未消散, 出了门还是暗沉沉的。李无名兴致倒好, 见山中空气清新便拉着白辰散步,白辰也觉自己该多动弹,说笑两句也就依了他。

老翁村并不大,纵使放慢脚步也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将所有道路走了个遍,此地倒和白辰记忆中的人族城镇一致, 木制的房子,石头铺的道路,每家每户院中开辟出的小菜地, 比起已经繁华到无法想象的银容界更有一分熟悉。

村中老人甚少出门,此时路上只见玄门弟子来来回回,眼见又是一玄门弟子提着鸡鸭迎面走来, 白辰终是叫住了他询问道:“昨夜就听见了你们的脚步声,都在忙什么呢?”

“村里有人过世了, 老人行动不便,掌门叫我们帮着置办丧仪。”

玄门行侠仗义的作风果然千年不改,纵使如今没法斩妖除魔, 得空了帮老人杀鸡宰鹅也是好的。

只是村里除了他们这些外来人竟再不见奔丧之人,白辰虽听老村长说过了还是忍不住疑惑道:“此地好歹是十三户人家, 没有儿女就罢了, 连个奔丧的远亲也没有吗?”

无人送终是人族一大惨事, 那玄门弟子闻言也是满脸同情地摇了摇头, “这就不知道了,反正村长也没拜托我们联系别人, 昨夜就通知了杂货铺孙家的养子。那人如今在最近的镇子做书吏,每月就是他将官府派发的救济送上山来。”

他说完就赶着为厨房送食材去了,白辰看着这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的村落却是微微皱眉,十三户人家,无儿无女也无亲无故,唯一的养子也不在山中,这地方还真是冷清得过分。

许是碰巧,步天歌正好也在探查这个村子,路过听闻了他们对话便悠然走上前来,

“你们怀疑这地方有问题?”

人族丧事一般都是停尸三天才出殡,玄门既然要管这闲事自然少不得再逗留几日,白辰见步天歌脸上一点急色也没有,这便挑了眉道:“看来步掌门是不急着走了?”

“既要引蛇出洞,自然要给他们一些布置的时间。”

步天歌神色依旧沉稳,看上去倒像是根本没把无字天书放在心上一般。不过白辰对那些隐藏着的毒蛇也有兴趣,此时也就遂了他的意,只轻笑道,“你既稳坐钓鱼台,我们便悠哉地四处逛逛了。”

“料想妖族对人的丧事也不感兴趣,你们随意。”

步天歌本就没指望他们能帮上什么忙,这话说得倒像是在赶人,只是离去前淡淡抛来一句,“若是遇险,穿云为信。”

玄门掌门就是这性子,李无名看着那一袭白衣离去不由轻笑,“小掌门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要取得他信任可不容易。”

白辰对此不以为意,只信心十足地扫了他一眼,“我连你都能拿下,更何况是他?”

李无名对世间权势纷争从来只当看戏,闻言笑得更具深意,“听着你像是想明白了自己是怎么拿下我的?”

他明白个鬼!被摸了一路也没弄明白这从前只想给他做媒的男人到底是怎么开窍的!

白辰对自家道侣的心路历程完全是一头雾水,偏又不想在这种地方输下阵来,只能强作镇定地抛了个媚眼过去,“本公子如今也算是六百年道行的狐妖,什么风月之事不知道?”

这六百年里,前一百年他在大雪山中看着话本子清修,后五百年又全躺在床上,着实谈不上什么风月经验。然而,李无名考虑到戳破后会被狐狸挠的后果,还是顺着道侣哄骗道:“好好,你是风月老手,没有男人能逃出你的手掌心。”

这样没诚意的语气自然只招来了白辰一记冷哼,小狐狸也知道自己拿捏不住这个男人,这便不再和他纠缠,只将话转回正题,“我们一路走下来也不见其它商铺,看来这村子日常生活所需全都来自那唯一的杂货铺。”

村中唯一的杂货铺就在他们院落旁,左右如今也走到了,李无名顺势就道:“正好我想买针线,去看看?”

这人倒是不打妄语,看上去还真想给小狐狸做件冬日小袄,白辰虽觉原身穿这玩意跟个娃娃似的挺没威严,最后还是没法拒绝,跟着他就进了杂货铺。

这铺子分上下两层,一楼卖些杂货,二楼便是住所。柜台上摆着的都是些锅碗瓢盆之类的常用物件,抽屉里隐隐透着药材的味道,只是闻起来带着霉气,想是许久不晾晒已经发霉了。

李无名扫了一眼没发现铺主,这便试着叫了一声,“有人吗?”

“有!等等啊——”

应声的是个年轻男子,这村里都是些几百年的老房,下楼的木梯也陈腐了,他闻声慌慌张张下楼来还摔了一跤,困窘地拍了拍衣衫才一瘸一拐地上前相迎,“各位就是村长说的贵客吧,我这铺子就一些柴米油盐的物件,恐怕没什么能入修士的眼。”

这人书生打扮,衣着朴素不算富贵,冒冒失失也着实不像高手,李无名见他身上虽有点修为却只是三脚猫的功夫,也就给了白辰一个可以放心的眼神。

“你就是这家的养子?”方才玄门弟子说村中唯一的年轻人已经上山打理丧事,白辰料想应当就是此人。

“小生孙得才,听闻村里办丧事特地送些元宝蜡烛上来。”

他的猜测果然没错,孙得才陪着笑招待二人,见他们不像是来买东西的又感慨道:“说来还要感谢各位大侠援手,村里都是老人下不了山,我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一个人还真没法把棺木送上山。”

他言行举止确实是个读书人,李无名在柜台货物间挑了挑,只问:“这村里也不见学堂,你不是在这里读书的吧?”

“小时候村长爷爷教我习字,再大些各户人家都凑了银钱送我去了山下学院读书。”

天道盟只收具备修行资质的天才,若幼时便被判定资质普通,家中大多就让孩子去各种铺子学手艺或者做些小工,像这样肯出钱让孩子念完书的贫苦人家着实不多,更别提老人与孙得才只是养父子关系。

李无名知道不论哪个时代穷人日子都过得不容易,此时倒是真心叹了叹,“遇上这样的养父是你的幸运,今后要好好为老人家养老送终。”

孙得才可不是山中村民,只看打扮就知道这些修士定然出身名门,此时更不敢失了礼数,闻言就连连点头,“这是自然,养育之恩可不敢忘。”

这地上着实没什么特别之处,白辰细细扫视一遍也没发现异常,倒是李无名谈话间一直将视线落在铺子收钱的屉子。那里也就几串铜钱而已,如今城镇买米都只用银两了,按理说这东西根本不可能入得了修士的眼,李无名却是认真盯了许久,末了才宛如闲谈一般问:“我听说朝廷拨给孤寡老人的救济银子都是你去领的,这山里也没个用钱的地方,村中老人用得上吗?”

孙得才似乎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愣了愣才赔笑道:“可不是,村里连个商铺都没有银子根本没用处,我往日领了救济银都是在山下折换了米粮带上来。”

“就是这袋?”他这一说白辰也发现杂货铺门口确实有一袋米,上前拍了拍还挺有份量。

不知为何,他上手时孙得才神色还有些紧张,奈何不敢得罪名门修士,也只能继续陪着笑,“是啊,这可是江南送来的上好精米,虽入不了修士的眼,对山里人已经算是好东西了。小生家中还有些瓜果蔬菜,待办完丧事再送一次。”

“原来如此,你忙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这地方确实也没什么怪异之处,李无名的针线也没买,这就拉着白辰回到自家院子。

既然没了外人,白辰也就直言相问了,“你刚才一直在看那些铜钱,可是发现了什么?”

“这铺子里用的是西梁时期的铜钱,看年号应当就是六百年前长安之乱时所流通的。”

区区几串铜钱自然勾不起李无名兴趣,问题是那铜钱上刻的年号很是蹊跷,他说起时言语间也不由带了疑惑。

此言顿时引起了白辰关注,“我记得西梁早已覆灭?”

“没错,我大哥登基后就收购前朝货币重铸银钱,这东西如今可是个稀罕物。”

李氏和赵氏血战多年才夺了天下,前朝货币坊间自然是不敢收的,如今六百年过去,就算当初避难的那一批人带了铜钱,下山购买物资时也该换成新币,按理说没机会留到现在。

白辰虽不怎么识得人族货币,闻言也觉出了问题,六百年的老房子,六百年前的铜钱,以及没有一个亲朋好友的十三户老人,这老翁村古旧得是有些邪门了。

他闲着也是无事,这便对李无名认真道:“我倒想看看是什么邪物居然能瞒过我们的探查手段,反正玄门要留到葬礼结束,你我不如去城镇查一查这地方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