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阿兄,这大过年的,你就别说我了嘛……”苏轼赶紧讨好地冲苏衡笑笑。
“鞭春仪式快结束了,咱们快些走,离此处远些。”苏衡遥遥看见知府的近侍将长鞭收起,走到半人高的大锣前,脸色微变,催促弟弟妹妹们立即离开。
“啊?为什么?”苏轼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往外走。
很快苏轼就知道为什么了。
“当——”大锣一响,围在春牛旁的百姓们瞬间变了神色,眼神锐利无比,好似要上战场一般,甚者手朝最中间的春牛蜂拥而去。
“冲啊——拿下春牛!”
“这块大,拿这块!”
“哎哎!别挤啊,这是我的春牛!”
“先到先到,这块是我先抢到的!你走开!”
“什么你先我先,有本事凭实力说话!”
原本安安静静围观知府鞭春的百姓像疯了一般,争先恐后地去抢春牛上的春泥。有抢成功的人揣了一块春泥就跑,满脸带笑,笑得连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苏轼看得瞠目结舌,就连苏辙和苏轸也瞪圆了眼睛。三人几乎同时看向苏衡,异口同声道:“阿兄……”
面对三双相似的眼睛,苏衡眼神一柔,徐徐解释道:“春牛上的春泥拿一块回家,据说能保佑今年有个好收成。抢春泥的百姓大多是家中有田的。”
“哦,原来是这样……”苏轼对这些传说很感兴趣。
“那边有小春牛卖,若是喜欢,挑一个回去。”苏衡示意弟弟妹妹们看向两边新摆的小摊。鞭春结束后,嗅到商机的小贩们就会在附近摆摊,出售泥捏的小春牛,很受游人欢迎。
“我要我要!”苏轼第一个扑过去,选了一只胖乎乎憨傻傻的小春牛。
苏轸对泥捏的春牛不感兴趣,只好奇地盯着街上小娘子们头上戴的雪柳和小春幡。雪柳就是用纸或绢做成的雪白头花,那些小春幡是用绢布做的,簪在头发上如同翩飞的丝带,煞是好看。
苏衡顺着苏轸地视线看去,顿时了然。这是京中小娘子们立春常戴的头饰,据说是有迎春的好意头。
“阿姐,你不挑一个春牛吗?”苏辙也挑好了一只小春牛,见苏轸站在原地没动,关心道。
苏轸摇摇头:“你们挑就行。我不用。”
“八娘。”
听见长兄唤他,苏轸连忙回头:“阿兄,怎么……了……”
头上的簪子被取下来,又被重新簪回乌发中。苏轸正想询问,一伸手便捉到被风吹起的春幡尾。苏轸明白过来,精致的小脸上绽出一抹甜美的笑容:“谢谢阿兄!”
立春过后没多久便是元宵。到了元月十五,热闹的年节便到了最绚烂的尾声。这一日是开封城一年之中灯火最绚烂夺目的一日。城内搭建的灯山都上了彩,各色灯火齐齐点亮,金碧相射,满城锦绣,将整座汴京城点缀成了不夜城。
哪怕是青神的灯会也无法与汴京的一角灯火相媲美,更何况是小小的眉山。眉山的元宵虽然也热闹,但那是独属于小城的烟火,充满了小城的秀气与质朴。汴京的元宵却有着京城才有的雍容气象,盛大,华丽,辉煌,璀璨。
苏家兄妹都快被应接不暇的华丽灯山缭乱了双眼。有青布为肤的草龙蜿蜒若飞,青布下的草笼上放置了万盏灯烛,万灯齐明间,朴素的草龙仿佛摇身一变为金色神龙。还有用锦缎扎成的巨身菩萨,菩萨的十指都设置了精巧的机关,手掌摇动的同时还能从指尖喷出水柱,让人叹为观止。
除了各式各样造型独特,设计精妙的灯山,皇宫宣德楼前的广场上还有让人眼花缭乱的各式表演。许多平日里在瓦子一票难求的知名艺人齐聚于此,为游人表演奇术异能。
“小兔子小兔子,你快看,那人把一整柄铁剑的吞进去了!好厉害!”
“还有那边,他居然会喷五色水!明明喝进去的是无色透明的井水啊,怎么喷出来就变成五颜六色的了?”
“那边有猴儿戏!那只猴子会学人作揖哎——”
苏轼不敢拉着他阿兄的衣袖大呼小叫,转而拉着苏辙在那边哇哇鬼叫。苏轸默默又离远了苏轼几步,躲在了苏衡背后。就,略尴尬,略丢脸。人家六岁的小郎君都没自家十六岁的二弟能闹腾。不对,过了年,二弟就十七了。
苏轸又看了眼兴奋得在那边鬼叫的弟弟,绝望地收回了视线。明明在家时还没有那么幼稚,怎么进京一趟还越变越回去了。等等!苏轸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仰头看了眼长兄,明白了过来。
二弟这个兄控,大概是在长兄面前才格外幼稚。也许是遗憾小时候长兄就早早离家,他没能多在长兄面前多撒几回娇吧。这般想着,苏轸便释怀了。
罢了,大过年的,且让他再高兴多一日。
第127章 第127章相国市集
元宵过后,苏氏养生馆重新开业。苏衡也开始忙碌起来。苏轼与苏轸这才得知,原来自家兄长在京中还开了这么大的铺子。
“阿弟,你怎么好似一点也不惊讶?细心的苏轸留意到苏辙的表情,狐疑道。
“小兔子,你可别告诉我你早就知道了!”苏轼直勾勾地盯着苏辙。
“……嗯。”苏辙在长姐与二哥的注视下,艰难地点头。
“你何时知道的?好啊,居然一直瞒着我!”苏轼怨念极大,明明在眉山时自家小兔子对自己无话不说,现在才进京多久啊,就会对他隐瞒小秘密了。
苏衡今日要去皇建院街的药膳堂掌勺,三个弟弟妹妹不由分说地黏了上来。苏衡无法,只好雇了辆驴车,带他们同去。在车上,苏轼一直嘀嘀咕咕地埋怨苏衡只告诉苏辙不告诉他,他不高兴了,生气了,哄不好了。
“喏。”苏衡递过去一个纸包,“桃花饼,吃吗?”
“吃!”嘟囔着哄不好了的某人转眼间就高高兴兴地捧着饼子啃得津津有味。
苏轸见状,掩唇偷笑。不愧是兄长,就二弟这好吃性子,一下就被拿捏住了吧。
皇建院街分馆如今已推出了五个项目,分别是推拿,针灸、锻体、泡脚、药浴,对门还有一个药膳堂。最新一期的锻体操课程还未开始,因此哪怕预约的客人全部到齐,皇建院街分馆内也只有十个人。这是十个人若体验的是不同的项目,还会被分散至不同的地方。
因此,苏家三姐弟一进养生馆,便觉得冷冷清清,几乎看不见什么客人。苏衡已经去药膳堂后厨忙活了,让他们三个人自行在养生馆内逛逛,若是感兴趣也可以体验一下馆内的项目。但是三人一看养生馆内的稀稀拉拉的客人,不由面面相觑。
“这里的客人也太少了吧?是我们来早了吗?”苏轼率先出声。
“兴许是。”苏轸犹豫道。
苏辙却皱起眉头:“不对,没道理。大哥的养生馆生意应当很好才对,否则大哥哪里有资财供我与二哥在京中上学?”
“什么?我们要留在京中上学?”苏轼猛地扭头,“阿兄何时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苏辙暗道不妙,说漏嘴了。
“小兔子——快说!”苏轼眯起眼睛,伸出两只爪子,一副苏辙若是不说就要挠他痒痒的态势。
“我说”,苏辙立刻屈服,他最怕痒了,“但是你们要保密,先别告诉阿父阿娘。等阿父礼部试结束再说。”
“嗯嗯!”苏轸与苏轼纷纷点头,四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苏辙。
“就是刚到京城的第二日,有位韩官人来寻大哥,然后……”苏辙把整件事情从头说起。
“这么说的话,阿兄的养生馆的确不应该只有这么些客人。”苏轸听罢,也皱起眉头。
事实上,与苏家三姐弟想的正好相反。皇建院街分馆重新开业第一日,客人们就迫不及待地拿着青玉牌上门了。如今十位客人都分散在不同的雅间享受养生项目。皇建院街分馆的药侍都是一对一服务的,馆内药侍如今都在忙活,根本顾不上招待苏家三姐弟。少了药侍介绍情况,苏家三姐弟自然是一头雾水,还以为苏氏养生馆经营惨淡呢。
“等等,你们看墙上的价目表!”苏轼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反正来都来了,先逛逛再说,这般想着,他就四处观望起来。这一看不得了,墙上那一排整整齐齐的小木牌险些把他给吓到。
“这上面的标价是真的吗?动不动就成百上千的,怪不得人少呢。”苏轼张大了嘴巴。
苏辙走过去,发现木牌下的架子上海放着一本印刷精美的宣传册,翻开一看,发现里头是对墙上那些养生项目的详细介绍,最重要的是——他与二哥填的词也被印在了上头,还有阿父的。
“二哥,阿姐,你们快来看。”
三人
凑到一块,研究这本册子研究了半日,连苏衡已经走到他们身后了都不知道。
“你们在看什么?”
“!”
“!”
“!”
三姐弟都被吓了一跳,手里的册子险些没拿稳。
“阿兄,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吓死了。”苏轼拍拍自己的小心脏。
“看什么这么入迷?”苏衡落下一眼,“这个啊,你们两个填的词很不错,很多客人都夸有灵气。”
“那是!”苏轼嘚瑟地翘起鼻子。
“阿兄,这上头的项目定价会不会太高了?我看馆中似乎比较冷清。”苏辙目露担忧。
“放心”,苏衡接过苏辙手里的册子,放回展示木架上,“他们出得起。”
“可是——”苏辙还想说什么,就被苏衡带出了养生馆,朝对面走去,“朝食已经做好了,先用饭。”
“好好好!”苏轼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吃食上面去。
“对面的药膳堂看起来客人还挺多。”苏辙关注的重点和苏轼完全不同。
“那是自然。药膳堂有二十个预约号,比养生馆足足多了一倍。”苏衡淡声道。
“预约号?”苏辙和苏轸异口同声道。原来不是阿兄的铺子不受欢迎,而是阿兄自己限制了人数?
“嗯”,苏衡不紧不慢地带着三个弟弟妹妹穿过药膳堂的大厅,进了一个雅间,“你们先用饭,我慢慢说与你们听。”
一顿饭毕,苏家三姐弟也弄明白了苏氏养生馆的经营模式,纷纷亮起星星眼。不愧是阿兄,阿兄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兄控就是这般对自家兄长盲目自信。
“明日正好是大相国寺开放万姓交易的日子,我带你们去大相国寺逛集市。然后再去大相国寺南的分馆用午食。那边也开了个药膳坊。”
大相国寺位于州桥以东,紧邻汴河大街。每到开放集市的日子,从山门直到佛殿后的资圣门都挤满了人。苏衡带着弟弟们早早就出发,苏轸则留在观中陪程氏。苏家三兄弟抵达相国寺山门时,贩卖飞禽猫狗的小贩还在搭建摊子,笼子里的猫猫狗狗们还在打着盹儿。
“这只花狸长得好可爱,四只爪子都胖乎乎的,像金元宝。”苏轼蹲在一只兽笼前,围观小花狸睡觉。
苏衡淡淡落下一眼,抿了抿唇。不如茯苓儿,苏衡心道。
苏辙兀自站在一笼雪白的兔子前,神情有些发怔,不知想起了什么。
“买只回去?”苏衡不知何时站到了苏辙身后,低头问道。
“不了”,苏辙摇摇头,最后看了那笼兔子一眼,一手拉着苏衡,一手拉着苏轼,“不是说要去烧朱院吗?大哥,二哥,我们走吧。”
大相国寺内每个区域售卖的货物都不一样。山门的摊子主要卖的飞禽走兽,位于第二道门和第三道门的摊子则是卖各式各样日用品的。苏衡没有停留,带着弟弟们往里走,到了佛典前的大庭院。
庭院宽敞,摊子也搭建得更加华丽,有商贩还在摊子四周支起架子,挂起彩色帐幔进行装饰。这里卖的货物可就多了,有草、竹席子、屏风帐子、洗漱用具、马鞍缰绳、弯弓长剑、时鲜瓜果等等。吃的用的全都齐了。
离大佛殿最近的位子已经被最出名的几家摊子给占了。苏轼目不斜视地走过孟家道冠摊、赵文秀笔摊和潘谷墨摊,最后被王道人蜜饯摊绊住了脚步。
“阿兄——”苏轼闻着蜜饯诱人的甜香,渴望的眼神看向了苏衡。
“买吧。”苏衡道。
“谢谢阿兄!嘿嘿~”苏轼把蜜饯摊上的每个品种的蜜饯都装了一些,最后装了满满一大袋。每种蜜饯看起来都很好吃,他当然是全都要!
在大佛殿左右回廊流连的妇人们比较多。因为此处是各寺院的师姑们售卖女红作品和各色饰品的地方。苏轸因为来了月事腹部隐痛,不便出门。但苏衡并没有忘记给她带礼物回去。师姑们亲手做的刺绣与领巾抹额,苏轸自己也会做。因此苏衡左挑右选,最后给自家妹妹买了一根小巧玲珑的珍珠发簪。
“阿兄,烧朱院在哪呀?蜜饯吃多了,我想吃点咸口的。”苏轼眼巴巴地看着苏衡。
“烧朱院要走这边,穿过这条长廊。你们不继续逛其他摊子了?”苏衡问。
“下次吧,烧猪肉最重要!”苏轼拉了拉苏辙的袖子,“阿弟,对吧?”
“嗯。”苏辙应了声,很给他二哥面子。
“那走吧。”剩下的就是资圣门一带的书籍摊、珍宝摊,书画摊还有来自各地的土产香药摊,价格一般比较昂贵。不去也没什么损失。但后廊一带全是占卜摊子和画人物肖像的摊子,苏衡倒是觉得苏轼会感兴趣。下次可以专程带弟弟们去逛逛后廊。
慧明的烧猪肉是相国寺一绝,排队购买的人已经从院内排到了院门外。不过,慧明是药膳坊的厨子,苏衡是他的东家。东家上门,怎好让他与普通客人一般排长队。况且苏衡早就提前与慧明打好了招呼。
烧朱院的小和尚一看到苏衡一行人,立刻将准备好的食盒奉上:“苏道长,这是您预订的烧猪肉。”
“多谢。”
苏轼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连筷子也顾不得拿,直接用手拿起一块放入口中。
“唔!!!”瘦的部分不干不柴,被炭火炙烤得刚刚好,肥的部分被微微烤焦,入口即化。上好的豚肉搭配最佳火候与顶尖的炙烤手法,在舌尖爆发出无上的美味。
苏轼想,这便是京城吗?为了这口炙猪肉,他愿意在京城待一辈子!
第128章 第128章金榜题名
过了年,很快便迎来了春闱。
苏洵此前一直在五岳观的藏书阁中专心备考,藏书阁外的金梅开得正好,可惜苏洵根本无暇欣赏,白白辜负了满园春光。程氏陪在苏洵身边为他磨墨添香,根本顾不上看顾孩子们。再者,有稳重可靠的长子在,他们也放心不少。因此,到了这时,两人对苏衡在京中的产业仍然一无所知。
二月初十,举行礼部试的日子终于到了。每一年的礼部试多半都是借太常寺或国子监的场地来充当贡院,也就是考场。上一届礼部试是在太常寺举行,今年轮到了国子监。苏家人暂住的五岳观离国子监并不远,这就方便了苏洵。
每次礼部试前,京中客店都被从各地进京赶考的举子们订满。来晚的举子只能挨家问询客店有无空房。还有不少举子囊中羞涩,只能借住寺院或道观。托了长子的福,苏洵一入京就舒舒服服地住进了五岳观,全无寻找住处的烦忧。
此时鼓楼才刚敲过四更天的鼓,天色黑沉沉一片。苏洵早早就起身,背起昨夜便收拾好的小包袱,在程氏的陪伴下前往国子监。
礼部试的前几日,国子监已经被层层兵士围得跟个牢笼似的,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但凡有人想要靠近,都会被守卫们用长矛驱走。本届主持礼部试的考官一经选定,便住进了贡院中,防止别有用心之人私下接触考官。苏洵二人抵达贡院时,守卫的士兵们仍坚守在外。
在兵卒们的监视下,程氏将苏洵送至外围就不能再往前了。苏洵只好独自一人与其余举子一同排队待检。
宋代的科举考试一日之内就能结束,不像后来的明清,要被关在狭小的房间里考上三天三夜,熬得人脱掉一层皮。因此,苏洵当日黄昏便结束考试走出了贡院。环顾四周,发现妻儿早已在外候着了。
“阿父,您考得怎么样呀?”苏轼大咧咧地问。
“尚可。”苏洵脸色并无异常,随意回道。
苏衡闻言却是一默,总觉得这番对话有些颠倒过来了。当儿子的反过来问他老子考得如何,真是很不习惯。
说起来,苏衡依稀记得在历史上的苏洵并未入京参加过礼部试,因得了朝中名臣欧阳修与韩琦的青眼,被推荐给朝廷,这才得以入朝为官。三苏也没有这般早便进了京,还要再过几年,直到嘉佑初年,苏洵才会带着苏轼苏辙两兄弟入
京,拜谒欧阳修。如今,欧阳修还在外任官,并不在京中。
他这个穿越时空而来的蝴蝶,虽然无心扇动翅膀搅弄风云,但历史终究还是稍微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等候发榜的日子,苏洵也没有闲着,仍旧把自己关在五岳观的藏书阁中日日温书。毕竟礼部试过后还有殿试。
苏衡见苏洵用功备考,不忍打扰,决定等殿试结束再寻个好时机带苏洵看看他的产业。于是,苏洵又一次错过获知苏衡在京中产业的机会。
六日后,考官们终于批阅完全部试卷,整理出了一份取士名单。这份礼部试录取名单被人用火漆封好,由专人送进了宫中。
贴身服侍天子的内侍将名单拆开,双手呈给赵祯。
赵祯展开卷轴,视线自上往下移动,看到中后段时,顿了一下。苏洵,眉州眉山人……这不是苏医官的生父么?也不知能培养出苏医官这般才俊的苏洵,又是何种模样。赵祯已经开始期待殿试的到来了。
“中了中了!阿郎中了第三百零二名!”苏洵的小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黄榜下,从头开始找起。看到苏洵名字的一瞬间,一飚喜意冲上巅顶,苏家小厮扒开人群,手舞足蹈地向主家报喜。
“恭喜阿父!”苏轼蹦跶起来。
“名次低了些,三百开后了。”苏洵摸了摸近年来蓄起的胡子,似不太满意。
“还有殿试。”苏衡道。
“对呀,阿父,等殿试结束没准名次还能往上升一升。”苏辙点点头。
“为父尽力一试。”说是这般说,苏洵心中其实对自身水平还是很有信心的。礼部试时他感觉发挥得一般,若是殿试时发挥好了,至少还能往前进几十名。
“走吧,去周家南食店。”苏家人入京后,吃的都是北边的饮食,时间久了,难免开始想念南边的家乡风味。苏衡便预订了一家提供川菜的南食店。
相国寺北有一条巷子,叫小甜水巷,里头开了不少南食店,专供不适应京中饮食的南人用餐。然而,南食做得最好的饭店却不在小甜水巷,而是位于新封丘门大街一带。那里的寺桥金家与九曲子周家店,是全开封南食做得最好的饭店。苏衡预订的周家南食店,指的便是九曲子周家店。
“走啦走啦,去吃好吃的!”苏轼期待地搓搓手。
临走前,苏衡回头往黄榜看了一眼。六张大大的黄榜下,人群密密麻麻地挤成六团。名落孙山的懊恼声,一朝得中的惊喜声彼此混杂,有人垂头丧气,有人意气风发,有人难以置信,有人胸有成竹。黄榜下,举子百态,尽现眼前。:
“噫!好了!我中了!”人群中又爆发出一声尖锐爆鸣。听得这样一声,候在榜下等着捉婿的豪绅富商们立即指挥家丁们一拥而上,将未来姑爷团团围住。
苏衡收回视线,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如果当初他没有弃文从医,大概也会成为黄榜上的一员。不过,人各有缘法,他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宋代进士分为三等,分别是进士及第,进士出身,赐同进士出身。原本按照苏洵在礼部试的名次,只能得一个赐同进士出身。殿试后,天子大笔一挥,将他提到了进士出身。
记录殿试结果的金榜张贴了三日。进士及第后,金榜题名时,大概是天下学子自苦读以来最期盼的时刻。新科进士们跨马游街,齐赴琼林盛宴。
琼林苑坐落在开封外城之西,是最负盛名的皇家园林,平日里是不允许庶民进出的。苏洵身着天子御赐的绿袍与官靴,与同科进士齐齐来到琼林苑。甫一入园,就被这富丽华贵,雍容锦绣的园景迷花了眼。
琼林宴由天子亲赐,能参加此宴的都是新科进士,作陪的则是翰林学士、龙图阁学士等清贵的学士与馆阁官员。
天子设宴,学士作陪。春风得意,不过如此。
御赐的琼林宴,规格之高自然不是苏洵在眉州参加过的乡饮宴能比的。与之相对的,仪式的繁琐程度也要更高。在本届主考官的率领下,新科进士们好不容易走完了一系列的礼仪,终于能够入席。入席后,还须奉酒三巡,众人方可稍微放松紧绷的身子,在席间走动交谈。
琼林宴虽说是宴会,但是绝不是用来吃饭的。看看参加这场宫宴的都有谁?!全是同科的进士还有清贵的学士。这些可都是未来官场上的人脉,没有人会傻不愣登地真的把心思全放在吃席上。攀交情,拓人脉,这才是琼林宴的根本目的。
有新科进士想要与席上身份最高的主考官攀交情,然后从诗词说道策论,从天文谈到地理,主考官面色仍是淡淡的,似乎早就听腻了这些话。
绞尽脑汁,无计可施,那新科进士干脆放弃,开始随意说些闲话。说着说着,就说起了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苏氏养生馆:“这苏氏养生馆当真奇妙,我去过大相国寺南的那家分馆,那个推拿真的见效奇快,那药侍的手就在我肩膀上一按一揉,我感觉我整根筋都被揉顺揉软了。那叫一个舒爽!听说皇建院街那家分馆的服务更好,虽说贵是贵了些,但绝对超值。可惜那青玉牌太难预约到了。”
不成想,原本兴致缺缺的主考官眼睛泛起一丝神采,自入席以来头一回主动加入到话题中:“取号也是要有技巧的。老夫已经拿到了明日的青玉牌。”
“你们初来京城,还不清楚其中的关窍。”旁边一位原本想要路过的翰林学士听见“苏氏养生馆”,脚步停了下来,乐呵呵地抚着胡子加入聊天。
“苏氏养生馆是什么地方?”进京比较晚或者入京后只关门温书,没逛过东京城的新科进士们纷纷交头接耳,彼此问询。
“我也不知道。听起来好像是京中大人们常爱去的地方。”有人若有所思。
“那这样的话——岂不是说明如果我们也去那个养生馆,很有可能会遇见朝中的前辈们?!”有位心直口快的新科进士脱口而出。
“!!!”还没反应过来的人也纷纷反应了过来。
“苏氏养生馆”这个话题被提起后,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瞬间在琼林苑中漾开一层层涟漪。众人们讨论苏氏养生馆讨论得热火朝天,苏洵所在的小圈子也不例外。
“明允兄,你去过这家养生馆吗?”
苏洵摇头:“惭愧。入京以来,我一直在观内温书,尚未去过。”
“说起来,这养生馆既然叫‘苏氏养生馆’,馆主想必姓‘苏’,还是明允兄的本家呢。”一人突然发现了这个巧合道。
“对呀,明允兄,改明儿咱们一同去看看。没准儿,那养生馆的馆主能看在这个份上给你个青玉牌呢!”另一人说笑道。
“莫要说笑了,方才听见他们说,就连朝中的相公们也要老老实实预约取号。天下苏姓之人何其多,那馆主怎会因为一姓之故就大开后门。”苏洵这般说着,心中却也对这个养生馆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想着等琼林宴散之后,先去大相国寺南的分馆看看。
“明允兄,你在这儿呢。让我好找!方才我在那边听得一个消息。你们知道吗,那苏氏养生馆除了十块青玉牌,还曾经推出过三块白玉牌!那白玉牌
可不得了,只要拿着白玉牌,就能自由进出苏氏养生馆,不用预约!“又来了一位新科进士加入苏洵的小团体。
“只有三块?唉,那肯定落不到咱们手里了。”
“那是自然。不过……若是能打听到三块白玉牌的下落,以此为礼,奉予朝中大人,哪怕是宰相的府门也能被敲开。我听说庞相就曾与富相争夺过白玉牌呢!”
“你这消息从何处得来的?准不准啊?”众人狐疑道。
“爱信不信!不过,你们也别想了。那三块白玉牌都有主了。一块在范公手里,一块被那馆主赠予其父,还有一块呢,据说啊——被陛下得了。”最后五个字那人说得小声,但围在一起的众人仍然听清了,纷纷倒吸一口气。
真的假的?那岂不是意味着——陛下也可能亲临苏氏养生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万金之躯,岂会轻易出宫,去一个小小的铺子?诸位多虑了。”苏洵对此不以为意。
此时的苏洵丝毫没把苏氏养生馆的白玉牌往苏衡曾经寄回眉山的那块玉牌上去想。
琼林宴结束后,天色已晚。苏洵最终还是没有去苏氏养生馆在大相国寺南的分馆,而是径直回了五岳观。
“阿父,琼林苑是不是很美?”苏轸当初在开封城地经上看到琼林苑时,就已经心向往之。如今苏洵从琼林苑用宴归来,她第一时间就迎了上去。
“嗯。垂杨烟草,锦绣花团。”苏洵点头道。
“下月初一琼林苑开放给士庶游赏,届时阿兄带你去。”苏衡道。
“好!”苏轸重重点头,藏不住期待的小眼神亮晶晶的。
苏轼的关注点则在吃食上:“阿父,琼林宴上有什么好吃的菜色不?”
“就知道吃”,苏洵没好气道,“琼林宴可不是为了吃席的。”
“哦。”苏轼失望地撇撇嘴。
“对了,我在宴上听说京中有苏氏养生馆,颇受欢迎。一家开在皇建院街,一家开在大相国寺南。我明日得空,咱们家一道去逛逛?”
“……”苏衡陷入了沉默。
“……”苏辙也表情古怪,欲说还休。
苏轸一双杏眸微微睁大,吃惊道:“阿父,那苏氏养生馆是——唔!二弟你做什么!”
苏轸正要对苏洵说明实情,却被苏轼一把捂住嘴巴。
“阿姐,我突然想起一件急事,想同你细说。你先跟我来。还有阿兄和小兔子,你们也来!”苏辙一向最听苏轼的话,苏轼并不担心自家弟弟会不配合他。但是自家阿兄就说不准了……于是,苏轼用恳求的目光看向苏衡。
“……嗯。”苏衡眨眼就猜到苏轼想做什么,出于潜藏的恶趣味,他点头答应了,配合地跟在苏轼身后去了一处苏洵看不见的角落。
“孩子们这是怎么了?”苏洵被眼前的情况弄得一头雾水。
“我也不知“,程氏摇摇头,“随他们去吧。”
到了角落里,苏轼松开了手。苏轸皱起柳眉,抱怨道:“你做什么不让我说话!”
“阿姐,你小声一点。当心被阿父阿娘听见了。”苏轼赶紧将食指竖起,示意苏轸先安静听他讲。
“阿父还不知道苏氏养生馆是阿兄的产业,也不知道阿兄已经买好了大宅子。咱们先不要告诉阿父,等咱们家一起搬进大宅子了,再一起告诉阿父,给阿父阿娘一个惊喜!”
“惊喜?你可别吓着阿父阿娘!”苏轸不赞成道。
“阿姐——你就配合一下——”苏轼眨着一双无辜又可怜的狗狗眼拜托道。
“……”苏轸扭头看了眼苏衡,见苏衡轻轻点头,这才道,“好吧。”
第129章 第129章东窗事发
“明允啊,先不着急工作。你初来乍到,我带你逛一逛。”太常寺的长官主动走到苏洵身边,唇边带笑,很是可亲。
苏洵连忙起身行礼,却被长官一手拦住,让他不必这般客气。
“不必拘礼。咱们在一个衙署办公,那就都是一家人。”长官乐呵呵道。
“是啊是啊,明允你不用这般客气。”旁边的同僚们也纷纷凑过来道。
苏洵被太常寺众人如同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简直受宠若惊。这到底……什么情况?来之前,他还听说太常寺的长官是个黑面神,平时不苟言笑,对下属也极为严苛,手下做事稍一松懈,就要被他喊去谈话呢。面前这个亲切可亲的长官与传闻中的简直判若两人。
堂堂太常寺长官,总不能被人冒名顶替了。
苏洵心中疑惑,不知这是有人恶作剧还是有心人设局。面对过分热情的上司与同僚,苏洵反而更为拘谨,颇有些战战兢兢的感觉。
要知道,新科进士若要任官,先要通过吏部的流内铨考试。所谓流内铨指的是九品至一品文官的铨选。九品以外便是“流外”了。流内铨考试合格,才能有任官的资格。一般而言,第一次出仕的新科进士,基本都会依照惯例,授官九品,譬如从九品的某县主簿。一位与苏洵名次相差无几的同科进士好友,就被朝廷授官霸州文安县主簿。他那位好友如今已离京赴任去了。
但苏洵却因殿试时的策论写得好,不仅被考官们夸赞,还被天子褒扬。最后,由庞相举荐,破例让苏洵留在京中任太常寺主簿,负责编修礼书。
次日,苏洵准时到太常寺点卯,心中想道:今日已经是第二日了,我手上还没有分到具体的事务。既然领了朝廷的俸禄,总不好光领钱不做事。待会儿一定要主动问问分工一事。
结果,太常寺卿听了苏洵的请求,却笑眯眯道:“不着急,这几日呢,你先整理清点一下建隆年以来的礼书。有任何不明白的都可以来问本官,本官随时欢迎。”
苏洵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躬身道谢,应下了。等离开上司的视线,苏洵在心中打鼓,总不会是想让他先舒坦几日,养肥了再开宰吧?
然而,连着好几日,苏洵都受到了来自上司与同僚春风般的关怀,可谓事事有回应,处处有关照。甚至有一次,他的顶头上司需要向政事堂的相公们争取更多的办公经费,特地把他也带上了。苏洵原本十分忐忑,结果政事堂的相公们一个个都很是亲切,一点架子也没有。上司顺利要到了想要的经费,对他的笑容更加灿烂。
苏洵不语,苏洵不解,苏洵开始害怕。
直到九日后,苏洵即将迎来他任官以来第一次旬休。他早就计划好,要趁此闲暇,带孩子们去苏氏养生馆体验一番。然而临到下班时,同僚们纷纷围拢了上来,讨好地笑笑:“明允啊,你看我们平日待你如何?还不错吧?”
“……嗯。”苏洵为自己捏了把汗,心道,来了,终于要开始暴露真实意图了。
“那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同僚们的请求还未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两声咳嗽。
“咳咳”,太常寺卿清清了嗓子,神情严肃道,“都为在这里做什么呢?想加班?”
“不不不!”
“没有没有!”
“不是不是!”
众人纷纷作鸟兽散,同时暗暗懊恼,长官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害呀!只能等下一次了!
“明允啊,我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上司一见自己就变了副模样,苏洵颇有些战战兢兢:“您请说。”
“我这腰一久坐就开始酸痛,想去苏氏养生馆的针灸堂让谢道长给针灸一下。但是我排了好几日也没排到号。打个商量,你把你那白玉牌借我一日,如何?”
啊?苏洵有点懵。
“你生了个孝顺的好儿子啊,那白玉牌连庞相都眼红,你儿子却转手送了你。”太常寺卿语气有些酸溜溜的,他家那个孽障成日就知道招猫逗狗,不务正业,果然儿子都是别人家的好啊。
白玉牌?儿子送的?苏洵懵了半天,总算把京中人人想要的苏氏养生馆限定白玉牌与
自己的那块联系起来。那玉牌不是衡儿送给他做腰间挂饰的吗?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块装饰用的玉牌,虽说玉质莹润,雕工上乘,但也仅仅只是一块玉饰啊……等等!
苏洵总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长官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那苏氏养生馆是他们家开的?!!!无知者竟是他自己?!!!
“明允啊,那白玉牌——”太常寺卿颇有些急不可耐。
“那块玉牌下官并未随身携带,明日一早下官派人送去您府上。”苏洵道。
“那边有劳了”,太常寺卿的嘴角又上扬了几分,“等我针灸一结束便将玉牌归还。放心,绝对丢不了。”
辰时一刻,伴随着金梅枝头的婉转莺啼,苏家养生馆皇建院分店的大门准时打开。苏洵借口有同僚相约饮茶,提早从五岳观中遛了出来,悄悄躲在一棵角落里的垂柳后,狗狗祟祟地张望。
一辆青布为帘的马车在苏氏养生馆门前缓缓停下,范纯祐扶着范仲淹下了马车。范仲淹脚踏地面,抬手示意长子松手,精气神十足地用拐杖敲了两下地面。
负责迎宾的药侍闻声抬手,一看见是范仲淹,连忙迎了上去:“两位晨安。范公,您老有三日没来了,十六每日都念叨着您,还问我您是不是把咱们养生馆给忘了呢。”
范仲淹笑眯眯道:“没有的事。这几日家中有事,不得闲。我也日日盼着来呢。”说罢,范仲淹拄着拐杖步履轻快地进了苏氏养生馆。
范仲淹持有白玉牌,进出无碍。范纯祐今日没有拿到青玉牌,将老父送至养生馆门前,目送他进去,这才转身,登上马车离去。
没过一会儿,韩琦甩着衣袖来了,精神抖擞地出示了青玉牌。他回京回京是为了向天子禀报在定州练兵的成效,再过不久就要回定州了。苏衡的苏氏养生馆他早在信中听范仲淹讲过八百回了,这次终于可以亲自来体验一番。
韩琦在药侍的引导下进了苏氏养生馆后不久,苏洵的长官太常寺卿与时任太常博士的梅尧臣有说有笑地来了。
“您这白玉牌是从明允处借来的吧?您老人家把我们赶走了,转头却自个儿找人借玉牌,未免有些不厚道吧?”梅尧臣与上司的关系不错,彼此私下也能开些小玩笑。
“我都没告诉其他人你抢到了青玉牌,哪怕借不到白玉牌也能来呢。”太常寺卿轻哼一声。
两人入内后,主管谏院的包拯神采奕奕地来了,就连黝黑的脸庞上似乎都因喜悦泛起了红光。
既包拯之后出现在苏氏养生馆门前的更是重量级。以庞籍为首的政事堂相公们来了足足一半!
不远处的苏洵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差点以为自己看的不是苏氏养生馆的大门,而是禁中举行大朝会的大庆殿殿门。不知内情者,还以为这是京中相公们在私下集会,商议什么军政大事呢!谁能想到,这些相公们只是在养生馆里打拳、针灸、泡脚、推拿的啊!
凭借苏氏养生馆,衡儿结识的人脉恐怕早已遍布朝堂。吾儿竟恐怖如斯!这若是被陛下知晓,不会被治一个结交权臣、私下集会的罪名吧?苏洵开始忧心忡忡地往回走。
走至半路,苏洵突然想起一事。当初琼林宴后,他从琼林苑归家,明明当着孩子们的面提到过苏氏养生馆。当时几个孩子们的反应似乎就不太对劲。轸儿当时好像想说些什么,却被轼儿一把捂住嘴,带去了角落。现在想来,那时孩子们的怪异之举便全部解释得通了!
“好啊”,苏洵几乎要气笑了,“一个个都知情不报是吧?尤其是苏轼这臭小子,还敢捂嘴?不用说,定是这臭小子出的好主意!衡儿也真是,竟也纵着他二弟胡闹!”
苏洵脚下加快了步伐,浑身气势高涨,摩拳擦掌地想要回五岳观教育不孝儿女们了。
“爹爹爹!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苏轼在苏洵舞得虎虎生风的大扫帚下抱头鼠窜。
“你个孽子!竟敢怂恿你阿兄阿姐还有阿弟,一同欺瞒为父!我今天不打你一顿我这气就消不下去!你给我站住!还敢跑?!”苏洵一回想起自己在太常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长官与同事过分热情是有心人在设局坑他的日子,就觉得自己是个笑话。所有人都知道,就他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的!
“哎哟!爹,您轻点儿!您要谋杀亲子呀!”苏轼终究还是被苏洵的大扫帚狠狠打了一下屁股,揉着屁股蛋子哭唧唧地找他阿娘去了。
“阿娘——阿父打我——”
等苏衡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回到五岳观时,看到的就是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似乎哭得很伤心的二弟,还有分外乖巧地缩在床边,充当蘑菇的三弟。
“你们这是……”苏衡脚下一顿,对上苏轼一双哭得红通通的狗狗眼,看起来好不可怜。
“阿兄……QAQ”苏轼听见苏衡的脚步声,就把脑袋从枕头中拔起。
“怎么哭成这样,发生何事了?”苏衡蹙眉道。
“是阿父!他打我!打得老疼了!”苏轼超大声地告状。
“二哥,你别说了。”苏辙伸出手拉拉他二哥的衣袖。
“衡儿,你过来。”苏洵突然在苏衡的背后出现,把苏轼瞪回了枕头,黑沉着脸道。
“……是。”苏衡见此情形,心下一转,立即猜到了前因后果。
看来,是东窗事发了。
第130章 第130章国子监生
国子监与太学一带的宅子,虽然地处外城,但是价钱并不比内城一些地段的屋宅低。因为这一带不仅有优越的教育资源,还有便民的医疗条件——熟药惠民南局也在这附近。若是用后世的眼光来看,这一片的民宅全都是妥妥的学区房。
东京汴梁寸土寸金,能在京师拥有房产的人非富即贵。哪怕苏氏养生馆的生意极为红火,为了买下眼前这座带花园的宅子,也几乎花光了苏衡这些年攒的全部积蓄。
“哇——”苏轼发出一声声惊叹,兴奋地在屋前屋后,屋里屋外,像只撒欢的小狗一般蹿来蹿去。
白墙黛瓦,翠竹婆娑。游廊曲折,可通幽处。房间不多不少,正好五间,里头床榻几案、帐幔陈设均已备齐。从小门沿着青石板铺就的甬路出去,便到了小花园。
花园的地面设计得与一般屋宅不同,是以黑白二色石子铺就而成的太极阴阳鱼图案。玄色阴鱼之上,是大株的梨花,花开时满树琼枝雪云,风过清芬,馥郁满园。梨树旁边还栽了些芭蕉,等到入秋,雨打芭蕉,也别有一番风情。白色阳鱼之上,栽种了十数株杏花,此时正值春日,恰是杏花怒放时节,半边园子都开满了霞蒸云蔚般的红杏。杏花林疏疏落落,花下有石桌一,石凳六,正好够苏家人团坐闲聊。
“阿兄,这个小花园太美了,我最喜欢这片杏林。”苏轸一双杏眼倒映着红杏的花影,唇边情不自禁地弯起一抹笑意。
程氏也极为喜欢这座后花园。长子优秀,在京中购置了房产,他们一家人可以留在京中,不必因承担不起开封的房租与物价,返归眉山了。原本,程氏是打算在苏洵被朝廷授官后,便带着三个儿女们回乡,节省些花销。如今却是不用了。
“屋宅之事解决了,但轼儿与卯君还要继续读书。若要进国子监,至少得有两名朝官的举荐信。”苏洵沉吟道。他打算等明日问问颇为照顾他的太常寺卿,看看能不能为次子与幼子求来两封举荐信。
“举荐信已有了。”苏衡平静道。
“你说什么?”苏洵看向长子。
苏衡早有准备,从怀里取出厚厚一沓的举荐信。他原本也打算趁此机会与苏洵商量弟弟们上学的事宜。
苏洵将那沓举荐信接过来,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思及他在苏氏养生馆门外窥见的那群重量级大人物,对举荐人的身份隐隐有了预感。一封封翻看下来,果然。范仲淹、欧阳修、韩琦、庞籍、富弼、晏殊……苏洵险些拿不稳手上这些分量极重的举荐信。
只是推荐两名学生入读国子监罢了,用得着出动这么多大人物吗?不知道还以为这些相公是要力荐他那两个儿子直接入朝为官呢。
“阿父?”苏衡见苏洵神色有异,问道,“这些举荐信有什么问题吗?”
苏洵欲言又止,满肚子话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无力地抬起手,拍拍长子的肩膀:“没问题,你做得很好。为父不如你啊。”
苏轼与苏辙去国子监就读的事情很快被敲定下来。明日就是琼林苑对士庶开放游赏的日子,两人去国子监的时间便被安排到了后日。
三月一日,城西顺天门外的皇家园池金明池与琼林苑对外开放,无论是士子还是普通庶民,都被允许进入,尽情游赏。这一日,可谓举城狂欢。就连御史台的官员们都郑重其事地在衙署最显眼的地方张贴了告示,告示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今日禁弹劾。
不用担心御史们的弹劾,没有人来扫兴,就连京官们也欢欢喜喜地带着家眷出城,前往琼林游玩。今日是个好日子。没有人会像个阴暗角落里的蘑菇一样暗搓搓盯着你的言行举止,就等着抓住你的小辫子,然后写上八百字的小作文跑去陛下面前告御状。嗯,一想到这一点,仿佛连头顶的苍穹都明亮了几分呢。
琼林苑坐南朝北,与金明池相对。琼林苑内游戏项目不多,但胜在景致幽美,亭台楼榭,参差错落,烟锁池塘,柳映虹桥。数种鲜花散布其中,除了京中常见的榴花樱花牡丹之属,还有不少从广南、两浙引进的南花,素馨芬芳,茉莉清香,惹得蜂蝶徘徊,流连不去。
金明池那边的游玩节目则更丰富,到处都是临时搭建的帐篷,帐篷四周垂下彩色帐幔,春风微拂,彩幔翩飞,煞是好看。回廊内挤挤挨挨全是形形色色的摊子,有买卖饮食的,有关扑财物的,还有临时搭建的勾栏瓦肆,供伎艺人在内表演歌舞百戏。
在先去琼林苑赏花还是先去金明池玩了这件事上,苏轼与苏轸起了争执。最后,苏家人决定兵分两路,程氏与苏轸先去琼林苑,由苏洵作陪。苏衡则带着弟弟们一齐前往金明池。
“这个炸素菜丸子炸得火候刚好,酥脆掉渣,小兔子,你也来一个?”苏轼用竹签子戳了一个炸丸子喂到苏辙嘴边。
“二哥,我自己来。”虽然嘴上这么说着,苏辙还是耳尖红红地就着苏轼的手咬掉签竹签上的丸子。他都十四了,二哥还是老把他当小孩子哄。
“吃饱了?”苏衡带着弟弟们从回廊首走到回廊尾,苏轼一路吃过去,吃得肚子溜圆。
“差不多吧。”苏轼拍拍自己的肚子,快乐地眯起眼,身后仿佛能看见摇得欢快的狗尾巴。
“再往前走可以观赏表演歌舞,往西走可以垂钓。你们想去哪边?”苏衡问道。
苏辙遥遥望了望前面的人山人海,皱起了眉:“看表演的人也太多了,就算挤过去也看不到什么。我们去西边钓鱼吧?”
苏轼是个爱凑热闹的,哪里人多就爱往哪里凑。他原本更想去看表演,但是见苏辙难得表露出偏好,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好哥哥,便点头道:“好,没问题!”
苏衡轻易看穿了苏轼的心思,不着痕迹地补充道:“从池中钓上来的鱼,可以花钱买下来,让店家做成鱼生,临水食用。”
“!”苏轼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主动道,“那咱们快些过去吧!”
金明池西岸比他处要冷清许多,这一带没有华丽的楼阁水榭,放眼望去,只有垂杨蘸水,烟草铺堤,大片大片的碧色裹着春天的气息,占满了游人的视线。
来这边的游人大多是垂钓爱好者,彼此占据一个垂钓处,执竿放线,甩饵入池,安安静静地等候贪食的鱼儿咬钩。
“劳驾,要三个钓牌。”苏衡走到租借钓具的地方,付钱领了三块木牌与三副钓具。在此处垂钓,必须要花钱买上一块类似“垂钓许可证”的钓牌,方能被允许在此捕鱼。
苏家三兄弟在池边垂钓时,在琼林苑的苏程氏母女寻了一处水榭,临水品尝着花香馥郁的茉莉花茶。至于苏洵,他遇见了陪家眷赏花的同僚与长官,到另一边与人交谈去了。
“明允,你看那边,在那丛茉莉花旁交谈的全是绯袍高官。真是让人羡慕,何时咱们也能有此荣宠,穿紫着朱,腰挂金银鱼袋啊。”有同僚艳羡道。
宋代官员初入仕穿的是绿袍,满二十年才得换上绯袍和银鱼袋,再过二十年才能穿紫袍、佩金鱼袋。不过,一般而言,不用等这般久。天子对于宠信的臣子,时常会赐绯,因此不少朝官即使品级不够,也能穿上绯袍,挂上银鱼袋,这代表着天子的荣宠。
然而,苏洵在长子的刺激下,已经对这些大人物们没什么敬畏感,闻言只淡淡道:“我虽然没有金鱼袋,但是犬子还算孝顺,送了我一块白玉牌,勉勉强强可作腰饰。”
“……”同僚顿时无语。听听,人言否?如今全京城都知道他苏明允生了个好儿子,京中人人争抢的白玉牌就在他的手里。这般珍贵的白玉牌,在苏明允口中,怎么就成了一块“勉强”的腰饰?!不想要的话,直接送给他啊!好气。
再次拐弯抹角地炫耀了一番长子,苏洵看着同僚那菜色的脸,心情好到不行。谁让他有个好儿子而对方没有呢。炫子狂魔苏明允又找回了以前在眉山向外人炫耀长子的感觉,久违的快乐又回来了。
国子监。
梅尧臣垂眸看完一封又一封的举荐信,再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等候考校的苏轼与苏辙,有瞬间的失语。举荐两个学生进国子监罢了,用得着这般夸张?
“梅兄,该开始考校了。”见梅尧臣久久不语,一旁的司马光轻声提醒道。
司马光前些年亦曾在国子监教书,如今已升为集贤殿的校书,专任史官。他今日来国子监寻梅尧臣,正好遇上苏轼与苏辙两兄弟来参加国子监入学考试,一时好奇,便留下来旁观。
“这两张卷子,你们去拿去那边做一下。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完成。”梅尧臣取出提前出好的试题。
“是。”苏轼和苏辙乖乖领了卷子,去一旁做题。
国子监正门外,苏衡耐心地等着弟弟们考完试出来。他对考试的结果并不好奇。如果以二苏的才华,连个小小的国子监考试都无法通过的话,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果然,苏轼与苏辙脚步轻快地从国子监中出来了。苏衡一看弟弟们地表情,就知道稳了。
“阿兄,你看,这是梅直讲给我们的校服。他让我们回去收拾好衣服被褥,明日再来国子监正式报到。”苏轼举起手里的衣服。
“嗯”,苏衡扫了一眼,国子监的校服是白细布做的襕衫,穿在身上尽显学子的儒雅,“走,先回家。”
“好!”苏轼快活地拉着苏辙,跟上苏衡的脚步。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将苏家三兄弟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等过了今日,苏家人在东京汴梁的生活才正式拉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