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晨光，伴随鸟鸣而起。
他睁开眼睛，对上胸口的龙蛋。
“早。”
昨天还活蹦乱跳的龙蛋，今天一早不知为什么安静了不少，一动不动地趴在他胸口，悄咪咪看他。
祈长夜抬手，龙蛋飞快钻进他的衣服里，藏起来，过了几秒，再悄咪咪探出脑壳。
他坐起身，将龙蛋捧了出来。
“我不会走的，”知道这只还没破壳的小龙在想什么，祈长夜的声音温和，“我会一直在这里。”
龙蛋一下子昂起脑壳，顿时又充满活力，欢快在他身上滚来滚去。
林屋下游，有条清澈的小溪，时有游鱼出没。
今天的早餐，是一锅鱼汤。
乳白的鱼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泡，龙蛋呆呆地蹲在旁边。
有点馋。
凑近一点。
……喝不了。
……委屈。
祈长夜一不留神，就见龙蛋拱了个坑，郁闷地把自己埋进去了。
“……”
他失笑地把这颗蛋提溜出来，抖一抖身上的土，说：“等你破壳，我天天给你做。”
龙蛋看着他，脑壳昂起，冒出一朵开心的小花。
广袤的山林与外界隔绝，这里有很多生物，却只有祈长夜唯一一个人类。
他很快适应了山林间的生活，陪伴在还没破壳的小龙身边，静静等待祈霁长大。
有时候，龙蛋会一直黏着他，精力充沛地围着他转圈圈，像只活泼又占有欲十足的幼崽，要他把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
更多时候，龙蛋窝在他怀里睡觉，他就抱着乖乖的龙蛋在山林里穿行，用脚丈量这片似乎永无尽头的龙隐之地。
等到怀里仿佛被一只小兽拱来拱去，蹭蹭脖子蹭蹭胸口，他就知道，小龙起床了。
时间在流逝，日子一天天过去，不可计数。
祈长夜逐渐意识到，这片山林，的确是片特殊的空间。
他的时间在这里是停止的，容貌不会变化，就连发丝都不会长长一寸——同样的，他不会饥饿，也很少疲惫。
和他相反，龙蛋在一点点长大，从最开始只有手掌大小的幼蛋，逐渐长成了一颗手臂长度的小龙蛋。
山川河流，林叶万物，唯一变化的，只有这条小龙。
祈长夜猜测，这里是世界的法则为唯一一条真龙而创造的隐秘之地，又或者，这里的诞生正是因为祈霁，由他的力量所自发构建之地。
——难怪百年前，祈霁和他离开后，这片山林就不再存在于现世，祈霁更没有留念过自己的出生之地。
因为，如果一直留在这里，永远都只有他孤零零的一条龙，时间毫无意义，就算永生，也只是漫长的牢狱。
所以，银龙随着他的人类，前往了真正的人间。
……只是可惜，那个人间，也很快就沦为了炼狱。
枝叶缠成的花环，戴在龙蛋圆滚滚的脑壳上。
龙蛋转转脑壳，得意洋洋地挺直。
喜欢！
祈长夜用手丈量了一下它的脑壳。
大概二十多厘米高的龙蛋，已经不再长大了。不过，还是比深渊初见时的小小龙蛋，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最近几天，龙蛋都安安静静的，不怎么蹦跶，只是紧紧依偎着他。
祈长夜不知道他已经陪伴了祈霁多长的时间，但他知道，这只小龙，终于要破壳了。
第一次出生的小龙大概是有点紧张，一点都不想离开祈长夜半米远，于是，祈长夜一直抱着它，时不时摸摸它的脑壳，是无声的安抚，也是承诺。
这一次，他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龙蛋靠着它的人类的手臂，黑漆漆的蛋壳表面，开出一朵有点耷拉的小花，试探着摇一摇。
祈长夜读懂了它的意思，语气温和：“就算你破壳后不好看，我也不会不要你的。”
蛋壳表面的小花扬起花瓣，小龙彻底安心了。
当天夜里，祈长夜一直没阖眼，安静地守望静悄悄的龙蛋。
终于，等到了他的小龙破壳。
咔嚓，咔嚓。
一丝丝裂缝爬满漆黑的蛋壳表面，像是里面的幼崽在努力地拿着小锥子，努力地凿凿凿。
祈长夜微微屏息，听见从里面隐约传出的轻软声音，并不虚弱，充满生命力。
啪叽！
忙碌了大半天，终于碎裂的蛋壳间，一坨黏糊糊的幼崽，顶着一枚蛋壳，从蛋里冒头。
眼睛都没睁开的幼崽，张着嘴巴，发出轻软的嗷呜声，本能地要去追寻着什么气息——然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掌心托着幼崽软软的脊背，为它擦去身上的粘液。湿漉漉的幼崽拱来拱去，到处嗅闻那个人好闻的气息，在手指温柔地抚摸下，慢慢地睁开一双浅金色的龙瞳。
小龙看见，浅淡的星光里，那个人月亮一样美丽的眼眸。
今晚的月光，独独落在它身上。
浅金色的龙瞳凝固不动，祈长夜轻轻抱起小龙。
银白如雪的小龙，细长的身躯几乎有小臂那么长，披着软软的鳞甲，每一片鳞片都像漂亮的钻石，头顶一对银白小角，随着光线反射光泽。
一破壳，就是漂亮的小龙。
……原来，最开始，他从深渊里捡来的祈霁，真的是条还没发育完全的小龙。
被他带上陆地，为了和他在一起，着急地冲破蛋壳，着急地想要长大。
破壳的时候，没能长出保护自己的鳞片和龙角，孱弱不堪，还被人当成怪物，丢弃在肮脏的角落，差点孤零零地死去。
——就算后来，小龙得以慢慢成长，很长一段时间里，依然被人视作丑陋的怪物。
但，原本的祈霁，是条生来就光芒无限的小龙，是这世间唯一一条，漂亮的小龙。
心脏像是刺入铁丝，泛起一丝丝绞痛。
祈长夜小心地捧起银白小龙，就像捧起自己的心脏。
“祈霁。”他的声音轻而温和，凝望那双熟悉的浅金色龙瞳，“你的名字，喜欢吗？”
小祈霁昂起脑袋，尾巴一摇一摇，望着这个好看的人类。
那双它喜欢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它的影子，只倒映出它一只龙。
但是……
为什么他的眼睛，那么难过？
“嗷呜。”
小祈霁软软地贴上祈长夜胸膛，低头，小小的龙角不停黏着祈长夜蹭蹭，发出轻快的叫声。
不要难过。
我来啦！
祈长夜轻声说：“你还记得我吗？”
小祈霁歪了下脑袋：“嗷？”
祈长夜不再说什么，只是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小龙。
浅金色的龙瞳舒服地眯起，小祈霁黏着祈长夜的手指，欢快地转起了圈圈。
然后，这只银白小龙昂起脑袋，软乎乎地喊他：
“叭！”
“叭叭！”
祈长夜：“……”
是不是叫法不太对。
第五十七章 没见过的小祈霁
“叭！”
“叭叭！”
软软的银白小龙, 冲祈长夜摇着细长的小尾巴，不停在他身边扑腾。
跳来跳去，时不时抬起软乎乎的小爪爪, 扒拉他的衣角。
祈长夜的手指勾起小祈霁的尾巴, 闪烁着细闪鳞片的扇形尾巴尖尖完美无暇, 没有一丝伤疤。
他轻舒一口气, 闭眼, 抱住小龙。
小祈霁贴在他的胸口，浅金色的龙瞳眨巴眨巴，非常开心地弯起。
曾经, 第一次破壳的小祈霁, 还只是巴掌大的小龙, 可以被捧在掌心里, 好像随时会被风轻飘飘吹走。而现在，近乎小臂长度的银白小龙，搂在怀里，像一只长条抱枕，非常有存在感。
怀中的幼崽活泼地拱来拱去, 像是充满无限精力，一时半刻都安静不下来。
祈长夜抬起手指，点点小龙脑袋, 又摊开掌心。
小祈霁乖乖地把小爪子搭在他的掌心里, 昂起小脑袋, 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祈长夜低头，脸庞贴贴那对软软的龙角。
银白小龙开心地打了个滚。
祈长夜：“……”
总感觉不像龙, 更像别的什么生物。
刚刚破壳的小龙，很快又露出软乎乎的小肚皮, 在祈长夜腿上蹭来蹭去，似乎很想要他摸摸。
黏人的，活泼的小龙，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圆溜溜的龙瞳里，只看着他一个人。
过了一会，又开始蹦蹦跳跳，想要跳到祈长夜肩上。
祈长夜在小祈霁脊背上一托，小祈霁就成功蹦跶上去了。
小爪子抓着他肩头的衣服，探出脑袋往下看看，有点高。
溜达一圈，得意洋洋地昂起脑袋。
站高高！
祈长夜站起来，刚刚出生的小龙似乎因为突然的拔高吓了一跳，一下子收紧小爪子，脑袋往他肩窝里一扎。
祈长夜默默地把小龙重新抱到怀里，小祈霁的脑袋埋在他胸口，眨巴眨巴圆溜溜的龙瞳，假装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自己是一点也不怕高的小龙。
“饿不饿？”
“叭叭！”
“……”
一锅鲜白的鱼汤，架在篝火上，咕嘟咕嘟泛着热气。
祈长夜往里面丢了几颗红艳艳的果子，这是他之前发现的，可以用来当做调料，增加一点咸味。
再丢几片特殊的草叶，能提香味。
小祈霁趴在他的手臂上，探长小脑袋。
有点馋。
那条细长的尾巴垂在半空，一晃一晃，又软软地卷上祈长夜手腕。
很快，还在龙蛋时期就开始馋的小祈霁，终于等到了一碗属于自己的小龙鱼汤。
祈长夜吹凉了鱼汤，自己先浅尝一口，确认温度没有问题，味道似乎也没什么问题，才端到小祈霁面前。
“慢点喝，别烫着。”
银白小龙不知听没听懂，欢快地“嗷”一声，小脑袋扎进碗里，咕噜咕噜喝鱼汤。
祈长夜：“。”
这是在蛋里就一直饿着吗？
他默默地看着，默默地等了几秒。
小祈霁没有任何异常反应，飞快喝完一碗鱼汤，还有点意犹未尽地摇摇尾巴，凑过去舔舔碗底。
再昂起小脑袋，眼巴巴地看着他。
“嗷呜。”
还有嘛？
祈长夜微微放心，看来，他的厨艺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至少，刚刚出生的小龙很喜欢。
……应该不是因为这次的小祈霁没有之前的记忆，也没有什么判断力的原因。
他又盛了一碗鱼汤。
小祈霁却没有第一时间凑过来，而是把碗往祈长夜面前推推。
“嗷呜。”
给你次！
祈长夜：“还有很多，够吃。”
小祈霁这才放心，开心地喝了三大碗鱼汤。
吃饱啦。
肚子有点圆鼓鼓的银白小龙开始在祈长夜腿上打滚，又蹦跶起来，一跳一跳，好像在消食。
祈长夜都不用特意去逗它，小龙就自己找到了新的乐子，小爪子抓住他的衣角，往上蹭蹭，开始练攀爬。
又过了一会，银白小龙自己和自己叽叽咕咕，好像在练习龙语。
虽然在祈长夜耳边，就是什么“嗷呜嗷呜”、“啾啾啾”、“叭叭”、“呜啦”等一些有趣又熟悉的词。
“啾啾，啾啾！”
小祈霁眼睛亮晶晶，开始软软地喊他。
祈长夜挠挠小龙下巴：“叫哥哥。”
小祈霁眨巴眨巴眼睛。
“啾啾啾啾啾——”
一直到晚上，林子里还到处都是“啾啾”声。
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时候，祈长夜听着耳边响了一天的“啾啾”，默默地想，总比唱歌好。
银白小龙钻进他的怀里，挪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蹭蹭他的胸口，心满意足地趴了下来。
无忧无虑，快乐的小龙，就这样度过了它破壳的第一天。
第二天，乌云笼罩林间，似有一场暴雨来临。
祈长夜推开窗户，摸摸困兮兮的小龙脑袋：“春天快到了。”
这次的小祈霁，诞生在一个春天。
“啾！”
今天不宜远行，原本想带着小祈霁逛逛更远处山林的祈长夜只是在附近转了一圈，摘了点果子。
酸酸甜甜的果子，还没完全成熟，要放几天，才会有清甜的口感。
小祈霁扒拉着一颗果子玩，好奇地凑过去嗅嗅，啃了一口。
抖抖抖。
祈长夜就看着这只被酸到的小龙微微睁大龙瞳，盯着那颗果子，呆了几秒。
又啃一口。
抖抖抖。
……也许是因为果子很好吃，也许是不想浪费，小龙就抖抖抖地把酸果子给啃掉了。
祈长夜微微失笑。
小祈霁一仰头就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揉碎的笑意，又微微一呆。
……喜欢。
小龙闷不吭声，嗖嗖快地爬到祈长夜肩上，贴住他的脸庞。
喜欢！
即将到来的暴雨闷了一天，傍晚的空气也有些干热，不喜欢淋雨的小祈霁在屋外溜达了一圈，很快就揪揪祈长夜衣角，想和他一起回去。
祈长夜抱着小龙刚踏回木屋，雷鸣惊响，暴雨姗姗来迟，终于降下。
曾经小小的林屋，已经扩建了一下规模，用木头搭起屋檐和四面，还加了窗户和桌椅。
轰隆！
屋外雷电交加，雷霆仿佛就在屋顶炸响，屋内安静沉宁，风雨不漏。
银白小龙缩在祈长夜怀里，一动不动，只是睁着圆溜溜的龙瞳。
难得这只小龙会有这么安静的时候，祈长夜低头，与小祈霁对视。
一秒，两秒，三秒。
轰隆！
又是一道雷声炸响，比刚才还大。
小祈霁又往他的怀里缩了缩，圆溜溜的龙瞳睁得更大了。
四只小爪子揪紧他的衣服，依然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
祈长夜看出了什么，静静地抬起另一只手，笼住小祈霁柔软的脊背，是个将小龙完全护在怀中的姿势。
他的体温传递到小祈霁身上，这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小龙眨了眨龙瞳，忽然就没那么紧绷绷的了。
小祈霁慢慢垂下脑袋，祈长夜的掌心就落在它的头顶。
刚破壳的小龙，原来也会害怕雷声，还没变成很久以后，能够乘风御雷的厉害大龙。
要是他不在这里，这只小龙要怎么办？
刚刚出生，爪子都是软软的，只能躲在叶子底下，蜷缩成湿淋淋的一小团。
祈长夜微微有些晃神。
……所以，他来到了这里？
所以，是这样的时间线吗？
他再垂眼，怀中的小祈霁软软地依偎着他的胸膛，已经睡着了。
祈长夜眼眸泛起微微的涟漪，无言垂首，贴上这只小龙。
不管怎么样，有他在这里，就不会再让他的小龙淋上风雨了。
第二天，雨过天晴，小祈霁又是条活蹦乱跳的小龙。
这只正常破壳的小龙很快展现出了非凡的天赋，仅仅三天后，它就学会了飞行，拥有控制风的能力，还能够开口说话了。
“哥哥！哥哥！”
飞得歪歪斜斜的银白小龙，围着祈长夜绕圈圈。
清脆的少年声落在耳畔，祈长夜的眸光随着小祈霁游移，看见这只银白小龙欢快地乘风乱飘。
“哥哥！我能飞得很高！”
“真厉害，”祈长夜微微有些意外，声音格外温和，“是条最厉害的小龙。”
小祈霁的尾巴翘得高高的，乘着风扑到哥哥头顶，昂首挺胸，像拥有了自己领地的小小君王。
祈长夜感受到头顶幼崽的热度，思绪却不受控地漂移。
……所以，如果从深渊里出来的祈霁也能正常成长，那这只小龙后来就不用那么辛苦，也不用褪鳞了。
更不用因为自己的弱小，而总是偷偷难过。
他微微垂下眼帘。
“哥哥在想什么？”
一只小脑袋探了下来，圆溜溜的龙瞳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祈长夜：“在想你。”
小祈霁开心地凑近一点，声音软软的：“哥哥会一直陪着我嘛？”
还没等祈长夜回答，这只小龙就黏糊糊地蹭蹭他。
祈长夜眼眸微动。
如果，这真的是百年之前的时间线，那他……
他抬手，掌心落在小祈霁头顶。
“会。”
小祈霁更开心了，在他头顶转圈圈，又扑通跳到他的怀里。
“我也会一直陪着哥哥！”
“喜欢哥哥！”
还没有尝过离别滋味的小龙，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人类。
想要一直和哥哥在一起。
它是世间唯一的小龙，所以，它的哥哥一定只喜欢他！
小祈霁又开始欢快地扑腾，祈长夜摸摸他的小龙，带它走向不远处的小屋。
日子一天天过去，祈长夜依然没有变化，小祈霁则渐渐长大。
从一只几十厘米长的小龙，时不时蹿一蹿个子，逐渐突破了一米多长。
是条会吧嗒吧嗒跟在祈长夜身后，叼着他的衣角的小龙。
当然，相比于真正的成年体型，现在的祈霁依然是幼龙。不过，到这个长度以后，小祈霁就不怎么再长了，而是停了一段时间。
祈长夜猜测，他的小龙应该又要有变化了。
果然，某天清晨，他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睛——
他的胸口铺满熟悉的银色长发，发间有一张漂亮的小脸。
真的很小，大概也就六七岁的样子。
——小小的男孩蜷缩在祈长夜怀里，揪着他的衣角，缩成圆嘟嘟一小团。
祈长夜：“……”
没见过的小祈霁增加了。
第五十八章 分别是为了重逢
祈长夜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类形态下这么一小只的祈霁, 没忍住，戳戳小祈霁的脸。
软软的。
再揉一揉。
小祈霁啪叽一下，双手抱住了他, 黏糊糊往他身上蹭。
祈长夜再松手的时候, 就对上一双圆溜溜的金色龙瞳。
“哥哥！”小祈霁眼睛亮亮的, 下巴趴在他的胸口, “我已经是大人了！”
祈长夜：“嗯, 很大一只。”
他双手穿过小祈霁腋下，把这只小团子举起来，晃一晃, 又放到床上。
小祈霁抱住他的手臂, 一头丝绸般光洁的银色长发散在他的身上, 还有一件同样布满光泽的银白衣袍——应该是这只小龙的鳞甲变的。
“第一次变成人, 会有哪里不舒服吗？”
小祈霁歪了下脑袋，声音软软的：“不舒服的话，哥哥可以亲亲我嘛？”
祈长夜：“。”
从哪里学来的话。
他又捏捏小祈霁的脸，被这只小团子软乎乎地蹭蹭手指。
林风吹过干净整洁的屋子，晨起散步时分, 祈长夜低头，看着自己腰边的小团子。
圆滚滚的一小只，非常可爱。
小祈霁睁着无辜兮兮的眼睛, 揪着哥哥衣角, 不断往他身上蹦跶, 似乎很想要哥哥把自己抱起来。
祈长夜俯身，抱起这只小团子, 戳戳他的脸，又捏捏。
小祈霁眼睛弯弯, 银发之间，冒出一对银白小角。
啪一声。
一条细细长长的银白尾巴卷住了祈长夜的腰，像尾活泼的鱼，黏着他的腰肢和脊背蹭来蹭去。
祈长夜熟练地抓住尾巴尖尖，甩一甩，说：“拿去红烧。”
龙尾立刻不动了，乖乖地趴在他的手里，小祈霁也眨巴眨巴龙瞳，非常乖巧的样子。
回到林屋，刚刚落地，一小只的祈霁又开始跑来跑去，从橱柜里翻出两只碗。
“我可以给哥哥做饭啦！”
“我还可以打扫屋子！”
祈长夜：“你还小呢。”
小祈霁拉住他的衣角，眼睛亮亮：“我很快就会长大的，长得和哥哥一样高，哥哥要等我！”
祈长夜俯身，摸摸他的脑袋：“嗯。”
小祈霁又开心地在屋子里到处乱跑。
跑来跑去，扑到祈长夜身上，仰起软乎乎的小脸看着他，身后的小尾巴一摇一摇。
祈长夜：“……”
这只小龙好像知道自己很可爱的样子。
确实很可爱。
揉揉。
小小的木屋，春去秋来，又扩建成了比之前大两倍的规模。
祈长夜坐在树荫下，看见银发扎起的少年操纵风场，为屋檐落下最后一块木头。
“哥哥，好啦！”
少年回头，灿金色的眼眸盈满笑意。
祈长夜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眸，目光微动。
他陪着祈霁，从幼年走到了少年，很快，又要来到成年。
……似乎他们的每次分别，都在成年。
“哥哥。”
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祈长夜微微抬眼，少年的祈霁已经站在他面前，捧起他的手，灿金色的龙瞳深深地凝视着他。
“哥哥透过我，在看谁？”
祈长夜回神，抬手拂起那几缕垂落的银发：“是你。”
无论哪个时间线，他都是他，祈霁也都是祈霁。
他们在不同的时间线相遇与分别，但，每一次，他们都是彼此的唯一。
祈霁没再说什么，只是埋下头，下颌压在祈长夜身上，搂住他的腰。
这个动作，少年做得无比熟稔，显然已经重复了许多次。
祈长夜的手指穿过银白发丝，听见祈霁压在自己耳边喃喃的低语：“为什么哥哥一直没有变。”
在这里，变化的只有他。
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即将跨过成年的银龙开始隐约有种不安，仿佛有道声音在告诉他，这个人始终不属于这里，始终会离开。
到那时，他又要被他丢下了。
……为什么是又？
祈霁轻轻磨蹭祈长夜的脸庞，心头沉沉压着这个问题，却没有出口。
祈长夜同样没有说话，眼睫微垂，掩住眸底神色。
片刻后，他平静的声音响起：“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祈霁仰起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哥哥想离开这里吗？”
祈长夜：“就算要走，也是和你一起。”
这句话明显安抚了祈霁，让他的眼睛微微弯起。
“成年之前，我不能离开这里。”少年偏过脸，手指拨弄乌黑柔软的发丝，轻轻扫过祈长夜白皙的肌肤，“但，如果哥哥想的话，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看看。”
祈长夜捕捉到了前半句话的重点。
不能走出这里？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忽然意识到，世间唯一的真龙，也受到某种法则的制约。
再一次的，他又回想起了银龙投入深渊的那一幕——如此真实而明晰，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令他的心脏烙下刺痛的烙印。
……世间诞生真龙，就是为了深渊吗？
无法解决深渊，才为此让龙出现？
这个猜想，令那双乌黑眼眸，如笼风雨。
“哥哥？”
祈霁察觉到他的情绪，眉心立刻蹙起。
“怎么了，不舒服吗？”
祈长夜对上他的眼眸，沉默片刻，眸中的风雨缓缓褪去，又复平和。
“没什么。”
他的掌心落在少年头顶。
“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祈霁眨眨眼睛：“哥哥在我身边，我就会好好的。”
“要是哥哥不在了——”他的语气轻淡，像是随意的一句，蜻蜓点水地落下，“我就去陪哥哥。”
祈长夜手指收紧，刺入掌心。
直到数秒后，他微低的嗓音才响起：“我知道。”
他的祈霁，会为了他，不顾一切。
“所以，我也会为了你，变得更好。”
“哥哥已经很好了，”祈霁立刻说，“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哥哥。”
他抱紧祈长夜的腰，整个人埋进他的怀里，嗅闻那清淡的气息，微微眯起眼睛。
喜欢。
第一眼，就喜欢。
他是他的。
少年的祈霁，此刻所想，是和他的人类永远在一起。
他们的确渡过了很多时间，从尚未破壳的懵懂到幼年，再到少年，在他的人类的陪伴下，银龙安稳地渡过成年期，真正到达了成年。
“哥哥，我喜欢你。”
微风卷起林间无数的落花，构成旖旎而浪漫的花海。这句话，是跨过成年之后的祈霁，对祈长夜说的第一句话。
祈长夜望着那双灿金色的眼眸，里面有他再熟悉不过的炙热。
这份炙热，曾出现在百年前，也曾出现在百年之后。
百年前，他就已经看懂了那个眼神，给出了他的小龙承诺。百年之后，失去记忆的他和祈霁再度重逢，他却始终无法明白祈霁对他的心意。
而现在……
祈长夜微微张嘴。
他的声音，忽然被吞没了。
他看见，祈霁的眼神变化，目光紧紧锁住他的身后。
——一道深黑的裂缝，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张开，露出一片无尽的幽暗。
似有不可违逆的力量将祈长夜瞬间拖拽而去，祈霁立刻伸手想要拉住他——
却只穿过了一片空气。
他无法触碰到他的人类，就仿佛，他的人类始终不存在于这里。
银龙现于山林之间，展现了成年之后的完全体态，浩瀚的龙吟响彻山林，灿金龙瞳燃起森然怒火，大地震动，天空崩裂——却无法阻止那道身影，不可控制地离他而去。
祈长夜仰首，望见不顾一切，向他冲来的那抹银白。
……他要离开了。
时间的节点在这一刻中止，无法违逆。
但——
他说：“等我。”
“在未来，我们一定会重逢。”
时空裂缝关闭的一刹那，他看见祈霁嘴唇微动，似乎对他说了什么。
……那最后的声音，隐没在关闭的缝隙之间，再也无法找寻。
……
数年后。
“队长。”
晦暗的天空下，白色风衣的年轻男子微微偏过脸，望见他的队友关切的眼神。
亚瑟说：“队长，好像从刚才开始，你就有点心神不定？？”
“……”
祈长夜轻轻按住心口，片刻后，微微摇头：“没什么。”
他只是在靠近这片陌生的废墟之后，忽然有些悲伤。
不知从何而起的悲伤。
就像……他又失去了某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存在。
亚瑟似乎还想说什么，忽然有大雾四起，弥漫而开。
周围的景色在变化，从昏暗的废墟，变成一片郁郁葱葱的深林。
晴空与高山，丛林与飞鸟，这里就像是一片未曾被深渊污染之地。
“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被什么东西拖了进来！”
周围的队友在惊呼，祈长夜的心脏一跳，似乎有所感悟。
好像……有谁在等他。
好像……他一直想找寻的东西，就在前方。
他向前走去，白色风衣的衣摆掠起，如展翅的美丽白鸟，奔向山林。
山林的缥缈雾气里，一条庞大的银龙，穿行于云雾之间，隐约露出一双冰冷的金色龙瞳。
对视的那一刹那，祈长夜停下脚步，眼眸凝止。
这一刻，所有的风皆掠过山林，向他奔袭而来。
他曾经见过他。
在过去，在未来。
“等我。”
他们一定会重逢。
第五十九章 重归
穿行过荒野, 穿行过茫茫寒风。
祈长夜独自一人行走在黑暗里，身侧一幕幕画面流转而过，如同不断拉长的电影胶卷。
他看见, 百年前, 深渊巨变, 从天空砸入地下, 巨龙悲泣, 随着爱人一起，沉没于深渊。
人类的身躯和灵魂都已无迹可寻，只有巨龙的遗骸永沉深渊之底, 从美丽而神圣的银白烈阳, 化为黯淡的森森白骨。
祈长夜抬手, 掌心穿过骸骨, 如同穿过冰凉的空气。
他长久驻足，停留在曾经的银龙身旁，直至看见从巨龙的遗骸里溢出星星点点的微芒，像是祈霁的灵魂，飘散在偌大的深渊。
两天。
一年, 两年。
随着时间的流逝，许多年后，曾经耀眼的光芒, 已经渐渐黯淡, 沉寂于无边的黑暗之中。
光芒愈发弱小、微渺, 汇聚成一只小小的光团，宛若初生的龙蛋。
幼小的光团依然在深渊里飘荡, 却像是已经忘记了来路，更不记得自己要去往何方, 只是如游魂一般，一日复一日地徘徊在无尽的深黑里。
直到那天，一个男孩，被抛入深渊。
目睹了自己的同伴接连死于自己面前，男孩痛苦，却无能为力，在地狱中，与光团相遇。
遭受深渊侵蚀而失去了心智的他将光团当成自己的同伴，紧紧抱在怀中。
他的鲜血混合着眼泪落在小小的光团之上，来自灵魂里的气息，同样唤醒了巨龙一部分失落的灵魂。
那一刻，深渊之底的巨龙骸骨，隐没不见。
黯淡的光团凝为实体，散落的灵魂开始归于一处——在男孩的怀中，世间唯一一条真龙，跨过生与死的轮转，时隔多年，再次睁开眼睛。
原来，沉睡的银龙，就是为了等待能够唤醒它的那个人。
当男孩终于撑过深渊的死亡侵袭，走出深渊时，他已经失去了这片刻间的记忆。
但，深渊里，已经多了一颗小小的龙蛋。
虽然记忆尚未完全恢复，虽然还没有想起和它的人类百年前的曾经，但，小小的龙蛋已经在静静地，满怀欢喜地等待——
等待着那个人再次遵守承诺，再次出现在它面前，带它回家。
一幕幕画面流转而过，落入沉静的墨色眼眸。
祈长夜安静地驻足，宛若一尊雕像。
原来，他和祈霁，曾经有过四次相遇。
百年前，他遇到了成年的银龙，那时的他们对彼此都有种熟悉而不可分割的感觉，却没有记忆，不知缘由。
这一世，年少的他被抛入深渊，遇到了漂泊的银龙灵魂。
又过数年，他在深渊里，捡到一颗小小的龙蛋。
而后，末日到来，银龙沉没深渊，他被送回最开始的时间线，在那里，遇到了百年之前，尚未破壳的祈霁。
时间构成了奇妙的轮转，兜兜转转，他们总能抓住命运的间隙，找到那根牵连着彼此的丝线。
而现在，时间的指针再次拨转，一切开始正常地流动。
脚下像是有丝线延伸，祈长夜向前走去，无形的丝线指引着他，直到走出黑暗，迎来了一抹天光。
林间的微风，再次缱绻地缠绕在他的乌发之间。
他站在熟悉的山林间，看见树荫下，微光间，一颗小小的蛋，静静地躺在山壁缝隙里。
黑漆漆的，还没巴掌大的幼蛋，比起百年前，他第一次见到的龙蛋还要小上不少——是只刚刚诞生于世间的小龙。
祈长夜俯身，双手轻轻捧起龙蛋。
这是此刻，他所在的时间线，新生的祈霁。
小小的龙蛋沐浴着微光，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像是还在沉睡。
“我们回家吧。”
祈长夜转身，带着他的龙蛋，一步步走向山林之外。
柔和的风吹拂过他的衣角，有大雾开始弥漫。
当雾气一点点散去时，偌大的山林也消隐于雾气之间，仿佛被从山水画上抹去了痕迹。
祈长夜站在大地之上，仰头，望见万里晴空。
他回到了原本的世界，而曾经被深渊纵横割裂的大地也已愈合，再无黑暗的痕迹。
世界得救了。
他的小龙，就在他身边。
……
失踪数月的第十席重归乌城，再次引起轩然大波。
数月前，第十席和他的银龙救世，镇压深渊，为世界解决了末日，拯救了无数人。
那之后，第十席和他的银龙就再也没出现。
有人说，他们陨落在了那场灾难里，也有人说，他们是双双殉情……众说纷纭之中，不知从何时开始，第十席曾经的居所，摆满悼念的白花。
这一次，第十席再次归来，无数人蜂拥而至，只为一睹他的面容——很可惜，一个人都没能见着。
当然，第十席居所的许多白花，已经被偷偷挪走了。
第三席府邸，明蓝放下一杯茶：“没有加糖。”
祈长夜坐在沙发上，膝间躺着一颗一动不动的小小龙蛋。
“谢谢，”他端起那杯红茶，氤氲的热气浸润垂下的眼睫，“我现在可以吃糖了。”
曾经的梦魇，已经不再扭曲而诡异。他站在光下，已经有勇气面对那些过往。
“那很好。”明蓝静静地注视他一会，说，“你瘦了。”
“之后要好好修养一下，今天就留在这里吧。”
祈长夜微微摇头：“我应该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
“为什么？”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明蓝微微加快了语气。
“深渊已经解决，这个世界将再无灾难，是一个崭新的，属于进化者的世界。”
“我会重建议事厅，改变乌城风气，从此以后，不再有上城下城之分。”
“你留在这里，可以见证一个崭新的乌城。”
“我知道，您能做到。”祈长夜的声音平静，“不过，我想去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转转，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无论是百年前，还是百年后，从幼时起，他就在孤儿院里。
再后来，被深渊的脚步推着向前，步伐匆匆，没有一刻休息。
而现在，一切都已结束，他想看一看没有灾难、重获新生的世界——和同样获得新生的小龙一起。
“……我知道了。”
明蓝的表情和缓。
“你已经为这个世界做得足够多，是该休息一下了。”
“我只有一句话送给你——常回家看看。”
祈长夜目光微动，望向他的眼睛。
“你十二岁那年，从深渊走出，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姐姐的孩子。”
明蓝的声音如流水，掠过了时光。
“几十年前，我轻狂叛逆，离家出走，没想到明家后来遭遇事变，等我得知赶回，已无力回天。”
“那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情，但在明家旧址，我找到了姐姐留给我的隐秘信号，知道她活了下来。”
“只可惜那之后，我一直没能找到她……姐姐应该是隐姓埋名，和你的父亲相遇，生下了你，再后来，没能躲过灰烬对于旧地球血脉的追杀。”
“现在想来，你父母的死，恐怕也有第一席的手笔。”
“这些年，我一直感觉乌城的背后有双眼睛，在凝视着这个世界，操纵世界的走向，那是一股不祥的力量。因此，在认出你后，我没有告诉你真相。”
“我怕你的特殊身世，加上你拥有的特殊力量，会被那双眼睛的主人凝视，牵扯进和当年明家一样的风波里……只不过，我没想到，从一开始，那双眼睛就盯住了你。”
明蓝缓缓抬手，掌心微微朝上，又慢慢下落，最终停在祈长夜肩头。
“很抱歉，直到现在，才能以舅舅这个身份，和你说这些话。”
祈长夜摇了摇头，他之前早就有过猜测，直到此刻，猜测落定，就像走过漫漫荒原的人，不仅迎来了晨曦，还发现了荒野上，一株多出来的小花。
他望向这个世间，自己唯一血脉相连的家人。
“您已经帮了我很多。”
当年，他杀死第十席和他的拥簇，如果不是明蓝站出来力保他，他不会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
再之后，他向明蓝寻求过许多次帮助，每一次，都没有被索要任何报酬。
“下次你再回来，我可以和你说一些往事。”
“谢谢。”
临出门前，祈长夜转身回望。
“舅舅。”
“……”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口，明蓝缓缓抬手，按住心口。
——
离开乌城前，祈长夜带着祈霁，来到薪火小队的墓前，送上一捧花。
“队长，深渊结束了。”
尘埃落定，美丽的小花，在墓碑前微微摇曳。
之后，他走过很多地方，也和一些故人重逢。
不再有深渊的世界，迎来了崭新的未来，有希望，也有风波。
他经历了更多的人和事，祈霁始终陪伴在他身边。
不过，小小一只的龙蛋，一直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一动不动。
一天天过去，龙蛋没有长大的迹象，更没有丝毫动静。
祈长夜隐约猜到了背后的原因，捧起龙蛋：“你不愿意破壳吗？”
龙蛋静悄悄的，毫无反应。
“因为我又一次抛下了你，因为觉得我不要你了吗？”
祈长夜的手指一下下抚过龙蛋细腻光滑的表面，声音清和。
“如果我说对不起的话，可以原谅我吗？”
“……”
小小的龙蛋，倒映在祈长夜眼中，依然一动不动。
他不再说什么，也不见失望，摸摸龙蛋，继续向前走去。
咔嚓。
咔嚓。
细微的声音，被祈长夜捕捉。
他垂眼，幼小的龙蛋表面，忽然裂开一道道细小的纹路。
就像里面的幼崽，正在着急地凿凿蛋壳，努力想要从里面挤出来。
祈长夜眼睫微动，立刻伸手捂住蛋壳：“还是再等等吧。”
“太小了，你再长长。”
龙蛋不咔嚓了。
静静地躺在那里，依然一动不动。
但，祈长夜已经感知到了某种情绪——久违的，透过那道熟悉的灵魂，传达给了他。
哥哥。
再等一等我。
“好。”
祈长夜望着蛋壳表面，那一丝丝细小的裂纹，思考片刻。
拿出一卷医用胶布，默默给小龙蛋一圈圈包扎了起来。
包成了一颗粽子蛋。
别碰碎了。
龙蛋：“……”
第六十章 见家长
“生了吗？”
“……没有。”
几个月后。
“生了吗？”
“没有。”
又过几个月。
“生了吗生了吗？”
“……”
祈长夜看着不知第几次询问自己的艾丽娅, 无言地摇了摇头。
艾丽娅嘘声叹气，对他手里的那颗龙蛋指指点点：“加把劲啊。”
“？”
黑漆漆的龙蛋滴溜溜转过一圈，才不理她。
祈长夜伸了根手指, 指腹贴着龙蛋蛋壳蹭蹭, 龙蛋立刻开心地支愣起来, 黏着他拱来拱去。
艾丽娅：“……”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
回来了, 都回来了。
蹭了一会, 龙蛋又昂起脑壳，左探探右探探，似乎在对祈长夜说些什么。
“没关系, ”祈长夜声音温和, “你慢慢长大就可以。”
艾丽娅凑近一点：“是啦, 没关系哒, 反正想要追求我们第十席的人也不多，也就是从芙洛城排到了乌城而已。”
“？？”
龙蛋嗷一下蹦了起来。
“……”
回到曾经在芙洛城的居所，祈长夜坐在沙发上，拿了个软垫放在腿间，让龙蛋躺在上面。
比巴掌大一点的龙蛋骨碌碌打滚, 非常精力充沛的样子，转来转去，吸引着哥哥的目光。
祈长夜的手指落在蛋壳上, 感受着属于小龙的温度。
曾经, 他从真龙诞生的山林里接回祈霁以后, 有很长一段时间，祈霁都没有动静。
最开始, 他还产生了一些误会，以为祈霁不想理他了——后来才知道, 那段时间里，祈霁仍在沉睡，还无法回应他。
醒来之后，原本安安静静的龙蛋又变成了一颗活泼的龙蛋，每天都非常有表达欲望地黏着哥哥蹦来蹦去。
就像现在，龙蛋滚来滚去，光滑的蛋壳表面，冒出一朵朵摇曳的小花花。
喜欢哥哥！
祈长夜的手指逗逗龙蛋：“嗯，我知道。”
微光洒落窗畔的地毯，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开始，他和祈霁相遇，安静养小龙的日子。
不过这一次，祈霁没有让他等待多久。
——几天后，黑漆漆的龙蛋裂开一道道细纹，咔嚓咔嚓的声音持续一会，最终，从里面爬出一只漂亮的银白小龙。
那双新生的龙瞳睁开之时，不是浅金，而是更加明亮纯粹的灿金。
宛若流淌黄金般的龙瞳，锁住了那道人类的身影。
祈长夜伸手，微风绕过指间，银白小龙已腾空而起。
——和之前几次破壳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正常破壳的祈霁，不仅诞生就是完全的体态，还拥有了完整的能力。
银白小龙欢快地乘着微风，围着祈长夜转了几圈，又扑到他的胸口，爬来爬去，一对软软的龙角不停地蹭蹭他。
“哥哥！”
熟悉的少年声音，依然轻灵而欢悦。
祈长夜眼尾弯起，抱住他的小龙。
“欢迎回来。”
小祈霁昂起脑袋，那双灿金色的龙瞳，静静地映出年轻男子的眉眼。
不知为什么，片刻后，龙瞳微微耷拉了下来。
“哥哥总是丢下我。”
少年的声音低低的，有点委屈。
“哥哥又丢下了我一次。”
祈长夜垂下眼睫。
银白小龙蔫蔫地趴在他的胸口，有点难过，但，那四只软软的小爪子依然紧紧抱着他的手指，不肯撒开。
他知道，祈霁在意的是什么。
如果时光重来，他可能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是会想尽办法，不让他的小龙替他投入深渊。
但现在……时间已经开始向前。
他们都不会再重蹈覆辙。
“对不起。”
祈长夜低头，额头轻轻抵上小龙。
“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都不会了。”
深渊已经彻底消失。
这世间，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再次分开。
祈霁一言不发。
深渊之前，他的人类转身离开，抛下他，投入黑潮的那一幕，依然无法从银龙心间抹去。
一次，两次。
每一次，哥哥都没有选择他。
银白小龙慢慢地把脑袋埋进了祈长夜的衣服里，蜷缩成一小团。
他能感受到这个人的体温，还有他的心跳，温柔的抚摸，和好闻的气息。
此刻，哥哥依然好好的，陪在他身边。
就像百年前，哥哥也陪着还是幼龙的他，庇护了他很久很久。
——他们的四次相遇，每一轮记忆都完全复苏在祈霁脑海中，过往的一幕幕，清晰如昨日重现。
祈霁想起了自己初次诞生，第一眼望见的就是这个人。
他将自己从孤寂的山林间抱起，为他遮挡风雨，耐心地等待着他的成长，等了很多很多年。
每一次，他的破壳，哥哥都在他身边。
就算后面离开，也不是出自哥哥本意。
……好吧。
他是哥哥最喜欢的小龙。
所以，他才不会和哥哥生气。
很快自己哄好了自己的银龙，再次仰起脑袋。
祈长夜就看着这只小祈霁很气势汹汹地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好像霸占了一块新领地。
抬起软软的小爪子，按住他的胸膛。
“不准哥哥再离开我的视线！”
“要是哪天，我看不到哥哥，我就——”
银白小龙停顿一下。
“就吃掉所有人！”
凶巴巴的话语，得到了温柔的回应：“好。”
祈长夜捧起这只小龙，低头，在它头顶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
小祈霁不吭声了。
蜷缩起来，几秒后，变成了粉粉的一小只。
悄咪咪地揪揪祈长夜衣角，摇晃摇晃。
还想要。
祈长夜看看眼巴巴的小龙，又亲了它一口。
“！”
银白小龙的尾巴飞快甩来甩去，四只小爪子撒欢地乱跑，乘着风嗖嗖飘来飘去。
蹿过来蹿过去，像只漏气的小气球。
最后，小祈霁又扑到了祈长夜身上，趴在他胸口，睁着圆溜溜的龙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好像能看很久很久，直到天荒地老。
祈长夜抬手，小祈霁的爪子落在他的掌心，被他轻轻握住，晃一晃。
“欢迎回家。”
芙洛城的家里多了一只小龙，仿佛又回到最开始，他从深渊里走出，望见第一缕淡薄的天光。
很快，祈长夜就发现，这一次他的小龙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重新诞生——而是复苏。
破壳后没几天，祈霁就从一点点大的银白小龙长成了一米多的银白大龙，可以天天追着他的衣角跑来跑去。
又过几个月，祈长夜从床上睁眼时，旁边已经躺了一只银发金瞳的少年。
“……”
他默默偏过脸，对上一双笑吟吟的金色眼眸。
“怎么长这么快。”
祈长夜伸手，想要揉揉少年的脸，被祈霁主动捧住了右手，轻轻摁在自己脸侧，一下下磨蹭。
“哥哥不喜欢嘛？”
祈长夜：“喜欢。”
祈霁眼中的笑意加深，往他身边蹭蹭。
“因为，我想快点站在哥哥身边。”
“我知道，这一次，哥哥不会离开我了。”
一双手臂从祈长夜腰间穿过，祈长夜一动不动，任由少年抬手，紧紧抱住了自己。
百年前，无论是在山林间的相遇，还是来到深渊满布的人间，他们也经常这么睡在一起。
祈霁埋在他的胸口，过了几秒，抬起一张漂亮的脸，冲他眨巴眨巴眼睛：“哥哥，可以亲一下吗？”
祈长夜无言地看着他。
祈霁又眨巴眨巴眼睛。
祈长夜：“……”
有点可爱。
他慢慢地说：“可以。”
金色的眼睛弯如新月，祈霁凑过来，在他的脸侧亲了一口。
满足了。
开心地蹭蹭哥哥。
祈长夜感觉自己怀里挤进来了一只八爪鱼龙，紧紧地黏着他，还要存在感很强烈地拱来拱去。
他抬手，拍拍少年脑袋，又被祈霁挤进了肩窝，将下颌压在他的肩上。
“哥哥，”祈霁的气息拂落他的耳畔，有些微微的酥痒，“我们回乌城吧。”
祈长夜：“嗯？”
“哥哥的家人不是还在那里吗？”祈霁的手指摩挲过他的脊背，悦耳的声调上扬，“我要去见家长的。”
见家长。
这个词汇，在人类的世界有特殊的含义——祈长夜知道，他的小龙也知道。
他说：“好。”
祈霁轻笑出声，金色眼眸像是盈不住满溢的笑意。
再凑近一点，声音甜甜的：“哥哥能不能再给我亲亲？”
祈长夜没有说话。
祈霁凑过来，又在他的脸侧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更开心了。
祈长夜就看着这只小龙兴高采烈的样子，默默拉过被子，闷住了他。
过了两秒，一条银白小龙从被子缝隙里探出一只小脑袋，露出圆溜溜的龙瞳。
祈长夜默默松开被子。
小祈霁飞快往哥哥怀里一钻，舒舒服服地窝成了一小团，软软地黏着他。
——
乌城。
第三席的副官站立一旁，发现这已经是第三席大人今天上午第四次整理衣领和袖口了。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今天有两位非常重要的客人。
很快，那两位客人就到了。
“舅舅。”
一袭修身风衣的祈长夜从外面走来，眉目沉静。
明蓝刚要回应，就又听见一声——
“舅舅。”银发金瞳，个子高挑的少年站在祈长夜身边，和他十指交扣。
明蓝：“……”
明蓝微微挑眉：“我这是多了一个外甥？”
祈霁慢悠悠地转过脸庞，对祈长夜露出一个笑容。
“不是，”祈长夜平静地说，“他是来见家长的。”
“我知道，”明蓝面不改色，“毕竟他是你弟弟。”
祈长夜依然平静地说：“也不是。”
“就是您想的那样。”
明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