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很好很好。你放心,阿琢自由了。
——我去了佛罗伦萨,可是……你们怎么没有来?
沈知言盯着手机屏幕出神了许久,觉得喉头有些发紧,胸腔传来阵阵酸涩。他匆匆抹了抹眼睛,退出了备忘录。
这时他才发现,这部手机上,竟然还有一通未接来电。
一通来自八年前的未接来电。
看着被转接到语音信箱的通话记录,沈知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指尖微微有些颤抖。
他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缓缓将其点开。
一道清亮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明明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可传入耳中,却似哭似笑。
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沈知言的心猛然一紧,手机不由从指间滑落。
“本来还期待相见的,现在看来,我没有机会了。六年没见,给你听听你哥的声音,是不是很有魅力?沈知言,我反悔了,我不要与你重逢,你要好好活下去。如果你能拿到我存在银行的东西,我希望你知道,在我的世界里,我们从未分开。再……”
“——砰!”
电话中,“见”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一阵剧烈的撞击声淹没。
语音通话戛然而止。
车内瞬间重归寂静。
沈知言一动不动地靠在椅背上,茫然地盯着车顶。
良久,车内传来隐隐的抽泣声,仗着四下无人,声音越来越大。
……
顾铎收到沈知言的信息时,正在顾老太爷的追思会上。
自从寿宴那日分开后,二人一直没有见面。
顾铎不想让沈知言在他与方琢之间二选一,同他一样,沈知言要帮方琢脱离华清礼的掌控,也不想让顾铎在自己和他兄弟之间做抉择。
顾铎了解沈知言的想法,这段时间便默契地没有去东江瑞锦。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顾铎实在太忙了。
寿宴那天,老太爷心脏病发,在赶往医院的路上,人就没了。
可是眼下,顾家正值多事之秋,不仅要平息寿宴当日的流言,还得稳住天御的股市,以及按下顾铮父子经济犯罪的新闻,避免天御受到波及。最重要的是,需要尽快解决“北海航运”爆雷带来的影响。
顾铎三年前顺水推舟,促成“北海航运收购案”,原本是想趁机搞垮顾铮。届时,顾铮明里暗里从天御吃了多少,就得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但是,偏偏在临门一脚时,被方琢横插一杠。
顾铮父子被骗得血本无归,即便法庭下达了判决,他们也没有偿还债务的能力。
对于天御的亏损,作为决策人的顾铎自然要担起责任,给股东与合作商们一个交代。
不过,好在合作商与天御的业务往来,从来不是一锤子买卖,他们更看重的,是天御当下的稳定和未来的发展。
这样一来,即将开标的“融合产业园区”项目,无疑是天御最好的自证机会。
这些日子里,顾铎忙得脚不沾地。故而,老太爷的葬礼只是简单操持,并没有大操大办,甚至连顾家人都没有聚齐。别说像沈知言这样与顾家没有法定关系的人,就连陈婉华都没有出席。
顾拙峰年轻时也曾叱咤一方,谁能想到,结局竟然如此潦草。
等顾铎终于腾出手后,才安排了今天这场追思会,来悼念天御集团的创始人,借此进一步巩固人脉关系。
追思会上,在众人缅怀顾老太爷的生平时,顾铎收到了沈知言的信息。
信息很短,只有四个字。
Leo沈知言:我想你了。
当晚,追思会还没有结束,顾铎便赶去了东江瑞锦。
顾铎到家时,还不到九点,可沈知言竟然已经睡下了。
当顾铎推开卧室门,看到窝在被子里已然入睡的沈知言时,心下一惊。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探了探沈知言的额头,见他没有发烧,不由松了口气。
看着沈知言略显红肿的眼睛,联想到放在玄关处的那几份文件和手机,顾铎心下了然。
沈知言回到家后,一直提不起精神,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但睡梦并不安稳。
忽然,床的一侧微微塌陷,紧接着,一道沾着水汽的温热贴上了他的脊背,从后面拥住了他。
沈知言迷迷糊糊地抬起眼皮,顺势转过身去,贴近刚洗完澡的顾铎。
“回来了?”
“嗯。怎么睡得这么早。”顾铎轻轻抚过沈知言发肿的双眼,“想我想的?”
“……明知故问。”沈知言撇了撇嘴,他不信顾铎没看他故意放在玄关的东西。
沈知言将头埋在顾铎胸前,缓了缓神。等驱散了残余的睡意,他才抬起头来,神色认真地看向对方。
“顾铮那笔钱,找到了。”
在华信银行的保险箱里,放着两个文件袋。
其中一个色泽暗沉,明显已经在保险箱中放了许久,上面画着一朵歪七扭八的小花,是当年沈岁安留给他的。
而另一个文件袋,相较而言新了许多,是方琢留下的。
在那个文件袋中,有一份信托设立通知书和财产管理报告——正是方琢从顾铮手中骗走的那笔钱。
顾铎点了点头,“我看到了,但那是方琢留给你的。”
“他就是嘴硬。”沈知言轻笑一声,“阿琢的意思是,让我转交给你。”
寿宴的风波虽然已经压下,但沈知言知道,这个过程并不轻松。
他用拇指摩挲着顾铎眼下的一片青黑,温声道:“最近是不是很累?”
沈知言本是关心的话,但落在某人耳中,却变了味。
顾铎一个翻身,利落地伏在沈知言身上,沿着他的唇角,一路吻到了脖颈。
“不累。”
颈间传来阵阵痒意,沈知言笑着躲了躲,仗着对方顾及自己的手伤不敢反抗,不费吹灰之力,便推开了那颗不安分的脑袋。
“别闹,我有正事跟你说。”
在床上谈正事……行吧。
顾铎暗暗叹了口气,好脾气地应道:“你说。”
“顾铎,谢谢你。”
沈知言这句道谢没头没尾,顾铎被谢得有些发懵。
看到了顾铎眼中的疑惑,沈知言笑道:“谢谢你,没动阿琢。”
顾铎早就注意到了方琢的异动,其实他当时最稳妥的做法,是将变故从源头掐死。
可是他没有。
只是因为酒会上的那句,“如你所愿”。
“答应过你的事,我自然会做到。”顾铎傲然地扬了扬下巴,“而且他惹的事,虽然有些麻烦,但我能解决。”
顾铎的话让沈知言有些好奇。
“那如果……他惹了你解决不了的麻烦呢?”
“他没这个机会。”顾铎神色笃定。
“天御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不会拿公司开玩笑,但我也不会毁诺。如果他做的事超过我的底线,在寿宴前,我会用不怎么温柔的方法,让他‘自由’。”
虽然顾铎的话说得很强硬,但沈知言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
“酒会那天,你问我怎么才能高兴。”
沈知言双手环住顾铎的脖颈,问道:“现在轮到我了。顾铎,我怎么做,会让你高兴?”
一听这话,顾铎立即来了劲,他直勾勾地盯着沈知言。
“那可太多了。”
不等沈知言说话,他便一条一条细数起来,不带半点犹豫。
“如果我送你一间画室,你要很喜欢。我们抽时间,一起去打卡京市的甜品店。你以后的每一个生日,身边都要有我……”
“停!”
顾铎还没有说完,沈知言越听越不对劲,急忙叫了停。
“顾铎,你是不是看了沈岁安的备忘录?”
顾铎没有丝毫心虚,理直气壮道:“你特意摆在那里,不就是给我看的?”
沈知言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语气有些不太确定。
“这也值得你乱吃飞醋?”
顾铎闷头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见他这副模样,沈知言知道自己猜的没错,直接被气笑了。
“我放在那里给你看,是想和你分享我的过去!沈岁安是我哥哥,我和他认识时才多大,哪有什么其他的感情?这种醋都能吃,禽兽不禽兽?”
顾铎并没有因为沈知言的话而安心。
他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将长久以来,压在心中的顾虑说出了口。
“如果你们长大后重逢了呢?”
“啊?”
沈知言没跟上顾铎的脑回路,一时有些茫然。
顾铎抿了抿唇,问道:“如果……顾家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顺利来到京市,你们再次重逢,会有其他感情吗?”
顾铎一直介意沈岁安的存在,只是不曾说过。
自从在孟教授家里第一次得知沈岁安这个名字后,他便知道,沈知言有个一起长大的小哥哥。
沈岁安会独自在沈知言的画前长久静驻,沈知言会在高烧时喊着沈岁安的名字大哭。
顾铎怎么可能不在意这个人的存在?
可偏偏他又不能在意,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沈知言本想告诉顾铎“没有如果”,来制止他的胡思乱想。可是,在看到他眼中那份浓郁的不安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我来告诉你,在你的‘如果’中,事情会是怎样的。”
沈知言轻抚着顾铎拧在一起的眉头,伸出两根手指,将其缓缓撑开。
“如果一切的发展都是这样美好,顾家没有你死我活的争斗,我和沈岁安顺利在京市重逢,那么,他一定会带我去顾家。只要我去顾家,我们就有相见的可能,只要相见,我们就会相爱。”
对于这个问题,顾铎曾设想过无数个答案,可没有一个比沈知言的话更让他舒心。
种种忧虑顷刻间消散,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假设性问题”弄得惶惶不安。
而在顾铎开展自我反思时,上翘的嘴角根本压不下去。
哄好了顾铎,沈知言眉梢一挑,在他的胸前用力一推。
“你问完了,现在换我了。”
沈知言的眼睛很亮,看得顾铎心里发痒。他心情愉悦,愿意纵着沈知言,便顺势躺下,任由对方压在自己身上。
“顾铎,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沈知言的问题,顾铎从来没有想过。
喜欢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感觉,他从未探究过这种感觉的起点。
“具体时间,我真的说不好。”
思索片刻,顾铎认真地看向沈知言。
“但是……璀璨之夜的第一眼,我就对你有生理上的喜欢。后来越了解,越喜欢,越喜欢,越渴望靠近,直到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听到顾铎的回答,沈知言弯了弯眼睛,唇角微微上挑。
“回答得很好,我很高兴。”
说着,他一把拉过旁边的被子,高高扬起,将二人兜头蒙住。
顾铎起初还有些不解,直到沈知言向下爬去,不解瞬间化为错愕,紧接着便在剧烈的刺激下,被激动取代。
……
“哗——”
水龙头的流水声在浴室中响起,顾铎披着睡袍,靠在门框上,回味着刚才的余韵,时不时偷笑两声。
沈知言叼着牙刷,一个眼刀飞过去,顾铎立马端正了态度。
“刷两遍了,可以了。”
沈知言一边漱口,一边含糊道:“怪谁?”
“怪我。”
顾铎认错速度极快,反省的话张口就来,“太刺激了,没忍住,下次一定注意。”
“还有下次?”
沈知言放好牙具,不可思议地看了顾铎一眼,觉得对方的话十分离谱。
这下顾铎不乐意了,他“蹭蹭”两步走过去,对自己的权益据理力争。
“怎么就没有下次了?我之前帮你的时候,也没嫌过你啊。”
说完,顾铎又软下态度,“言言,别把这个列入禁止项目。不瞒你说,我现在特别神清气爽,这些日子的疲惫一扫而空,明天还能继续跟陆行驰大打三百个回合,真的。”
听到“陆行驰”,沈知言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
“陆行驰?你们又没有业务冲突,跟他对打什么?”
既然沈知言问到了,顾铎也没有隐瞒。
“之前跟你说的那个融合产业园区,要开标了。我对天御的方案有信心,本来不担心的。可是……”
说到这里,他幽幽叹了口气,“天御最近出的事太多了,我担心会影响政府那边的评估。而且……这次招标,陆家的关系很硬。”
听到顾铎的话,沈知言眯起眼睛,默默算了算时间,随即嘴角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微笑,语气十分笃定。
“不要担心陆家,他们对你造不成任何影响。”
见顾铎不解地看向自己,沈知言没有解释太多,而是意有所指道:“相信我,劈他们的那道雷,这几天就到了。”
沈知言预估“这几天”,其实还是有些保守。
事实上,第二天网上就出现了一篇报道。这篇报道一经发出,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人血馒头!谁在为宝丰阁支付生命账单!」
第94章 天凉陆破 陆氏破产;沈知言获奖;沈顾……
当初小Leo事件爆发时, 宝丰阁因为支持颜青的言论,一度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陆氏集团本就因为顾铎的打压,产业链全面受到影响,再加上他们将大部分精力押在“融合产业园区”项目上, 想借此翻身, 因此急需现金周转。
所以, 对于颜青是弃是保的问题, 陆行驰毫无犹豫地选择了第三个答案——
发挥颜青的余热, 割下最后一轮韭菜。
其实, 在那次事件中,沈知言达成目的后,没有再继续进行舆论的引导。但网上对颜青的抨击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其中不乏有陆行驰的推波助澜。
在陆行驰的操控下, 颜青的热度一直居高不下。
这个过程中,最煎熬的, 无疑是对颜青真情实感的粉丝。
他们疲于奔波在各大平台,试图帮颜青解释。在恶语相向中, 捂着耳朵、怀着一腔孤勇与黑舆论作战。
就在他们孤立无援地与世界为敌时,意外地迎来了事发以来第一份“权威”的声援。
宝丰阁的首席设计师何蓁挺身而出,发表了一篇洋洋洒洒的分析文,为这位遭同行“打压”的年轻人仗义执言。
虽然颜青的设计中出现了几处新手常犯的错误, 但那不过是转行难以避免的阵痛,不足以磨灭其作品中的灵气。
何蓁的博文发出后, 一石激起千层浪,他的粉丝呈爆发式增长。
经历了长久的打压与谩骂,颜青的粉丝们终于在一片污言秽语中找到了依靠。
积压已久的情绪倾泻而出, 他们纷纷跑到何蓁的博文下,哭着表达谢意。
为了保住颜青与宝丰阁的合作,何蓁努力与东家据理力争,并且每天通过博文与粉丝们同步沟通进展,时刻牵动着他们的情绪。
当粉丝情绪被煽动到顶点时,终于,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宝丰阁松了口,同意采用颜青改良后的设计稿。
不过,是有条件的。
宝丰阁是否将颜青的设计投入生产,取决于这次新品的预售成绩。而颜青之后是否能继续担任宝丰阁的设计师,也将由市场反馈来决定。
在这一季度,宝丰阁将推出两个系列的新品,进行销售额比拼。如果由颜青主导的系列在市场中脱颖而出的话,宝丰阁将会继续同他合作。
消息一出,颜青的粉丝们像打了鸡血一般,仿佛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自从出事以来,陆行驰就通过一些大粉,发布了多篇反思长文,将矛头指向失控的粉丝群体。
——如果不是他们将事情闹大,如果不是他们四处口嗨,颜青根本不会受到这样的无妄之灾。
在小作文的影响下,颜青的粉丝一直对他心怀愧疚。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赎罪”的机会,便纷纷将“愧疚”化为真金白银,只为提高颜青的商业价值,让他在资本博弈中不被抛弃。
而这种补偿心态,在颜青手伤的消息传出后,彻底让整个粉圈陷入了疯狂。
何蓁在网上控诉资本对颜青的迫害,毁掉了一个有着大好前途的设计师。
当晚,由颜青主导的新品,预售额成倍激增,创下了宝丰阁的历史新高。
而就在宝丰阁割韭菜割得乐此不疲时,一则报道打破了这场流量变现的狂欢。
《人血馒头!谁在为宝丰阁支付生命账单!》
写这篇报道的人,是一名在刚果金卧底了83天的记者。
她以近乎控诉的笔触抨击宝丰阁,直指陆氏集团为了追逐暴利,公然践踏 "金伯利进程国际证书制度",藐视人权,非法采购血钻。
血钻,是非洲冲突地区的武装组织,在通过发动战乱争夺钻石矿区后,以奴役劳工为代价开采的血腥产物。
它的开采往往伴随着童工奴役、武装暴力与资源掠夺。
无辜的平民、被强行充作童工的孩子,被驱赶进危险的矿井,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中,承受着超强度的劳作,稍有懈怠便会遭受皮鞭抽打。
在文章下面,那名记者还附上了她在矿区中偷拍的视频。
视频里,一个年仅8岁的童工被铁链锁在矿洞里,一双瘦骨嶙峋的双手沾满了血污,正在机械地打磨一颗精致的粉钻。
讽刺的是,那颗粉钻,此时正镶嵌在宝丰阁年前推出的“真爱系列”主打款——售价1200万的“彩虹物语”之上。
这则报道发出后,迅速引爆全网,霸占了半壁热搜。
#宝丰阁血钻#
#华贵珠宝的血色外衣#
#金伯利进程#
#抵制宝丰阁#
血钻问题,并非只是网友们吃瓜看热闹那么简单,而是触碰到了国际与国内的法律红线。
为了抵制战乱国的矿区暴行,国际社会制定了“金伯利进程证书制度”,以限制血钻流通。而中国正是“金伯利进程”成员国之一。
作为陆氏集团的负责人,陆行驰不仅违反了产品质量法和反不正当竞争法,更将面临国际仲裁机构的追责。
事情越闹越大,陆行驰几乎动用了所有能调动的关系,想先将舆论压下。可是有顾铎在那里顶着,没有人愿意为现在的陆氏集团而得罪天御。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融合产业园区”项目自然与陆氏集团无缘。而合作商们在观望了一段时间后,见陆行驰到现在都无法平息舆论,再也按耐不住,纷纷与宝丰阁割席,唯恐受其牵连。
这些日子,陆行驰四处奔波打点,却屡屡碰壁。无奈之下,他找上了顾铎。
顾铎没惯着他,在陆行驰第三次登门时,才答应与他见面。
只是,这场来之不易的见面,谈了不到十分钟,就以陆行驰的摔门离去告终。
原因无他,陆行驰想谈的,是让顾铎高抬贵手的条件。但顾铎想谈的,是对陆氏集团的收购方案。
陆行驰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天御的办公楼,一出门,就被早在门口蹲点的记者围得水泄不通。
“陆先生,网上对血钻一事议论声很大,对此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消息称宝丰阁的核心设计师已经集体离职,这是否意味着品牌即将破产?”
“珠宝玉石协会刚刚宣布将宝丰阁列入行业黑名单。陆先生,请问您在决定采购血钻时,是否想过会有今天?”
“陆先生……”
一个比一个犀利的问题接连抛出。陆行驰闭口不言,黑着脸在保镖的簇拥下,推开记者,准备上车。
就在保镖们将喧闹的记者与陆行驰之间格开了一定的距离时,忽然,从人群中冲出来一个人影。
“陆行驰,你去死吧!”
那人的话音未落,刺鼻的酸雾扑面而来,一瓶液体被泼在了陆行驰脸上,至使他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啊——”
变故突起,记者们忙下意识后退,却仍举着相机疯狂拍摄,抓紧记录这则突发新闻。
保镖们见状,连忙将刚才那个向陆行驰泼硫酸的人制住,扯下口罩后才发现,这个人竟然是颜青!
被控制住的颜青丝毫没有惧意,那张清秀的脸上满是狰狞。
他被保镖扭着胳膊,歇斯底里地向陆行驰咆哮,“陆行驰,你该死!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也别想好过!一起死啊!”
自从双手受伤后,颜青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
寿宴前一天,顾棠给了他一笔钱,让他暂时离开。被抛弃的绝望让他的情绪问题彻底爆发。
那天,等顾棠走后,颜青砸了家里所有东西。
在几近崩溃之际,他想进行最后一场直播,和他的粉丝们告别。
这是自小Leo事件后,他第一次上网。
也是这时他才知道,在他浑浑噩噩的这些日子里,陆行驰打着他的名义,都做了些什么。
颜青颤着手,一篇一篇翻看着何蓁的博文。看着他的粉丝们在评论区的一条条哭诉,看着一颗颗爱他的真心被利用玩弄,他心如刀绞。
颜青第一次点进了自己的超话——他此前从来不知道,竟然有那么多人……如此爱他。
那么多小姑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帮他反黑,那么多“姐姐粉”、“阿姨粉”用真金白银帮他冲销量,以保住那份根本不存在的“合作”。
他们明明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却给了他如此多的信任和爱意。
颜青一直是一个缺爱的人。
因为养母爱他,所以他为了给养母治病,愿意把自己卖掉。
因为顾棠爱他,所以他愿意改行做珠宝设计,甚至付出自己的一切。
可他从来不知道,在他没看到的地方,还有这么一群人,也在真情实感地爱着他。
那一晚,颜青自虐般地翻着超话里加油打气的帖子,直至天明。
天亮后,他没有与世界告别,而是回到了学校。
颜青如今在网上的风评很差,但京大学风良好,大部分同学都很和善,并没有因为网上的风波,对他进行指责或是骚扰。
颜青花了高价,从一位化学系的师兄那里买了一瓶浓硫酸。他早就不想活了,但他不想自己一个人死。
用硫酸泼了陆行驰后,没过多久,颜青就被警察带走了。
陆行驰因为重伤被送进医院,如此一来,本就摇摇欲坠的陆家,顷刻间群龙无首。
顾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良机。
趁着陆行驰住院,他一边利用舆论持续施压,一边加快商业围剿。原定三个月的收购案,不到一个月就谈成了。
谈判完成后,在天御有条不紊地对陆氏集团开展尽调时,忙里偷闲的顾铎,出现在了Sparkling Star的决赛现场。
他坐在观众席上,嘴角噙笑地看着台上那道修长笔直的身影。
Sparkling Star的决赛需要入围者提交实物,由评审团现场评审。每一位参赛选手都有三分钟的时间,介绍设计理念和灵感创意。
沈知言这次作品的主题是“破晓”。
主石是一颗净度为 VS1的枕形黄钻,周围延展出富有质感的金色叶片。辅石则是三层渐变白钻,呈放射状排列。内层密镶形成光晕,中层阶梯式镶嵌模拟云层,外层则采用可拆卸式流苏设计,可以根据场合转换为项坠或者胸针。
佩戴者行走时,轻微摆动的叶片,与辅石光影相逐。借助悬浮镶嵌技术,折射 360°火彩,宛如朝阳刺破晨雾,光芒层层晕染。
沈知言站在台上,带着陈婉华送他的那枚龙纹红宝石领针,神采飞扬地讲解着自己的作品。
顾铎坐在台下,静静地看着台上娓娓道来的沈知言。
在某一刻,他恍然觉得,一切像是回到了璀璨之夜。此时的他们,与当初徐胜宇发给他的那张照片完美重叠——
他坐在台下,眼含倾慕。他站在台上,闪闪发光。
沈知言的作品打破了珠宝的静态陈列感,以其动态美学,一举斩获了Sparkling Star的“年度光韵大奖”。
Sparkling Star的决赛同步进行着线上直播。在得知结果后,AG迅速进行造势营销。
按照与宋峰的约定,“破晓”将在今年璀璨之夜的秀场上独家展示,并针对高净值收藏市场,推出限量版简易款,与下一季度的新品一同上市。
从决赛会场到酒店的路上,沈知言手机中收到的信息不断,大多是合作伙伴发来的道贺。Viotti甚至打来电话,对他的作品进行点评。
到酒店时,沈知言还在和Viotti讨论,这件作品中几处工艺的替换方案。
“想不到吧?Viotti,你记得不记得圣洛伦佐教堂的青铜门?吉贝尔蒂在浮雕接缝处设计了榫卯缓冲,是他给了我灵感。我把叶片末端做成燕尾榫,中间填充阻尼橡胶,既能减震,又能强化沙漠风蚀的肌理感。”
“……”
“嘶……你说得也有道理,我回去试一下游丝结构,如果流苏摆动效果更好的话,简易款就用这个方案。”
“……”
“好,那就这样,回去细聊,Ciao!”
与Viotti聊完后,沈知言挂断了电话,这才注意到顾铎正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见沈知言终于结束了通话,顾铎将手中的酒杯递了过去,又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与沈知言手中的酒杯轻轻相碰。
“恭喜沈总,今年的业绩有着落了。”
沈知言虽然拿过Sparkling Star的最佳新人奖,但和这次这个奖项不能同日而语。
今天过后,他将彻底打消AG总部对他手伤的质疑,他在珠宝设计领域的地位,也会更上一个台阶。
沈知言眼底笑意流转,一脸的意气风发,仰头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谢谢。”
说完,沈知言想到了今年的新品发布。
虽说宋峰的秀场可以帮AG的新品进行预热,但对于即将推出的“破晓”限量款的目标客户而言,沈知言犹嫌不足。
他将视线落在了今年的天御拍卖会上。
沈知言端正了神色,看向顾铎,“今年的天御拍卖会,‘破晓’够不够压轴?”
“破晓”这件作品,在宋峰只看了一眼设计稿后,就不顾沈知言的手伤,毫不犹豫地与他签订一系列后续合作,其商业价值可见一斑。更何况,AG和天御本就是深度合作关系。
将“破晓”作为天御拍卖会的封面拍品,对双方而言,无疑是一场双赢。
“当然。”顾铎点了点头,没有丝毫迟疑,他顺势坐到沈知言身边,“等你和宋峰的合作完成,我这边就开始造势。”
得到顾铎的承诺,沈知言的心安定了几分——
他当初让秦昭给陆氏集团放出一些消息,诱使他们采买血钻,是想趁机搞垮陆行驰,没想到却被顾铎捡了漏,竟然谈下了收购。
其他的沈知言不在意,他不确定的是,顾铎对宝丰阁有什么打算。
他将酒杯放下,斜靠在沙发上,眯了眯眼睛,语气有些调侃。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刚收购了宝丰阁,准备大干一场。”
面对沈知言言语间的试探,顾铎也放下酒杯,神色坦然,如实道:“在你从AG离职前,我没这个打算。”
想让沈知言离开AG这件事,不是顾铎第一次提,沈知言见他竟然还打着挖Alex墙脚的主意,不禁有些无奈。
他被Viotti亲自培养,又被Alex一路扶持,这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没道理在功成名就后,就另寻出路。
“我说了,工作和感情不能混为一谈。”
顾铎“啧”了一声,一脸“好心没好报”的憋闷,“给你留后路呢,傻不傻?”
听出了顾铎的话里有话,沈知言微微蹙眉,“你想说什么?”
“以防万一而已。如果没有什么,就当我以小人之心……”
话说到一半,顾铎实在说不下去了。打死他也不愿意承认那个高傲自负的“蓝眼睛”是个“君子”。
沈知言不明所以,向后靠了靠,目光中带着探究,扬起头来打量着顾铎。
随着他的动作,修长的脖颈暴露在顾铎面前,一览无余。
顾铎好心情地欣赏了一会儿,忽然心念一动,想起了一笔被二人遗忘的订单。
他眸光微闪,一副恍然的神情,双眼炯炯有神地看向沈知言。
“对了,有一件事,沈总是不是忘了?”
“什么?”
顾铎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
“我记得……在游轮上找你定过一套珠宝。这么久了,什么时候交货?”
顾铎这话一出,沈知言之前的意气风发瞬间消散,直接呆愣当场。
就算当初接单时,沈知言不知道顾铎定制这些来干嘛,在和顾铎交往后,也早已经反应过来了。
此时猝不及防地听他提起,沈知言的大脑一时有些宕机。
虽然凭借着强大的定力,神色未变,但生理反应终究难以遮住。
眼看着沈知言的脸肉眼可见地一寸寸变红,耳根烫得恨不得滴出血来,顾铎不由大为新奇。
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沈知言?连忙眼疾手快地拦截了对方逃离的去路,凑过去紧紧盯着那张涨得通红又无处躲藏的脸,憋笑憋得难受。
“跑什么?你的客户在问你问题,沈总,你的专业呢?”
沈知言被盯得恼羞成怒,现在的他看到顾铎那张脸就烦,刚想伸手将他推开,却被顾铎一把抓住。
下一秒,顾铎将头枕在他的肩上,发出了一阵阵低沉的笑声。
沈知言挣又挣不开,走又走不掉,看着身前一耸一耸的肩膀,抽了抽嘴角,索性直接挂起了一幅面无表情的死人脸,以不变应万变。
等笑够了,顾铎抬起头来,看到沈知言这幅表情,知道他在酝酿脾气,便放软了语气。
“行了,我这个客户很好说话。沈总什么时候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再交货,我不催单了。”
平白被顾铎嘲笑了一通,沈知言气得磨了磨牙,冷笑一声。
他不高兴,也不想让顾铎太痛快。
思及此,沈知言将手探进顾铎的西装,隔着衬衫轻轻掐了掐他的腹肌,随即睨了顾铎一眼,眼中带着几分不解。
“顾总,最近忙着收购陆氏集团,是不是没有时间健身?手感差这么多。”
沈知言这是在睁眼说瞎话,虽然顾铎这段时间锻炼的频次降低,但也不至于如此明显。
可这话落到顾铎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瞬间收敛了笑意,正色道:“真的?”
沈知言一脸遗憾地点了点头,残忍地吐出两个字。
“真的。”
当晚,顾铎直接拉着沈知言换了套运动服,火急火燎地跑到酒店的健身房,开启了“腹肌保卫战”。
报复成功,沈知言心里乐不可遏。他心情好了,便任由顾铎风风火火地拉着自己出门。只是走得太过匆忙,手机落在了房间。
二人离开没多久,沈知言的手机便亮了起来,屏幕上,赫然闪烁着来电显示的名字。
——Alex。
第95章 Leo,你怎么不听话 Alex发难……
沈知言和顾铎从健身房离开, 回到酒店的房间时,在门口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Alex的助理,凯文。
本该待在Alex身边的凯文,竟然出现在了日内瓦, 此时还堵在沈知言的门前, 实在令人费解。
凯文穿着一身棕灰色西服, 头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 看到沈知言后, 向他点了点头。
“ Leo, ma ciao。Che piacere rivederti。”(好久不见,Leo。)
沈知言疑惑地挑了挑眉,“ Kevin?Ma che ci fai qui?”(凯文,你怎么在这儿?)
凯文笑了笑,若有所思地瞥了顾铎一眼, 解释道:“Il signor Alex ha saputo che sei arrivato in finale, e ha cambiato i suoi programmi per venire a vederti. Però dopo la gara lo hanno trattenuto per le foto con gli organizzatori, e così non vi siete incontrati.”
(先生知道您入围了决赛,特意改了行程来看你, 可是比赛结束时,他被主办方留下来合影,没能与你见上面。)
沈知言闻言一惊,四处望了望, “ Anche Alex è venuto? Dov’è?”(Alex也来了?他人呢?)
凯文遗憾地摇了摇头,“ Doveva andare a un evento importante, quindi è già partito. Prima di andarsene, però, mi ha chiesto di darti questo.”
(他得去参加一个重要活动, 已经走了。不过临走前,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说着,凯文将一个小巧精致的鳄鱼皮首饰盒递到沈知言手中。
沈知言看着那个盒子,眉头微微蹙起。他接过来,直接将其打开,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首饰盒中,放着一对袖扣,铂金材质的椭圆底座上,镶嵌着两枚切割成八边形的缟玛瑙,中间刻着卢卡家族的徽章。
沈知言之所以脸色骤变,是因为这对袖扣,他太认得了。
这是Alex曾两次试图送给他、却被他避而不接的礼物。
沈知言刚想将袖扣递还回去,凯文却抢先一步,笑道:“Ho già consegnato il regalo, quindi me ne vado. Vi auguro a te e ai tuoi amici, una bella notte di sonno.”
(礼物已经送到了,我先走了。祝你……还有你的朋友,一夜好眠。)
说完,凯文不等沈知言出言拒绝,便径直转身,大步离开。
沈知言心里有些不安,他此前已经明确拒绝了Alex两次,如今更是远离他,负责AG在中国的业务。他不知道怎么好端端的,Alex又提起这档子事。
正在思虑时,他的余光扫到了顾铎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沈知言迟疑了一下,向顾铎解释道:“他……是Alex的助理, Kevin。”
顾铎对凯文的身份没有丝毫意外,“你老板大老远地飞来看下属的比赛,这么闲?”
沈知言一听就知道顾铎在闹情绪,他无奈地看向对方,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顾铎拿过了盒中的袖扣,在指尖把玩一番,又放了回去。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冷哼一声,便开门走进屋里。
沈知言见状,忙追了过去。
“他非要送,我又不知道,你不能因为这件事跟我生气。”
听到沈知言略带委屈的声音,顾铎知道自己的态度被他误会了,脚步不由一顿。
“生的不是你的气。”他压下心里腾起的酸意,缓和了脸色,“摊上个骚扰下属的上司,我们言言也是受害者。”
沈知言仔细端详顾铎的眼神,见他不像做假,这才放下心来。
可Alex突如其来的礼物,还是让他心烦意乱。
沈知言第一次拒绝Alex时,自傲如他,表现得浑不在意。但他第二次表白时,却动用了手里的权力,颇有一种要逼人就范的意味。
那时是Viotti出面解决的,之后Alex也一直和他保持着社交距离。除了在“织梦录”发布会上的那个偷袭,并没有做过其他逾举的行为。
沈知言是Viotti的学生,天然就是Alex派系的人,他帮Alex坐稳位置,Alex做他向上爬的靠山。
因为Viotti的存在,二人的关系一直很稳定。沈知言不知道Alex抽了什么疯,再次旧事重提。也不知道,这次再搬出Viotti是否管用。
沈知言看着手机里的未接来电,手指在回拨键上停留了几秒,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机。
顾铎洗完澡出来,就见沈知言正坐在沙发上,拿着首饰盒发呆。
顾铎一早就派高筝去佛罗伦萨调查过卢卡家族,卢卡家族的生意并不清白,一些合作商的身份更是耐人寻味。对于Alex某些隐秘的心思,他甚至比沈知言都要了解。
此时看到沈知言这副模样,顾铎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他一遍擦拭着头发,一边走过去,一把抽出了沈知言手中的盒子,丢到了沙发一角。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值得担心成这样。”
沈知言看向顾铎的眼神有些心虚。
他知道,Alex这件事做得很让顾铎膈应。而归根究底,是他没有处理好和Alex的关系。
“我回去就去找Viotti。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你放心。”
顾铎气的本来也不是沈知言,而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蓝眼睛。但沈知言的态度,无疑让那团梗在胸前的妒火熄了不少。
“他不重要。”
顾铎轻声笑了笑,稍稍用力,拖着沈知言的手臂,将他从沙发上拉起。
“行了,大设计师,今晚拿了奖,不要被不相干的人扫兴。”
说着,顾铎将沈知言往浴室里推去,“洗澡,睡觉。”
虽然顾铎嘴上说着不重要,但沈知言不想让Alex在他和顾铎之间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于是,他一早就让酒店前台,将那对袖扣寄回了AG总部。
Sparkling Star的决赛结束后,沈知言谢绝了晚宴邀请,直接和顾铎回了酒店,但后续活动他不好再推辞,便在日内瓦多停留了一天。
顾铎虽然抽出时间,飞来日内瓦陪沈知言参赛,但终究不能久留。
陆氏集团因为“血钻”的问题,存在违反行业监管规定的行为,他需要与监管部门沟通整改方案,以规避收购后的潜在风险,便先行回了国。
秦昭也因为有事,破天荒地请了假,这次的日内瓦之行,他并没有一同前往。甚至在沈知言回国后,也是陈思怡去机场接的他。
将沈知言送回东江瑞锦后,陈思怡便打着哈欠回了家。
坐了十来个小时的飞机,沈知言一路风尘仆仆,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中。
刚关上房门,下一刻,昏暗的室内忽然灯光大亮。
刺眼的白光中,一道身影赫然出现在沈知言的眼前。
——Alex正懒懒地靠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把玩着原本放在桌上的创意沙漏。
凯文说Alex有重要会议。可现在,他却出现在自己家中。
沈知言的心中骤然升起一片寒意。
无论如何,冒然出现在他家,都不是善意的举动。沈知言不想探究Alex抱着什么心思,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沈知言猛然转身。
可是,他的手刚放在门上——
“咔哒。”
拨动保险杆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中分外清晰。
沈知言的身体陡然僵住。
他缓缓回头,房间里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排保镖,其中一人正举枪对着自己。
Alex没有理会沈知言,而是专注地看着指间的沙漏,等最后一粒细沙流下后,他才施施然抬了抬眼皮,仿佛刚看到沈知言一般,语气中带着久别重逢的惊喜。
“好久不见,Leo。”
沈知言站在门口没有动,他瞥了一眼持枪的保镖,警告道:“这里是中国,Alex,持枪并不合法。”
Alex那双冰蓝的双眸毫无波澜,他傲慢地勾起唇角,拖长尾调,慢条斯理道:“E allora?”(那又怎样?)
刹那间,空气像凝固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沈知言脚下没有丝毫移动,他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与Alex遥遥对视。
Alex对此显然有些不满,声音沉了下来,“过来。”
沈知言抿了抿唇,看了一眼四周的保镖,从善如流地向Alex走去,同时将手伸入口袋,暗暗调出了报警电话。
Alex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上,将沈知言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要打电话,就大大方方拿出来打……”
说完,他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只要你有信号的话。”
听到Alex的话,沈知言脚下一顿,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果然,屏幕上方显示着“无服务”三个字。
见沈知言停了下来,Alex的眼神越发不悦,连带着声音也沾了些许恼意。
“不要让我把话重复第二遍,Leo。过来,坐下。”
沈知言很讨厌别人用这种命令式的语气同他讲话,Alex之前从未这样。他一时拿不准自己做了什么,才让Alex在这里发疯。
“你到底要做什么?”
Alex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见沈知言乖乖坐到了自己身边,这才示意旁边的保镖将枪放下,之后便侧过身,拉住了他的手腕。
沈知言的手上有伤,此时见自己的手腕被Alex握在手中,额间不由沁出一层冷汗。
只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Alex只是轻轻将他的手拉近,从口袋里取出一对袖扣,细致地帮他带好。
沈知言见自己交给酒店前台的袖扣,此时出现在Alex手中,不用问也知道,是凯文将它们拦了下来。
“Alex……”
“嘘……”
不待沈知言将话说完,Alex就将手指抵到他的唇前,虽然嘴角含笑,但眼中却不带一丝笑意。
“你说的话我不爱听,所以,请闭嘴。”
Alex自顾自地将手中的袖扣给沈知言戴好,喃喃道:“不好看吗?就这么看不上我送你的东西。不喜欢我送的,那你喜欢谁送?那个姓顾的?”
“我们之间的事跟顾铎没……”
听到Alex提到顾铎,沈知言刚想开口辩驳,却被Alex一把推倒在沙发上。
他的眼神骤变,“让你别说话,非不听。”
一只苍白有力的手,紧紧箍住了沈知言的脖颈。
“在你回来之前,我逛了逛你的房子。Leo,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起初,Alex还能保持平静,可随着他的话音,眼中的怒火却渐渐燃起。
“你的衣帽间有其他尺码的衣服,你的生活用品,全都成双成对。所以,Leo,你和那个姓顾的住到一起了,是吗?年前我给你打电话的那一次,是你第几次将人带回家?”
Alex的手劲逐渐加大,指节嵌入了沈知言喉骨两侧,沈知言本能地去掰Alex的手指,脖颈的肌肉因为窒息感而隐隐抽搐。
“你们做过了,做了几次?”Alex声音发冷,逼问沈知言,丝毫不管他虚弱的呜咽和眼中充斥的血丝。
“我那么喜欢你,喜欢到哪怕你拒绝我,我也愿意给你自由,愿意成全你的心意,放你回中国。可你为什么不听话?我是不是说过,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不能喜欢别人?Leo,你为什么不听话!”
随着Alex的用力,沈知言的胸腔剧烈起伏,却吸不进半点氧气。他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发出的声音都无法成调。
就在沈知言觉得自己要死在Alex手上时,忽然,颈部的力度豁然一松。
重新获得呼吸自由,沈知言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Alex,支起上半身,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下一刻,他就被Alex扳过了下巴。
“就该这样,Leo,你不配我对你心软。你就该像现在这样,知道自己的命握在谁的手里。”
沈知言眼中的血丝还没有消散,他死死盯着Alex。
“我现在负责中国区的业务,如果骤然失踪,就是社会新闻。Alex,这里不是佛罗伦萨。”
Alex听到这话,却朗声笑了起来。
“Kevin明天会去公司暂代你的职务,公司很快会发布人事变动的邮件。放心,你的失踪我会将它合理化。不过有一件事,你说对了……”
Alex掐了掐额头,似乎有些苦恼,“私人飞机的手续确实有些麻烦,我又不想惊动你那个姘头。所以,回佛罗伦萨,咱们只能走水路。”
沈知言荒谬地瞪着Alex,“你疯了,Alex,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的失踪不会如你预期的悄无声息,阿昭会发现,Viotti也不会坐视不管!”
“我叔叔当然不会不管你,可是,他有证据吗?只要我把你藏起来,他拿什么跟我要人?”
顿了顿,Alex的声音微微有些阴沉,“至于你那个助理……你猜,我是怎么进的你的家门?”
听到Alex的话,沈知言忽然意识到,他在打开房门前,并没有察觉任何异常,门锁也没有被撬动过的痕迹。
似乎猜到了沈知言心中所想,Alex拿出一把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再猜,是谁给我的你家钥匙?”
看着Alex手中那把熟悉的钥匙,沈知言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一把抓住Alex的衣领,“你把阿昭怎么了!”
Alex制止住了想要冲过来的保镖,一把反握住沈知言受伤的手腕,猛然用力。
沈知言一时吃痛,不得不松开了手指。
Alex欣赏着沈知言痛苦的样子,声音有些疑惑,“为什么一定是我把他怎么了,难道不能是他主动给我的吗?”
沈知言忍着痛意,摇了摇头,“阿昭不会出卖我。”
Alex嗤笑一声,“那你太不了解你的助理了,我们早就有了私下联系。让他背叛你并不难,只需要承诺他一件事。”
说到这里,Alex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想知道是什么吗?可怜的Leo。”
秦昭是什么人,沈知言不必Alex告诉他,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他默不作声地偏过头去,没有接对方的问题,只是淡淡道:“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Alex闻言一怔,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忽然大笑起来,一时之间,竟然笑得停不下来。
“我的错,我的错。”
笑了许久,Alex才松开了一直禁锢在手中的手腕,摸了摸沈知言的头发。
“之前因为叔叔的原因,你没有机会了解我。我保证,以后相处的每一天,我们彼此都坦诚相见……从身到心的坦诚。”
沈知言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Alex,心中一阵震颤。
因为Viotti的原因,沈知言很早便认识了Alex。他对Alex的初印象并不好,他讨厌Alex的高傲、自大和目中无人。但是随着逐渐接触,沈知言也看到了他的才华、机智和杀伐果断。
最重要的是,Alex是一个合格的商人,他追名逐利。
这是沈知言最喜欢的——只要他贪图名利,就能成为沈知言向上爬的青云梯。
或许是Alex伪装得太好,久而久之,沈知言竟然忘记了,他似乎从未探查过对方的性格底色。
“Signor。 ”(先生。)
这时,一名保镖忽然出言提醒。
Alex看了看时间,向他们点了点头。保镖们得到命令,立即四散开来,几人匆匆下楼准备出发的车辆,几人则向沈知言的方向围了过来。
Alex温柔地捧起沈知言的脸,十分绅士地征询他的意见。
“现在咱们得出发了。Leo,我可以给你选择的机会。你来选,是乖乖地跟我走,还是被我绑起来,不太舒服地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