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在地上,痛苦地思考着。
他忽然有些不自信了。他到底有没有必要去做个检查,来证明自己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不知道,当他决定去检查的那一刻,一个为他随意设下的杀局才正式按下了启动按钮。
一号坐在警察局的椅子上,孝应今天心里受了很大的冲击,他过于兴奋,眼神都有些愣住了,二号带着他和胖花在外面的空地上走一走。
警察也有些不知道怎么解决现在的问题。
“孩子的亲妈早就离开了,当时小情侣两个年纪小,没领证,也没上什么学,胡乱过日子。孩子刚出生,孩子奶奶帮忙带过两年,但孩子奶奶去世了,孩子就跟着爸爸了。”
“现在很难找孩子妈,并且看样子,找到了,她也不一定愿意要。”
警察有些发愁,不知道应该怎么安置,他甚至想提出把孩子送给那个不是亲生的父亲了,虽然不是个好建议,但这样能解决问题。
一号开了口:“我朋友快到了。”他想说“我老板”,但在这个场合,将玉兰和老钱称为朋友,很明显更有利于解决事情。
“大概中午。”
果然,中午的时候,玉兰安排的基金会的人已经赶到了,他们知道了这件事,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警察和他们沟通过之后,基金会的人离开了一会儿,给海市那边打了电话。
“郝先生,等到明天,海市的文件就能邮过来。”基金会的人客气地和一号说。
于是,一号和二号又在这个县城待了一天。
第二
天,一份十分齐全的官方文件便加急送到了这里。
警察看了看文件,点点头,在上面按下了印章,这份文件和孩子的验伤报告放在了一起,能够将孩子从被挨打的境地里解救出来,全权委托给基金会。
基金会的一个穿黑色大衣的阿姨牵住了孝应的手,他有些怕,不住地回头看胖花和二号。即使二号承诺,他将会得到很好的照顾,再也不会有人打他,也不会挨饿,他仍然有些畏惧。
胖花朝他挥手:“去吧,海市可好玩了,你可以找土崽玩,他有很多的玩具,还有秒秒和天天,他们有小狗。”
胖花这样说着,孝应便没有那么害怕了。
孝应太瘦,那个阿姨忍不住将他抱起来,她将他裹在自己的大衣里:“别怕,基金会里还有很多小朋友。”
“不过那些小朋友们身体不好,你是最健康的小宝贝,你愿意陪他们玩吗?”
阿姨这样问,将孝应从被帮助的弱势地位,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能够帮助其他小孩的厉害人物。
他挺了挺薄薄的后背:“我愿意。”
他勇敢了一些,用力地向着胖花和二号还有一号挥手,去迎接一个未知的、但很美好的未来。
第66章 第66章蛇与刀
将孝应送走之后,一号和二号便带着胖花离开了。
二号的状态好多了,这让一号也感到了开心。
虽然在一号看来,孝应这件事,毫无意义,对他们的任务没有任何帮助。
但他的二号,从消极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便勉强还是有点作用的。
一号心情不错,甚至愿意再多安慰二号几句:“我和玉兰说过了,她现在负责基金会那边,玉兰说会把孩子照顾好的。”
孝应干干净净的,被一号和二号斩断了在这世上的血脉牵连,没有任何人能阻碍他的新生活。
二号应该高兴的,她确实感到了一点快乐,但她的快乐并没有很多。
“我可能是觉得有点失望,”二号说:“这样的人类让我觉得丑陋。”
他们租了一辆车,向着戈壁开去,路边是荒芜,没有一点绿色,胖花早就蜷在妈妈腿上睡着了。
她的小脸肉乎乎的,贴在二号的大腿上,有些变形,红润润的小嘴唇都翘了起来。
二号轻轻地将手放在胖花的头发上,柔软又顺滑的触感,让她的能源轻轻地颤抖。
于二号而言,胖花是这个宇宙中,二号诞生以来,或者是宇宙诞生以来,胖花都是最好的存在。
二号甚至为了胖花而对人类这个物种产生了同情和类似于爱的情绪。
而孝应的爸爸,又是那么得邪恶。
人类,是那么美好,又那么恶毒的东西。
一号隐约能感知到二号的情绪。
当周围空无一物的时候,他们倒是更亲近了,不说话,不交流,也能感知到对方能源的波动。
“等以后,如果母星降临,”一号认真地说:“我们可以给出建议,建议母星对地球施加管理和约束。你教胖花就教得很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个以后可以作为母星管理地球的法则。”
这是很天真的说法,但一号这是在安慰二号。
并且,母星的科技远远超过地球,也许真的有可行性呢,二号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们离开了那个县城,并不再管之后的事情。
但他们埋了一把刀,那把刀被埋得很浅,只要一点恶意和冲动,便能露出凌冽的锋芒。
一号和二号对人类已经有所了解了,知道了善良的人有多愚蠢,也知道了恶毒的人有多么聪明。
但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有些人聪明过了头。
他们留下了的那把刀,本以为会在很久之后才露出,但很快,便发挥了作用。
孝应的爸爸浑浑噩噩地回了家,他签了一些字,孝应走了,家里空荡荡的。他很希望那个孩子消失,现在虽然换了个方法,他仍然算是达成了目标。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很开心。
他自然不会将亲子鉴定的结果告诉别人,这太丢脸了。
有邻居问起来,他便告诉他们自己早就编织好的谎言:“孩子被妈妈接走了。”
他的女朋友倒是开心极了,筹备起来之后的生活:“我们可以考虑结婚了,你没有孩子,又没有领过证,和第一次结婚一样,我爸妈不会再反对了。”
男人自然也没有将检测结果告诉女朋友,抚养了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这太丢人了。
但这事在他心里成了一条黑色的小蛇,它每时每刻都在他的心里嘶鸣。
“到底是谁的孩子?她什么时候偷的人?”他每天都在琢磨,但虽然当时他和前妻都是混混,无所事事,但其实整日在一起,她也许并没有什么出轨的机会。
他认真地回忆每一个时刻,追逐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终于找到了前妻也许有机会出轨的时间。
但就算有出轨的机会,应该也就一两次。
但一两次而已,她怎么可能就怀上别人的孩子?
难不成,和别人的一两次,比和自己的一两年都有用吗?怎么可能?难道自己真的没那么有用?
他终于开始怀疑了自己。
是不是……去做个检查比较好?
某天,他没有上班,女朋友不在家,脑子里的那条小蛇渐渐变得庞大起来,简直称得上是一条巨蟒了。
男人终究抵抗不了巨蟒的力量,鬼使神差一般,他走到了医院的男科,一号和二号埋下的刀开始松动。
二号早就从男人的腿上潜入,埋在了一点点物质,这点物质来自二号的身体,带着母星的磁性。
那点磁性不会真的影响人的身体,但会影响仪器检查的结果。
果不其然,男人得到了一个被安排好的答案:他的种子都是死的。
他如丧考妣一般回了家中,整个人都没有了生机和活力,他的心就像他的种子一样,死掉了。在那天之后,他变得沉默了很多。
女朋友都觉得奇怪,但她立刻想到了理由,她抱住了男人,充满爱意地说:“孝应被带走就被带走了吧,我们本来就想处理了他不是吗?这样还省事了,免得我们自己动手。”
“我们还会有孩子,我会给你生很多孩子,你喜欢男孩?那我只生男孩,我们会子孙满堂。”
她自以为找到了男人低落的理由,甚至偷偷为了这个理由而窃喜。看她找的男人多么情深意重啊,会为了前妻的孩子悲伤,以后肯定会对他们自己的孩子好的。
她仍然记得当时他们筹谋着杀死孩子的事情,但这并不影响她对未来一家美好的勾勒。
女朋友还在温情地说着未来,但在男人听来却极为扎耳朵。他现在最厌恶就是子孙满堂这样的字眼。
但他并不敢表露出来,更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她。
怎么可能说呢?说了不就是承认自己不是个男人了吗?起码先骗她嫁给他,等领了证,她能接受就接受,接受不了就狠狠打,打到不敢说话为止。
为了掩盖自己的异常,即使并不愿意,男人也表现得和之前一样,维持了夫妻生活。
在他们婚礼前的一周,他们已经通知了所有的亲戚朋友,他们买了结婚用的衣服,订好了饭店,整日忙忙碌碌。
因为太过忙碌,男人无瑕去思考其他的事情,暂时将自己没有生育能力这件事遗忘在脑后,心情都好了一些,脸上渐渐有了笑模样。
直到一天早上,男人拿着红色的喜字贴在阳台的窗户上,
忽然,女朋友走过来,情意绵绵地从身后抱住了他。
“亲爱的,”她充满爱意地说:“我们马上就更幸福了。”
男人扭头亲了她一口:“对,我们马上就要成一家人了。”
但他们说的并不是一件事情。
女朋友变魔法一样,从身后拿出来一根验孕棒,她幸福地说:“我说过会给你生儿子的,你看。”
上面的两道杠十分醒目,刺激着男人的大脑。
他的手开始抖动:“你和谁睡了?”他控制着音量,但血气上涌,他的声音开始变大:“你和谁睡了!啊!我问你你和谁他妈的睡了!”
他的女朋友还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中,她觉得他能惦记一个不爱的女人生下的不爱的孩子,以后对她的孩子肯定更好。
但男人的大喊声,让她惊住了。
等她反应过来,她破口大骂:“这就是你的孩子!你这个狗畜生的孩子!”
男人不管不顾:“我自己有没有生育能力,我自己不知道吗!啊,贱人,说啊!”
他的女朋友被这个消息打得昏头转向,她确实没有和其他人发生过关系,但她现在无瑕去说明这一点。
她揪住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你骗我!你竟然骗我!”
“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嫁给你这个没权没势的二婚头子,你竟然敢骗我!怪不得我爸妈看不起你!”
怒火再次被激发了,自从知道了自己不能生育之后,男人总觉得别人看不起他,现在从她嘴里听到这话,怒不可遏。
他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努力冲冲地将她按在了阳台门上,阳台的玻璃门开了半扇,玻璃很凉,他的女朋友现在住在这里,穿的吊带睡衣,她被按在凉玻璃上,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畜生!贱人!”她放声大骂:“不结了,这婚不结了!”
这是男人最怕的事情,她怎么能不结呢?不结的话,以后他还能不能找到老婆了?
“必须结!你生出来,生出来弄死那个下贱玩意,再弄死你这个贱东西!”
女人越来越害怕,她尖叫着,无法再说出其他的话,只不断重复:“不结了!我不结了!”
男人一怒之下,顺手拿起放在旁边桌子上剪“喜”字的剪刀,他将刀抵在女人的肚子上:“必须结,听到了吗!啊!不结杀了你全家!”
女人尖叫着,他们扭打着,从开着的半扇玻璃门到了阳台上。巨大的声响引起了邻居们的注意,楼下围了一圈人在看热闹。
之前那个劝孝应“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的邻居,现在惯常地扮演老好人,说着“小夫妻哪有隔夜仇啊”。
但他们两个的怒气越来越重,男人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把她肚子里的孽种弄死。
剪刀头已经刺进了她的肚子里,被剧痛刺激着,女人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她拼命地挣扎着,男人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按不住她。
终于,她挣脱出来,拼命向屋里跑去,男人伸手抓她,被她奋力向后一推,他的身体翻越了只有他腰部高的栏杆,重重地向地面坠去。
那几个邻居仍然在劝和,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具身体已经坠落,溅起的血花飞到了他们的脸上。
那几张不管己事,总是轻巧的嘴里也被溅入了几点血腥,终于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第67章 第67章想家
一号二号和胖花已经到了一个小镇上,这里离他们的目标基地很近了。
在一号和二号先前的探索里,这里便是离基地最近的人类聚集处了。
但现在亲身到了这里,信号采集得更加细致之后,他们才发现,离基地更近的地方,还有个很小的村落,那里人太少,人口分布稀疏,只有离得这么近了,才探寻到那个村落的存在。
一号和二号商议之后,决定前往那个村子。
他们开着租的那辆车,后备箱放满了在小镇上采购的物品。
二号心疼胖花,她认为胖花是在城里的混凝土上长大的小孩,也许并不适合来到这么原生态的地方,她很怕胖花不适应,身体不舒服。
但任务要紧,胖花的身体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状态,二号没有理由反对。
她只能疯狂采购,买了很多东西,她甚至买了几个木箱子和两床厚厚的棉被,在车的后排地上堆起来,与座椅平齐,给胖花搭出来一张于她身体而言,相当宽大的床。
二号打心底里觉得胖花受了委屈,一个小小的人类,就应该呆在属于她的房间里,玩着颜色绚丽的玩具,而不是跟着两个外星人,为了它们占领地球的计划,一起去冒险。
二号全然地忘记了,在胖花体长不到50厘米的时候,也曾被抱着,走过了相当漫长的路程,甚至那个时候的胖花,没有吃,没有喝,被抱在破旧的襁褓中,依靠着一点能量,安静地活着。
但那个时候,二号并没有心疼她。
爱与不爱,有着十分明显的区别。
二号坐在副驾驶,她扭头看后排的胖花,胖花躺在二号为她做的大床上,趴在窗户上,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身边还放了两包在镇子里买的零食,一包甜的,一包咸的。
除此之外,她身边还有三个瓶子,一瓶是白开水,一瓶是美年达,还有一瓶是牛奶。
美年达快喝完了,白开水还是满满一瓶,胖花快乐地摇晃着小脚。
二号仍然觉得心疼。
她觉得车太晃了,外面太枯燥了,天空都少了几朵云。
爱让二号生出了血肉,也平白生出了弱点。
“慢点,”二号不断地叮嘱一号:“车速再慢点,胖花会难受的。”
“现在车速四十八,人类不会对这样的车速觉得不适。”一号回答。
“我知道。”二号说:“但你要慢点。”
一号不再试图理解二号,他将车速调整为了四十七,这和四十八并没有什么身体感知上的区别,但这体现了他对她意见的尊重。
果然,二号点了点头:“好多了。”
车子摇摇晃晃的,开了一整个白天。周围空无人烟,一整天只在路上偶遇了四辆迎面过来的汽车。
第一辆车开过来的时候,远远地鸣起了笛声。
一号说:“我们没有挡路。”同时,把车更靠边一些。
他们和那辆车擦肩而过,二号看到了那辆车的司机也扭头看向了他们,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
他们迟钝地意识到了刚刚笛声的含义——那是问候。
之后,再遇到车辆的时候,远远的,一号也鸣起了笛声。
一号仍然不知道擦肩而过的司机是谁,但奇妙的,他们好像建立了一些联系。
好奇怪,一号思索着那些司机的行为,只是一次瞬间的回车,人类也要短暂地建立联系,释放善意。
中途,他们停下来好几次,胖花在外面进行了人类的生理活动。
胖花是个相当文明的小孩,对于室外的排泄有些畏惧,她蹲下来,总怕有狼来吃咬她的小屁股。
“如果胖花的屁股缺了一块的话,小朋友们会笑我的,”她一本正经地说:“但土崽不会,土崽是胖花最好的朋友。”
二号看了看,最后和她一起蹲下来:“如果狼来了,可以先咬妈妈的屁股。”
胖花心疼妈妈,她立刻说:“不咬妈妈的屁股,咬郝一的。”
但她又想到郝一曾经为了彩凤姨姨和桥奶奶受了伤,是个好郝一,她摇摇头:“郝一的屁股不好吃。”
她一边说话,一边努力。她的视线到处乱瞟,看到了不
远处几颗黑色的屎粒粒,很明显曾经有只兔子或者狐狸也曾经在这里排泄过。
胖花有种找到了同伴的感觉,终于嗯嗯出来了。
“狼来了,可以吃胖花的臭臭。”
胖花肠道十分健康,克服了心理压力之后,便很顺畅了。二号帮她清理了屁股,然后在地上挖了坑,将臭臭埋进去。
“也许明年这里会长出小树苗。”二号告诉她。
戈壁缺少的是水和养分,胖花的臭臭里富含这两点,戈壁宽容地接受了胖花的馈赠。
然后,二号带着胖花在周围走了走,让她的腿部得到适当的运动,她一边走,一边蹲下来捡石子,这些都将是她的旅游纪念。
戈壁晚上十分冷,在温度即将降下来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那个村子里。
村子十分落后,甚至没有路灯,只在人住的房子里,才有些亮光。二号能想到,如果现在从天空向下看过去的话,下面的村子便像是幽暗的天空中几颗黯淡的星星。
他们的车开进村子,车灯明亮,如同天空中闪过了一颗追着自己尾巴飞行的流星。
一号漫无目的,他不清楚这种情况下,应该去找谁。
这里显然没有酒店,也没有热心的前台工作人员。
车子轰隆隆的,在安静的村子里显得十分张扬,忽然,前方出现了一束光,朝着他们急匆匆奔过来。
一号将车停下来,等着那束光走近。
“干嘛的?”那束光远远地大声问,带着些睡中被惊醒的怒气。
“来旅游的。”一号这么说。
来人走近了,是一个挺白净清秀的男人,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和乔桐差不多年纪。
听到一号的回答后,他显而易见地不相信:“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他毫不客气地将手电的光照向了车里,胖花正好奇地往外看着,猝不及防被这束光照了眼睛,慌张地“呀”了一声。
二号立刻伸出手,遮掩在胖花面前。
她怒气冲冲地看向了那个男人,男人看到了她们,眼中的戒备消失了,他急忙将手电收回:“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刚刚对一号还有些提防,现在他很明显地放松了下来。
“我们从海市来的,来这里旅游,拍摄杂志需要的照片。”二号冷淡地解释。
男人摇摇头:“你们肯定被骗了,这里没什么好拍的。”
但由于胖花的存在,他温和起来:“但都到了这里了,先安顿下来吧,跟我来吧,学校里还有地方住,在外面可不能过夜,晚上冻死人了。”
他拿着手电筒走在前面,一号开车跟在他身后,拐了两个弯之后,便到了村里最大的建筑前面。
这里是个学校,是一栋两层的小楼,旁边还有几间平房,一堵围墙将小楼和平房包围起来,高大的铁门锁着,将里面严严实实地包围着。
男人从外套里拿出一串钥匙,将大铁锁打开。
离门最近的平房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和男人一样白净清瘦的女人,她看向了门口,男人说:“没啥事,曲曲,你把咱们旁边的屋子打开吧,让他们住一晚,海市来的,说旅游的,还带着孩子呢。”
曲曲点点头,将旁边的屋子打开了,一号将汽车停在了院子里,住进了那个屋子里。
屋子里挺陈旧,但也挺干净的,陈设简单,一个桌子,一个柜子,还有一张床,床上的被子很明显地洗过,但也是旧的。
二号不可能让胖花睡这样的被子。
即使在酒店里,二号也是给胖花睡她带来的床单。
二号去了趟车里,将床单和被子拿了过来。二号走回来的时候,察觉到旁边男人和女人的房间里,两个人都没有睡。
他们好像在默默地观察着他们的动作。
与其说是在观察,其实更像是监视。
二号铺床的时候,一号给胖花洗脸,时间晚了,胖花困得不得了,躺在床上,含含糊糊地说着话,但一号二号都没有听懂。
一号简单地用牙刷挠了挠胖花的牙齿,算是完成了全部的洗漱工作。
二号动作轻巧地给胖花换上了睡衣,睡衣是棕色的,胖花看上去像个冬眠的小熊。窗外急剧降温,屋子里一号和二号的呼吸没有活人气息,只有胖花的呼吸热气腾腾,湿润润的。
窗户上缓慢地升起了一层水汽。
一号和二号躺在了胖花旁边,二号将身体温度调高,胖花紧紧抱住了她,在陌生的环境里抱住了自己的全部依靠。
一号伸出手,拽了拽床边的白色粗绳,灯关上了。
他们住的小屋黑下去之后,那对夫妻的房间才熄了灯,他们对海市来的一家人的监视暂停。
二号闭上了眼睛,这里没有了城市的喧闹,没有了各种电力和磁场的干扰,来自宇宙的声音清晰了很多。
一号和二号的身体蔓延出一部分,向天空蔓延过去,感受到地球呼吸的节奏和其他星球隐秘的膨胀。
……还有人类呼吸的声音。
他们两边的房间都有人居住,那对夫妻的呼吸声很浅,似乎在睡中都在提防他们,而另一边的房间里,有着更年轻的呼吸声。
像是疲惫极了,那几道年轻人的呼吸粗重,不时响起几声小呼噜。
夜深的时候,二号甚至听到了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几声狼叫的声音,也许胖花的担心是对的,狼会咬掉小孩软软的屁股。
外面空气冰冷,偶尔从门缝里钻进来一些冷气,二号抱紧了胖花,她无比庆幸自己带胖花定居了海市。
她这样娇嫩的小宝宝,不应该住在没有灯光、不售卖零食的地方,不应该承受狼嚎的声音,也不应该接触那么寒冷的空气。
二号距离母星十几亿光年,但她从未想念过母星。
这一刻,她只怀念海市。
她想带着胖花回家。
这个家,不是母星。
第68章 第68章这里太穷了
第二天一早,胖花还没醒。
一号察觉了一些声响,他睁开眼睛,脖子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态扭转,看向了窗外。
太阳升起来了,玻璃上的水汽少了一些,一号的视线和外面一双明亮亮的大眼睛对视了。
那双大眼睛被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妈呀!”
大眼睛转身跑远了,一边跑,一边喊:“段校长!段校长!日天了,真可怕,海市来的游客脖子断了啊!”
二号看向了一号,一号已经将脖子扭正了。
但那个大眼睛已经将段校长叫过来了,段校长就是昨天那个拿着手电筒将他们接过来的白瘦男人,他的妻子曲曲换好了衣服,本来准备去工作,也跟着过来了。
外面有点吵,胖花迷迷糊糊醒了。
胖花一睁眼,便看到了窗外围着的几个人,她被吓了一下,但立刻便兴奋起来。
她小声问:“这是欢迎仪式吗?”
二号并不知道,胖花自己跳下了床,打开了房门。
“早上好啊!”胖花热情地打招呼:“你们干什么呢?”
段校长笑着和胖花摆手:“你好,你好。”和胖花打完招呼后,他回头瞪了那个大眼睛的男孩一眼:“以后你不戴眼睛就别说话。”
男孩的眼睛本来就比较大,因为长期戴眼镜,眼珠凸起,显得更大了,甚至显得有些直愣愣的凶恶。
“校长,”男孩小声为自己辩解:“我不戴眼镜也长嘴了,能说话。”
“刚刚我看那男的确实脖子断了……”
但没人理他了。
一号和二号走了出来,曲曲和他们打了招呼,便要去工作了:“我得去村支部了,今天得开会商量挖水井的事了。”
段校长往妻子手里塞了两个包子,曲曲吃着包子快步离开了。
段校长和一号二号说着这边的情况,主要的意思是劝他们离开,这里并不是个好玩的地方。
而胖花,被三个青年围住了。
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一个男孩,两个女孩,看着胖花的睡衣。
“像个小熊。”一个红脸蛋的女孩说,伸出手,想摸摸胖花睡衣胸前凸起的小熊耳朵,这件睡衣是彩凤出国时买的,她给胖花和土崽一人买了两件。
土崽的是小兔子,胖花的是小熊,价格不菲,是国外设计师的小众品牌,毛绒的,胸前的小动物逼真,耳朵和尾巴都是缝上去,随着他们走动摇晃,十分可爱。
胖花挺直了胸膛,让那个姐姐随便摸。
但红脸蛋的女孩却不好意思了:
“我手脏。”
她蹲下来,和胖花视线平齐:“小朋友,你叫什么啊?我叫徐佳萍,你可以叫我瓶子姐姐。”
“我叫胖花!”胖花十分响亮地回答。
另外两个男孩女孩也告诉了胖花怎么称呼自己,一个说可以叫自己熊壮,另一个女孩说她叫齐齐。
胖花挺喜欢和大人沟通的,她告诉了这三个哥哥姐姐,自己是跟爸爸妈妈来给杂志拍照的。
大眼睛的熊壮十分不理解:“这里有啥好看的。”他并不雄壮,很高,但太瘦了,很明显地辜负了父母起的名字的期待,现在戴上了厚厚的眼镜片,看东西挺费劲的样子。
他即使戴着眼镜,看起来也有些凶恶的样子,不像个善茬。
齐齐倒是理解:“我们学校里不是有艺术学院吗,就有摄影系,这里很穷,但说实话,自然风光确实不错。”
瓶子挺羡慕的,她声音小:“我上的师专,没有摄影系,我都没摸过摄像机呢。”
瓶子是附近那个镇子里的人,大学是在最近的县城上的,毕业后到村里的学校当老师。她截止到现在的人生轨迹,也只是在附近打了个圈。
胖花对他们很好奇,还想再说几句,忽然,学校门外急匆匆跑来一个严肃的中年男人。
瓶子立马站得板板正正,和中年男人打了个招呼:“顾老师。”
顾老师点点头:“快吃饭吧,吃完饭还得备课呢。”
没人理胖花了,胖花站在原地,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那三个大哥哥大姐姐,好像都是老师啊。
一瞬间,胖花觉得挺神奇的,她忍不住东看西看,意识到那两层小楼就是教学楼了。
胖花想,这应该是个幼儿园,但自己的幼儿园比这里大,也比这里多了很多玩具。为什么这里的小朋友没有跷跷板呢?
胖花想着,在她认真思考的时候,已经有学生到了。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牵着八九岁的弟弟来到了学校,他们挺拘谨的,进了校园后,看到了胖花,十分好奇,但又不敢多看一眼,急匆匆走进了教室里。
胖花终于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个幼儿园,而是大朋友的学校。
她跑到了妈妈身边,段校长仍然在劝他们离开:“这里不太安全。”
“说实话,我没去过海市,但去过城里,”段校长不客气地说:“我见过你们这样的城里人,只看报纸电视,信了上面的内容,觉得穷乡僻壤民风淳朴,风景又好,就过来放松心情。”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段校长说:“我可以请你们吃顿饭。”他低头看见了胖花:“……还可以给你们一个鸡蛋,但饭后,请你们离开。”
“我妻子是村支书,工作很忙,你们如果出了意外,会大大增加她的工作量,她已经快忙不过来了。”
一号和二号对视一眼,他们现在十分默契,不需要传递信息,就能知晓对方在想些什么。
“一百块钱,”一号说:“我们需要你的那个房间,一天一百块钱,保证不出事,就拍拍风景。”
段校长略微一停顿,但立刻又反对:“我们这是学校,不是酒店!”
一号继续开口:“两百块钱,给你们学校,你愿意买什么就买什么。”
段校长仍然拒绝:“我说过了,这里不是酒店!”
胖花仰头巴巴地看着,不知道他们在争论什么,她有点饿了,二号轻而易举地查探了胖花的身体情况,她抱起胖花,没时间去试探了:“一天一千。”
二号平静地说:“我们不会待太久。”
段校长卡壳了,他低下头沉默了片刻:“……一天两百吧,就一个屋,条件挺差的,我再额外给你们提供早中晚饭。”
交易达成。
段校长带他们去吃饭,吃饭时叮嘱:“钱别给我,我是校长,不能干这事。你们买东西捐给学校就行,买课外书也行,买文具也行。别买小孩的衣服,捐献够多的了,也别买玩具,孩子多,不够分,得不到玩具的孩子心情不快乐……”
“也别往外说这事,”段校长重申:“我们这儿又不是酒店。”
话虽这么说,段校长自觉理亏,饭后主动承担起酒店前台的指责,相当热情地向他们介绍周围的情况。
“附近有山,一共七八个村子,人都不多,每个村孩子都不多,但毕竟好几个村子,孩子们加一起就多了。”段校长说:“有孩子,就得上学,上学就得有学校。”
“我是附近村子的,”段校长说:“我老婆也是,毕业了之后,我们就回来了。”
他看起来文雅,现在十分狂放地将鞋子脱下来,在石头上磕了磕鞋底,胖花好奇地看着他。他对上了胖花的小眼神,十分不好意思将鞋穿上了:“鞋里进石子了。”
“你们要是拍照的话,可以开车往南边走走,那里的石头颜色好看些,纹路也不错。”
二号点点头,记下了他说的信息。
“对了,遇到了村民的话,别露富。”段校长叮嘱:“其实人性本善,都不坏。”他叹了口气:“但是太穷了啊。”
段校长带着他们在学校周围走了一圈,让他们记住了周围的路线。
中途,他们遇到了几个村民,年纪不小了,笑嘻嘻地看向了他们,嘴里说着方言。一号和二号早就收录了这些语言,他们能听懂,但是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段校长瞪了他们一眼:“想屁吃,去地里干活去,不干活光等着补助?没有这样的好事!”
那几个人笑嘻嘻地走开了。
一号明知故问:“他们说什么?”
“没说什么,”段校长说,但他隐晦地提醒一号和二号:“你和你老婆孩子别分开,这里有些年纪大没娶到老婆的,没读过书,素质也不高。”
说到这里,他有些焦虑起来,很怕这三个游客出事,觉得自己为了两百块钱留下他们也许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不然你们待一天就走吧,”段校长说:“今天我陪你们拍照去,这里毕竟不比城市里,这里真的太穷了。”
他反复地提到这里太穷了,让一号觉得他是不是嫌两百少了。
一号说:“五百。”
段校长瞪了他一眼,觉得十分心累。
段校长和他们说了不少注意事项,让他们保证太阳下山前能回来,才看着他们上了车,担心地看着车开远了。
学校里已经开始上课了,段校长没时间去担忧这三个游客了,他急匆匆跑进了教学楼,拿了课本,走向了教室里。
一号和二号听从了段校长的建议,去了南边颜色很好看的石头那里,二号确实要给杂志社提供照片。
二号拍下了很多好看的照片,大多数照片里都有胖花。
胖花今天特意带了乔奶奶送她的纱巾,相当老练地摆出了无数个姿势。
这些姿势乔奶奶在家里和她练过了,有些是双人的姿势,胖花很想和妈妈一起拍,但妈妈拍照好看,胖花只能和一号一起拍了。
于是,二号的相机里留下了一个造作的胖花,还有一个面无表情的一号,在无边赤色的石头中共同地扯着一块绿色的纱巾。
“怎么样?”胖花大声问:“妈妈,我美丽吗?”
“美丽极了。”二号说,同时将镜头稍微移动,留下了一个完整的胖花和半拉一号。
第69章 第69章最需要的地方
他们在外面待了挺久的,中午,一号点了火,热了馒头,还用带来的材料做了汤,有肉有菜,胖花吃饱后,在后排睡了一觉。
在胖花睡觉的时候,一号和二号将车门关闭,只把车窗漏了一点缝隙,保证车内空气流通。
然后,他们伸出触须,插入了地中,感应着方圆百里内的情况。
他们找到了基地核心,二号的手从手腕上齐根断裂,伤口整整齐齐,片刻后,再次长出了一只新的手掌,五根手指从掌心中长出,然后游走到合适的位置。
而那只掉落的手,在空中悬浮着,一号对它进行了一些操作,那只手便变成了无数个细小的球体,若是细细观察,会发现每个球体上都有一个黑点,像一只眼睛。
那些球体在接收了一号的指令后,向着目的地飞去。
在找到需要的资料后,它们会返回。
一号和二号接下来就是等待它们的回归。
任务已经开启
,一号和二号心情平静,而胖花开心极了。
她从车上醒来,还有些迷迷糊糊,但看到周围红石头的时候,她立刻反应过来还在旅行中,于是立刻打开车门跳下来:“我们要爬上去吗?”睡觉前只顾着拍照了,没来得及爬。
她觉得新鲜极了:“幼儿园的同学们没见过红色的石头。”
她很惋惜没办法把大块石头带回去给小朋友们看,只能在附近捡了很多碎石头,作为纪念。
对于这趟行程,二号一直心疼胖花,而现在,她发现自己的心疼也许不合时宜,胖花一直兴高采烈,并不觉得戈壁比海市差了哪里。
下午,他们幸运地看到了刺猬,灰扑扑的,和地面一个颜色。大刺猬身后跟着一个小刺猬,他们对人类十分警惕,但一号和二号身上没有人类气息,而胖花很明显是个人类崽子,没什么太大的危险性。
刺猬家长观察着他们,谨慎地带着刺猬宝宝离开了。
胖花长久地看着它们,目送它们消失在远处。
他们还看到了沙蜥,僵硬在石缝的细沙中,等待猎物。
胖花快乐极了,她十分骄傲:“我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看到刺猬和蜥蜥的小朋友。”她又忘记了蜥蜴的名字。
她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样子,甚至让一号都欣赏起来了。
胖花的开心让一号二号也保持了好心情,任务顺利,孩子开心,几乎没有了烦恼。
但傍晚,他们回了学校后,看到段校长的时候,一切快乐都消失了。
段校长在学校门口走来走去,看到车过来的时候,他终于舒了口气,明明年纪不算大,但一开口,便是一股提心吊胆的老人味。
“天呢,你们怎么那么晚回来。”段校长絮絮叨叨的:“不是说好了太阳下山前就回来吗?这里是真的有狼,并且这里很穷,没有人家里有车……”
一号和二号富裕得显而易见,并且对于人心险恶一无所知,这让段校长十分担忧。
一号不想总是听这些话,他转移话题:“你老婆呢?”
段校长立刻被转移了思路:“村里有矛盾,她去调解了。”
“两家挨着的,一家种了棵果树,树枝伸到了另一家,另一家就摘了果子吃,现在两家在吵架,听说都拿了武器了。”
一号摇摇头:“这没什么好吵的,几个果子而已。”
段校长直视一号:“所以你们不适合这里,那不只是几个果子,那是珍贵的水果。”
曲曲并没有回来很晚,她拎着那个手电筒回来了,段校长一直等在学校门口,看到亮光的时候,立刻便迎了上去。
手电筒快没电了,灯光微弱,段校长迎过去,才发现妻子走路一瘸一拐的,面色有些发白。
“没事。”曲曲说:“拐弯的时候没看清路,摔了一跤。”
段校长很心疼,但没有路灯,这事无法避免,他只能搀扶着妻子走进屋。
一号在外面看着他们,片刻后,他拿着两袋泡面走进了厨房。
“还有吗?”段校长说:“我可以花钱买你的泡面。”
一号没让他花钱,又拿了几包出来。
段校长兴奋地去旁边屋子里,叫了三个年轻人,一起来吃泡面。
胖花困了,二号抱着她在睡觉,一号待在厨房里,和他们聊天。熊壮十分高兴:“老段啊,竟然真的有泡面了!你上个月就说让我吃上泡面,这个月终于成真了。”
段校长笑着:“我不骗人。”
他装出一副泡面是他买来的样子,一号并不解释。
熊壮看着段校长煮泡面,忽然感叹:“我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这么想吃泡面。以前我可不觉得泡面是什么好东西。”
“老段,你对不起我。”熊壮说。
段校长没看他:“也是没有办法。”
这个气氛挺奇异的,一号忍不住问:“为什么他对不起你?”
熊壮笑起来:“我是来支教的,我不是多有爱心的人,来支教是为了保研。我们学校,支教的人就能优先保研。”
“我不是多有爱心的人。”熊壮再次强调。
曲曲坐在墙边,喝着热水,脚上被丈夫放了凉毛巾冷敷脚腕,微笑着看他们。
“是是,我知道。”段校长理亏,好脾气地说:“是我把你硬要过来的,泡面多给你分一点。”
他们吃的是一号的泡面,段校长和一号解释:“熊壮他们来的时候,一批有十几个人,熊壮说了,想留在县城的学校支教,我硬把他要来了。”
“是啊,我本来能在县城支教,周末逛逛街,想吃什么吃什么,被你要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泡面都是吃不上的好东西了。”熊壮眼睛无神:“真是多亏你。”
他这样说,像是埋怨,又不像是埋怨。
一号分不太清人类这种太过细致的情绪,只能沉默。
但这个话题并没有持续下去,泡面煮好了,段校长给他们分了几份,熊壮、齐齐和瓶子都有满满一大碗,曲曲也不少,段校长只有些面汤。
吃上了泡面,他们年纪差距不大,很快又聊起了别的话题。
齐齐说自己皮肤变差了很多,瓶子点头:“这里太干了,你家靠海,你回去了就好了。”
瓶子是学校的正式老师,齐齐和熊壮是支教的。齐齐和熊壮有离开的一天,瓶子只能在戈壁继续待着。
齐齐略一沉默:“等我回去了,给你们寄面霜。”
“行,”瓶子笑嘻嘻的:“要两瓶,我和曲曲姐一人一瓶。”
曲曲吃完了面,脸色红润了一些:“当时我读书的时候,看室友有用那种粉色的面霜的,可好看了,但是得卸妆。”
“那不叫面霜,”齐齐纠正她:“曲曲姐,那叫遮瑕。”
曲曲猛点头:“对对对,就叫这个名字。”
瓶子也知道:“不是面霜的名字叫遮瑕,和面霜是两回事。”
她们讨论起化妆品来,饶有兴致,段校长温柔地看着她们,他问一号:“你知道遮瑕这玩意吗?”
一号摇头:“不知道。”
熊壮鄙视他们:“土鳖,我就知道。”但他又惆怅起来,不知道遮瑕的两人都结婚了,他知道遮瑕,又有什么用呢?
“我读书的时候还坐过地铁。”段校长说:“海市是不是也有地铁?”
他对城市生活很感兴趣,问一号和熊壮地铁,又问高楼大厦,问完了高楼大厦,又问电视节目。
熊壮说现在城市里有网吧,段校长很明显地期待起来:“我还没用过电脑。”
他很明显地向往城市,怀念着自己在城市读大学的那四年,一号有些不理解:“你想去城市就去啊。”
段校长摇头:“去不了,学校里这么多学生呢。”
他低着头,用烧成黑色的木棍在地上随便划:“我要是出去了,说不定明天就有人不让家里孩子上学了。”
“城市好啊,”他长长地叹气:“有地铁,有
商店,但是我和曲曲出去了,这里的孩子就出不去了。”
一号认为段校长挺俗气的,他总是说起钱不钱、穷不穷之类的话题,但这一刻,看着段校长,他忽然想到了钱斯明。
段校长盘算着学校以后的发展:“顾老师是这里的老教师了,他初中文凭,只能在村里当老师,去不了其他地方,但瓶子以后也许会被调去县里,我们不能拦她。”
“瓶子是附近镇子里的孩子,好不容易读出来的,我们希望她有更好的前途。”
“除了顾老师、瓶子和我,就只有你们这种支教的了。”
他们聊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学校的铁门有了巨大的声响,似乎有人在用力拉扯。同时还有人的说话声。
瓶子能听懂方言,她侧耳听了听,对熊壮点了点头。
曲曲坐在墙角,本来捧着水杯,脸色温和,但立刻,她将杯子放在灶台上,顺手拿起了一根烧火棍,一瘸一拐向外走去。
段校长拎起菜刀,熊壮也拿着一把砍柴刀,三个人一起气势汹汹走了出去。
手电筒亮起来,一号看到了铁门外站着几个男的,脸色发红,喝得醉醺醺的,试图掰开铁锁闯进来。
曲曲拿着烧火棍对着外面破口大骂,段校长也挥舞着菜刀,熊壮满脸凶狠,他听不懂这里的方言,不管不顾地大喊:“来啊,过来啊!谁踏进来一步,老子可是杀过人的!”
被这么吓唬一通之后,那几个男人的酒气被吓去了几分,清醒了一点,不敢再向前。
但他们临走时,十分不满。
有个会点普通话的,扭头骂:“姓段的,你村里出来的,竟然不帮着我们娶媳妇,护着外面来的,真不是个玩意。”
段校长冷冷地看着他们,用力地将菜刀一扔:“我把你们砍了就不用娶媳妇了!丢先人脸的玩意,自己不当个人,天天想美事。”
曲曲声音不大,但十分强硬:“再闹,明天都去村支部好好说道说道补助的事!不想要了直说!”
那几个人不敢再说话,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一号看明白了这个局势,留在屋里的是齐齐和瓶子,她们是被保护的对象。
但面对外面的混乱,齐齐和瓶子面色没有变化,她们低着头,神色如常,往炉灶里塞了两根柴火。
这里环境很恶劣,一号看得明白,对所有的人类来说,这里的自然条件都很恶劣。而对于两个年轻女孩来说,这里更加恶劣。
她们有选择,但她们选择了这里。
刚刚在一号的眼里,齐齐和瓶子都还只是两个普通的,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人类。但现在,她们却变得不一样了。
“为什么?”一号忍不住问:“为什么来这里?”
齐齐总是没什么表情,她眉目都清淡,没什么记忆点,现在她也是神色如常:“总得有人来做这事,既然支教,就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瓶子嘴笨:“我是这里出来的……我知道这里需要什么。”
等曲曲、段校长和熊壮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一号挺直了后背,一一从他们脸上看过去。
他意识到自己在地球上最偏僻的地方,遇到了最伟大的人类。
“我再去拿几包泡面。”最后,一号只是这么说。
第70章 第70章保留人类
第二天,一号和二号又带着胖花去了外面,拍了一些照片。
今天天气不好,他们没有待到很晚,早早地回了学校。还没放学,学生在上课,段校长在上数学课,顾老师在旁边教室上语文课。
一号和二号带着胖花在教室外看了一会儿。
顾老师说话有口音,但仍然努力说普通话,胖花也能听懂。
顾老师正在念课文,他念到了“千里召召”,下面有孩子举手:“顾老师,顾老师。”
顾老师将书放下,面色严肃:“怎么了?”
那个孩子迟疑着站起来,胆怯地说:“齐老师说……说那个念千里迢迢,是条,不是召。”
顾老师愣在了讲台上,他不上课的时候要去种地,肤色很黑,平日里就严肃,现在看起来更严肃了。
孩子以为自己会挨骂的时候,顾老师点点头:“那就是念条。”
他继续读了下去,更改了自己刚刚的发音。
他把课文念了两遍,又把新学的字写了几遍,让孩子们读一会儿,顾老师自己走了出来。
他站在教室外面看向天空,胖花看向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胖花想到了自己,如果是自己,被老师说了犯错之后,心情会不好的。
但能改就是好小孩。
胖花慢慢走到了顾老师身边,小心问:“你不高兴吗?读错很正常的,我也会读错。”
顾老师低头看到了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正在试图安慰他,顾老师家里也有女儿,他的表情温和了一些。
“我不是因为犯错不高兴。”他蹲下来:“我只是想到了,这些年来,我是不是读错了很多字,这些读错的字,是不是让我的学生在考场上扣了分,让他们没有考上好大学。”
“我在想,”顾老师缓缓地说:“我是不是不适合当老师。”
这个问题对胖花来说有点太过深奥了,她无法解答,顾老师安慰了自己:“但这里原来只有我,如果我不教书,段长和曲曲就考不出去,就没有现在的学校了。”
顾老师对胖花说:“我会继续教下去的,也非常感谢能有支教的孩子过来,他们不过来的话,我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那个字念条,不是召。”
齐齐在楼上教孩子们唱歌,现在下楼来拿乐谱,在楼梯上,她听到了顾老师说的话。
就算只有一个字,她也来值了。
但很明显,她的到来,并不只是带来一个字的改变。
孩子们下课休息的时候,在院子里玩老鹰捉小鸡,他们没有多少玩具,大多数时候只能玩这种不需要玩具的集体游戏。
胖花很喜欢,也参加进去。
不过,那些孩子们怕把胖花的衣服弄脏,不敢站在她身后拽着她。
胖花已经意识到一些隔阂的存在,她并不强迫,也不会去说什么这衣服不贵之类的无用的话,而是大方地说:“那我当老鹰吧。”
她身强力壮,站在前面,很快就抓到了队尾的小朋友。
然后,他们又玩了跳房子,胖花跑去了住的房间,拿来了玉米软糖,将软糖分给了孩子们。
分了之后,她就不能再一天两颗糖了,但她并不在意。
胖花认真地说:“这是海市的糖,我是海市的胖花,你们好好上学,以后到海市找我,我们可以一起吃一大包糖。”
二号站在一边,看着孩子们玩耍。
二号同样地意识到一些事情,胖花的日常,是这些孩子们需要刻苦的学习,才能踮脚够到的天堂。
二号是个外星人,她已经出格地爱上了一个人类,她不应该对人类社会有更深刻的了解,但现在,她却发现了一些更深刻的东西。
她为了胖花能拥有的生活感到庆幸,同时又为了自己的庆幸觉得难过。
这让她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境地。
在胖花玩耍的时候,一号悄悄出发了,他走到了无人的地方,这种地方在戈壁到处都是。一号顺利起飞,向着镇子飞去。
然后,他买了很多泡面,又买了很多的糖果。
泡面是一号想买的,糖果是二号要的。
一号回了学校之后,假装是从车上将这些东西取了出来,送给了段校长。段校长将糖果放进了储藏室里,准备在一些节日分给孩子们。
至于泡面,他们今晚又可以吃几包了。
晚上,二号带着胖花一起参加了泡面聚会。
段校长郑重地煮了泡面,奢侈地在里面打了鸡蛋。
熊壮叫起来:“老段!老段!怎么舍得给我们吃鸡蛋啦?日子不过了?”
段校长小心地用勺子兜住鸡蛋,让鸡蛋保持圆润的形状,确定鸡蛋没有破损之后,他才松了口气,回答了熊壮的话:“泡面是郝一的,鸡蛋算我请你们的。”
曲曲在旁边坐着,今天她去了村委会,商议挖水井的事情,还去了几个选址看了看,走了很多路,脚腕肿得更厉害了。
并且因为疼痛和疲惫,她脸色发红,看起来有些憔悴。
齐齐和瓶子很担心曲曲:“
曲曲姐,不然你去医院吧?正好胖花他们家有车,看能不能送你过去。”
但曲曲拒绝了:“不用,我有药,吃了就好。”
段校长看了她一眼,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每人一碗泡面,他们端着坐在炉灶边,感觉幸福极了。
齐齐一直在看曲曲,眼神满是担忧,曲曲开口解释:“我不敢去医院。”
“去了医院的话,留在学校的人太少了,我怕小段护不住你们。”曲曲说:“我堂哥在镇子上当警察,我表姐是县医院的医生,村里人怕我,我在学校,他们就不敢闯进来。”
熊壮大大地叹了口气:“你们两个这个样……我是被老段硬要过来的,但我也怪不了你们。”
段校长笑了笑:“那我看中你,不说明你博学多识吗。”
“屁的博学多识,”熊壮呸了一声:“你是看我长得不像个好人,又听领导说我是个刺头,觉得村里人能怕我。”
瓶子赶紧说好话:“哪有,熊壮教课可好了,孩子们可喜欢他。”
熊壮骄傲地点头:“我可是用心教的。”
齐齐插话:“就跟谁不用心似的。”
曲曲脸色红红的,听到这里和齐齐道歉:“其实当时你说想来我们这儿,我们隐瞒了这里的情况,实在对不起……”
段校长也说:“是,我们这里确实不适合要女生,只要没有女生主动提要来这儿,我们也不主动要人。”
“瓶子还好点,她是镇里的,这里有人认识她的叔叔伯伯,要不是喝醉的,没人会欺负她。但外来的女孩不一样。”
齐齐安静地听着。
段校长叹了口气:“可我们也有私心。”
“之前只有男生来支教,村里人就不太想让家里的女孩来读书,他们说你们看,城里大学生都是男的,根本没有几个女的啊,村里的女孩更不用读书了。”
“我们只能上门去劝,但劝来也上不了几天。”
“我们需要女生,来告诉这里的女孩,女孩子也能读书,也能读得很好,过不一样的人生。孩子们亲眼看见了,那就不一样了。”
“我们以后仍然不主动要女生支教,但要是还有愿意来的,”曲曲说:“我和小段拿命来护着。”
这就是她不能去医院的原因。
曲曲和段校长一直都想道歉,但没有机会开口,今天在泡面的温暖气息中,他们终于说出了久违的歉意。
一号和二号没有说话,他们坐在一旁听着,胖花有些听不懂了,她趴在妈妈腿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二号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一号手里端着一小碗泡面,泡面里没有辣椒,口感也太软,对一号而言,和吃水泡过的卫生纸没什么区别。
但他跟着他们一起,一口口吃着,彷佛吃到了不同的味道。
这里日子很苦。
熊壮是个贪图享受、追求利益的小人。
段校长和曲曲也欺骗了别人。
顾老师其实相当无知。
瓶子相当木讷,齐齐也寡言少语。
他们都是有缺点的普通人。
一号本以为这次戈壁之行,只是一次普通的任务,而他却遇到了这几个普通人。
他们也喜欢城市,却相聚在这里,连手助力山里孩子们的未来,共同地撑起了一堵墙,让孩子们站在墙头上,伸手探向一个原本不可能的未来。
一号见过NGC2237号玫瑰状星云,沉静地在宇宙中绽放。但现在,在这个人类最偏僻、最荒芜的地方,小小的炉灶旁,他感受到了不亚于那朵星云的浪漫。
一号的能源持续震动着,水面上有微微的波澜。
他的逻辑线条在身体内游弋,缓慢地断裂,在其中嵌入了几个微小的颗粒,如同那颗名为钱斯明的颗粒一样,它们融入了一号的逻辑中,再也不可分离。
一号抑制不住翻涌的情绪,他走出了厨房,站在院中,仰头看向满天星辰,嘴里发出了一声不明所以的喟叹。
他有点喜欢人类了。
他喜欢钱斯明,喜欢屋里这几个不完美的年轻人。
他喜欢人类做着一些于这个宇宙而言微不足道、却能改变其他同类一生的事情。
“这是一个很好的星球。”一号喃喃。
这个最好的星球上,有着最复杂的物种。
好的人类让人着迷,而坏的也不是没有一点优点,他们提供了有用的尸体样本。
一号在戈壁的湛蓝天空**会身体中自然生出的情绪,太空中无数的磁场和信息在流窜。
天空中有一道流星飞过,与此同时,一号闭上了眼睛。
等待了六年的信号在这一刻被他捕捉到了。
“母星……收到……信息……”信号断断续续:“正在分析……值得鼓励……请……继续……任务……”
屋里的二号同时抬起了头,眼神幽深地看向了窗外。
它们会将所有的信息和自己的想法全部上传。
如果母星选择降临地球,它们会提出建议。
保留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