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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道医 天雨欲晴 17212 字 2个月前

第131章 第131章三月河豚

国子监的学生们不用交学费,甚至连书本笔墨等杂费也无需缴纳,连同吃住等一应花销皆由朝廷承担。每月一小考,每年一大考,考从经义到策论,从刑律到诗词,全部都是先生们考校的内容。

在国子监,学生们每月还能领到几百至一千文不等的“奖学金”,月考考得好的,到手的奖学金自然更多些。表现格外优秀的,会被先生们任命为学录参,类似后世的助教。

苏轼对当学录参不感兴趣。他不带头扰乱课堂纪律就不错了,让他当学录参管纪律,与让老鼠看守米缸没什么差别。不过,他对奖学金很感兴趣。月考第一名能拿到足足一贯钱呢,这可以买多少个烧饼啊!因此,苏轼认认真真地准备了三月的月考,一举拿下了第一。

“小兔子,你得了八百文,我得了一千文,咱俩凑一凑,可以去买几条河豚了。”下课后,苏轼拉着苏辙跑到角落里嘀嘀咕咕。

河豚是江南一带独有的河鲜。此时还是河豚当令的时节,再晚些时候,到了四五月,河豚们产下鱼卵顺流洄游至海,便是身含剧毒之时,无法食用了。京中汴河不产河豚,但是有江南的鱼商运河豚来京中贩卖。虽说价格昂贵,但好歹有购买的渠道。

苏轼没吃过河豚,但听说过此鱼的美味。传言此鱼乃河中豚肉,食之难忘,既有猪肉的腴厚,又不失鱼肉的鲜美。河豚腹中还有乳白色的鱼膏,据说是绝顶的珍馐。一些酸儒还称赞其为“西施乳”。苏轼因此馋得不行。如今得了国子监的奖学金,总算可以买下他心心念念的美味河豚了。

“二哥,在国子监里不要喊这个小名,被同窗听到了怎么办?”苏辙分外无奈,他二哥老是忘记这一点。

“叫习惯了,我又忘了“,苏轼敲了敲自己脑袋,“明日旬休,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能回家了。我与那鱼贩约好了,他待会儿就把河豚送到国子监侧门外,咱们今日从侧门出去,买了鱼再去正门找阿兄。”

“好。”苏辙没有异议。他二哥这些天成日念叨着想吃河豚,连梦里呓语都是“河豚”,他都快听麻木了。再不让他二哥得偿所愿吃上河豚,他怕他二哥要发疯。

一个时辰后,两人离开大部队,背着小包袱狗狗祟祟地往侧门走去。苏轼很顺利地买到了他心

爱的河豚,提溜着用柳叶串起的美味就打算往正门的方向走。

“站住,你们两个在此处做什么?”身后传来熟悉而严肃的声音。

两人对视了一眼,慢吞吞地回过身行礼:“梅直讲好……”

“这么巧,您也从侧门出去呀?”苏轼打着哈哈,将拎着河豚的那只手放在背后。

苏家兄弟面前这人,长身玉立,秀眉大耳,额头泛着微微的红光,不是梅尧臣又是谁?

“身后藏了什么?拿出来。”梅尧臣板着脸道。

“没什么啊……您看错了吧……”苏轼开始慢慢往后退。

“嗯?”梅尧臣尾音拔高,似是不满。

“阿弟,跑!”苏轼在梅尧臣试图上前逮他的时候,“唰”地一下转身就跑。苏辙提前接到了苏轼的眼神暗示,心领神会,等苏轼一出声立即紧随其后。

“两个小兔崽子!后日上学再收拾你们!”梅尧臣在原地气急败坏道。

两人一路跑到了正门,苏衡早已在老地方等候。见两人跟身后有恶鬼追赶似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由蹙眉问道:“你们在跑什么?”

“呼哧——呼哧——”苏轼扶着膝盖,喘了几口粗气,把手里的河豚举了起来,“阿兄你看,河,河豚!我买到了!呼——你,你答应过的,要做给我吃!”

就为了买河豚,跑成这样?苏衡顿时误会了,点头道:“嗯。先上车,回家就给你做。”

苏轼闻言立即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嘿嘿,好!”

晚上,苏轼如愿以偿地吃上了河豚。一条红烧,一条清蒸,还有一条拿来剁成鱼蓉,做成了鱼丸蒌蒿汤。至于这三道鱼菜滋味嘛——妙不可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鲜美。

“都说河豚有毒,有毒怕什么,能吃上这样的美味,死了也值了!”好吃到哭是什么感觉,苏轼这**验到了。

“胡说些什么呢。”苏衡无语。

“河豚就是很好吃嘛”,苏轼吃到兴头,起了诗意,摇头晃脑地吟道,“粉红石首仍无骨,雪白河豚不药人。”

“你想得还挺美。”苏轸轻哼一声。

“那是。”苏轼洋洋得意地咧嘴一笑。

石首鱼与河豚一样,滋味绝珍。这种鱼吃起来如同巨蟹肥美的螯肉,被宋人评为江海鱼中之冠。石首鱼的食用时令,一般是夏初楝花开的时候。可惜夏日炎热,等石首鱼运至京城,鱼肉多已味败气臭。然而,有些嗜吃石首鱼的人家竟也能忍臭吃石首,实在令人瞠目。

石首鱼还有一个特点便是多骨刺,吃起来累人。石首多骨,河豚有毒。苏轼这句诗完全与事实反着来。怪不得苏轸说他想得挺美。

桌底下,茯苓儿也分到了几颗弹牙爽口的鱼丸,正吃得津津有味。这些都是它的战利品,喵!

要知道,为了这几颗鱼丸,苏轼还与茯苓儿吵了一架。当初在五岳观的时候,苏轼与茯苓儿初次见面就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也不知是为什么。可能猫猫狗狗生来不对付吧。苏轼老喜欢手贱地去扒拉茯苓儿毛茸茸的长尾巴,被茯苓儿怒赏了几个爪垫。

不仅如此,苏轼连还眼馋茯苓儿的特供小鱼干,曾经偷偷摸摸把人家珍藏的鱼干给吃掉了一半。茯苓儿发现鱼干失窃后震怒,满道观地寻找偷鱼贼。最后,茯苓儿凭借敏锐的嗅觉,发现小偷就是那个贼眉狗眼的苏轼,当即“喵喵喵”地跑去苏衡跟前告状了。

这次也是,苏衡原想匀几颗鱼丸给茯苓儿,结果被苏轼气鼓鼓地拦住:“阿兄,茯苓儿成天看我不顺眼,这是我买的河豚,才不要给它吃!”

茯苓儿闻言磨了磨爪子:“喵喵,喵喵喵喵喵!”(臭狗,上次偷我鱼干的账还没算清呢!吃你几个鱼丸咋啦?!”

“你凶什么凶?就不给你吃!略略略!”苏轼叉腰,和茯苓儿对骂起来。

“……”苏衡听着一人一猫吵得越来越凶,沉默片刻,提醒道,“鱼干。”

苏轼骤然息了声,不情不愿地妥协了,嘴里犹自嘟嘟囔囔:“一条河豚只能做这么点儿鱼丸,还要分走几个……”

第132章 第132章黄粱梦香

炎夏骄阳晒融了垂暮的春日,换上明烈如火的长裙,在瓦蓝的天空上隆重登场。

夏日炎炎,水汽蒸腾,行人没走几步路便觉干渴缺水。如此季节,汁多饱满的瓜果无疑最受都人的欢迎。京城开封的果子行有好几处,汇聚了来自各州各县的特色瓜果,个大味甜,物美价廉。有太湖产的柑橘,每斤才六七文钱,有绛州产的大枣,每斤只需四五文钱,若是要做熟的蒸枣儿,一枚铜板就可以买到七颗。

州桥的夜市也开始上新,多了许多售卖生淹水木瓜、药木瓜、杏片、莴苣笋、糖荔枝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听得人口舌生津,大晚上的猪瘾大犯,不知不觉一通杂嚼,又吃得肚皮溜圆,扶着后腰归家。

夏日的瓜果种类繁多,无论何种瓜果,拿井水镇上一镇,便十分冰凉爽口了。但苏轼却是个挑嘴的,在苏衡的纵容下,他那条舌头是越发刁钻了。

就拿林檎果来说吧,苏衡原本给苏轼与苏辙都准备了一大袋林檎果,这种果子耐放,而且性温平,吃了对身体也有益处,与后世的苹果差不多。但是苏轼却非要蜜林檎才肯吃,说其他种类的林檎果又硬又酸,只有蜜林檎味道甘甜如蜜,他最爱吃。

“就你嘴刁,饿死算了。”苏轸听了没好气地说。

“哼,反正阿兄同意了。”苏轼得瑟地炫耀苏衡对他的宠爱。

“那是因为阿兄的药膳堂正好要进货,这才顺手多买了一些给你。那蜜林檎大多被药膳堂去皮切片做成林檎旋了。凡是在药膳堂用饭的客人都会被赠送一盘果切。又不是专程给你买的,你得意什么呀。”苏轸一看见苏轼这幅贱兮兮地表情就手痒。

“哼!”苏轸说的是事实,苏轼无可反驳,不高兴地哼了声,一垂眼看见慢悠悠晃着尾巴的茯苓儿,似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苏轼顿时恶向胆边生,爪子控制不住地伸出去,一把捉住了那根晃来晃去的猫尾巴,撸了几把,速速跑开。

“喵!!!!”茯苓儿好端端趴在地上纳凉,突然就被路过的狗爪子撸了尾巴,气得它立时跳起来,蹿出去追在苏轼屁股后凶巴巴、恶狠狠地喵喵叫。

苏衡在外办事,与一家叫做大瓦子水果子的店铺谈好了一年的合作,提着一袋苏轼要的蜜林檎进门,结果发现家中猫飞狗跳,乱成一片。

“……”见状,苏衡嘴角似抽了抽。

“阿兄?!”苏轼紧急刹住脚步。

追在后头的茯苓儿一下子没收住,撞上了前头的“大柱子”,发出一声大叫:“喵——”

“……”苏衡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一人一猫,威压十足。

苏轼与茯苓儿下意识地把身体缩成小小一团,怯生生地讨好——

“阿兄~~~”

“喵~~~”

苏衡不为所动,冷冷对苏轼道:“你的蜜林檎没了。”

“不要啊阿兄,我再也不敢了——”苏轼发出凄惨的叫声。

“还有你”,苏衡不理会苏轼的哀嚎,垂

眸看着眼巴巴试图装可爱的茯苓儿,“撒娇也没用,你的小鱼干也没了。”

“!!!”茯苓儿难以置信地瞪圆了本就溜圆的猫瞳,似被无形之物击倒一般,像片绝望的落叶似的缓缓倒下。

不欲理会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一人一猫,苏衡心头如今压着一件事,根本没心情陪这俩活宝胡闹。

“轸儿,你随我来一下。”思及怀中之物,苏衡便神色复杂。但在苏轸看过来之前,他强行忍住,收敛了神色,又恢复了一副淡淡的模样。

“好。”苏轸虽不明所以,但出于对兄长的信赖,仍旧乖乖地跟了过去。

“阿兄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苏轸一路跟着苏衡来到后花园,白石子铺就的阳鱼上,杏林如喷火蒸霞,开得绚烂。此处安静,除了苏衡与苏轸兄妹二人,再无旁人。见苏衡迟迟不语,苏轸只好主动问道。

“去岁,阿娘曾问起你的婚配之事。”

苏衡语气平缓,苏轸闻言却立时羞红了脸颊,那一抹飞红的娇羞,惹得半园的红杏都顿生妒意。

“阿兄为何突然提起此事……”苏轸低下头,两只手反复绞弄着自己的帕子,似乎突然间被上头的绣花吸引住全部注意力。

“你在眉州……”是否有心仪之人?苏衡斟酌半晌,见苏轸害羞,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转而道,“眉州虽好,但天下才俊泰半汇于京中,阿妹闲时不妨随阿娘多出去走动走动。虽说子女婚姻一事,少不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的心意。”

苏衡看着自己唯一的妹妹,缓缓道:“苏家的小娘子,便是一辈子不嫁人,我们家也养得起。”

“嗯……”苏轸眼眶红了红,咬着下唇低低应了声。

苏衡不再多说,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过去:“之才表弟寄了信来,这是你的。”

苏衡话外之意很容易令人以为是程之才给苏家每人都写了信。但事实上,程之才只给苏轸寄了信。苏衡是有意说出这句容易造成误导的话的。程之才与苏轸虽说是表兄妹,但在这个时代,表兄妹成婚的例子数不胜数。两人如今都到了适婚的年纪,多多少少也该避嫌。程之才倒好,巴巴地从眉州寄封来,真是司马昭之心。

对这位幼年丧母的表弟,苏衡深表同情。这位表弟人品、相貌、才学各方面目前看来还算不错。但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他的家庭。生父刻薄寡恩,宠妾灭妻,继母贪财虚伪,内里藏奸。若是让苏轸嫁进了这样的人家,怕是要被欺负得骨头渣都不剩。

但偏偏,苏轸与程之才两人青梅竹马,几乎可以说是一同长大。哪怕没有爱情,苏轸对这位表兄也有深厚的亲情。苏衡无法强行干涉,将程之才的信藏起或毁掉。就算这一封信可以毁掉,下一封,下下封呢?就算信件可以拦截,程之才这个么个大活人也拦不住。

小儿女们都有叛逆心理,往往长辈越是阻拦,他们越是上头。思虑再三,苏衡还是将程之才的信交到了苏轸手上。

“表哥的信?”苏轸接过来,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谢谢阿兄。”

苏衡递信地时候留意观察苏轸的神色,见她如此,心中不由叹气。看来他那个表弟成日在他妹妹跟前转悠,还是起了些效果的。

“唉……”苏轸原本在绣一只荷包,绣到一半,突然叹了口气。程氏问她怎么了,她又摇头道没什么事。

除了莫名其妙地叹气,苏轸有时在后花园赏花,看着枝头红杏,还会突然捂脸笑起来。总之,就是很不对劲。

程之才在信中写了什么,苏衡不得而知。但苏轸近来的怪异表现,若说与那封信无关,连清风都不会信。

“咔嚓”,苏衡一时手重,将手中的人参根须给折断了。就是一封信,竟还能将他阿妹的魂都给勾走。这个程之才到底在信中写了什么,还真是小瞧他了。

但偏偏,苏衡只记得三苏的事情,对历史上苏八娘的婚配并无印象。若是记得,苏衡也不至于如此烦心。若是他前世那位好友在,他定然能将答案脱口而出。可惜他前世只潜心钻研医术,对其他杂事并不关心。

看着手中的人参断须,苏衡蹙眉沉思。倏地,他记起曾在**术杂书上看到过一种香料配方。那香叫做“黄粱梦”,有助眠之效。传说,上好的黄粱梦香,有极微小的概率能令人梦见前世今生,联结过去与未来。

正好苏轸近来也有些失眠,就算传说为假,但助眠的功效总归是真的。想到做到,苏衡立即放下人参根须,开始研制起黄粱梦香。

另一厢,程氏见女儿近来表现怪异,心中起疑,便将苏轸喊去房中细细盘问。一问之下,程氏才知道原来是亲侄儿给亲女儿写了信。

程氏原要生气,但是郭氏临终前的音容笑貌突然在她脑海中浮现。想起郭氏的遗言,程氏沉默了。

“阿娘?”苏轸见程氏久久不语,神色来回变换,不由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轸儿,你实话告诉阿娘,你觉得你二表哥如何?”程氏终于开口。

“……挺好的。”苏轸的声音细若蚊蚋。

程氏听清了,说道:“轸儿,你抬起头,看着阿娘。你想好了吗?”

“我不知道……”苏轸抬起头,一双明媚的杏眼里满是迷茫。

“傻孩子”,程氏将苏轸抱进怀里,摩挲着她的发顶,柔声道,“不着急,慢慢想。”

“嗯!”苏轸在娘亲温暖的怀抱里重重点头。

纱帐低垂,暗香渐起。卧房内,寂然一片。

床榻上,苏轸紧闭双眼,神思陷入沉沉的睡梦中。似有幽香在跟前引路,恍惚间,她落入一片星湖。溺水般的感觉自胸腔涌来,她在窒息中昏迷过去,陷入更深一层梦境中。

“不,不……不要……”苏轸在榻上发出声声梦呓,也不知她梦见了什么,额角的汗水已浸湿鬓角。

潮红袭上苏轸的脸颊,背部也被汗水湿透,她感觉整个人都晕乎乎,昏沉沉地,身上也热得发烫。

直到天色晴明,程氏进屋一看,顿时吃了一惊,连忙快步走至床边,抬手探了探苏轸的额头,烫手的温度又令她立时皱起眉头。

这是发高热了。程氏忙扬声让采莲去将苏衡带来。好在家中还有个会治病的大夫,让衡儿替他阿妹看看,开一剂退烧药,大抵便没事了。

程氏如此想道。

第133章 第133章樱桃沙冰

入夏之后,园中红杏渐次凋零。一场夜雨过后,残红满地,空枝茫然,对着天空叹息。

苏轸仍旧坐在杏树下的石桌旁,仔仔细细又读了一遍从青神寄来的书信,只觉上面的字句仍是那些字句,她的一颗心却仿佛已历经千疮百孔,不复悸动。

前几日她于睡梦中突发高热,是兄长用银针为她退热,她这才从梦魇中回魂醒来。

那的的确确是一场漫长而绝望的噩梦。梦中,她早早嫁入程家,成为二表兄之妻。然而,公婆不喜,处处严苛以待。二表兄身为她的丈夫,却不敢挺身相护。成婚次年,她艰难产下一子,却也因此身患

重病。爹娘心疼她,接她回眉山治病。那是她生前最后一段快活的时光。

病情甫一好转,青州的公公婆婆便来兴师问罪。字字句句,都在指责她为人儿媳,不尽孝道。婆婆甚至抱走了她耗尽心力才产下的独子,不让她亲自喂养。

她在家中原是爹娘的掌中明珠,花一样娇艳的女孩儿。嫁入程家后,她却被逐渐吸干了养分,不复明艳,走向枯萎。回到程家后,她旧病复发,含恨而死。

她的离世,成为苏程两家无法弥合的裂缝。阿父怒极攻心,宣布与程家断绝关系。苏程两家从此成为仇家。

阿娘身为程家的女儿,夹在中间极不好受。没过多久,阿娘也因郁郁寡欢,情志不畅,早早离世。

苏轸当时被一缕异香牵引着,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完自己的一生。然而随着意识的苏醒,梦中情形,她已然忘了大半,仿佛被雨水浸湿的绢花,起初淋漓透彻,随着水汽被蒸发,那场梦就如同雨水般,渐渐了无痕迹。

大梦一场,恰然全空。

如今,苏轸只能依稀记得一些破碎的片段。但是梦中那些痛苦、挣扎、绝望、死寂的情绪仍旧影响着她。

垂眸再看手中的书信,苏轸感觉自己与从儿时积累至今的感情仿佛蒙上了一层白纱,再也看不真切。

漠然将信纸折起,收回信封中。苏轸心想,她大概再也不会再打开它了。

“轸儿,该用暮食了。”苏衡站在花园小门处唤她。

“嗯!”苏轸干脆利落地起身,脚步轻快地走向自家兄长,长长的裙摆在石子路上旋出一朵鹅黄的布花。

“阿兄,这个给你。”苏轸将那封看了无数遍的亲笔信递给苏衡。

苏衡神色一顿,对上苏轸的视线,蓦然明白了什么:“好。”说罢,动作丝毫不轻柔地将那封信折起,塞入怀中。锁进衣橱吃灰去吧。

开封城的五月总是热得让人窒息。若是没有消暑解渴的饮子,简直要活不下去。

好在东京不愧是东京,在盛夏时节各式各类的冰雪爽口之物便纷纷在大街小巷、桥门市井冒泡了。除了最廉价也最常见的冰雪凉水,还有雪泡豆儿水、冰雪团子、雪泡缩脾饮等等冷饮,爽口解渴的吃食则有芥辣瓜儿、爽脆白桃、多汁金桃、小瑶李子、红菱沙角儿、生腌水木瓜等等。

行走在巷陌路口,还能不时遇见富庶人家派出家中仆役,向囊中羞涩之人免费派发暑药

与冰水。

宫中自然也少不了消暑的冰雪之物。赵祯最喜食樱桃沙冰。御膳房将那干净可食用的冰块捣成绵密的冰沙,浇上粉得发红的樱桃汁,再搅拌均匀,堆成一座樱粉冰山。再将剩余樱桃去核,取果肉切成果碎,自上而下倾倒在冰山上。最后,再淋上几勺金黄的花蜜。一碗樱桃沙冰便做好了。

每逢盛夏,天子总要点上一碗樱桃沙冰,作为饭后消暑的点心。然而,天子脾胃并不好,贪食冰冻之物的后果就是会闹肚子疼,一闹便整宫都不得安宁。圣人因此忧心忡忡,每年都会亲自婉言劝阻天子少食沙冰。然而天子前头答应得好好的,过了没多久又开始嘴馋。

这不,今日天子与圣人一同用膳。曹皇后留心观察,见桌上并无冰雪寒凉之物,稍稍放下心。没成想,饭罢撤席,有侍从低眉敛目,捧着一碗熟悉的樱桃冰沙进献御前。

曹皇后脸色微变,故意道:“官家答应了苏医官,不过食生冷寒凉之物。这碗樱桃沙冰,莫不是官家体贴臣妾,特意为臣妾点的吧?”

赵祯微微尴尬,面上却不显,只挥挥手让侍从退下,这才转头对曹皇后道:“朕已有七日不曾食冰,今日炎热,沙冰解暑,不若你我二人分食之。”

“官家……”曹皇后还欲再劝,但天子已面色愉快地拿起银勺开始享用面前的樱桃沙冰。

高高的一座樱粉冰山,很快便被赵祯吃掉了山头。

“报——苏医官求见——”内侍尖细的传报的突然响起,吓得赵祯一个激灵,手中银勺没拿稳,掉进了冰碗里。

“先让他在外候着,过会子再进来。”

赵祯急急忙忙把吃剩的樱桃冰沙整碗端起,放入曹皇后手中,随后用帕子胡乱抹了抹嘴角,理了理龙袍,端正坐好,这才极为稳重地道:“让苏医官进来吧。”

“是。”

今日轮到苏衡来为天子请平安脉,他不慌不忙地步入殿中,鼻尖微动。空气中残留着樱桃与花蜜的甜味与冰雪的凉意。

“参见陛下。”苏衡沉静如水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曹皇后手中的樱桃沙冰上,旋即又挪开了。

“免礼。”赵祯努力板起脸,以掩饰偷食冰雪的心虚。

苏衡不动声色地为天子把脉,似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赵祯暗中松了口气,等苏衡诊脉结束,平静离去,他立即从曹皇后手中抱回了沙冰,让

内侍换了把银勺,又开始愉快地享用起来。

“官家——”曹皇后无可奈何地叹气。

正在赵祯吃得高兴之时,苏衡却去而复返了。

盯——

苏衡不语,只神色平静地盯着天子。

赵祯没想到自己偷偷吃个沙冰,明明已经很谨慎了,还是被苏衡发现端倪,捉个正着。

“小苏啊……”赵祯尴尬地放下冰沙,试图辩解,然而“人赃并获”,辩无可辩,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陛下唤臣何事?”苏衡面无表情道。

“……今日伏天,炎热异常,沙冰消暑,吃一些不妨事。”赵祯又搬出应付曹皇后的理由。

“一碗沙冰,于旁人或许不妨事,于陛下而言却是极伤身之物。臣已多次提醒陛下,陛下肠胃虚弱,禁不住冰雪寒凉之物的刺激。陛下当时分明亦答应微臣不过食生冷,如今何故食言?”苏衡冷声道。

“不过一碗沙冰,能有什么事。小苏你啊,莫要太较真。”赵祯硬着头皮道。

“既然陛下如此说,便罢了。微臣告退。”苏衡敛下神色,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拂袖而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苏衡平静下的不悦,赵祯脸上下不来,嘴硬道:“反了天了,朕贵为天子,想吃何物便吃何物,还要被人管着不成!朕就要吃!”

大殿内当值的一位小内侍是最近才被调至御前服侍天子的,他见天子似有怒容,顿时被吓得缩了缩脖子。

等到下值的时候,那小内侍跑去见了他师傅,说起今日之事。他师傅正是极善揣度上意的任守忠。

任守忠闻言却笑道:“说你笨,你还真是笨。陛下与苏医官的关系极为复杂,旁人一般是看不懂的。但若是误以为陛下厌恶苏医官,那便是大错特错了。等着瞧吧,很快便会有御赐之物送至苏医官家中了。”

小内侍心中不服,但却不敢顶撞师傅。然而,次日他去御前当值,却亲耳听见陛下问圣人十八九岁的少年郎一般喜欢何物。这是陛下在琢磨着该赏些什么物件好哄得苏医官不再生气呢。

小内侍心下暗暗吃惊,对他师傅更为叹服。师傅不愧是师傅,他果然还有很多要向师傅学习之处。

苏宅。

“唉——”苏洵今日旬休,不用去衙署。这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伤春悲秋。这不,苏洵又开始为了长子之事唉声叹气了。

虽说长子自幼聪慧,在京中还有这样大的产业,人脉又极广,但正因如此,苏洵才更担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长子那苏氏养生馆在京中这般高调,京中名流权贵皆流连于此,若是有一日被陛下注意到了,心生不悦,这该如何是好?

往轻了说,这是私交权贵,往重了说,这可是有谋逆之嫌啊!那些个御史们一个个嘴上可都是不饶人的。衡儿生意做大了,难免惹人眼红。若被有心之人告至御前,岂不糟糕!

不行,他要去皇建院街分馆看看,与衡儿再细细商谈此事。苏洵猛地站起身,神色坚定地往外走去。

驴车在苏氏养生馆近旁停下。苏洵正欲掀帘下车,突然瞥见一个极为眼熟的背影,瞳孔一震,僵在了车上。

“黄官人,您许久不来了。我们馆主今日正好在,我这就带您过去。”十六拿出比往日更胜十倍的热情来迎接这位黄官人。

“嗯。”那黄官人微微点头,正欲进门,察觉身后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好悬没把苏洵吓死,手一软,车帘“唰”地落下,挡住了对方的视线。

苏洵精神恍惚地盯着近在眼前的车帘。他的确没看错,那背影,那眉眼……

夭寿了,原来陛下竟然也会出入自家长子的养生馆。吾儿恐怖如斯,为父深为惶恐啊!

第134章 第134章五白膏

五月下旬,夏蝉开始聒噪起来。苏衡难得闲暇,在家中整理医书,打算趁着外间日头正

好,拿到院子里晒一晒。

苏轼

与苏辙在国子监读书,苏洵在太常寺忙着编修礼书,程氏与苏轸母女俩一大早便相携去了城东布行挑选布料,打算给家里人每人做一套清凉透气的夏衣。

苏宅里,如今静悄悄一片。苏家的主子们,只剩得一个苏衡留在家中。仆从都清楚苏衡的脾性,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情,非必要不去打扰他。

澄澈的阳光穿过梨花枝倾斜而下,光斑在苏衡的发梢与肩头跳跃。空气中弥漫着梨花的清香与医书的墨香,伴随着夏阳细碎的声响。一切都暖洋洋,醉醺醺地,慵懒得催人入眠。

苏衡摊开书箱中最后一本医书,轻轻拂去上头的梨花花瓣。

“三郎君”,有人步履匆匆而来,在苏衡身后禀报,“范大人来访。”

范爷爷?苏衡微微诧异,立即起身前往会客的正厅。

“小衡啊,你来了。”范仲淹如今已六十有六,满头的华发非但不显衰颓,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岁月沉淀的儒雅。

“我先是去苏氏养生馆寻你,十六与我说,你今日在家,我便寻了过来。”范仲淹一双睿智的双眸依旧明亮,一眼不眨地看着苏衡。

“范爷爷,是出什么事了吗?”苏衡不解。

范仲淹轻轻摇头:“无事。只是今晨起身,忽然有些心悸,然而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我替您把把脉。”苏衡立即道。

然而,一番诊断下来,范仲淹的身体并无大碍。莫非,是什么棘手而隐蔽的疑难杂症?苏衡蹙起眉心。

“看来果然没什么事”,范仲淹细观苏衡的脸色,却洒然一笑,“不必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知道。有你一直为我调理身体,我经年的沉疴痼疾早就被根治了。只不过,我隐约感觉自己今早迈过了一个很重要的槛。不知为何,很想见见你。”

苏衡闻言仍然不放心,留范仲淹在家中用饭,同时命家中小厮速去五岳观将贵生道人请来。

贵生道人替范仲淹诊断后,得出与自家徒弟一模一样的结论。他叹气道:“乖徒儿,你早已出师,你如今的医术造诣并不在我之下。今日怎么犯起迷糊了。”

范仲淹却觉得心中熨帖。并非苏衡医术退步,不过是关心则乱四字而已。

然而,在场三人都不知道的是,在另一条时空线上,皇祐四年正月,范仲淹因病移知颍州。五月,行至徐州时,沉疴复发,一病不起。就连天子也遣使赐药探望。然而,范仲淹终究没能战胜病魔,于徐州仙逝。

是苏衡的到来,改变了范仲淹死于旧疾复发的原定命运。然而,这一点,在场三人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范仲淹本人似有所感,但也仅此而已了。

“对了”,范仲淹一边夹起一筷子板栗烧鸡一边道,“据传,狄青很快便要升任枢密副使,估计再过一两个月,他便会携带家眷进京了。当初在延州时,小衡你与狄青家的二郎关系不错,他家此番进京,你便能与昔日好友叙叙旧了。”

“庞相对狄青极为赏识,有他力荐,最迟下个月狄青便能升官了。”贵生道人消息极为灵通,闻言毫不惊讶,只是感慨狄青的手段。枢密副使啊,这可是高品阶的文官。本朝重文轻武,五个武官都抵不过一个文官清贵。而狄青以戴罪之身,从一个小小的无品武官走到了如今的地位,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狄叔叔一家要进京了?苏衡随即想起当年在延州的岁月还有后来在青神县的短暂重逢。狄咏如今也成长为一名威风凛凛的小头领,一手箭术出神入化,听说还被手下的军士尊称为神射手。还有——

苏衡脑海中浮现出一双澄澈的清水翦眸,眼瞳乌黑,眸光明亮,一张小脸上尚带着些婴儿肥,如同一个糯糯的雪白团子。也不知道安安那个小家伙如今长成什么样了。当年那个追在他身后,脆生生地喊他“衡哥哥”的小女娃,如今应当也长成大姑娘了吧。

程氏近来心情不是是十分美妙,时不时便揽镜自照,然后对着镜子默默叹气。

“你阿娘这是怎么了?”苏洵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苏衡面无表情地回视苏洵:“阿父,你惹阿娘生气了?”

苏洵瞪大双眼喊冤:“并无!”

父子两面面相觑,一时无话。

好在这时,苏轸过来解了围。她拉拉苏衡衣袖,小声道:“阿兄,阿娘近来心情不好是因为脸上突然长了淡淡的黄斑。阿娘用了好些你与仇郎中研制的生肌真珠散,但是似乎不起作用。”

“长斑?我怎么没看见?”苏洵努力回想自家娘子的面容,完全没有什么黄斑啊。

“阿父,阿娘敷了粉,您自然看不见了。”苏轸略感心累。

“我去找阿娘。”苏衡转身便走。色斑是极常见的皮肤病,气血不荣、管道不畅或者女子月经不调都可能引起色斑。阿娘既然为此苦恼,他身为人子,应当早些注意到,替阿娘解决此事才对。

苏衡同苏轸一过来,程氏便明白定是自家长女泄了密:“轸儿,为娘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去打扰你阿兄吗?他已经够忙的了。”

“阿娘这是什么话。外头的事再忙,也没有自家人重要。”苏衡淡声道。

“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长了两块颜色浅淡的斑,不痛不痒的。”程氏似不在意道。

苏衡自然不信,若他阿娘真的不在意,就不会对着镜子叹气了:“阿娘,祛斑而已,于我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我替您看看。”

长子一番好意,程氏自然不会拒绝。

苏衡替程氏细细诊断一番,心中已有成算。不过次日,苏衡便将一小罐药粉送到程氏手中

“阿娘,这是可以彻底祛除面部色斑的五白膏。您睡前用温水浴面后,取鸡子清与一小勺五白粉搅拌均匀,涂于色斑处即可。等次日晨起再用温水洗净。”

“好。”程氏欣然接过。

鸡子清就是蛋清。而所谓五白,指的是白及、白芷、白蔹、白附子以及白丁香。苏衡这罐五白膏,就是用这五种药材加上适量的密陀僧研磨出来的。

密陀僧是矿物类药材,唐代时才从大食传入中原。其实它就是铅矿提炼银、铅时沉积的炉底,所以又被称作银炉底。如今岭南与闽中地区也开始生产密陀僧,不再需要从他国进口,密陀僧的价格便渐渐降了下来。

密陀僧以外用为主,若是长期大量使用则易引起铅中毒。思及此处,苏衡不由提醒道:“阿娘,您用上几日黄斑便能褪去。等黄斑一褪,这五白膏便不要再用了。”

“好,阿娘记住了。”程氏温声道。

不过三日,程氏脸上的色斑便消失了。见爱妻脸上又重新露出笑容,苏洵暗暗松了口气。苏衡却因此对本草护肤的产品上了心,抽空去城西仇防御药铺找上了仇复。

“喲,稀客啊。自从你开了苏氏养生馆,都没时间帮我琢磨新的美容药方了。不过嘛,光生肌珍珠散这一个方子,就帮我赚了不少了。”苏衡找到仇防御时,仇防御正百无聊赖地在数银子打发时间。

“生肌真珠散并不是

万能的,只能祛除普通的色斑,有些特殊原因引起的黄褐斑,生肌真珠散并不管用。“苏衡神色淡淡地说道。

“哦?”仇防御多精明的一个人,立即听出了苗头。他微微睁开一双眯起的狐狸眼,试探道,“怎么,你琢磨出了新的方子?”

苏衡从容地从袖中取出一罐五白膏,放在仇防御面前。

仇防御“唰”地一下坐起身,拿起五白膏仔细端详:“还真有啊?”

“这是五白膏的方子”,苏衡又一次性掏出一张药方,“五白膏对祛除黄褐色斑有奇效,但不能长期使用。另外一张是白芷桃花祛斑面膜的方子,比之五白膏更为温和,可与五白膏搭配使用。”

仇防御的狐狸眼这下彻底睁开,闪过狂喜,仿佛面前的不是两张简简单单的方子,而是数之不尽的白花花银子。仇防御激动地伸手想要将药方接过来,苏衡的手却又绕个弯收了回去。

“?!”仇防御险些炸毛,“你这是何意?”

“合作可以。但这次,这两款产品都必须放在苏氏养生馆出售。分红六四分。”苏衡淡声道。

“我六你四?”仇防御试探道。

“……你觉得呢?”苏衡瞥去一眼。

仇防御立刻老实了,举起两手妥协道:“好好好,你六我四。成交!”

第135章 第135章白芷桃花酒

苏氏养生馆新推出了美白祛斑的五白膏和白芷桃花祛斑面膜,在京中再次刮起一股抢购浪潮。

原本只想去苏氏养生馆好好享受一番,推推拿、泡泡脚、泡泡澡的郎君们苦不堪言。从前最多在推拿结束后顺道买些药糕点心之类回家,如今来了苏氏养生馆却要直奔美颜产品专卖柜,缀在长长的队伍后头苦苦排队。

若是去得晚了没买到,那就完犊子了,等着回家挨眼刀子吧。

这样的热潮持续了一个月才渐渐止息。就在各家郎君们都暗暗松了口气时,苏氏养生馆又推出了新品了。

这次的新品是一款名叫白芷桃花酒的药酒,内服具有活血养颜、延缓衰老、使肌肤白里透红的奇效。家中娘子们光听见它有青春驻颜之效就疯狂心动,立刻打发他们出门抢购。

这白芷桃花酒到底行不行,郎君们目前还不知道。但是,长此以往,他们定是要被折磨得不行了。无他,这款酒它限量出售!据说是因为原材料中有一味是春季新鲜采摘的粉色桃花瓣,养生馆内囤积的春日桃花瓣有限,只够酿造一批白芷桃花酒。若这一批卖完了,下一批得等到明春桃花花时才能酿造。

本就抢手的东西,再加上限量,家中娘子们都疯了。天还没亮呢,苏氏养生馆门前就已经排起了长队,全是等着开门买酒的。彼此对望一眼,疲惫的眼睛里都是同款的无奈。自家爱妻的要求,能怎么办?排呗。

狄青一家进京的时间比贵生道人预计的还要晚上一些。一直等到苏氏养生馆的白芷桃花酒都售罄了,狄家五口才乘着驴车慢悠悠到达陈州门。

负责看守陈州门的几个兵士正好快要下值,看见狄家五口也没怎么搜查盘问,简单问了几句又扫了眼马车,便迅速放行了。

“老林,待会儿去苏氏养生馆推拿不?”一个兵士问道。

“成啊,站了大半日了,我现在腰酸背痛脚底板还疼。俺家婆娘给俺做的新鞋垫也太硬了。等推拿完俺再泡个脚,舒坦舒坦。”

换防的兵士来了,“老林”与好友勾肩搭背地往北走去。

狄咏与自家大哥狄谘在驴车一前一后骑着高头骏马护着车中的魏氏与小妹。狄青则已乘快马先行一步进京述职。

狄咏耳尖地听见那两位看城门的兵士聊起苏氏养生馆,不由自言自语道:“连看城门的小兵都知道苏氏养生馆,看来阿衡这生意做得还挺大。等安顿好了,我一定要去他开的这个养生馆体验体验那推拿到底有多舒坦。”

魏氏在车厢里听得真切,想起以前魏溪最喜欢苏衡了,连她两位亲哥哥都要往后靠。苏衡离开眉州后,自家乖女儿还难过了好久。这次回京,总算又能见到她念念不忘的“衡哥哥”了。魏氏这般想着,默默看向坐在身旁的魏溪。

安安还有两岁便及笄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像安安这样年纪的小娘子,也有不少已经与人定亲了。小衡是个好孩子,也许——

魏溪正在认真地啃着一块喷香的羊肉胡饼,那胡饼上还撒了芝麻,魏溪啃得满脸都是芝麻粒,活像只可爱的小花猫。她注意到自家阿娘在看着自己,小小纠结地看了看手中的羊肉胡饼,小声问道:“阿娘,你也想吃吗?”

“……阿娘不饿,你吃吧。”魏氏无奈地摇摇头。罢了,眼前这个瞧着还没开窍呢。唉,成日与他阿父阿兄舞刀弄枪的,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儿,小女儿心思却没多少。前些年好歹在她的“逼迫”下,还会绣一绣花呢,虽说绣得不怎么样就是了。而如今,她这个女儿就只会舞她那长鞭,连穿针引线都不会了。

还有跳脱的小儿子,成日就知道耍他那破弓破箭,都及冠了还没个稳重模样。谁家会把娇养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不着调的臭小子啊。唉,儿女们都是债啊。魏氏又开始为了一儿一女的婚事发起愁来。

“阿兄——我不想去上学了。”

好不容易结束了国子监的月考,每位学子都获得了一日宝贵的假期。有人选择与好友去郊外游玩,有人与佳人相约歌台舞榭,有人直接收拾包袱回家。苏轼和苏辙自然是最后一种。甚至于,苏轼一到家就开始叫嚷着不想再回国子监了。

“嗯?”苏衡轻飘飘落下一眼,其中意味一目了然。

苏轼下意识地怂了回去,随即趴在桌上开始干嚎:“上学好累,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隔三差五还要来一场随堂小考,每月还有一次月考。我脑子要坏掉了。我不想上学了!”

“瞎嚷嚷什么?一般人想在国子监读书还不能够呢。我看你近来是皮痒了欠打!”苏轼干嚎的声音过大,连书房里的苏洵都听见了。听清内容,苏洵脸色一黑,抄起戒尺就气势汹汹地奔了过来。

“阿兄救我!”苏轼被吓得“嗖”地一下蹿到苏衡身后。

“你不想上学,我也救不了你。”苏衡淡淡道。

“我就是嘴上说说,抱怨抱怨,又没真的逃学……”苏轼还觉得自己怪冤枉的。

“无论是真是假,总归动了这个心思。打一顿就老实了!”苏洵沉着脸大步走来,举起戒尺就要往苏轼身上打。

“阿父,我还什么都没干呢!你怎么能打我!”苏轼见自家兄长也不护着他了,又委屈又伤心,一边躲着苏洵的戒尺一边哭叽。

苏家正厅内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正在这时,采莲过来了。

似是早已习惯一般,采莲面对眼前的情形,神色如常,连面色都不曾变过丝毫,只平静地禀报:“外头有客人来访,说是姓狄,乃三郎君的旧交。”

第136章 第136章中元祭祖

“阿衡,这才几年不见,你生得越发好了。啧啧,看看这身段,这脸蛋,走在街上得迷倒多少小娘子。”狄咏挤眉弄眼道。

苏衡冷冷看他一眼。有本事再说一遍?

“行行行,我不说了。开个玩笑嘛。”狄咏嬉皮笑脸道,“对了,你明儿有空吗?咱们聚一聚呗?”

“你可真会挑日子。今日是何月何日?”苏衡没好气道地说。

“嗯?怎么了,今天不就是七月十四吗?”狄咏说道一般半,反应了过来,“对喔,明儿是七月半,中元节!我险些给忘了。”

苏衡不想搭理这个憨憨。

“嘶——”狄咏倒吸一口气,“那怎么办?我都已经在京城最有名的樊楼定下一桌酒席了。七月七是小妹生辰,但当时我们都在赶路,没给小妹好好操办一场生辰宴,我就想着进京之后补上。”

中元节办生辰宴……苏衡嘴角微抽。他这位好友还真是位靠谱的好哥哥。

“怪不得那席面定价这般便宜,我还以为多年没回京中,京中的物价降下来了呢。”狄咏小声地嘀嘀咕咕。

“……现在还来得及取消。”苏衡分外无语。

“要损失一小笔银子呢。”狄咏肉痛不已。

“改在立秋吧。我同樊楼的店主有些交情。你拿着这块青玉牌去找他,将生辰宴的时间改一改。”这块青玉牌的编号是“拾壹”,原是为了有特殊紧急情况的客人准备的,不占用其余十位客人的号码。

“咦?莫非这就是传说中苏氏养生馆的青玉牌?”狄咏接过来,好奇地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把玩。

“别弄丢了。”苏衡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知道了知道了。”

狄咏嘴里答应着,手上已经开始抛着玩那块青玉牌了。

苏衡:“……”怎么看怎么不放心。

“中元节你们五岳观是不是也要举行法会?”狄咏小时候和魏氏一同住在京中,自从去边关之后,已经许多年没回开封了。边关苦寒,娱乐也少,不如京中热闹繁华。他现在正在兴头上,看什么都是新鲜的,恨不得一次性把这些年没玩够没吃够的全部补上。

“嗯。”苏衡瞥他一眼,意思很明显,你也想来?

“中元节办生日宴不妥,看剧看法会总可以吧?虽然我离京数年,但我记得七夕过后京中勾栏瓦子就会上演母连经救母杂剧。溪儿在边关出生,由在边关长大,都没看过这些。明儿我把溪儿带上,咱们一块逛逛!”狄咏抬手勾过苏衡的肩膀。

“……放手。”苏衡虽然面无表情地扔掉了搭在自己肩上的恼人爪子,但却答应了狄咏的邀约,“轸儿也一直记挂着安安,明日我们几人同去。”

“成!那就这么说定了!”狄咏把青玉牌塞进怀里,拍着胸脯保证,“你这青玉牌我届时定然全须全尾地给你送回来。”

转眼到了七月半。苏家的后院里早早地用竹竿搭好了三脚竹架,架子上放着竹条编制成的灯窝形状的盆,这便是中元节家家户户都要准备的“盂兰盆”。

“盂兰”是梵语,意为“倒悬”。据传,在中元节供奉此器物,可解亡亲倒悬之苦。至于各类供奉的冥币与冥器,早在中元节前几日,街头巷尾就已经开始叫卖兜售了。纸糊的五彩衣服、金犀假带、头冠鞋靴……凡此种种,应有尽有。

苏家的盂兰盆架子上已经挂满了纸糊的衣物,盆中装满了冥钱。一切准备就绪,苏洵一把火点着了竹架。苏家众人围拢一旁,注视着火苗一点一点地从攀着竹架往上,将其上的冥器冥钱全部吞噬殆尽。盂兰盆浴火化烟,香烟与灰烬带着苏家后辈对祖先的祈念,盘旋升空,融入云霄。

开封百姓,若是今岁在城外有立新坟的,在这一天会去祭扫一番。万幸,苏家阖家安康,无须出城,便在家中设一祭桌,祭祀祖先。

“轼儿,你同卯君一道把这些麻谷杆绑到四条桌子腿上。轸儿,你来把这篮子练叶铺在祭桌上。”程氏指挥着儿女们亲自动手布置祭桌,以示对祖先的尊敬与虔诚。

至于苏衡,他在厨房准备供奉祖先的素斋去了。七月十五这日,供奉给先人的必须是素食。这日一大早,就会有小贩用篮子装着祭祀用的穄米饭、明菜花、花油饼等斋食巡门叫卖,十分方便。

程氏知道时,感慨道:“到底是京城,只有想不到的物什,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往年在我们眉山,中元的祭品都是家家户户自己做的。”

哪怕来了京中,苏家还是习惯亲自动手。外人做的素食,怎么比得上苏家晚辈亲自做的素食更有心意。

麻谷杆和穄米饭都是为了向祖先报告秋日的好收成。苏家众人祭祀祖先过后,这才更衣出门,前往与狄家约好会面的桑家瓦子。

桑家瓦子里,大大小小的勾栏已经连着上演了好几日的目连经救母杂剧。虽然故事还是那个故事,剧情还是老一套的佛子目犍连从地狱救母升天的剧情,但是开封的百姓们依然百看不厌。今日中元,来看此剧的观众人数甚至是平日的两倍。

游人实在太多,苏家五口人刚步入桑家瓦子,就有一股人流从侧旁涌来。苏洵只来得及护住爱妻与长女,带着她们飞速往后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人流。

苏轼与苏辙原本一左一右地挨着苏衡,但由于没有任何防备,一下子就被可怖的人流裹挟着,离苏衡越来越远,等回过神来,兄弟俩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找不到苏衡了。苏家三兄弟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就被汹涌的人群冲散了。

苏衡被迫随着人流往前,一直走到中瓦子最大的莲花棚,拥挤的人群才像失了束缚的沙子,一下子分散开。苏衡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被人群挤乱的衣袍,决定下次再也不会在节日出门凑这个热闹。

这一带的瓦子连成一片,从桑家瓦子往北走,依次是中瓦子和里瓦子。他昨日与狄咏约好的会面地点是位于桑家瓦子的白鹿棚。如今他被人流裹挟着往北,已经错过白鹿棚,来到中瓦子里最大的勾栏——莲花棚。

再无奈,也要往回走。否则阿父与阿娘定然要担心,弟弟妹妹们也无法专心看剧。更何况,以他对自家二弟的了解,没准这会儿小哭包已经开始哭了。

这一带的三个瓦子都极大,不仅有大大小小的勾栏数十座,还有许多小摊小贩在出售吃食与恶鬼面具。不少小郎君与小娘子们都带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试图扮作凶煞恶鬼,然而脆生生的说话声与银铃般的笑声彻底出卖了他们。游人见了不觉可怖,只会被这些孩子们可爱得莞尔一笑。

苏衡逆着人流,缓步穿行于灯火明亮的长街。在这样的黑夜下,惟有头顶的明月与街边的灯火可以映照出一片光明的地界。但是,有光便有暗。总有一些灯火阑珊处,潜藏着不为人知的黑暗与勾当。

“抢小孩的恶贼,哪里跑!”一道清泠泠的女音从街旁延伸出去的暗巷中传出,伴随着凌厉的舞鞭之声。

苏衡脚步一顿,不作多想,立即改了个方向。

“哼,目前为止,还没人能在我的鞭子下逃走呢。”苏衡赶到暗巷时,打斗已经结束。不过,与其说是打斗,还不如说是那带着青鬼面具的少女单方面的“虐杀”。

只见那少女娴熟地用绳子将那偷小孩的人渣捆成粽子,拍了拍手,抱起被人贩子用药迷晕的女娃娃,语气轻快地对着地上那坨说道:“老实在这待着,等巡尉过来再收了你!”

“可需帮忙?”苏衡从巷口走进来,主动出言道。

面具少女猛地抬头,只看见一个身子挺拔的青年逆着月光走过来,随着那人越走越近,一张欺霜赛雪的清俊面庞彻底暴露在她面前。

面具少女立在原地不动,呆呆地望了苏衡半晌。

“嗯?”苏衡挑眉,怎么愣住了,他长得很吓人?

“此人当街拐卖幼童,劳烦您去最近的巡铺请几位巡尉过来,将他绳之以法。这娃娃被药迷晕过去了,我要带她去附近的熟药惠民局看大夫。”面具少女回过神来。面前这人长得这么好看,一定不是坏人。而且,总觉得这位郎君有些眼熟,好似在哪见过的。嗯,定然是他面善的缘故!

这个时辰,普通的药铺医馆早就关门了,惟有官办的熟药惠民局有专人轮流值守,全天十二时辰都能买到药。

苏衡闻言上前几步:“我就是郎中,可否让我看看?”

“嗯……”面具少女似有犹疑。

“最近的巡铺就在两百步外,你若不放心,我押着这人贩子先与你一同去巡铺。”苏衡看出少女的顾虑,提议道。

“好。”面具少女思考了一会儿便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