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入怀“想和你睡。”
慕昭觉得月思朝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
那日凌川与他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她明明也在帐篷里,难道不知晓他也不想来?
皇命本就难违,更何况,这又不是什么原则上的大事,他已然屡次拒绝陛下乱点的鸳鸯谱了,犯不着连赴宴这种小事都要违逆。
再说了,她自己和旁的男人深夜在府前聊得开心,他与怀宁都没说过几句话,她怎么好意思同他生气?
而且他还没同意和她在一块呢,她就开始因为这点小事和他闹情绪,真要在一起了,她不得逼着他在人前低声下气地哄她啊。
……只要想想那个场景,慕昭便觉得腻歪得要命。
女人真是麻烦。
惹她一个就够了,这辈子他都不想再招
惹谁了。
想到这儿,再看向已在他面前絮叨许久,他却不知其所云的怀宁,心中的不耐更甚。
怀宁郡主凝着他心不在焉的模样,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之意哥哥,说了这么多,你还没祝我生辰快乐呢。”
慕昭下意识抬袖,甩开她的手,淡声敷衍道:“生辰快乐。”
怀宁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失落。
他还是老样子,从不愿意让她多碰一下,甚至连用手拂去她也不肯。
这样高傲的人,为什么会去主动抱那个身份低微的女人?
定是她使了什么手段迷惑了他。
她也太不识大体了,究竟有没有为他的名声考虑过?
她是金尊玉贵的郡主,又生得花容月貌,究竟哪里比不过一个小官家的庶女?
怀宁压抑住心中的怒火,敛去眸中情绪道:“其实我这个生辰过得并不快乐。”
慕昭心说,她快不快乐与他何关,但念着是她生辰,还是象征性地安慰了句:“那你别不快乐。”
瞧,她每回主动找他搭话,他总是这样爱搭不理,甚至从不会主动问问她为什么不快乐。
既然如此,凭什么他们方才就能聊上好几句?
甚至那个小庶女走的时候,他似乎还有些依依不舍。
她真的很讨厌月思朝。
她讨厌从她身边抢走任何东西的人。
她那个庶妹也是。
她的出生,分走了父亲对她全部的爱,虽然不多,但那也不行。
这些欺负她的人,早晚都要付出代价。
慕昭走得很快,怀宁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气呼呼想着今日安排的事,良久,她抬眸,凝着他高大颀长的背影,后之后觉地发现,慕昭今天似乎没有故意甩开她。
殊不知慕昭此时心中所想,乃是怀宁今日始终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便没机会去找月思朝的茬。
*
月思朝独自一人往僻静处走。
本以为远离了喧闹的人群,吹一吹凉风,先前的不适之感便会缓过来些许,没曾想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
她随便找了个无人的廊下坐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有点烫,脑袋也变得有些昏沉。
发烧了吗?
她倚着漆红的柱子想。
可她的身体素质还算不错,这些日子也没怎么折腾,怎么会这么容易生病?
总不至于是前些日子积攒下的病根,恰在今日一同发了出来吧?
她总觉得隐隐有哪里透着不对,却一时又说不上来。
身旁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朝朝,你怎么独自坐在这儿?我问了一圈人,可真是让我好找。”
女子声音轻柔,带着些许关切。
她看向来人,从一袭鹅黄宫装里依稀辨认出是林凝雾的脸。
她在她身侧坐下,细嫩的手掌抚上她的额头。
“你怎么了?脸这样红。”
“难受。”她简短道。
少女的声音明显紧张起来:“……你入宫后都吃什么了?”
月思朝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你放心,我记得你的嘱托,所以进宫以后连一滴水也不曾喝过。”
“应该是这些日子没睡好,有点发烧吧。”
她身子不稳,说着话便往林凝雾肩头靠去,灼热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
听她如此说,林凝雾才放心些许。
不是被人暗害了就好。
她揽着她道:“既然你不舒服,那就别在这儿吹风了,我扶你去宫里闲置的偏殿休息罢。”
月思朝点点头:“也好。”
林凝雾看向身旁的宫人。
“你知道何处可以容我们暂歇吗?”
她进宫算不得频繁,也不似怀宁可以四处走动,自然对各宫不算了解。
不过好在今日她身边跟着的是凤仪宫的宫女。
皇后掌管各宫事宜,她身边的人自然也会清楚何处可歇。
果然,宫人颔首,率先起身引路道:“姑娘,这边请。”
揽着她肩头的手握得很紧,与那日她在池中托举她时一般无二。
月思朝浑浑噩噩地被她带着往前走,心想还好碰见了凝雾,不然自己坐在那儿昏睡过去也说不定。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闲聊:“你怎么想着来寻我了?”
“我瞧见你嫡母了,见你没跟在她身边,怕你出事。”
说话间,那宫人引她们到了一处安静无人的院子。
推开殿门,林凝雾扶着她坐在榻上,吩咐道:“去请位太医来。”
宫人颔首,即刻退了出去。
月思朝脑袋昏沉,有些撑不住,她仰面往榻上一躺,喃喃道:“娘亲,我想喝水。”
……娘亲?
这是一个对于官家庶女而言颇不合礼法的称呼。
不是小娘,不是母亲,而是娘亲。
林凝雾垂眼看向她。
她的长发铺散在榻上,漂亮的脸庞烧着绯色,鼻头小而挺翘,像一只脆弱的瓷娃娃。
在她的记忆里,月思朝一向聪慧勇敢,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总是藏着倔强,从未有这般脆弱的时候。
林凝雾虽是庶出,却仍是高门贵女,从未干过端茶倒水的活,按理说,她应当再去叫个宫人,来给她送些水,偏偏此时,月思朝的一句“娘亲”,让她起了怜惜之心,很想亲力亲为地照顾她。
她走向小桌上放着的茶盏。
打开盖子瞧了一眼,空的。
“朝朝你等等啊,我去给你拿!”她道。
那句“算了,不必麻烦”尚未说出口,林凝雾便迈出了殿门。
没人能够拒绝在脆弱之时被人关心的滋味。
月思朝胡乱想着,浅浅扬起唇角,视线落向帐顶,赫然发现是遍绣撒珠金线的大蟒。
她的笑容当即凝在唇边,心头疑虑窦生。
高门贵族之间的图腾皆有其深意,不得随意使用,正如天子着龙袍,而蟒纹似龙,但减一爪,唯皇子或近臣可用。
看来这房间的主人不一般。
她环顾四周,却发现其余装潢皆有动过的痕迹,除却身下这一张偌大的沉水木床,旁的都素雅质朴,不曾逾矩。
若她歇的地方皆华贵无比,或许是宫中的哪位贵人好心收留,若她歇的地方简约雅致,也并没有什么错处。
偏偏这截然不同的风格违和地融在一处,让她觉得这里莫名像是一个为她特设的局。
而她先前还懵然地躺在此处,不知会等来何人。
她心下一沉。
或许……对她的算计早就开始了。
甚至连她与林凝雾之间的信任,也是那人计策之中的一环。
她可能会提防任何人,不与人走,也不吃旁人给的东西,却未必会提防与她交好的林凝雾。
她救过她,是她的恩人,而她对她很是感激。
她当即想到了跟在林凝雾身边的那个宫人。
她来不及去细想她为何会这般难受,只知如今最为紧要的,是先从这里离开。
否则待会儿进来什么莫名其妙的男人,对她强行做点什么,再抬出身份压她,届时她可就真完了。
身体的不适之感越发明显,她把指甲掐进掌心,换来片刻清醒,没再犹豫,站起身,径直跑出房门。
她在宫中并无人脉,故而不敢呼喊,只能凭借残存的力气往前跑。
可身体的反应越来越不受控制。
她微微张唇,呼吸急促,四肢百骸升起一股说不上来的燥热,眼前的路跟着变得模糊。
好在今日的风愈发地凉,能暂保她神智的一丝清明。
只要找到一片竹林就好了。
慕昭告诉过她,竹林之后,便是他的房间。
风过留云,远处雷声轰鸣,雨丝簌簌落下。
她已记不得自己跑了多久,终于看见薄雾尽头的一片竹林。
竹林后的殿宇透出些许微光,照亮了她的前路。
她不曾回头,也未做停留,只提着裙摆朝那处跑去,而后在门前站定。
正
犹豫着是敲门还是踹门时,房门忽然被打开。
慕昭诧异看向眼前这个浑身湿透了的女子,还未待他问上一句,她便把他往房间内猛地一推,径直闯了进来。
她残存的清明不多了,急需找个安全的所在。
她反手阖门,把两人关在房内,而后靠在门上,尽力稳住呼吸,仰头对慕昭道:“我有事求你。”
末了,她补充道:“很重要。”
慕昭垂眸看着她。
呵,她终于按捺不住来寻他了。
是要求他不要生她的气吗?
她先前闹情绪的时候怎么这么理直气壮,说走就走,连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他为了她,都没再躲人,一直待在怀宁附近,可她都不曾露面,如今倒趁他淋了雨来更衣时摸过来寻他,怕不是早已暗中观察他许久,只等一个和他独处的时机。
“说吧。”他漫不经心道。
如果她愿意承认是她无理取闹,好好道个歉,他也不是不能原谅她。
男子垂眸,眉眼矜贵,线条凌厉,薄唇离她近在咫尺,仿若踮脚便可触及。
可月思朝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她只是觉得他真的很好看。
其实她一直都觉得他好看。
只是脾气太烂,招人烦。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烂脾气好似成了一种情趣。
比方说,她可以把他关在这儿,看他皱眉,看他不耐,看他嫌恶却拿她并没有办法的眼神。
她忽然好想做一个攀折高岭之花的坏女人。
心中的异样越发明显,她默默地想,她大抵是中了**,才会生出这样奇怪的念头。
呼,好在她找到了他。
慕昭冷傲得紧,哪怕她中了**,对他主动投怀送抱,他怕是也只会嫌弃地推开她,为她寻个医官。
神智恍惚之间,月思朝如是想着。
“……你倒是说啊。”
慕昭垂眸望她许久,等着她来哄他,却久不闻其动静。
她只静静地倚在门上,双眸直勾勾地凝着他,贪求他的目光毫不遮掩。
……对了,她方才想对他说什么来着?
其实从见到慕昭的那刻,她悬着的心就莫名坠了地。
没了先前一直吊着的那口气,脑子里仿若煮了一团浆糊,如今已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忘了自己为何要来这儿,也记不得她想要做什么,只知道眼前好看的薄唇开开合合,仿佛是在向她索吻。
这不好吧,她从没有亲过人。
她心跳得飞快,觉得慕昭身上的冷淡香气开始变得明显,一股一股地往她鼻腔里钻,惹得她心痒难耐。
她掐紧掌心,垂下头去,试图让自己悸动的心冷静些许,别去做什么太过出格的事。
慕昭一向对吞吞吐吐之人没什么耐心。
“你到底说是不说?不说我走了。”
他扯过她的手腕,试图把她从门前拉开。
月思朝被问得有些烦。
这样令人害羞的事直接做不行吗?
非得要说吗?
不过说就说。
她借势靠上他的胸膛,盯着他的唇。
“好吧,我说。”
“可以亲你吗?”
柔美的脸庞沾了水,连清凌凌的眸子里都熏了水汽,她就这样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你要求我的就是这个?”
慕昭僵在原地,目光变了变。
他知道这女人总想对他做点什么。
可她从前都很隐晦,从不会把这样的事摆在明面上。
如今怎么一改往日风格,变得这般直白?
难道是因从前无论如何暗示都是徒劳,便借着今日好容易得来的独处机会,干脆与他直言不讳?
慕昭觉得自己的猜测极有道理。
否则她为何偏偏要趁他淋雨更衣之际闯进来。
“没有。”她轻轻摇了摇头,殷切地凝着他,“行不行?”
“不行。”他喉结上下滚了滚,蹙眉拒绝道,“男女之事怎可随意胡来?无论如何,也该先互通心意,再确认关系,最终你情我愿地——”
剩下的内容他暂时说不出口。
他黑着脸看她,心中有点烦:“月思朝,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在急什么?你对我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吗?”
他叽里呱啦说了好长一大段话,她如今的脑子消化不了,只记得他最开始道了句“不行”。
她“哦”了一声,失望地垂下脑袋,侧脸依旧贴在他的胸膛上,温热的气息吐落在他圈住她细腕的那只手。
“可我如今就是很想亲你啊。”
“你非要我说,说了你又不同意。”
“早知道不说了。”她赌气道。
紧接着,她仿佛想起了什么,继而抬眸望他,眸中水雾弥漫:“那要不你就当我没问过,好不好?”
尾调轻柔,百转千回。
……她这是在同他撒娇?
慕昭唇角绷直,眸中无甚情绪,垂眸望向怀中的女人,觉得她像一只走失在大雨里的小猫,如今刚被他寻回家,正浑身湿漉漉地,轻蹭着他讨好。
她现在知道丢人了?
知道自己不该对一个尚未确立关系的男子说这样的话了?
他默了默,心一软,还是“嗯”了声答应了她,语重心长道:“你知道不该问就好,以后在我面前——”
“多少矜持些”尚未说出口,面前的少女忽然踮起脚尖,毫无征兆地吻上了他的唇。
仿若春日里沾着晨露的花瓣,被暖风送入口中。
刹那间,柔软被碾碎,迸发出馥郁香甜。
她的唇瓣饱满、柔软,与他紧紧相贴。
纵使她毫无技巧,只是随意摩挲着,慕昭的脑子依旧轰然一声,以至于忘了推开。
话本里的反派往往死于话多,想做什么就直接干,不必问。
月思朝满意地品尝着他的滋味,自觉找到了一条人间真理。
未受禁锢的那只手在不知不觉间揽住他劲瘦的腰,他觉得像是被一朵云贴近。
她微微张唇,包裹住他,在他的唇瓣上辗转厮磨,想象着她坐在西市的糖水铺子里,小口小口地吃双皮奶。
温热,微甜,夹杂着冷淡的清茶香。
她忽然想品尝得再深一些。
舌尖舔向他的唇瓣时,慕昭猛然睁开眼睛。
他抬手掐住她的下巴,止住她无礼之举动,眸光沉黯,咬牙切齿地唤她的名字。
“月思朝!”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眼底的羞恼:“你究竟想干嘛?”
“你长得真好看。”她勾了勾唇,笑嘻嘻地凝着他,答了句驴头不对马嘴的话。
“所以?”
“想和你做。”她老实巴交道。
慕昭:“……”
“你再说一遍试试?”他声音冰凉。
她又不说话了,垂下头去思索她哪里惹到了他。
大概是没有说明缘由吧。
残存的记忆涌入脑海,她扶着脑袋开始解释:“……其实我之前一直在找你。”
慕昭冷笑:“意料之中。”
“找不到,跑了很久,但我觉得只要找到你,你会愿意的。”
至于愿意什么东西,她也记不清了。
应该就是愿意和她做。
她体内药物的威力被先前一吻彻底激发了出来,如今满脑子只剩这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可他连一个简单的亲亲都会拒绝她,她到底该怎样求他和她干点别的?
慕昭加深了指尖的力道,强迫她看向自己,冷声问:“你看看清楚我是谁。”
“慕昭啊。”她很苦恼,“你到底愿不愿意和我做?”
“……不愿意。”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本以为你肯定愿意的。”
慕昭匪夷所思地看向她:“你凭什么这么以为?”
他心中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他家风太严了,以至于不知如今男女之间已然开放到了这种地步。
月思朝垂眸,若有所思:“因为它又戳到我了。”
说着,她伸手去摸:“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瞧,她就知道,事以密成,言以泄败,多说无益,还要与他浪费口舌,想做什么不如直接去做。
他松开手躲她,试图与她拉开距离,她却步步逼近,而后不由分说地搂住他劲瘦的腰。
终于能站稳了。
练得好的男人就是不一样,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般稳健。
她满足地想。
她急促地呼吸着,放在他腰后的那只手并不安分,开始拙劣地去摸索他腰封的绳结。
慕昭终于忍无可忍,他掰开她的双手,钳制住她,将她双手举过头顶,按在墙上不得动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闹够了吗?”
男人眉眼紧蹙,颇具压迫意味。
“你若是不开心,大可以直说,何必用这样的方式来作践自己,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以为你主动对我投怀送抱又能怎样,以色侍人又能好到几时——”
带着潮气的衣裙紧紧贴着他,他自她细白的脖颈间嗅到了一丝隐秘的,不属于她的气味。
还未来得及细闻,一个湿湿滑滑之物便抵上了他的喉结。
冷淡的声线哽住。
那是她的舌尖。
她没有说话,也不敢睁眼,只是毫无章法地一遍遍描绘着他,微微翕动的长睫出卖了她此时的紧张。
慕昭闭目,喉结上下一滚。
就在他分神之际,她终于得以挣开他的桎梏,挑开了他的腰封,滑进他的衣襟。
指尖之下,是颇为分明的肌肉线条。
她沿着沟壑描摹,惹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不得已,只得再次去按住她颇不安分的手。
少女的衣衫湿冷,挣扎之间把他刚换的墨衣蹭了一身潮气,急促的呼吸与外面的风雨混在一起。
与他两相抗衡之间,她的外衫滑落,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与掐得精致漂亮的锁骨,绯红自耳廓蔓延至脖颈,他只消轻轻垂眸,便可见她身前的无限春光。
他别过脸,不去看她。
他这辈子也想不到,有一日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逼到这种境地。
凉风自窗缝内灌入,他强硬握住她的手心时,不正常的燥热终于透过皮肤隐隐传递过来。
男人音色沉冷,眉宇紧蹙,终于明白她为何如此反常:“你中药了?”
她只是摇头否认:“没有吧,我只是想和你睡。”
慕昭:“……”
看来她真的不太清醒。
可他最初见她时,她明明十分正常。
自她离去后,他又始终盯着怀宁。
她今日老实又安分,甚至从未暗自吩咐过旁人什么。
他不明白她为何会中了药。
……总不至于真是她给自己下的吧?
……就为了他?
慕昭一时难以接受这个荒谬的猜测,他没再多言,弯身想将她打横抱起,打算先把她抱去床榻,谁料他刚倾身过来,她便径直搂住了他的脖颈。
他垂眼,见瓷白的手腕上印着他方才钳制她留下的红痕,看起来甚是可怜。
少女滚烫的呼吸落在他耳畔,她贴近他,唇瓣擦过他的颈侧,呜呜哝哝道:“……难受。”
他没听清,朝她凑近:“什么?”
“很湿。”她声音细弱,“难受。”
慕昭抱着她,僵了僵。
……这种话她也说得出来?
“你别想了,我不可能和你做。”他铁青着脸道。
“是衣裳湿。”她补充道。
纤细的手臂紧贴着他,显得亲昵又暧昧。
“我没力气,你帮我脱了吧,不喜欢它,湿。”
“求求你了……”依旧是绵软的尾音。
他沉默,甚至有些怀疑她说这话的时候,究竟是清醒还是糊涂。
依照他对她的了解,她很聪明,知晓自己不会对她视若无睹。
且如今是在宫里,除了凌川,他没有任何能全然信得过的人。
凌川也是男人,他断然不会找他来给她换衣裳。
为着她的清誉,他亦不会让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知晓她现在的这副模样,包括宫内的宫人。
她亦知道自己清楚她的家世,在那里,亲人甚至还不如陌生之人,他无人可寻。
所以,如果是她给自己下药,用来拿捏他,几乎就是一场板上钉钉的事。
……难道她就可以这样算计他对她的恻隐之心吗?
慕昭呼吸粗重,盯着她安静姣好的面容,目光沉沉。
权衡许久,他终于闭了闭目,抱着她坐去床榻,而后撕下一条布带系于眼上,把手递给她。
“我不看你,你自己带着去解。”
月思朝恍惚看向递来的那只手。
瘦削、修长、骨节分明,手背青筋凸显,指腹上带着习武之人皆有的薄茧。
掌心温热,既能毫不费力地禁锢住她,也能这般温柔地由她指引。
她倚着他的肩,握住他的手指,带他去寻裙身的系带。
他的眼前漆黑一片,触感被不断放大。
他能感受到她的绵软和颤抖,也能感受到衣带被缓缓拉开,甚至能感受到衣衫滑落时带走的潮湿气息和少女身上愈发浓烈的馨香。
指尖的薄茧时不时便会划过她的肌肤,带来些许令他心颤的暧昧与旖旎。
呼吸渐沉,眸色转黯。
他忽然感觉有一股热流直冲头顶,又猛地往下,冲破心房,无可救药地淌向腰腹。
燥热、难捱、和梦见她时异曲同工,但心境却截然不同。
毕竟从前他以为,她只会对他使些无伤大雅且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不会真的这样算计与他的关系。
他开始后悔方才心软答应了她的请求。
其实她的死活与他并没什么关系,他究竟在乎她什么?
宫里的男人这么多,随便拎出一位,都算她高攀。
她本来就和自己无关,今日他就算对她不闻不问,也并无半分错处。
慕昭,你明知她对你别有用心。
是看顾她看顾上瘾了吗?
他自问道。
房间内静默一片,月思朝倚在他的肩头,体内的药效横冲直撞,已然令她意识模糊,陷入混沌之中。
他僵着手指把她放至干燥舒适的床榻上,依着记忆起身走去衣柜,从中摸了件衣裳丢给她,而后走至门前。
脚步声戛然而止。
他抿唇,攥成拳的手紧了紧。
这种**在宫廷朝堂之中屡见不鲜,他亦有所耳闻。
起初她痴缠他,不过是刚起了药效,行了房事便可解,若待药性深入肺腑,那才真是神仙难救,或许这辈子都不会醒来。
她活该。
爱死不死,跟他没关系。
他深吸一口气,烦躁抬手,一把扯去本蒙在眼上的布条,走回床榻前,垂眸去看她。
她安静地蜷缩在他宽大的衣袍里,全然没了先前的闹腾劲。
肩头自他的衣衫中露出一隅,在墨黑之下衬得更为雪白,垂顺的料子勾勒出她腰间最为纤细那笔,他知道那里握起来极为柔软。
如今她脑海里连那些不可说的念头都已不复存在。
她难受极了,却不记得自己为何会这般,只觉得周遭的空气变得闷热,令她呼吸不上来。
她试图努力睁开眼,眼前却是昏暗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好在她还听得见雨滴落在屋檐的声音,只是变得嘈杂纷乱,仿若混了谁的脚步声,朝她大步迈过来。
一定都是她的幻觉。
听说人死前都会产生幻觉,那她是不是快要死掉了?
她默默地想,若是真死了,也只希望不要把她埋在月家的祖坟里,不然做鬼也闹心。
恍惚间,她感觉到一只颇俱力量的大手掰住了她的肩,强行令她仰面,陷在柔软的床榻上。
而后那只手扣住了她的后颈,纤细脆弱的脖颈被迫微微扬起,紧接着,似乎有比昏暗更黑的阴影笼罩下来,带来蛮横的吻。
第22章 春风“你忘了穿这个。”
仿佛是在试探她究竟还有没有知觉,他报复般地咬上了她的唇珠,在齿间反复厮磨。
昔日里的粉嫩唇色很快渡上晶莹,继而变得红肿。
她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蹙了蹙秀丽浅淡的眉,下意识探出舌尖,去笨拙地迎合。
他咬住她,不由分说地撬开她的唇齿,继而死死盯着那张满是绯红的恬静面庞。
他想起第一次遇见她。
若他没记错,那双清凌凌的眸中带着不过如此的轻蔑,那时她便以为,她早晚能拿捏他了罢?
他不得不承认,她比许多只会讨好他的女人要高明太多。
他忽然很想迫她看着他。
可如今,那双澄澈眼眸却已被纤长的羽睫遮去了,唯有眼尾带着些许晶莹。
嫌疼是吗?
她这样算计他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还真当他没脾气?
盖在她身上的衣袍被推上,露出光洁的腿。
瓷白,纤细,一手便能掌握,膝弯突出的骨节紧紧贴着他的掌心。
他强势分开她。
与此同时,唇齿重新咬回她的脖颈。
莹润饱满的唇瓣溢出一声娇吟,很快便碎在了细雨之中。
明明她此时已任他摆弄,他却并不畅快,甚至还有些心堵。
他恨他的心软,也恨他还想做个君子,更恨她利用他。
他终究狠不下心弃她不顾。
可既已决心回来入她的局,做这个登徒子,却又连夹在他们二人之间的那层衣衫都不敢彻底扯至一旁,去看她毫不遮掩时,究竟是怎样的模样。
明明已经与她到了这种地步,谁也谈不上清白。
当她的手臂搂住他,指甲嵌进他的背时,他抬手抹去了她的泪。
心想,她哪里来的资格哭。
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得更厉害了些,明灭的光晕在壁上笼出双影。
夜色渐浓。
……
待月思朝恢复些许意识,已不知过了多久。
她陷在软榻里,身上只盖了被揉皱的男子衣袍,渡来淡淡的清茶香。
而她的衣物正湿漉漉地躺在地上。
瞥见身前昭示着旖旎暧昧的红痕时,她顿时心下大骇。
她的记忆仅残存于她跑到了那片竹林,又似乎见到了慕昭,之后的一切……
她揉了揉脑袋,想不起来。
可她记得她不是安全了吗……怎么……
好在屋内一片静谧,唯有窗外的风雨之声。
无人就好,无人就好。
今日宫中之人甚多,她只消静静走掉,就不会有人在意她这小小庶女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忍着腰腿间的酸软,下床去捡衣裙,还未来得及起身,便听见男子的一声冷笑:“怎么,你如今倒不嫌湿了?”
烛火就这样把他先前没好意思去看的地方完美映照了出来,窈窕玲珑的曲线轻易地展露在他的余光之中。
……什么玩意儿?
她被这声冷不丁的话吓了一跳,当即想要往床帐里躲,足踝“砰”地一声嗑在了木制的床榻上,带来一阵刺骨的痛。
她轻轻倒抽一口凉气,忍疼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后知后觉方才那声音有几分耳熟。
“慕……慕昭?”她颤着声,试探唤道。
这下她彻底想起来了。
那时,她见到了他,想求他帮自己。
……合着他就是这么帮她的?
她有些懊恼,没想到慕昭居然也会趁她之危,但转念想想慕昭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又觉得与其被算计着和旁人做这种事,那还不如和他春风一度。
她抬眸看向他,沉默无声蔓延。
烛火勾勒出他矜贵凌厉的侧影,他坐在椅上,上身光裸,精瘦宽阔的脊背上留着若干深浅不一的划痕,一旁的小桌上敞着药油,散出辛辣的味道。
她看不出他的喜怒,便垂眸瞧了瞧自己的指缝,见里面尚有些许血痕残留。
慕昭把堆在腰间的衣裳松松套回肩上,不疾不徐地穿好,然后起身走向她。
两人对上视线,她有些局促,垂了垂眸:“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她会抓这么狠。
然而这话落在他耳中,便变了个意思。
他以为她是在就故意中药算计他一事道歉。
“事已至此,你道歉还有什么用。”他声音淡漠。
慕昭在床沿坐下,不由分说地从那堆皱巴巴的衣袍里攫取住她的足踝。
她有些慌张,当即把腿往回蜷,细弱的嗓音带着许久未饮水的哑意:“……你,你还想来?”
男人握得很紧,不允她挣扎,墨黑的眼瞳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看向她方才磕碰的地方。
已然青了。
他根本懒得理她百用不厌的欲擒故纵,手指沾了些药油,猝不其防地按在了她的伤处。
月思朝痛得头皮一紧:“疼疼疼——”
他的动作一点不停:“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我中药了。”
“然后呢?”
“然后我们做了。”
他抬眸看她,眸中不悦,仿佛不满意她的回答。
……他到底想要她解释什么?
不就是她中了药,来求助他,他帮她解了而已吗?
他追问:“你为何中药?”
她泄了气:“我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
她自问今日在宫中的一切都不曾给人钻空子的机会,不过她不会作罢,日后定会查个清楚。
慕昭厌极了她这副死不承认的模样,打旋揉着她足踝的拇指力道加重了些。
……怨气好重,倒像是她把他强取豪夺了。
这可能吗?
八十个她也打不过他吧?
她强忍着没叫出声,眼底涌上水汽,试图去揣度他究竟是何意图。
半晌,她试探开口道:“这事儿终究并非你情我愿,你放心,我会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慕昭:?
手上力道未减,他蹙眉,难以置信地看向月思朝。
不过他很快收敛了情绪。
以退为进,他懂。
呵,想他主动提起给她一个名分是吗?
她想都别想。
不是抵死不愿承认她思慕自己,想嫁给自己吗?
既然如此,那就自作自受吧。
月思朝读不懂他变化多端且高深莫测的神情,但他手上的力道没再加重,说明这个方向应当没错。
她松了口气,认真望向他,接着补充道:“我不会要你负责的。”
怎么?
见他不接茬,便想着再激一激他?
她是不是觉得他是蠢蛋,看不穿她那些小心思?
他回望她,试图从她眼底看出些自以为是的算计,可是那双清凌凌眸子里除了诚挚,旁的什么都没有。
她好像真这么想。
……她凭什么这么想?
什么叫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什么叫不要他负责?
那他算什么?
只有女子的清白算清白,他的清白就不算清白吗?
他的初次,他的挣扎,难道通通不值一提吗?
瘀血被揉开,他把她的小腿狠狠丢在一旁。
其实他也不知他在气什么。
这女人若真的不想嫁他,他该去祖坟烧一烧高香,左右他是男子,这种事传出去旁人也不会指摘他,只会道她虚荣,想要攀附他。
……那些俗人懂个屁。
他试图用世人的眼光安慰自己,但未果。
他就是在气她嘴硬。
都到这种地步了,仍不肯低一低姿态,连一句好听的话都不肯哄他。
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按住她的后颈,拎小猫一般地连人带衣袍一同拎起来,迫她站在他面前,指尖抬起她的下巴:“既然月姑娘看这么开,那不如再做一回?”
眼见她狠狠皱了皱眉,身形微微有些颤抖,他心中冷笑。
装得和什么似的,真要不在意,那还怕什么?
却听她严肃问他:“……你弄进去了?”
见她夹着腿,他这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
“怎么?你怕怀了我的孩子?那你求求我——”
“我考虑考虑娶你”尚未说出口,她便轻声道,“能不能劳烦你帮我弄一碗避子汤?”
“还有,我得洗一洗,方才流下来了。”
空气就这么静默几分。
慕昭被她气得有些无可奈何。
他不知她究竟要嘴硬到何种地步,才愿意同他表明心意。
难不成要等到他俩孩子都会上街打酱油的时候,再来追悔莫及地去倒追他吗?
他强行把她按坐回床榻,蹲身拿过沾了水的帕子为她擦,没好气道:“你还想叫水沐浴?生怕旁人不知你在这儿做了什么吗?”
他嘴上毫不留情,手上的动作却不重:“若不是这种药物要男女的**相融才可解,不然你就算跪下求我,我也不会碰你。”
她看着慕昭近在咫尺的面庞,觉得有些恍惚。
不久前还高高在上,对
她出言不逊的男子,如今竟蹲在她面前,帮她擦这个。
不过她与他的亲密也仅限于此。
迈出这间房门,他们依然是云泥之别的两个人。
他说他不会纳妾,而她也配不上做他的妻子。
“如果是旁人中了这药,你也会帮吗?”她鬼使神差地问道。
昳丽的眉眼蹙起:“月思朝,你是不是有病?”
有没有可能,旁人连进他房间的资格都没有。
他没好气道:“帮,怎么不帮,我这人心好,见不得别人受罪。”
她轻声赞同:“你的确是个好人。”
他起身,把手中帕子丢在一旁,凝着她问:“你利用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的好?”
她摇头:“我没有想利用你,我也不会怪你。”
他呵笑:“你还怪上我了?”
明明是她逼他至此。
她不知哪里又惹着他,赶忙道:“不怪不怪,没有没有。”
月思朝觉得他俩之间真要追究起来也就半斤八两。
虽说是她主动找上的他,可真能找到床上去,他的不拒绝要占很大责任。
毕竟他是武将,推开她实在是一件再轻易不过的事。
但她没有选择继续质问下去,毕竟比起那点虚无缥缈的清白,还是她的命最要紧。
若他真那般死板,给她落下点病根,今后的日子就更难捱了。
她弯身去捡地上的衣裙,对他道:“我要穿衣裳。”
他未动,低低“嗯”了一声。
她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可以转过去吗?”
慕昭又“哦”了一声,回过身,心想做都做过了,现在又装上纯情了,当初扒他衣裳的是谁他不说。
她堪堪系上襦裙,还未套外衫,男子便又转过身来。
……之前的事是迫不得已,如今两个人都清醒着,再这样没边界感不合适吧?
她不满地扯过一旁的衣袍暂盖着:“你怎么总这样啊,我还没穿完呢!”
“你忘了穿这个。”
一只大手递到她面前,手指间缠着她小衣的系带。
月思朝:“……”
她刚伸出手去,还未接过,门外便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房门被猛地推开,冷风便裹着雨丝席卷进来。
月思朝衣裳尚未穿完,她下意识慌乱地抬眸,还未看清来人,便见慕昭挡在了她的面前。
第23章 名分“事已至此,我可以给你名分。”……
“谁准你擅自闯进来?”
慕昭独自面对来人,带着她不曾见过的森冷肃杀之气,就连他上回在河边斩除那些水匪,都没有这般浓重的杀意。
月思朝瞧不见他的神情,但自他的背影便可窥见一种浑然天成的矜贵与威仪。
让人不容冒犯,也令她有些心安。
看来他定不会出卖她。
“我……我……抱歉。”
林凝雾被他的气势骇住,当即退去了门外。
她未撑伞,华贵的裙摆之上满是泥点,鬓发凌乱,脸上布满慌张无措,比月思朝先前闯进来的模样好不到哪去。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来找人。”
她淋着雨,解释道。
慕昭的房内可称得上是一片狼藉。
床榻凌乱无比,被子皱巴巴地丢在床角,软枕横七竖八地倒着,若她没看错,那只持枪握箭的手里,此时正拎着件女子的小衣。
简直暧昧至极。
不必多想,就知道他方才在做什么。
而她就这样直直闯了进来,戳破了他的好事。
……她是不是要被灭口了?
她绝望地想。
没想到慕昭也是那种道貌岸然之徒,在宫里与宫女做这样的事……朝朝知道了,那得多伤心!
时间回溯至两个时辰前。
那时她去为月思朝寻热水,却不知为何,附近的殿宇一滴都没有,她只得往更远的宫殿讨要。
谁知往回走时,便碰见了大皇子。
他带着一个随从,仿佛在四下找人。
想起上回的事,她心有余悸,便赶忙躲去了树后。
他并未留意到她,只一边疾步走着,一边嘟囔:“一次两次,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怀宁简直拿我当猴儿耍!”
她思忖着这句话,再结合他来时的方向,发现正是月思朝暂歇的那处,心中惊觉不好,赶忙撂了茶壶往回赶。
回到房间时,见已是人去楼空。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大皇子是又没得逞,气急败坏了。
林凝雾并不敢在此多做停留,想起月思朝方才迷糊到喊她娘亲时的模样,心中焦急万分。
她这副模样,还能跑去哪儿?
她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朝朝真出了事,知道的人只能越少越好……
她不敢声张,只得自己满宫寻她。
在她闯进来之前,她也不知此处竟是慕昭的房间。
林凝雾是怀宁的妹妹,慕昭自然不会由她多作停留。
“这儿没你要找的人。”
他甚至都没问她要找的是谁。
不过他都与旁人这般了,自也不再是朝朝的良配。
林凝雾压下本想求助于他的心思,低垂眉眼,在他冷傲疏离的目光中“嗯”了一声,打算提裙离去。
可谁曾想,他背后的姑娘竟主动开口。
“等等!”
慕昭当即回身,递给月思朝一个斥责的目光,仿佛在说让人知道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身形纤细的少女飞快套上外衫,望着他的眼睛小声道:“她可能……找的是我。”
月思朝自然知晓不该让林凝雾察觉这一切。
知道的人越少,对她越有利。
可她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让一个担忧她的女孩子继续在冷风冷雨里受苦。
那她还算什么朋友?
“……朝朝?”
门外淋雨的姑娘足下一顿,转身迈进房中,见月思朝慢吞吞地从慕昭身后冒出脑袋,乌发垂顺在肩头,脖颈上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红痕。
啧,磕到真的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冒出一丝隐秘的兴奋:“你们……”
一时无人接话,三人之间沉默蔓延。
慕昭疑惑地看了一眼月思朝。
他不明白。
林凝雾明明都要离开了,她为何偏偏要把她喊回来。
……难道是为了找个证人,坐实他和她的关系?
目光流转至林凝雾,瞥见她眼底意味不明的神采,慕昭更为确信自己的推断。
好家伙,他还以为月思朝转了性子呢,合着在这儿等着他。
毕竟她再死缠烂打,哭着闹着要自己对她负责,他也未必会同意。
不如让旁人直接现场捉奸,如此,他便再无可抵赖。
呵,倒比他想象中聪明不少。
他就知道,她怎么可能不要名分。
莫名其妙的,堵了许久的心终于舒畅些许。
他从善如流地坐下,甚至开始隐隐期待她俩之后的表演。
月思朝道:“我们没什么。”
他挑挑眉,对她的说辞毫不意外。
林凝雾难以置信,压低声音道:“怎么可能……咱们都是及笄的人了,话本也看过不少,你还拿我当三岁小孩儿骗吗?”
月思朝深吸一口气:“……就算有什么,也只能当没什么。”
无论如何,她断不会为人妾室。
“这话什么意思?”林凝雾蹙眉,看向慕昭,“你威胁她的?”
他呵笑:“我可没有。”
月思朝主动替他解释:“是我自愿的。”
林凝雾俨然不信她,走上前去,攥着她的手安抚了一下,横眉冷对他:“慕昭,你怎么能这样!”
啧,方才还怕他得很,转眼就凶上了。
这演技是月思朝教的吧?
“枉我以前以为你是正人君子,没想到
也是一个占了姑娘便宜就不愿负责的无耻之辈!”
说罢,她小声同月思朝道:“你别怕,我给你要说法。”
她护小鸡崽一般地挡在月思朝面前,和从前柔弱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月思朝怎么一句话不说?
她在演什么?
受尽欺负的清纯无辜小白花吗?
她痴缠他的时候可不这样,如狼似虎得很。
他扫了月思朝一眼,漫不经心地问林凝雾:“……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就算是女子落水,被男子救起,都得闹着要成婚呢!你们都,都这样了。”
林凝雾到底也是个姑娘,说这些话的时候,难免有些害臊。
“……难道你不该娶她吗?”
瞧瞧,他就知道,终究会在这儿等着他。
既然林凝雾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作为一个本就很有责任心的男人,再不说点什么就不合适了。
他盯着月思朝的面庞,淡声开口道:“事已至此,我可以给你名分。”
说罢,他补充道:“不过至于旁的,你莫要肖想。”
比方说,别有事没事同他闹情绪,他不可能什么事儿都哄着她。
比方说,他平日里忙得很,她也别总想和他搞那些莫名其妙的情趣和似有若无的勾引。
她虽然只有那么点小聪明,但好在侯府人际关系简单,届时交给她打理,想来也不会多么困难。
不过,大婚终究是一件麻烦的事。
他要先回禀陛下,再去月府提亲,走遍六礼流程,最快也要半年。
好久。
想想就烦得要死,这辈子他再也不娶妻了。
还有,她怎么还不点头?
故作矜持也不是这么作的。
“朝朝,你快答应呀。”林凝雾捏了捏她的手。
呵,连人家林凝雾都知道姿态捏久了会适得其反,她就没这个觉悟。
慕昭恨铁不成钢地看她几次三番地张口,又合上唇瓣。
最终,月思朝艰涩道:“凝雾,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现在有点烦,想一个人静静。”
他冷下目光:“……你说什么?”
她没有再重复,只是咬了咬唇,对他福了一礼,道:“慕昭,你的相救之恩我铭记在心,若今后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定会报答,方才的话我只当没听过,我先走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迈了出去。
慕昭:“……月思朝,你给我站住。”
她脚步未停,亦不曾回头。
他手中仍握着她的小衣,面上蕴着薄怒。
这算他被拒绝了吗?
……这对吗?
她有本事别后悔。
*
月思朝毫无目的地走在宫道上,心烦意乱。
今日的凶险尚且历历在目,慕昭和林凝雾的话也言犹在耳,她觉得冥冥之中像被一只无情的大手推着走,如若再不从中及时抽离,好好想明白,便会就这般稀里糊涂地搅乱了她之前对于人生的全部布局。
所以她逃了出来。
她心中明白,慕昭说那句话的时候并非心甘情愿,甚至带着些不得不如此的意味。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本就是一个颇有责任心的男子。
从他宁愿替季述认下深夜与她叙话一事便可知。
他不该因这场迫不得已的意外,就这么和她捆绑一生。
她也不想做他的妾。
她娘亲这辈子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没人比她更清楚,她很小的时候便下定决心,此生宁愿在外面抛头露面、受苦受累,也不仰主母主君之鼻息。
这个提议,对谁都不公平。
她随便寻了处假山的亭子坐下,烦恼地揉乱头发。
“月思朝,原来你在这儿啊。”
她抬眸,见来人正是一袭华美宫装的怀宁郡主,她垂着眼皮看她,神色轻慢,全然不似她看向慕昭时的少女怀春。
晚风扬起她金钗下的鬓发,月思朝发现她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脖颈上,看起来心情出乎意料地好。
“郡主希望我在哪儿?”她开门见山问,“那宫人带我去的,究竟是谁的房间?”
怀宁对她的问题毫不意外。
她冲她抬手,示意她起身,而后在她原来的位置上坐下,从容道:“我大皇兄的。”
“我是不是对你还不错?”
“你要知道,慕昭他再出众,也不过是臣子。能给皇子做妾,总好过给臣子做妾的。”
“……那您怎么不做皇子妃?”
“我和你可不一样。”
她轻笑起来,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低贱的奴婢,这目光令月思朝不悦地蹙起眉。
“我与慕昭青梅竹马,是有情分在的,自是要做他明媒正娶的侯夫人。”
“其实那些道理我不是不懂,正室要有容人之量,不管为着什么,高门贵族的男子,总不会只有我一个女人。”
“我能容忍他日后纳妾,纳多少个都无所谓,却不能容忍他有特殊对待的妾室,你能明白吗?”
月思朝沉默。
这个始作俑者究竟是以怎样的心境坐在这儿,与她心平气和谈这些?
怀宁自顾自轻笑了一声:“你不明白也无所谓的,总之,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听大皇兄说,你跑了。”她目露鄙夷,再度看向月思朝身上颇有些暧昧的痕迹,“真可惜啊,放着一朝飞上枝头的机会不要,非去与宫中侍卫苟合。”
“不过,即便是宫中最低等的侍卫,也有六品之衔,配你这个五品小官家的庶女绰绰有余。”
她端出一副颇有容人之量的模样:“说吧,那男子有何特征?我会为你做主的。”
月思朝静静望着她。
怀宁这般为所欲为,是压根没把她当人看。
她的高傲与慕昭截然不同,他傲在他本身的确足够出众,而她则全仰仗她的郡主身份,除了这个,她本人实在是一无是处,甚至还有点蠢。
不过也正因她蠢,看不起她,才以为自己会轻易委身宫中侍卫。
“那药是怎么下给我的?”
凭借怀宁的智商,月思朝不相信是她一人所为。
“我都这样了……郡主总该让我嫁得明白吧。”
怀宁悠悠看她一眼。
“是你母亲。”
“她盼着你攀高枝儿呢,我一找上她,她就答应了。”
“她说,你是个谨慎之人,不会轻易上钩,便早算好了剂量,在你的贴身衣物上熏了数日的迷情药,无论你今日再怎么小心,也注定会发作的。”
月思朝抱着胳膊,没有吭声,只觉得后背起了一阵森寒的冷意。
怀宁仍在她身前喋喋不休:“要我说,庶女就该乖乖听话,多为家族着想,若皆是你这种自私之人,家族日后该如何壮大……”
之后她又说了什么,月思朝一句也没听进去。
从前她的人生没这么复杂,最多也就是受冻挨饿,被人行骗,黑心老板不给她结工钱。
无论如何,只要走到报官这一步,什么就都解决了。
如今有人凌驾在王法和官府之上欺辱她,她真有些不知该怎么办。
闯去养心殿,面见陛下吗?
只怕她还没进去,就被侍卫以行刺之名砍死了。
告诉她那只会装死的爹吗?
怀宁郡主能把这些话掰开揉碎,这般直白地丢在她面前,便知道她叫天不应,叫地无门。
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老百姓。
唯一能做的,就是离这些权贵远一点。
可她的银子还没攒够,假死药也不知该去何处寻,主母现下打定了主意,要拿她的姻缘为家族铺路,她算计她至此,甚至有家也不大敢回了。
……她该怎么办?
无助之际,她想到慕昭先前对她说,他会给她一个名分。
若能去侯府做妾,暂住一段时日也好。
起码慕昭为人正直,不会对她做这些腌臜事。
待时机成熟,她自会离开。
*
一刻钟后,月思朝厚着脸皮回到了慕昭的房门前。
她抿了抿唇,抬手规规矩矩地叩了三下门。
一贯不耐的声线从房门传出来:“滚。”
这若是以前,她定扭头就走。
滚就滚,她最会滚了。
可现在是她有求于人。
她只得放软声线:“慕侯爷,我有很重要的事同你讲。”
……怎么是她?
她还好意思回来?
房间内沉默许久,才传来一句难辨情绪的声音。
“进来。”
她轻轻推开房门,见慕昭坐
在案前,姿态懒散,正垂眸翻着什么,头也没抬。
房门阖上。
他听见她朝他缓缓走来。
“月姑娘有话快说。”
这话说得疏离客气,好似他们初识那般。
她一路走来,本想了许多说辞,可不知为何,在见到他的刹那竟全忘了,压了许久的委屈反倒莫名其妙地冒出来。
慕昭听见几声极轻的抽泣,这才抬眸,只见那双水波潋滟的眸子里含着泪,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倒像他才是那个拒绝她的负心汉。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少女委屈巴巴地垂着眼,纤细手指攥住他的衣袖,因着使力,指尖隐隐有些泛白。
“慕昭……”
“……方才是我太装了,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如今还作数吗?”
慕昭压住唇角,缓缓抽出衣袖,与她拉开些距离。
他端坐在椅上,双腿交叠,平静望着她。
“哟,我当月姑娘铁骨铮铮。”
“这么快就追悔莫及了?”
第24章 娶你“我是要娶你为妻。”
……他可真阴阳啊。
下次再写他的时候,定给他安排一下追悔莫及的戏码,好好疼惜一番他这张利嘴。
月思朝的眼泪憋回去些许,当即在心中暗戳戳脑补了出报仇大计。
不过他既没一口回绝,就说明此事尚有回旋余地。
慕昭这人骄傲得很,似只整日翘着尾巴的大猫。
先前她当着旁人,拂了他的颜面,如今回来求他,自然要把姿态放低些,先抚顺他的毛才是。
她偷偷抬眼去瞄他,见那双墨色瞳仁里含了抹似笑非笑的讥讽,如今他的手正随意搁在书案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茶盏。
几片翠叶贴在青玉壁上,里面的茶水几乎见了底。
她咽了口口水,眼睛弯成月牙,颇有眼色地上前拿起茶盏,热络道:“慕昭,你渴了吧?我给你添杯茶呀。”
纤细的手指若有似无地蹭过他的手背,经外间风雨吹了一遭,有些凉。
慕昭凝着那张就差把八百个心眼子写在脸上的容颜。
她讨好他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这茶他刚喝完,渴什么渴?
他看她倒是渴了,望过来的时候颇为渴望,还咽了口口水。
他没阻止,只静静看着她的拙劣表演。
她弯腰取杯时,裙裾落地,水色的裙摆轻扫在他的黑靴上,是他初次见她之时穿的那件。
……她似乎没有几套拿得出手的衣裙。
朝他倾来的手臂在身前压出细微颤动,仿佛在刻意夺人视线。
又因她先前未穿小衣,那片雪白如今正与襦裙紧紧贴合,更显圆润挺拔,裸露出的脖颈细长,身上沾染着他房间内的熏香,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与她……
又开始了。
这若有似无的勾引。
他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
对于她会后悔这件事他毫不意外,只是比他想像中快太多了。
既然如此,她那时为何要转身离开?
他视线放空,若有所思。
月思朝端着茶盏,走向不远处正坐着水的红泥小火炉。
热水倾泻而下,汩汩落进杯中,慕昭被这动静打断了思绪,循声望去,恰在白烟袅袅里,望见她弯腰倒茶而翘起的臀。
他眉头皱起。
真是,倒个茶而已。
何必还要特意为他设计这么多撩拨之举。
等等,设计……
那时她转身离开,不会也是有心设计的吧?
她与林凝雾一唱一和,只是想表明她不图自己什么,也不愿亏欠他,越如此,便越会让他觉得她颇识大体,好惹他心生愧疚怜惜,继而追出门去,求她无论如何也要嫁给自己——
呵,她想得美!
还好他在男女之事上没什么经验。
否则真追出去哄了她,日后她不得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现在倒好,她发觉她的计策没得逞,只能乖乖回来讨好他。
慕昭觉得自己简直洞若观火。
能让她白捡了他这般明察秋毫的夫君,真是她上辈子积了大德。
为了进一步展现他远超旁人的洞察力,待月思朝把尚冒着白雾的热茶放回书案后,他抬手拿起茶盏。
“你不是渴了吗?你自己喝罢。”
月思朝愣了愣,望向面前那只修长如竹的手,眸中潋滟,久久未应,竟生出几分楚楚可怜。
此时无声胜有声,她的意图实在是太过明显。
他同她对视片刻,毫不犹豫地回绝:“……你别想我喂你。”
她哪敢想这个。
之前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早把口渴忘在了脑后。
不曾想,最终竟是他察觉到的。
他肯给她喝茶已经很好了。
她可不敢奢求他一个侯爷会屈尊降贵地来喂她。
方才在外面受的委屈莫名又冒了出来,她眨了眨眼睛,试图压下眼中的酸涩,细细“嗯”了一声。
带着未散的鼻音。
……好好的怎么又撒娇?
还有她怎么又要哭了,她是水做的么?
喂喂喂,他喂还不行吗?
真是惹不起。
慕昭抿了抿唇,心烦意乱地把杯盖丢至一旁,略过她已然伸来接茶的手,起身把茶盏递去她唇边。
“喝吧。”他的手半盖着茶盏,不耐道。
他见她又含情脉脉地望他一眼,继而垂首贴近,张开唇瓣含住青玉盏壁。
鬓边柔软的发丝扫过他的手背,宛如情人爱抚。
……喝个水都不忘撩拨他。
慕昭的喉结上下一滚,手背泛出青筋。
少女却没喝下去,只是蹙眉抬首,微微后退一步,唇瓣上沾染了些许水汽,在烛火下泛起盈润光泽。
“有点烫,我吹吹。”
话音刚落,轻柔的香风便送至掌心。
像是自海里泛出的浪,缱绻地贴上皮肤,留下潮湿的细吻。
“……”
她的手段简直层出不穷,他真是服了她了。
慕昭冷着脸收回手,警告她道:“闭嘴,不许吹。”
月思朝下意识抿唇,一时有些茫然。
……他是要搞什么喝烫水的服从测试,以此证明她听话吗?
可喝烫水会烫坏喉咙,甚至伤及食道。
她顺毛归顺毛,但也是有底线的。
伤自己身的事她绝对不可能依着他。
她端正神情,正欲辩驳点什么,下一瞬,却见他垂首蹙眉,认命般去帮她吹散茶水上滚动的白烟。
慕昭显然不曾做过这样伺候人的活,昳丽的面容上写满了抗拒。
烟雾散尽,他再次把茶盏递至她面前。
“尝尝。”
她面露怪异,难以置信却又不乏感动地瞥了他一眼,凑近轻抿了一小口。
温度刚好,既可暖身,又不会烫。
很快,一盏茶见了底。
干涩尽褪,少女的唇瓣透出原本的柔嫩,她从茶盏里抬首,软声道:“慕昭,你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这一切让她愈发不后悔回来找他的那个决定。
说罢,她又依依不舍地舔了下唇瓣,垂下眼眸,于是错过了他耳后泛起的绯红——
他想起它舔舐在他喉结上,又匆忙藏回去的那个瞬间。
……她究竟何时才能放弃引诱他?
他别开目光:“你够了吗?”
月思朝还以为他在问她茶喝够了吗,她感激地点点头,目光诚挚:“够了,谢谢你,若你今后有需要我的地方——”
“我能需要你什么,连你喝的茶水都是我的。”
慕昭打断她,对她的答非所问故意装傻很是不满。
她总是这样。
明明痴恋着他,不择手段地接近,却又嘴硬无比,抵死不肯承认。
他很讨厌这种被她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他
定要让她在自己面前,亲口承认她喜欢他。
他从容坐下,平静问道:“说说看,你为什么后悔?”
事已至此,月思朝本觉得不应该瞒着他,刚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同他说一遍,忽又想起怀宁郡主的话——“我与他,可是有青梅竹马的情分。”
她和他才认识没多久,哪里比得上他们。
更何况,她如今毫无证据。
即便怀宁郡主在她面前亲口承认了这些,待慕昭问起时,她再换另一副说辞,最后里外不是人的,就只会是她自己。
“……我思来想去,觉得你说得对,我们都……都那样了,你既愿意负责,我自然不能辜负你的一片好心。”
慕昭静静望着她:“只是不辜负我的好心?”
“那你的私心算什么?”
他今夜绝不会再给她欲擒故纵的机会。
他的话太过一针见血,月思朝的呼吸一滞,心虚道:“我……好吧,我确实也有私心。”
她得寻一处庇护之所,好好活下去。
她的声音很轻,融在夜色里,粉唇轻轻抿起。
“我实话说了,你可别生气啊……嫁人是我如今最好的选择,而你是我认识的男子中,最合适的人选。”
他垂眸睨视着她,心想,她确实已经出落到该嫁人的年纪,甚至很多姑娘情窦初开得比她还要再早些。
只听她接着道:“……你身居高位,手握兵权,世人皆怕你三分,又家财万贯,样貌出众,更重要的是为人正直……”
她越说耳朵越红,心想,完了,她凭什么敢这么说啊,就差把利用人家写脸上了。
他这要是能同意才怪。
谁料慕昭非但没生气,反而还扬唇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你终于肯承认了。”
他就知道,他的优点多如牛毛。
像他这般出众的男子,她怎么可能不为他倾倒?
……承认什么?
月思朝茫然一瞬,却也没纠结,只继续道:“总之,嫁给你,日后定能省去很多麻烦,我便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了。”
想做的事。
慕昭看着她满脸通红含羞带怯的模样,以为她说的是那些不正经的东西。
毕竟真成婚了,大家可就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肃正神情,警告她道:“这方面你还是要收敛些,起码在人前不可以。”
月思朝眨眨眼睛,本想问为什么人前不可以,转念一想,他那般有钱,定觉得她仗着他妾室的名头在外抛头露面,会丢他的面子。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在外不会提及和他的关系。
她乖巧点头。
他冷眼瞧她装乖,自也不会真信。
毕竟她几次三番地勾引他,极尽暗示,这一时半会儿能改得了?
最终,他云淡风轻道:“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娶你。”
月思朝长舒一口气。
这句话对她而言简直是雪中送炭。
她没有被一时欣喜冲昏头脑,抬眸望向他,郑重道:“……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
“说。”他看起来心情莫名很好,连声音都放柔许多。
她垂下头,咬了咬唇,声音放轻了一些:“……你现在有正妻人选吗?”
“如果没有的话,可不可以不要考虑怀宁郡主。”
“她不喜欢我,如果她做侯夫人的话,我今后的日子可能会很难过。”
慕昭蹙眉:“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低低“哦”了一声:“……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算算日子,就当他现在即刻要娶怀宁郡主,到他俩大婚之前,最快也还有半年时光。
再算算她如今的收入,届时也差不多够她攒钱搬走了。
又来了,他就知道她的醋意没消。
他强行抬起她的下巴,迫她直视着他,颇为不悦地垂眸:“吃她的醋就直说,不要拿婚姻大事试探我。”
“月思朝,我都打算娶你了,我还怎会娶她?”
她撞进他的眼眸,慢吞吞道:“……娶我和娶她又不冲突啊。”
他呵笑一声:“那你可真开放。”
还想给他整娥皇女英那出是吧?
“……我不过是妾室罢了,你总要有正妻的呀。”
“……妾?”他诧异凝她许久。
他都要被她气笑了。
“我何时说过要纳你为妾?”
她一急:“……你怎么一转眼就不认账了!”
他恨她恨得牙痒痒:“月思朝,你给我听好了,我说的是娶你。”
“明媒正娶的娶,不是纳妾的纳。”
“……啊?”月思朝愣在了当场。
啧,给孩子都高兴傻了。
慕昭很难对她的喜悦感同身受,毕竟他是被迫娶妻的那个。
但既答应了娶她,就要负起夫君的责任,比如尝试去与她解释清楚。
他沉吟片刻,郑重道:“我是要娶你为妻。”
……他说什么?
他要娶她为妻?
那怎么行呢!
且不说日后休妻比发卖一个妾室困难多了,需得她犯了七出之条。
单是明媒正娶要耗费的时长,她便经受不住。
如今的月府有如龙潭虎穴,她和嫡母之间的矛盾已是昭然若揭。
待慕昭意欲娶她的消息传出来,嫡母怕她日后报复,定不会让她安然出嫁,怀宁郡主也不会善罢甘休。
若她必须在月府待至走完六礼流程,只怕命早没了。
“……不必了,慕昭。”她垮下小脸,看起来很是困扰。
又反悔?
她有完没完?
慕昭再度不满起来:“怎么?做我夫人很委屈你吗?”
“不是……你肯给我一个妾室的名分就够了。”
……哪有这样的女人?
放着心仪男子的正室不做,偏要做妾?
她该不会信市井传言里那句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吧?
所以和他偷了情便想跑,见今后或与他偷情也不能,才勉为其难回来委身做妾?
荒谬。
他轻启薄唇,眸光沉冷:“你知道的,我不纳妾。”
“求求你了……”
她眸中的哀求之色更显,看起来很是可怜。
指间的力道加重了些,薄茧之下的娇嫩肌肤被压出一道红痕。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沉下脸色,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指:“……你最好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她抬手,委屈巴巴地揉着下巴。
“娶妻流程繁复,我实在等不及。”
慕昭:“……”
他对此简直叹为观止。
先前觉得她对他如狼似虎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嫁给他,连这点耐心也没有?
第25章 偷听“好巧,这不是在下的未婚妻吗……
慕昭神色复杂地瞥她一眼:“……就因为这个?”
她老实巴交地“嗯”了一声,清凌凌的眸中满是认真,似是怕他不信,特地补充了句:“我只是想早点住去你府里,你不知道——”
她本想给他好好解释一番她可能面临的危险。
毕竟慕昭这样的天之骄子,很难理解她的处境。
谁料他抬了抬手,打断她道:“我知道。”
他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色胆包天的话来。
即便她嘴上不承认,可她素来对他热络又主动,他怎会不知道她的急切。
她怀疑:“……你真的知道?”
他笃定:“我自然知道。”
月思朝闭了嘴。
慕昭颇有些头疼地扶了扶额:“你容我想想。”
说到底,她的诉求不过是嫌大婚的流程太慢,想要早些日日见到他,才甘愿委身做妾。
只要他能在这些繁琐的步骤上快一些……
她应当不会再提出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要求。
比方说,他可以去请陛下指婚。
他不是操心他的婚事许久了吗?
天子之命,足以略过纳采、问名和纳吉要耗费的时间,届时他直接把聘礼送去月府,择个婚期迎亲便是。
时间上虽确有些仓促,但既然她这么迫不及待,不过也就是多花些银子的事。
他这人最不缺的就是钱。
说起来,偌大的侯府已空荡许久。
自他幼时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便一直郁郁寡欢,熬坏了身子,前些年也弃他而去了。
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唯有凌川。
家中无主母,大小琐事一向都是他俩商量着打理,若她能早些进府,多少也可以帮衬些许。
就这么办吧。
慕昭觉得他已然周全至极。
他算了算要准备的东西,默默凝着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最快也要七日,你能忍住吗?”
忍住对他的过分渴望。
她见他终于松了口,如释重负笑笑:“好,我等你。”
他亦长舒一口气,起身道:“那你随我去麟德殿一趟。”
月思朝迟疑了一下。
“这不合适吧?”
麟德殿是怀宁郡主生辰宴的主殿,帝后与一众皇亲国戚皆在其中。
依着她的身份,只能在殿外与之同乐,是不能进入殿内的。
更何况她刚和怀宁郡主发生了些不快,她不想送上门去自讨苦吃。
“有我在,没什么不合适的。”
他率先往外走去,见她仍在踌躇,抬手攥住她的手腕,领着她一同迈上了宫道。
脉搏在他的指尖疯狂跳动,掌心的温度将她禁锢在他身边。
她只能这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垂首凝着他腰封掐出的劲瘦腰线,再之下全是长腿。
“……你带我去那儿干嘛呀。”她小声道。
他看着她那不成器的脸红模样就懒得解释。
“别管。”
月思朝就这么被他一路拉进了麟德殿。
殿内本在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却被慕昭的来势汹汹突然打断。
他把她带至殿中,大掌按住她的肩,附耳轻声道:“你先跪着。”
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息惹得她更为紧张,她不明白他意欲何为,只好下意识俯身跪地。
舞乐之声戛然而止,周遭的目光悉数朝她这边望过来。
她不敢抬头,余光瞥见主位之上的那抹刺眼的明黄,更是大气不敢出,只依他所言跪在地上,把脑袋埋得很低。
而后她感受到他亦跪在了她身边。
“臣想请陛下赐一道旨意。”他音色沉沉,难得郑重。
……旨意?
他们王侯将相纳个妾,还要特意请旨吗?
月思朝不解。
怀宁手中把玩着酒杯,闻言饶有兴味地看向慕昭无甚情绪的面容。
他定是撞见了她与旁人行不轨之事,觉得她冒犯天家威严,想要处置她吧?
其实往日里的宫宴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男女苟合之事。
慕昭从不会这般大动干戈,他只会冷眼旁观。
他今日动了气,说明他的确在意她。
心中酸涩一闪而过,好在怀宁很快说服了自己。
在意又如何?
事已至此,月思朝已然和他再无可能,他心中定是厌极了她的水性杨花罢……
“爱卿想请何旨意?说来听听。”
前方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传入耳中。
她只听身旁男子淡声开口:“臣特请陛下,赐臣与月庭月大人之女月思朝择日完婚。”
怀宁微微上扬的唇角一滞,“啪”地一声把酒杯重重放在案前,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月思朝身子一歪,险些失仪。
……他他他,他在说什么?请旨?与她?完婚?
她没听错吧?
不是做妾吗?
还未等陛下出言,怀宁贸然制止道:“陛下,不可!”
继而她看向慕昭,眸中蕴着不甘:“她都这般了!你为何还要娶她……是想替她遮掩吗?”
慕昭没搭理她,却敏锐察觉了怀宁话里的不对。
什么叫“她都这般了”?
月思朝与他那般,怀宁又怎会知晓?
发生的这一切同怀宁究竟有没有关系?
……难道是他先前想错了?
他蹙眉看向身旁一动不动的纤弱少女。
可天子未语,他自不能出声,总不能同怀宁一般失了分寸。
“之意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你这样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我的脸么?”
皇帝深吸一口气,不悦地看向怀宁。
她真是被宠得愈发无法无天,甚至都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中了。
慕昭的亲事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慕家人丁不旺,可在朝中声望却极重,朝中大半官员对武安侯府颇为敬服。
慕昭本人,年纪轻轻已是朝中肱骨,身居要职。
可他看得出来,慕昭对他虽还算忠心,却未必事事认同。
这样的臣子很是危险。
他今日效忠他,来日也可倾覆他。
因此,这些年来,他一直想拿他的亲事做文章。
他不愿为他指门当户对又品貌俱佳的贵女。
世家之间的强强联合,只会让皇权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
所以,他瞧上了被惯坏了的怀宁——
她美丽却愚蠢,有她整日缠着慕昭,他未必会有精力再去想旁的。
可他没想到的是,怀宁居然已到了全然不把他放在眼中的地步,满眼都是慕昭。
如若他还依着从前的想法,成全她,让慕昭白得了长公主府的势力,未必不是在养虎为患。
思绪百转千回之间,皇帝的视线落向他身旁跪着的姑娘。
……他方才说她是谁的女儿来着?
想不大起来。
瞧她打扮得如此简单,一副谨小慎微的寒酸模样,便知不是什么高门大户。
既非世家女,定没什么见识,只知后宅之事。
慕昭甘愿娶这样平庸的女子为妻,实在是再好不过。
主位之上,皇帝笑了起来:“之意,你从未求过朕什么,好容易求上这一回,朕怎忍心再回绝?”
“陛下!您忘了!您之前答应过我的……”怀宁瞪大眼睛,看向高高在上的那个人。
他垂下眼皮,未曾施舍给她一个目光,只对慕昭道:“朕允了。”
直至明黄的锦缎握在月思朝手中时,她仍无甚实感。
……她是在做梦吗?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不得不承认,慕昭在这件事上的处理方式远超她的想象,甚至可称之为妥帖至极。
她不愿多等,他便告诉她仅需七日,且为她求了这道圣旨。
有它在手,相当于多了道保命符,若她这几日在月府里出了事,便是忤逆欺君。
他说他不会纳妾,竟果真也言出必行,就因为与她春风一度,便给了她正妻之名。
……那他日后遇上了真心喜欢的姑娘怎么办?
无故休妻已然很难了。
这道赐婚的圣旨一下,他日后再想休了她,便是抗旨不尊。
是要丢命的。
……他为什么对她这样好?
总不会是对她情根深种吧?
迈出麟德殿门,她小心扯住了他的衣袖。
皎洁圆月悬挂于夜幕之上,映照出她恬静娇美的脸庞。
“慕昭……如果你日后遇见了真心喜欢的人,你可以同我说。”她试探道,“我会答应与你和离的。”
慕昭瞥她一眼,心想女人一个比一个麻烦,他活到现在就没喜欢过谁,今后也不可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