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2 / 2)

笼鸟图鉴 项二 5613 字 3天前

军中高马驮上人后,蹄子利索,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阴暗狭窄的小巷,钻进巷头热闹的集市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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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雀】

华雀今天起得早,客人还没走光,她便已经起来着人收拾昨晚的内务了。

她如今在笼馆手里掌的权也就这点,万不能轻丢了。

不过今日与往常不同,往常的清早,笼馆的守门龟奴早偷懒回去睡觉了,怎么今天四个人站的笔直,守在笼馆门口眼睛瞪的像铜铃。

华雀上前去问,几个龟奴口径一致,说阿嬷吩咐,今天一天都要守着。

“噢……那可有谁出去啊?”

“梧桐,出去考试了,除了他再没别人。”

这就奇怪了,人能进来也能出去,这大早上的防谁呢?

华雀当着这几个龟奴的面佯装轻松不在意,让阿芸看着人收拾梅园,自己又踱步到后院,果不其然,后院的小门也守了两个。

她心中自觉不妙,又跑回梅园仰头看了看徐阿嬷的厢房,房门紧闭怎么都看不出什么异常。

华雀还想在上去看看,可不巧有龟奴打碎了金露酒壶,惹得阿芸连连跳脚,她只能先把手头事处理。

“我今儿个叫你们来,就是看中你们模样好会来事,所以不必害怕也不用紧张,只要乖乖按我说的做,阿嬷保证你们日后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徐阿嬷的房间里烟雾缭绕,她躺在香炉后面,鲜红的指甲刮着自己的太阳穴,虽是慵懒地眯着眼睛,可招子却不放过任何一个跪在地上的娼妓的面庞。

她屋里红红绿绿的帘帐多,缠在房梁上让人感觉天顶低得很也压抑的很,十几个娼妓跪在赤色帐子下都低垂着脑袋,好像是被压弯了脊背抬不起头,也不敢说话。

郝伯在旁边给徐阿嬷奉茶,加了点蜂蜜进去让徐阿嬷抿了一口便长舒一口气,接着说话,“都知道如今咱们鲁团练可是笼馆的大贵人吧?没有他,哪能有你们房里烧不尽的炭火?所以啊,人家团练大人提出了要求,我也不能不应承,更何况我思量许久,这事……对你们来说也好事,你们说是不是呀?”

“是……是。”

十几个姑娘悄悄互看了几眼,胆怯称是。

连什么事都不知道就敢点头,徐阿嬷见这情形也是满意,至少她挑的这十几个可是笼馆里最听话的。

“攻城容易,守城难,你们呀年轻,不知道咱这梅州城当兵的辛苦,没日没夜的巡街也就罢了,连除夕夜都得驻扎在城外守着不能与家人团聚,你们说寒了谁的心也不能寒了将士的心啊,团练大人明白,咱们老百姓也得明白,所以啊,团练大人难得开金口,向我请些姑娘,去抚慰守城将士的心呢,你们说,我能不答应吗?”

这……这不是做军……?

几个反应快的姑娘先明白了过来,立马抬头看向烟雾后的徐阿嬷,她们的眼神徐阿嬷尽收眼底,只是冷冷一眼,就让姑娘怯怯又低下头去,可看那模样已是害怕至极,思索着怎么能逃过此劫。

笼馆里谁不知道烛鸳的经历?她就是从塞北军帐里面爬出来的,一块洗澡的时候那背上胸前的伤疤可都历历在目呢!这次要是被徐阿嬷送过去,保不定连小命都没了啊!

虽然跪了满屋的人没一人敢反驳,可明显能感觉有几个姑娘的身形都摇摆了起来。

徐阿嬷见状竟然不急,她枕着手臂翘起一条腿来先让郝伯跪在旁边捶着,自己这边才继续往下说。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过是想烛鸳的惨状罢了,可大家要分清楚些,烛鸳那原来是在边疆塞北的,那里的兵生猛如虎自然下手颇重,可梅州城这里的不是,都是些本本分分的人,听团练大人说军中不乏有些才子,那是读过书的呀。你们害怕有烛鸳的下场,怎么不想想她来笼馆,伺候上了镇抚司曹大人有多风光?吃得好穿得好身上可曾受过一点伤?人家曹大人也是咱们梅州的将领啊。”

“可可……可鲁团练他……”

有个小姑娘怯怯开口,她是见过团练怎么虐待烛鸳的,一路揪着头发上了七层,红着眼睛出来烛鸳命都快没了,这……这怎么不说?

她说了半截不敢说了,怕徐阿嬷骂,可没成想今早的徐阿嬷没有往日的暴戾,反倒是如沐春风。

“唉……团练……团练他也是被逼急了呀,他是多和蔼的一个人,除了打过烛鸳打过你们其他人没有?是烛鸳擅自干预军政,大人他才不得不下此重手以儆效尤,有知府大人做背书还有假?”

知府大人……

当日的黄举人大家都见过,确实是斯文有礼也胸怀慈悲,徐阿嬷把黄慎之搬出来后,十几个姑娘倒有些松动了,抛开他抛弃珍鹭这点,其他的倒也还可以,再说……哪个当官的敢娶娼妓啊。

徐阿嬷见此情形已知说动了六七分,她让郝伯把面前的香炉搬开,她要清清楚楚地,面对面地,看着这群小姑娘再添最后一把火。

“你们想啊,那些将士们多是没成家的单身汉,存了一辈子钱没处花,被你们伺候上了哄高兴了那赏银岂不是说给就给,比到咱们笼馆来的穷酸汉不知要大方多少倍!再幸运点的,说不定就被人看上给赎出去了,都是糙汉不讲什么身份清白,有朝一日做个将士夫人,岂不是成了良民,不用在这鸟笼子里让那么多客人糟践的强?”徐阿嬷咽了口茶,弯下腰来恨不得贴在几个姑娘的脸上,“你们都是阿嬷手底下最听话的姑娘,去了团练那里,肯定不会像烛鸳那般惹人生气,有个清清白白做人妇的机会,阿嬷可是都留给你们了啊。”

她说的情真意切,苦口婆心,甚至还挤出两滴眼泪痛陈自己当初如果有这样好的跳板也不至于在这里蹉跎年华,话说到最后,她只需问一句愿不愿意,大部分姑娘已经直愣愣地开始点头了。

徐阿嬷很满意,她微笑地看着十几个懵懂的姑娘话锋一转,又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哎,给你们的路是铺好了,可是还有一点却是十分难办。”

“阿嬷,是何事难办?”

已经乖乖听话,甚至开始幻想未来嫁为人妇日子的小姑娘们连忙问徐阿嬷。

“团练昨夜专门差了人来说,请的姑娘里啊,必须得有华雀!”

徐阿嬷轻轻捏拳捶在自己胸口,“大家都知道华雀的脾气,如今连我都不放在眼里,她怎会答应团练的请求啊,唉……郝伯啊,你把华雀叫来,我再好好与她说道说道,不能让她一人,毁了我们十几个姑娘的路啊!”

华雀被郝伯引进屋时吓了一跳,她本以为又是徐阿嬷跟她单独博弈,结果没想到屋里竟然跪了一地的姑娘,她先没开口,只扫了所有人一眼打量在场人的表情,这些人的表情越镇定她心里越没底。

如果房间里是哭成一团闹的天翻地覆她倒还能抓个先机,现在和气一团,反倒让她紧张起来。

“找我来什么事,楼下一堆活等着人料理,我没时间在这儿开早会。”

“瞧瞧,瞧瞧,这还让我怎么说的动呀!”

徐阿嬷掩面啜泣,底下的姑娘更是满脸乌云密布,华雀见状有种自己被装进去的感觉。

她还没开口,徐阿嬷就先抢了话头哭嚎起来。

“团练非说要你,我这也是没办法呀,我本想挑十几个姑娘去军中伺候谋个好前路,可鲁大人说没有你那大家都别去了,这要我如何是好啊,我也想让馆里的姑娘好过些,出去几个将士夫人我脸上也光彩,可我是知道你的脾气……”

“你的意思是……”

徐阿嬷这言不由衷的三言两语,华雀当即就明白了她的意图,去军中伺候,烛鸳的例子难道大家都忘了?

华雀回头看一众没有任何反驳的小姑娘们,反应了过来,这早会怕是早早就开了,徐阿嬷在请她来之前已经成功洗脑,这会叫她来,就等于是把人装进去架在火上烤!

“如果我说不去呢?”

“那你忍心吗?她们这些小丫头当时都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你不为自己谋个前程也得考虑考虑她们呀,退一百步讲,就算团练大人同意你的请求,难免心生怨气,把火撒到几个姑娘身上?她们本是乖巧可人,到时却因为你的执拗无端受气,这你忍心吗!”

这一连串的话已经是把华雀堵的哑口无言,这事来的毫无征兆让华雀一点准备都没有,她看看这满地跪着的姑娘们,心中凉了好几分,如今她再说什么话根本无济于事,徐阿嬷做了几十年的徐娘,这满口的胡言乱语简直是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华雀这回倒不想争辩了,她心中盘算的是鲁辟为什么点名要她,黄慎之已经当了知府,整个梅州都在他手里,鲁辟没必要在胁迫自己吐出些什么秘密。难道是真的喜欢?鲁辟这人见色起意谁不喜欢?还是这根本就是徐阿嬷的意思?

就在华雀思量的片刻,跟在身边的阿芸有了动作,去找赵明熙,只有赵明熙死心塌地会救人了!

可就在阿芸溜到门边时,就被郝伯挡了正着。

“又去找赵老板啊?回回都是小盐老板,还有没有点新鲜的?”

郝伯手上发狠,一把扯过阿芸的头发给她扔到华雀脚边,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小贱人你看你能出去不?前院后门都围了人,你一个头发丝都出不去!”

难怪,大清早就让人守门了,就是专门防着华雀了?

还非得在刚刚露鱼肚白,烛鸳珍鹭的客人还没走,没办法过来分担时出手。

每个节点卡的实在是太好了。

华雀站在徐阿嬷面前,突然笑了一声。

“你是想让我死在外面?”

徐阿嬷神色一凛,默不作声。

“我告诉你。”华雀在徐阿嬷的软榻边蹲下来,凑近她的耳际,扶着满床的金丝软枕慢慢道,“我会活到最后,看着你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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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鹭】

珍鹭刚送走客人,就看烛鸳急急带着满面愁容的阿芸来到她的房间。

阿芸虽是着急,但话说的明白,把徐阿嬷从头到尾的话都复述了一遍让珍鹭烛鸳听个清楚。

不过好在还有时间。

鲁团练要人是在七天以后,她们有时间周旋。

但这次怎么看都是个死局,这七天徐阿嬷会把笼馆围的水泄不通,求救怕是没可能了。

阿芸听完这话刚刚还镇静,眼下只剩下哭了。

“怎么……怎么每次都让咱们自救啊……上次烛鸳姐姐也是,半条命都没了曹大人才赶过来,还有周老板,是他自己暴毙才逃过一劫的……”

这边阿芸带着哭腔,那边烛鸳恨的牙痒痒,她是最清楚不过这军中危险,可想而知徐阿嬷是怎么巧舌如簧让十几个姑娘都点头答应活活把自己连同华雀装了进去。

珍鹭也是一团乱麻,她实在分析不出鲁辟意欲何为,说到最后只有一个答案。

“她想把我彻底踢出去。”

华雀晚了几步过来,看她比想象中的镇静,“如今徐阿嬷靠拢鲁辟,发财指日可待,能打掉一个是一个,春试刚过珍鹭还有价值不能去,烛鸳去了难免碰上曹忌会有事端,所以最好让我去,给鲁辟卖个四绝的面子,她也能在笼馆继续顺利做事,一举两得。”

这么说来合理多了,烛鸳记得有一次她被鲁辟关在厢房里,是华雀来救的,鲁辟当时多看了两眼,生出了别的心思也实在正常。

不过话说到头还是死局,烛鸳只怕华雀去了没命回来,她紧紧握着华雀的手,手心里都发了汗,华雀深知烛鸳的担心,以前哪个小丫头被客人欺负了烛鸳都能拼命,这次估计要杀人的心都有了。

“你放心,没事的,当年你从塞北都能活着出来,我相信自己也能受得住。”

几个人正对着这突如其来的事端调整情绪,考试归来的梧桐叩门进来一脸茫然。

不光是梧桐茫然,连珍鹭都蒙了一会儿,她差点都忘了今天这个重要日子,赶忙把人叫进来问怎么样?

“还好吧……”梧桐似乎不想多说,他今天穿的买的新袍子,脱下了笼馆龟奴的衣服,看上去还真像个挺拔俊俏的书生,“对了,我早上出去就看馆外守了好几个龟奴,回来梅园里又空空荡荡,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珍鹭与其他二人对视一眼还是没有多说,梧桐下午还有一场,千万别分心了才行。

华雀让后厨准备了午膳先让梧桐吃饱,安心备考。

等梧桐黄昏回来时,笼馆里又上了客人,他又没机会问,直到三更半夜,他坐在楼梯拐角底下才等到珍鹭下楼。

“呦,你怎么知道我会下来找你啊?”

“我就是知道。”

梧桐给珍鹭挪了位置让人坐下,他小时候就爱躲在这犄角旮旯透过楼梯木板的缝隙去看梅园客人的洋相,被郝伯打了也一个人跑到这里偷偷掉眼泪,偷偷看书也是藏在这个地方。珍鹭有几次找不见他都会寻到这儿给他送药送吃的,一转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这犄角旮旯已经塞不下他们两个人了。

“说吧,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都考试完了。”

珍鹭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岔开话题,“你先说说考的怎么样吧,题目难吗?”

说起考试来梧桐还是拧起了眉头,他心里没底,十分没底,“我不知道,就是该写的都写了,听天由命吧,反正多的是比我开蒙早的人,如果没考上我不意外,下半年再努力。”

心态倒是挺平和,就是自卑了些。

珍鹭拍了拍梧桐的肩膀,不是宽慰,而是诚恳直言,“你也不要太妄自菲薄,你开蒙虽晚但胜在努力,我伺候了那么多考生,其实说实话大部分是酒囊饭袋,开蒙早但荒废的也早,不然也不会挨个到我这里祈福了呀。”

珍鹭如今说这些事已经是泰然处之,不,应该说已经麻木了,当初她血崩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如今身体怕已经是副空壳子了。

梧桐害怕她变的什么都不在乎,他还是喜欢以前那个眼高于顶爱吵架的珍鹭。

想到这里他还是犹豫试探地问了。

“所以……华雀,真的要去吗?”

“你知道了啊?”

“嗯,我问阿芸了。”

珍鹭看了梧桐一眼瞥过头去,说不上是叹气还是愤恨,只是坐在那里很平静,“不去又能如何,会挺过去的,我们都会挺过去的。”

如果以前遭了这种事,不光是珍鹭,就是华雀烛鸳欢鹂她们也要争个鱼死网破,不出点血把笼馆闹个人仰马翻不算完,可是现在……大家好像都冷静了许多。

也可能,看开了?

梧桐做不到感同身受,不能妄下定论。

他只记得珍鹭最近总跟他说的一句话:活着最重要。

这句话放到其他三个人的身上也意外的合适。

气氛突然凝重起来,明明刚考完试该是庆祝庆祝的,珍鹭不愿意影响到梧桐。

她抹了把脸笑着说要请梧桐吃饭。

“等我哪天闲了,咱们出去吃,你想吃什么就说,你如今可不是个小小龟奴了,中午你一进来我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新来的俏书生呢,可不能随随便便让笼馆的厨房打发了你。”

梧桐难得被珍鹭逗笑,他憋着笑瘪着嘴,看了看自己身上碧色的衣袍挥了挥手让珍鹭不要胡说。

“对了,假如啊,你要是考上了举人,人家考官问你名字,你总不能说梧桐吧?总不能梧举人桐举人的叫,听起来不像个姓啊。”

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梧桐也有认真思考过,他那黑心老爹的姓他不想要,娘的姓呢?到死他都不知道。

“你姓什么?”

梧桐冷不丁问了一嘴,还把珍鹭问了个磕绊,好久都没人问她姓过什么了,宋这个字被含在嘴里突然有一瞬间的酸涩。

珍鹭吸了吸鼻子,笑了笑。

“宋啊,我本名叫宋贞。”

宋贞……原来我以前的名字这么好听。

轻轻松松,像脱离出纸醉金迷的名字。

珍鹭说完肘着下巴开始恍神。

恍惚间,她听见梧桐开口。

“那我跟你姓。”

挨在一起的肩膀突然热了起来,连带着珍鹭脸颊也跟着烧起来,她回过头去看着梧桐结巴道,“你……你说什么?”

“我姓宋,主考官问我叫什么,我说我叫宋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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