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2 / 2)

笼鸟图鉴 项二 3692 字 3天前

“只要让我们少爷笑,其他就都好说。”

这笑谁不会啊,欢鹂心想自己天天乐乐呵呵的有什么难,还有人能不开心到这样?一点笑容都没有?

但这次她总算是见识到了,还真有人绷着一张脸好像别人欠了他黄金万两似的。

一开始欢鹂坐上接她的马车,这马车普普通通一点儿都不起眼,那马夫把车停下后掀起轿帘时欢鹂都觉得没什么,只是低着头进了人家院子的正门。

好嘛,这一进去就吓坏了。她本就低着头看着脚下踩的青砖石,可刚跨过那高高的门槛,青砖石一下就变成了光滑的鹅卵石地。

欢鹂也不是没见过鹅卵石,只是这里的鹅卵石擦的那叫一个透亮,不光透亮还齐整,欢鹂低头瞧着都能瞧见自己的倒影儿。

她一只脚悬空都不忍心踩下去。

“欢鹂姑娘?请吧?”

她猛的抬头,看见说话的就是那天来笼馆找姑娘的大伯。大伯今天换了身衣服,针脚细密缎面滑腻,比来笼馆时穿的更要体面。

欢鹂有些怯场了,就算她再没心没肺也知道来的应该不是寻常人家心里紧张的直打鼓,可人家哪管她心里怎么想的,径直就带着人往院里走。

当时正值黄昏,夜色一点点铺满院落,欢鹂跟在后面小碎步的跟着只觉得这么大的院子可安静得很,一点人声都没有,但奴仆数下来总得有好几十个,大家都跟哑巴似的低头干活目不斜视,人人都一副表情耸着肩膀。

欢鹂看着四周自己也大气不敢出,连踩在鹅卵石上的鞋子都知道该轻声些。

上了一条长长的回廊,月色露出来时欢鹂终于听见了声响,是婉转的唱戏声,还有铜锣丝竹什么的,热闹的像是过年!她探出头就看见回廊下有一片低矮假山,从假山穿过去点点灯火才显现出来。

灯火的轮廓慢慢清晰,欢鹂仿佛来到另外一个世界,这里有耍杂技的,唱黄梅调的,还有身姿曼妙的舞女围成一团跳舞的。

有人翻跟头,有人喷火球,如果再加个舞狮那可就是灯市口了!

“本来想加个舞狮队哄世子开心,但场地不允许。”

那位大伯站在假山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热闹非凡的场面竟然一点都不激动。他只把欢鹂拽到前面,用眼神示意了下园子中央被好多下人簇拥的地方。

“那里坐的便是我们世子爷,欢鹂姑娘今晚要做的就是好好唱。”

好好唱……逗世子爷笑……耍杂技的都来了这世子爷还不乐意吗?欢鹂安排在台下可劲儿看着那位世子一动不动的后脑勺,半个时辰了端端正正的坐着也不带动弹的,人家台上都开始钻火圈了他怎么连个掌声也不给大家呢?

欢鹂隐隐约约的有点压力,看来这次出来接活难度颇大,自己回去要颗粒无收了,既然拿不到什么银钱干脆就好好看看不花钱的表演吧,好不容易从笼馆里出来得涨涨见识才行。

要不怎么说欢鹂心大,眼看就要到她自己了,她倒好抓起一把瓜子来认认真真的看人家耍杂技,本来还有些紧张局促,可这场演出也不知道哪里请的戏班子,表演一流到欢鹂看到忘我,直接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当人家摞到第七个板凳时欢鹂直接扔了瓜子,噗嗤一声笑出来鼓掌叫好!

她这是有感而发酣畅淋漓,可其他人不这么认为,一瞬间戏园子里所有服侍的下人齐齐回头看向了她。

看的欢鹂头皮发麻登时闭紧了嘴巴!这些人的表情一模一样,好像在问她到底在笑什么。

一把瓜子都掉在了地上,欢鹂紧紧闭着嘴巴恨不得冲回假山里面去。

而那位被众人簇拥的世子是最后一个回头的,他这一回头牵动着衣裳领口上的玉珠都哗啦哗啦的响,他鬓边两条玉带垂下就像是拿月辉绣出的纹样!

欢鹂刚刚还闭紧的嘴巴又猛的张开,大到能吞进去世子手边的核桃!

原来这世子不是别人,正是那天跟随皇家仪仗,被姐姐妹妹们好生讨论的爷!珍鹭说过的话还犹在耳侧,说这身穿衣打扮怕是哪个亲王的儿子。

这下欢鹂可是真笑不出来了,她不光笑不出来还想立马走人,她动了动发麻的脊背想挪个窝,只听台上耍杂技的老爷子支撑不出,顶在脑门上的椅子轰然倒塌落了一地,吓的老爷子当场跪倒在台上止不住的磕头。

“世子恕罪,世子恕罪!”

小黄鹂的笑声已经荡然无存了,人满为患的戏园子只有砸头的声音。

当台上的人嗑到第十下时,世子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这笑的让欢鹂直接打了个哆嗦。

该是欢鹂上场的时候了,本来烂熟于心的曲调现在一个调子都记不起来,欢鹂的脑子里只有磕头和饶命的声音,她嘴角还沾了个瓜子皮就被人推了上去,尴尬的站在中间唱也不是,不唱也不是,欢鹂甚至都不敢看世子的脸,只盯着人家身后的桃花树看,咬着牙稍稍跺了下脚,刚酝酿好情绪提袖要开腔……

“你下来。”

世子终于说话了。

他不光说话了,还指了指自己旁边。

“坐这儿,接着笑。”

他话音一落,所有人都训练有素的忙活起来,片刻功夫就抬出了一张太师椅摆在世子跟前,还没等欢鹂反应过来茶都给她倒好了,等在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一大群丫鬟按在了椅子上。

世子的话虽然不多,可整晚的这几句都是对欢鹂说的。

“马蹄糕吃不吃?”

“管家把新到的蜜饯拿出来。”

“你怎么不笑了?是不是节目不好看?”

欢鹂不笑是实在不清楚自己该不该笑,她只能在世子目光投来时扯动下嘴角鼓鼓掌。遇到自己爱看的节目,刚想叫好,好字还没出来又硬生生的坐了回去,一整晚都抓耳挠腮。

她在世子的戏园子整整呆了五天,每晚都看各式各样的节目,看累了就回屋睡觉世子也不让她伺候,好日子过习惯了,几天下来欢鹂也渐渐放开,她本就不是个拘谨的人,在笼馆里嘻嘻哈哈是常态,开始还能装个像模像样,时间长了就原形毕露,含着蜜饯的嘴边又泄出了那黄鹂般的笑声。

但整个戏园子,也只有她的笑声。

世子从来不笑,但世子爱听。

五天后那位大伯把欢鹂送回了笼馆,徐阿嬷收到消息亲自出来迎接。

让她合不拢嘴的是,十个金锭子真真被欢鹂捧了回来。

一起回来的还有成盒的点心干果,外加一个捏糖人的师傅。就是那位欢鹂总嚷嚷的西街口糖人铺的师傅。

一时间欢鹂成了笼馆姑娘们争相崇拜的对象,原来大家只当她是个甜甜的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如今看来确实有点东西。

所有人七嘴八舌地问,就连一贯沉默寡言的龟奴们都跑来凑热闹,大家手里都捏着那些精致的果子,吃的满嘴掉渣。缠着欢鹂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到底干嘛了啊?给姐姐说说呀!”

“我……我也没干嘛,就是笑,不停地笑。”

欢鹂没说谎,这些天她能做的就是专心看节目然后笑着鼓掌。

就这么简单?

大伙儿似信非信。

原来,卖笑还真能挣来黄金啊!

【珍鹭】

欢鹂回来之后,珍鹭可是跟着她吃香的喝辣的,那位西街口的糖人师傅每天都能做出不同模样的糖人给大家吃。

珍鹭发现笼馆里的人口味还挺统一,就是都爱吃甜的,估计是日子太苦了所以都想尝尝甜味。不过她最近的心情也算舒畅了些。

其实当上珍鹭之后,她一直都不太开心,虽然除了头一夜侍奉章大爷哭的梨花带泪,后面接客接的都是自然而然,就连徐阿嬷也说她上道快。可只有珍鹭知道自己是夜夜寝难安,心里憋闷到直至天亮客人穿上了衣服她都没缓过劲来。

但是最近那位黄姓书生的出现让珍鹭好像每晚稍稍有了些盼头。

自从那晚跟书生有了几句交流,对方三天两头的就会来一趟,两个人总要说上几句。别看只是几句,足够让珍鹭回去回味半天。这大概是属于一个普通娼妓的一点点慰藉吧。

可黄书生纵然有才,却点不到珍鹭,他同行的人中总有出手阔绰的,每次两人说不了几句,珍鹭就会被人带进厢房整晚都出不来。

她这些心思不敢跟其他人讲,怕传到华雀的耳朵里。

因为华雀说过,最愚蠢的娼妓才会对客人动心。

珍鹭这样怕,恐怕是自己已经动心了。

她就这样心底惴惴不安,一边觉得不可信黄书生,一边又时常默念他的名字。

黄慎之。

“你老趴在那儿发呆,是不是在想那个书生啊!”

珍鹭指尖的书啪地一声掉下了窗几,梧桐的声音把她吓了个好歹。仿佛被人戳中心事气的跳脚,“你懂什么!”

扛着扫把的梧桐刚扫完馆前的落叶,回来看见珍鹭趴在窗几的模样,一眼就洞察了对方的心思。

这梧桐人小,心思却不小,十四五岁的小小龟奴已经练出了一双毒眼。

“看你最近教我识字的份上我才告诉你,那黄慎之在梅州的才学是一等一的好,赶赴科举的大热门,如果你能把他套牢,说不定还能混个状元夫人当当!”

越说越离谱了,珍鹭怕梧桐声音太大被其他人听了去,赶紧出门把人拉进廊下,“我当娼妓是为了给母亲治病!其他的跟我都没关系!”

“可我看你母亲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其他的也可以想想嘛。”

珍鹭知道梧桐为什么说这话,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在这节骨眼上梧桐越是这样说越是火上浇油让珍鹭生出别的心思。

她只能生生压住自己这些不着边际的幻想,抹了把脸还是副清高的女校书样,“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如果你还想认字的话,就乖乖闭上嘴巴。”

这算是拿捏住了梧桐的命脉,他的心可是比天高的,孩童时沦落成龟奴是不可抗力的事情,只有去读书参加乡试才是改变人生轨迹唯一的出路。

梧桐才不希望自己变成笼馆里那个老龟奴,一辈子什么事也不干,只给徐阿嬷当牛做马。

这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他只能低下头勉强拜托珍鹭教自己,因为整个笼馆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读过书的了。即使他再讨厌珍鹭也只能忍着。

他讨厌珍鹭的清高和假装,明明是个娼妓还故作姿态!

所以梧桐逮住一点蛛丝马迹他要当面戳破这个女校书。

比如黄慎之,就足够让珍鹭心绪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