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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091

应劫之人身死, 劫雷敛合,天空澄净,云销雨霁, 彩彻区明。

东方泛白,世界重归宁静。

燃烧的业火中,画酒看见的是,她死那日, 苍野灭世的劫雷。

紫雷下,青年抱着她的尸体, 脊背显得单薄。

宴北辰一袭黑衣,在紫雷照耀下,奇异的艳丽。

隔着时空壁垒,他抬头看见画酒,毫不惧怕上空万钧劫雷,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柔情。

第一道雷劈下, 他就直挺挺跪下去,嘴角溢出血丝。

……

重新睁开眼, 画酒早已泪流满面。

她伸出手, 回抱住少年。

少年躯体冰凉,画酒轻声在他耳边说:“宴北辰,我原谅你了。睁开眼睛看看我, 好不好?”

可少年早就没有生息,不会回答她。

坐在尸山血海中,经历两世堆叠, 画酒想明白很多事。

在苍野时, 小神族拿长戟指着她,他不认识她。

画酒熟识的故知, 早战死在苍野。

而父亲也没有抛弃她,他死在噬魂境。

神界为大局考虑,隐瞒星沉言死讯,秘不发丧。

青瑶她们为了权力,默认这种做法,以星沉言的口吻,放弃寻找,在她们眼中失去神心,默默死在某处的画酒。

空气中飘浮着烟尘与血腥气,画酒困倦得睁不开眼,再也无法抵挡本能,松开抱住少年的手,沉沉合眸,倒在焦黑的土地上。

*

战后第三日,上古战场,尸横遍野。

画酒醒来,推开压在身上的重物,从尸山血海中爬起来,浑浑噩噩前行。

她忘记自己是谁,直到耳边有人问她:“他是谁?”

画酒茫然回头,身后只有尸体,面容模糊不清。

她不记得,只好摇摇头,继续前行。

复行两步,断剑将她绊倒。

那是宴北辰的剑。

匍匐在地时,画酒听见锁链拖行的声音,抬头望向浓雾深处,高大人影不疾不徐,正朝她走来。

那也是宴北辰。

他有往生骨,于是淬净血脉,浴火归来。

可回来的,是一个不再记得画酒的宴北辰。

重活一次,任何多余的情感,都会被往生骨清洗遗忘。

想明白这些,画酒伏在地上,像只颤抖小兽,无声落泪。

她记起少年咽气时,在她耳畔说过的话:“画酒,请不要忘记我。”

因为知道注定被遗忘,所以才不死心,偏要请求。

时隔数百年,画酒后知后觉,在战场失忆醒来,随手推开的人,是她此后终年,一直寻觅不得的少年。

不明前尘后事之时,她也埋怨过——

因为宴北辰的纠缠,打乱医仙前辈出现的契机,导致她再也没能找到恩人。

而现在,画酒灵台清明,拨开天道故意设下的迷障。

再没有能使她困惑的事物。

大战后的苍野,滚滚狼烟中,朦胧身影穿透白雾,已经能看清面容。

画酒没有抬头,压抑着哭声。

她苦苦寻找的答案,早就来到她身边,温柔注视良久,等待她发现。

原来,宴北辰就是她要找的前辈。

可这一次,她依旧没能救下他。

白雾尽头,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每一步都踩在画酒心上。

画酒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只能撑起身躯,缓缓爬到,被她推开的尸体旁。

她伸出手,环住死去少年的脖子。

望着熟悉眉眼,画酒心底没有恐惧,只剩游子归乡般的安宁。

怨恨时,画酒想过舍弃他。

可每当想起,他予她如此厚重的爱意,就再也恨不起来。

他不是无名之尸,而是她走到穷途绝境,仍旧爱慕的心上人。

天道费尽心机,想要困杀宴北辰,不惜设下时间陷阱。

虽然细节会有变化,但命运偏离时,冥冥之中的大手,会毫不留情,将它修复,回归原位。

再如何挣扎,也逃不过命运。

唯一的破局之法,在于时间融合。

但这样的契机,比神迹还难得,短暂到如同傍晚夕阳的交界线,稍纵即逝。

等画酒再度记起被她遗忘的少年,一切才能破解。

少年死了,可他给她留下唯一生机,厚重爱意,予她福泽。

于是她终于记得这些。

画酒不再流泪。

她知道,等她离开苍野,身下少年就会消散,融入无情道中,补全世间缺失的法则。

她会忘记关于他的事,忘记故事里他的身影,开始新一轮无解的循环。

可这一次,她不要再遗忘。

她的心上人,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投向死地。

她会和他一样勇敢。

锁链声愈发清晰,男人如预料般,走到画酒身旁。

画酒没有伸出手,只安静埋下脸,握紧身下少年开始腐烂的掌。

她的眼泪一滴滴砸落,洗尽苍白少年脸上的血迹,还他洁净。

直至身后男人完全走过,画酒也没抬头。

谢谢你,曾厚重地爱过我,如我心悦你一般。

她知晓他一路的辛苦。

这一次,她愿意为他停在这里,不再让他困郁。

这是宴北辰新一轮开始,而她已经走到尽头。

来到故事结局,才等到,与他初见。

于是,只能看他一步步走来,再一步步离去。

不相遇,不相见,不相恋,如此才可不相思,不相欠。

不遇见,就不会再有,下一次彻骨别离。

途径小兽般伏倒的少女后,神情冷漠的男人渐行渐远,没有回一次头。

*

等男人彻底走远,画酒仍旧留在原地。

四周寂静,大音希来。

时隔近六百年,画酒失去意识前,再次听见,脑海中的声音。

那道悲伤的声音问:“我的名字?”

视线模糊不清,画酒扯出笑来。

原来是她心中,幻想出了他的声音。

他是宴北辰,她怎么能忘记他呢。

虽然困难常有,但天道,不该困住她的心上人。

于是,被血水浸泡得松软的黑土地上,画酒抬起眼,一笔一划,在最后一口气咽下前,写下他的名字,写下破解之法。

看着最后一笔落下,画酒笑言:“我记得你。你叫宴北辰,是我最喜欢的人。”

能在尘世中,相逢一场,也算奇迹。

画酒躺进少年怀抱里,笑容恬淡,沉沉睡去。

这一梦,不会再醒来。

她知道,此后余生,不会再有令他为难的人。

没有画酒,宴北辰不会再死。

万千祈愿都太过浅薄,她只祝他,得见长生。

第92章092

“我爱你, 画酒。”

宴北辰将少女用力揽在怀中,俯身在她耳畔,借此错开, 她绝望至极的目光,“所以替我去死,好不好?”

他不敢看她。

利刃没入时,一定很痛, 她会用不解痛苦的眼神,哀哀看向他。

于是只能不看。

直到怀中姑娘彻底失去生息, 手臂软软滑下去,宴北辰仍旧维持着拥抱姿态。

明明决定不看,可还是垂下眼,手指近乎痉挛地颤抖。

目光中,少女腕上红绳散开,铃铛从万丈高空摔下去, 四分五裂。

散开的红绳变成红色长发带,婉转飘扬。

宴北辰抬手接住它。

发带上, 附着少女微弱的体温, 可以忽略不计。

宴北辰却觉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想放手。

可最后,还是选择紧紧握住。

长发带是画酒的, 原本是粉白色,层叠的红帐后,她亲手系上他的手腕。

后来宴北辰用鲜血, 染红整条发带, 令它鲜红夺目,璀璨耀眼。

不知想到什么, 宴北辰扯唇笑笑,抱着怀中没有气息的少女,缓缓降落。

周围是神魔的惨叫哀嚎,宴北辰恍若未觉,坐在地上,抓起少女软绵绵的手腕,将红绳重新替她系好。

进行完这步,他敛起眉心,认真审视一番,终于满意,松了一口气,“这样才对。”

行止有度,不乱分寸。

其实,宴北辰没觉得自己有多伤心。

但那些早就埋进灰里的记忆,猝不及防,就冒了出来。

石牢中,画酒在身后,出言叫住他:“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年是我救你,那么……”

她的语气,充满不安与期待。

宴北辰明白她的欲言又止,知道她想说的下一句——

那么,你会不会喜欢我?

宴北辰内心很安静,将双眸紧闭的少女拢入怀中,叹气道:“不是不愿意,而是不可以。”

他的道,注定谁也不能喜欢。

喜欢别人,就要付出他的命。可他生来自私,怎么甘心为别人铺路?

宴北辰仰头,看向苍野雷云,语气平淡:“你和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族没有两样,同样冷漠,同样虚伪,对我没有半分好脸色。像你这样生命短暂的花,对我毫无用处。我怎么会放任自己,喜欢一朵注定枯萎的花?”

理智告诉他,不可以。

但爱情本身就不理智。

难过一层层地压了上来。

宴北辰有些喘不过气,他强迫自己开口,只有这样,寂静才不会令他窒息:“你踩碎我的指骨,害我断眉,朝我心上射箭。即便这样,我还是爱你,甚至愚蠢到,为你挖出一只眼,期待你能看见我的真心,为我回眸。可你从来看不见我,只是觉得厌恶。”

他的声音开始哽咽。

可他不能停下。

只有不停地说,才能让他觉得,周围热闹些。

宴北辰早就清楚,四枚丧钉用完,就是别离之期。

他不敢留恋。

情感的代价太过高昂,是邪魔付不起的存在。

可他好像做错了。

因为害怕失去,他已经很久没有抱过她,此刻才惊觉,画酒这样轻,身上全是骨头。

他对她一点也不好,她肯定很恨他。

但他再也无法弥补。

画酒死了,他再也见不到她。

她不会对着他笑,对着他流泪。

这样的念头,一想就停不下来,真是可怕。

黑衣青年不敢细思,他低下头,将她冰凉的身体抱得更紧,声音艰涩,“阿七,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流了这么多眼泪。

他懂得她的辛苦,一路走来的不易。

可谁又是容易的呢?

他行差踏错一步,只会万劫不复。

宴北辰害怕画酒的爱。

最绝望的事,即使知道,那是天道为了困杀他的惩罚,也无法逃脱。

他想活,就得杀掉世人。

但世人中,有他无法割舍的存在。

天道用画酒的性命,威胁他妥协。

穷途末路,他们之间,只能活一个,没有转圜。

画酒死之前,只看见他眼中决绝,不知道他无数夜晚的纠结。

连宴北辰自己都不敢相信,最后关头,他真的会选择,让画酒活下去。

他从未喜欢过青瑶,散布与她成亲的消息,不过是为了发动神魔大战,引出天命诛杀劫雷,祭出阵法换心。

当然,除了借助劫雷拿回九琉神心,他还有备选方案。

备选方案就是,把他的心给画酒,开启往生道。

宴北辰身负天罚,注定死在劫雷之下,往生骨本是他逆天改命的机缘。

但他愿意把往生骨给她。

往生骨会为画酒打开时空之门,带她前往新生。

可画酒活下去,他就得输。

苍野的惨叫声,终于逐渐低下去。

“天想要我死,可我不想顺它心意。我或许也并不爱你,只是见不得,你懦弱流泪。”

宴北辰已经等到他的结局,却不肯承认,他输给了可笑的情爱。

心底溢出难抑的可惜。

只差一点,他就能成为,唯一的赢家。

好吧,也不算太遗憾。

整个三界为他殉葬,太值了呀。

而他唯一珍视的姑娘,会得到新生。

虽然他对她一点也不好,总让她失望,总让她流眼泪。

宴北辰温柔望着她:“这一次,我选让你活下去。”

不要在他记忆里流泪了。

那简直比洪水猛兽还可怕。

活下去,去未来,见他的过去。

宴北辰并不知道,他以为死在自己怀中的少女,此刻正站在劫雷之外。

画酒眸中倒映着熊熊业火,隔着五百年光阴,她看着这个,即将应劫而死的邪魔。

她没有挪动脚步。

远处青年埋着头,很是颓废:“别担心,我已经替你见过,那个蠢货啊,实在是很喜欢你。”

或许只有不停地说,才能让他坦然面对死亡。

画酒脸庞滑过两道凉意。

她不再属于这个时空,只是魂体,宴北辰无法看见她。

劫雷声势浩大,第一波就清洗完数十万大军,剩下的相互纠缠,尽数劈在青年身上。

整个苍野亮如白昼,天地间,都被巨大紫昙包裹。

神魔的劫雷一次百道,而这一刻,数百倍的份量,万钧劫雷,尽数劈到宴北辰身上。

几乎与劫雷接触的第一瞬,他就直挺挺跪下去,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雷,而不是神魔皆恐惧的天命劫雷。

画酒看见,大片大片的血,从青年身下渗出。

失去往生骨加持,万道劫雷下,所有生命,都如蝼蚁般渺小。

宴北辰也不例外。

他脸色白纸一般,身躯也显得单薄,枯草般脆弱。

他现在的模样,实在是很狼狈。

幸好画酒看不见了,不然他还得费力维持。

宴北辰自暴自弃,跪在地上,谁也不看。

那颗总是高傲的头,不得不低下,只盯着怀中早已冰凉的尸体,不肯放手。

画酒眼中,青年背部撕裂出一大道口子,大口吐着血,浑身骨头都碎裂了。

可他还是没有死。

于是又是万道劫雷凝聚,即使用整个三界作陪,也要将他一身肮脏的骨血,尽数清洗。

画酒不知,该如何表达这一刻的情感。

隔着打不破的时空壁垒,她愣愣看着,跪在血泊里的青年——

青年怀中,是她刚死去不久的尸体。

荒谬又震撼。

画酒心底念头如此明晰:再等一等吧。

很快,这个骨血肮脏的邪魔,就要死在劫雷之下,灰飞烟灭。

世界湮灭时,宴北辰竟然抬头大笑。

他又一次输给了天道。

可是,天道不会再赢得更多了。

毕竟,他已经一无所有。

宴北辰知道,画酒会去见到令她满意的他。

那个他,会捧出真心去爱她。

所有他沉默过的答案,尽皆躺在那里,等待她五百年。

他的一生,总是在等一个,不停与他擦肩的姑娘。

因为将唯一的救命法宝压在她身上,所以肆无忌惮,不害怕她出事。

追逐权力的路上,宴北辰早就忘记,她是他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

他是个出色的阳谋家,可以连自己一同欺骗。

只有一条命,他愿意选画酒替他活。

尽管做了这些,但宴北辰依旧不想解释。

因为未来的他,也不再是他。

他这样小气的魔头,甚至会嫉妒,另一个时空中的自己。

*

看着宴北辰承受的劫雷,画酒终于明白,原本她以为,早就走向巅峰的男人,将唯一的生路捧给了她。

他把死路留给自己,却什么也不愿意告诉她,由着她憎恨他许多年。

画酒眼中蓄满泪水,再也忍不住,想冲过去的念头。

她追逐半生的爱,原来这样简单,躺在记忆之外,等待她五百年。

画酒跌跌撞撞跑过去,心底念头如此强烈。

她不想让他死!

她拼命跑,可始终,跑不到他面前。

这段遥远的路途,是整整五百年,更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生。

宴北辰依旧看不见她。

他满脸血污,失神坐在原地。

像他这样惜命的魔头,牺牲自己之前,当然有过纠结。

他曾杀过好多人,与良善沾不上边,也曾恶劣,践踏她的真心。

他做过太多令她伤心的事,不期待得到任何谅解。

孤独死在这里,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宴北辰久久思索,终于回想起,她最后和他说过的话。

雷声震彻时,画酒蓄着眼泪说:“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原来是这样啊。

终于想明白难解的题,宴北辰心满意足,抱着少女冰凉的尸体,如情人般呢喃,“他这么坏,你当然要讨厌他。”

往生骨可以挡天劫,也可以保住画酒的命,让她回到过去。

宴北辰早就明白无解的循环。

他释然地想,如果循环中有她,那一直困在里面,也没什么不好。

又忍不住偏执起来。

以后的他,不会再是他。

她的喜欢与厌恶,都不再与他有关。

“你会见到另一个我。如果可以,千万不要再喜欢他,他不值得你的爱。”

这是宴北辰最后的愿望。

然而他怀中的少女,已经厌恶到,连具尸体也不愿留在他身边,化作雪白的光点,细碎如风,零落飘散,什么也捞不住。

青年再也没有能力,去挽留什么,埋下头,独自呆在劫雷密布,即将毁灭的世界里。

纯白的魂珠从他怀里飞出,在紫雷下显得渺小。

“长命,只剩你陪着我了。”宴北辰眼神黯然,咳出大口的血,声音像破碎的风箱。

这是长命死在大荒时,他留下来的。

已经过去很多年,宴北辰还未丢弃。

魂珠光芒温和照耀着这方天地,宴北辰跪坐其间,不再言语,沉寂等待,生命中最后一波劫雷。

在他安静等待死亡时,画酒回到他面前。

苍野之战是推开时空的大门,那扇门后,历史长河,悲寥而平静。

可是,无论再难,画酒推开了这扇门。

许是上天仁慈,这一刻,时空短暂停滞。

劫雷凝聚在上空,宴北辰抬起头,看见向他走来的少女。

他以为是幻觉,直到少女流着泪喊他。

青年神情凝固片刻,艰难笑言:“别留在这里,你该往前走了。”

前方是新生,有画酒所期待的,不要为他停留。

他这样的人,不值得画酒怜悯。

毕竟,他只会让她流泪,什么也给不了她。

他已经看见结局。

她所期待的,会在未来迎接她。

想到这里,宴北辰心中,漫上浅薄欢喜。

无尽的循环又怎么样?

即使万千次,轮回中有她,他愿去见。

他会在轮回中,爱她千万遍。

他的结局,是死在这里。

但画酒不一样,她该走繁花坦途,不该留在死亡之地。

短暂停滞的时间,再也支撑不住。

头顶雷声隐动,宴北辰坦诚道:“在我爱上你的那一刻,无情道就已走到尽头,我早就输了。”

既然输了,那就要愿赌服输。

那些浓烈的爱恨,注定湮没进波澜无惊的尘世中,再不会被记起。

等了千年的洗髓雷劫,终将成为他的埋骨之所。

他认真对画酒说:“你该离开了。”

画酒猛然摇头,泪流满面。

她看向宴北辰右耳,那里一枚丧钉也没有,如同黑暗中的明灯,照亮她所有不理解。

画酒喃喃:“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所有漏洞与玄机,轻易被击碎。

每当魔开始动情,上天就要惩罚他去见她凛冽的恨,妄图磨灭他所有期待。

天揉碎恨意,平铺满他的一生。

苦涩中,却生长出极致的爱意。

他曾在未来,无数次绝望地爱过她。

画酒绽开笑意:“宴北辰,其实我从未忘记你。”

还有,谢谢你送我一场新生。

他已在红尘中,捧出过他的心。

她再也没有任何理由怨怼。

这一次,画酒不会再把他丢下。

“怎么还不走?”宴北辰不解地问。

画酒笑:“你还在这里,我当然不会离开。”

她愿向死,来见红尘故人。

五百年隔开他们的一生,无数个回眸,都沉寂于山河岁月中。

可是再多离别,终有重聚之日。

“宴北辰,别害怕,我会永远陪着你。”

画酒跪在他面前,想擦去他脸上的血,手却穿过他的面庞,怎么也触摸不到。

画酒怔忪,喃喃问道:“为什么,我们总是在告别?”

天意总将人捉弄,不得不别离。

他却望着她笑:“因为不得不再见,终于等到重逢之期。”

这不是告别,而是重逢。

“我以为,你会恨我多一些。”宴北辰倒是很清楚自己的为人。

然而画酒泪光闪烁,笑着说:“既然是为了爱,又何必怨恨。”

关于情爱,她不说违心之言。

她真的爱他,很爱很爱。

哪怕误会恨极时,也从未喜欢别的人。

画酒眼神温柔:“我已经见过那个很好的你,你为我做的糕点很好吃,送的芙染花,我也很喜欢。”

其实她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一直都是,被命运推动的棋子。

可这一刻,棋子跳出了棋盘。

画酒语气坚定:“我愿意和你,一同去祭,这容不下你的天道。”

你实在不是个好人,可我喜欢你,自然见不得你输。

宴北辰面上松动,接受了她的提议。

头顶最后一波劫雷聚拢,他突然出手,用最后的力量,把画酒推回原本的时空。

看着少女逐渐消失的身影,宴北辰缓缓笑了。

他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怎么可能要她留在这里,陪他等死。

他要她活下去。

*

画酒离开后,远处狂风大作,刑灾重新凝聚,站在远处,冷眼打量,这个软硬不吃的邪魔。

宴北辰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头顶劫雷劈落。

他知道,刑灾又来了。

罪业失衡,当被诛灭。

无情道身负往生骨,逆天而生,难杀难灭。

为了困住转生的无情道,天道取出时间法则,妄图将他耗灭。

时至今日,宴北辰依旧不觉得,是自己的错。

当然是容不下他的世道有错。

“世上假仁假义太多,我不喜欢。无情不是有情的反面,它就是人性的一种,不该被藏起来。”

他就是他,不可以是任何事、任何人的反面或对照。

送走画酒,宴北辰更固执了。

天道和他斗累了。

他们本是同源,如果可以,天道并不想杀他。

刑灾走过来,身形清冷如鹤,把另一个时空里画酒的选择,告诉了宴北辰。

“在苍野,我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拥有记忆去遇见你,但她拒绝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宴北辰沉默不言。

脸上的血与泪,却将他出卖。

照刑灾所说,堪破循环、拥有记忆的画酒,决计不会输给任何人。

只要她想,她知道所有人的弱点,可以轻松避开一切陷阱。

青瑶、珈泽,多算上一个颜银,也不可能挡得住她的路。

可最后一次必赢的机会,画酒选他赢。

刑灾俯身道:“无情不能带给你想要的,只有毫无保留的爱,可以为你带来生机。所以,你还有什么不明白吗?”

天道第一次,以这样怜悯的视角看向他。

墨云翻涌的天际,隐有金色光芒泄出。

再过不久,那里会天光大亮。

可不是宴北辰的黎明。

他没有抬头,眼底的泪,一滴滴砸下去。

青史书中,她惶惶而来,野闻笔下,他匆匆又去。

总是擦肩,从不曾真正相遇。

朦胧视线中,宴北辰仿佛看见,苍野的焦土,画酒躺进腐烂少年的怀抱里,带着微笑,从容赴死。

其实有件事,宴北辰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不过,好像也不重要了。

握刀捅进画酒身躯那一刻,宴北辰就清楚,杀死往生骨主人的人,将万劫不复,飞灰烟灭。

劫雷劈下来时,他轻声在她耳边道:“我很愿意,为你承担这份诅咒。”

天道在上,宴北辰愿赌服输,甘愿奉上性命。

这一次,是真的,再没有半分不甘心。

因为,画酒是世上,唯一值得他如此做的姑娘。

第93章093

画酒出生前的三百年, 神族内乱。

星州作为神界第一州,首当其冲,血流成河。

老天君与老天妃, 被亲信背叛,双双战死。

作为星州唯一继承人,星沉言被族内不满他的势力追杀,逃亡至友境云州, 寻求庇护。

一路艰险,自不必提。

之所以逃往云州, 是因为云州境内,尚且安定。

储君云渡,不仅是星沉言的堂弟,更是他危难之际,唯一可信任托付的人。

世事难料。

还没等他找到云渡,就被埋藏的追兵重伤。

跌下悬崖时, 星沉言身上附着的银甲,片片剥离。

失去意识前, 他想, 大抵真是时运不济,大仇难报。

他会死在这里,无人敛骨。

或许是列祖列宗的神灵保佑, 星沉言侥幸未死。

他睁开眼,一瞬警觉,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小榻上, 连手脚都伸展不开。

清丽的少女面庞, 猝不及防,撞进他视线里。

少女高兴道:“你终于醒啦!我看你伤得很重, 就自作主张,把你带回家了。”

那是少女时期的颜银。

星沉言脑子有些麻。

初醒之时的警惕,忽然间,就忘得一干二净。

在颜银的照顾下,星沉言养好伤,杀回星州,夺回王位。

百年时间,星沉言铁血手腕,清除境内外,所有不安分的势力。

等他坐稳天君之位,立即向云州颜家,正式提亲,以天妃之位求娶。

云州本就是友境,娶颜银对他毫无助益。

更何况,还是个没落氏族的女儿,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在外人看来,星沉言是被美色迷晕了头。

臣子连番劝谏,试图推举赤州帝姬,以结两州之好。

退一万步,要实在贪恋美色,把颜银娶回来,当个侧妃也行。

但星沉言一意孤行,非要以天妃之礼迎娶。

很多人说星沉言脑子有病,但另一方面,也有很多姑娘,暗自羡慕颜银好命。

星沉言以为,他们两情相悦,才结了良缘。

婚后他才知道,颜银两情相悦的,是他的堂弟,云渡。

大殿寂静,只有高坐王位的星沉言,和下方缄默的颜银。

手握颜银与云渡私下来往的书信,厚厚一沓,星沉言念一封,烧一封。

实际上他就看了第一封。

后面的,拆都懒得拆。

星沉言冷讪:“阿银亲启。”

下一封,又自嘲地念:“阿渡亲启。”

真是亲密啊。

星沉言之所以不再看内容,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在发疯的边缘。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真把颜银捏死了。

星沉言额上青筋隐现,忍不住想,就算背叛他,也可以用灵术通信。

再多情衷也能表完,还不至于留下把柄。

但他们偏不,就这么愚蠢。

犯蠢就算了,还要把罪证留着,让族中长老抓住把柄,一状告到他面前。

烧的不是信,而是他星沉言的脸啊。

他们两个,简直是把他的脸面,扔在地上践踏啊。

星沉言面上是平静的,只是浑身的骨头,都在隐隐作痛。

“阿银。阿渡。多亲昵的称呼。”

相比起来,颜银就从未这样称呼过他,哪怕是伪装,也不屑。

整整四十二封,星沉言将那些满含爱意的字眼,反复咀嚼了四十二遍!

星沉言此生最恨背叛。

可现在,他最亲近的两个人,同时背叛他。

烧干净所有的信,男人用手撑住额头,眉宇间尽是疲惫:“颜银,我以为你说带我回家,我真的会有家。可你从未说过,你有喜欢的人。”

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勉强自己,答应嫁给他?

说这话时,星沉言是那样悲伤,那样失望。

但颜银拒绝共情,丝毫不愿理解。

她失态笑起来。

即便那样,仍旧美得张扬。

颜银反问:“你有问过我吗?因为你想要娶我,所以我就得嫁给你。看啊,这就是权力,多么伟大。”

家族为了攀附,故意隐瞒颜银有心上人的事实,逼她嫁去星州。

其中云老太妃,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不想云渡娶到心上人,推波助澜,故意拆散。

颜银不能恨生养她的家人,只能将一切不幸,归咎于星沉言的横刀夺爱。

她只憎恨他!

“你知道吗,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救了你。”

颜银冲他笑,自暴自弃,“你知道真相又怎么样呢?你大可与我和离,要是还觉得不满意,杀了我也行。”

星沉言眼眸血红,死死盯着她:“你休想!颜银我告诉你,就算你不爱我,就算你恨我,但这辈子,你也只能和我绑在一起了!”

吵完一架,两人关系,迅速降至冰点。

为了颜银的名声,星沉言秘密处置了告密的长老,对外宣称暴毙。

这时,照顾颜银的星使传来喜讯,说天妃怀孕了。

这个孩子的到来,缓解两人之间的紧张关系。

魔族怀胎需要三月,而神族怀胎需要十年,辛苦许多。

星沉言主动放低姿态,向颜银求和。

他抬起眼:“其实我比你想象中,要更喜欢你。过去的已经过去,为什么不愿意往前看呢?”

也是此时,云州传来消息,云渡继位,迎娶颜楚。

这是云州和颜家对星州天君的补偿,也是他们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阿楚?”颜银根本不相信,抬起泪眼,看向星沉言,“怎么会是阿楚呢?”

作为姐姐,颜银知道,颜楚根本不喜欢云渡。

颜楚一心仰慕的,只是当年流落,客居在颜府养伤的神族青年。

颜楚喜欢的,明明是……

她怎么会嫁给云渡?

无论再不愿信,事实摆在眼前。

经此一事,颜银彻底死心。

她坚信的爱情,像个笑话。

两人成婚第十个年头,珈泽出生,册立储君。

颜银的重心落到孩子身上,面对星沉言,也能和颜悦色。

星沉言很高兴,满心欢喜,以为两人结了良缘,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直到画酒的身份被颜楚泄露,他都不敢信,是他最信任的妻子,暗中默许这一切。

颜银讨厌画酒,厌恶到,不愿与他孕育骨血。

自始至终,颜银从未爱过他。

她一直在愚弄他!

顺着这个逻辑查下去,星沉言很轻松就知道,自幼养在膝下的珈泽,也不是他的孩子。

颜银不仅背叛他,还背叛星州天妃的位置,妄图混淆星州灵蕴血脉。

这一点要是被外人知晓,够颜银死一千次!

星沉言出离愤怒,忽然想起前一日,珈泽刚从逍遥墟回来,就迫不及待,要去云州提亲。

星沉言沉默了。

自那以后,他暗定决心,培养画酒。

世事难料,星沉言也没想到,颜银养的好女儿青瑶,会把他害死。

从噬魂境出来时,星沉言全部灵力都被生剥,只好强撑上前,扇了青瑶一巴掌。

他当然也没有告诉颜银,他进入噬魂境,是为救她。

倒下前,星沉言眼前浮现的,是少女笑意盈盈的面庞。

那是他与颜银的初见。

苦海无边,她还对着他浅浅一笑,整个世界都黯然失色。

原来好的开头,并不意味着好的结局。

星沉言闭上眼。

他想,这一次,是真的放弃了。

不是放弃爱,而是放弃,心底可耻的希冀。

第94章094

某个寻常午后, 珈泽想起快要被他遗忘的一日。

虽然这很不道德,但姨母颜楚病重去世前,他满怀期待。

因为父亲应允, 从逍遥墟回来,就让他自行挑选储妃。

珈泽做好打算,明日,他就去云州提亲。

终于能实现儿时诺言, 给她一个家。

畅想遥远未来,珈泽整夜未眠。

他还不知道, 那已是他此生,最接近画酒的时刻。

明明,只差一点……

后来,颜楚死了。

前往云州的人,从他变成星沉言。

接回来的,不再是他表妹, 而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

画酒回来后,他不敢见她, 留她在外面等了一整日。

他不敢见他的心魔。

那夜, 画酒失态跑出景烟居。

得知这个消息,他好像忘记什么,又好像记起什么。几乎找遍每个角落, 才在莲池,捧起少女苍白的脸。

幸好还来得及,珈泽庆幸一笑。

可他又悲哀认识到, 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赌什么气。

他不想看见她, 又时常想见她。

所以他自作主张,给她选了离他最远的云水居。

*

曾经的往事, 早湮没在无人问津的岁月里。所有人都离开,只有他还困在原地。

珈泽曾试图说服自己放下。

他以为不见她,不问她,就可以忘记曾倾注的感情。

所有人都以为,他很讨厌画酒。连画酒也这样觉得。

珈泽早就忘记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心中只有麻木。

然而云州外祖母的生日宴,画酒喝醉,他还是站在屋檐下,抬手紧握住风铃。

这对风铃,是小时候,他们搬来木梯,亲自挂上去的。

珈泽笑了。

小时候真好,开心便是开心,烦恼便是烦恼,不必伪装。

笑着笑着,他鬼迷心窍,走进画酒的房间。

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其实他没想干什么,只是伸出手,指腹停在她额心半寸之遥。

有时候,半寸就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隔着天堑,珈泽清醒过来。

他再没有靠近她的身份与资格,青瑶发现他时,珈泽落荒而逃。

后来,颜银举办春宴,刺客出现。他下意识上前抓箭,让他彻底认清自己的心。

他的手在颤抖,他的心,也在颤抖。

于是知晓,他竟还是在可耻地妄想!

认出刺客青年时,珈泽快气疯。

他生气的点,甚至不是宴北辰想刺杀青瑶,而是画酒竟然背着他,勾结外人。

明明曾经,他们才是无话不谈的人。

什么时候开始,画酒最亲近的人,不再是他?

嫉妒让他失去理智,于是逼画酒亲自动手。

事后,他很冷静地想,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认真设想过无数次,答案是,他依旧会毫不犹豫,救画酒。

无关理智,只是本能。

她是他从小看护长大的姑娘,哪怕意识到被欺骗,还是会下意识上前保护她。

至于青瑶。

他对不起青瑶。

然而周围总有人提醒,画酒只是他的妹妹!甚至连将爱意说出口的权力,都被剥夺。

所有人,所有事,都在无声提醒,只是因为身份,他们才不可以在一起!

珈泽曾以最恶劣角度揣测父亲。

看见自己痛苦,父亲一定很高兴吧。

毕竟,只有父亲知道,他喜欢的人,一直一来,都是画酒。

父亲一生也没得到母亲的心。

所以憎恨世间互相倾慕的眷侣。

星州天君,高高在上,清楚一切,注视一切。旁观者般的恶意,令珈泽如芒在背。

这不是对他的历练,只令他再也挺不直脊背。

令他扭曲。

父亲在逼他。

母亲在逼他。

所有人都在逼他!

与洛州联姻的晚宴结束后,他鬼使神差,走到云水居的小楼前时。

心底甚至是死寂般的平静。

一阵兵荒马乱,看着身下少女,她的眉眼近在咫尺,变得生动。

这样才该是她。

她该是他的未婚妻,而不是妹妹。

他想亲他曾经的未婚妻。

画酒的抗拒,让珈泽意识到,她不愿意。

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他,他们从未两心相许。

一直以来,都只是他一厢情愿。

他看着她,眼中似有水珠滴落。

回望这一生,他时常迷惘,不知在努力些什么。

在雪域时,他非要拿到最好的浮沉剑,是因为姨母总打骂画酒。

他答应过画酒,要保护她。

要变成最强的人,才有资格保护她。

秘境第二境,他差点就输了。

可因为心中执念,他侥幸逃了出去。

珈泽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秘境中的“灵”,学会了他的爱。

用来困住三百岁进入秘境的画酒。

秘境的“灵”失败了。

他也失败了。

画酒一点也不喜欢他,不会为他动容,这个事实令珈泽感到颓废。

在苍野输给宴北辰时,珈泽终于释然。

可他曾经说过的话,都不作伪。

“阿酒,怎么在这里哭?姨父姨母吵架了吗?”

“别害怕,等你长大了,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无论画酒记不记得,这都是他对她的承诺。

他成功先她一步长大,可他再也没有立场,去为她遮风挡雨。

幸好,没有人会再知道,他那些龌龊到不能见光的心思。

他想起自己三百岁的事。

那时他因贪玩不用功,被父亲责骂。

又在同一日,随母亲前往云州,参加亲戚的百岁生日宴。

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妹,珈泽完全不上心。

整个宴会他都闷闷不乐,谁也不想搭理。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

珈泽茫然抬头。

小少女趴在他桌案前,眼眸圆润。

她歪头打量他,声音稚气:“珈泽哥哥,你怎么总是不理我?我都叫你好几声了。”

初见时,小少女对他露齿一笑,他灰白的人间,就不再暗淡。

浓墨重彩的心跳下,他认定这就是他要用一生保护的姑娘。

曾经他想保护她。

他愿意用性命保护她。

但前提是,她可以是任何人。但,绝不可以、不可以是他的亲妹妹!

珈泽尝试过欺骗自己,就当画酒还是他的表妹。

世上变心者诸多,不缺他一个。

就当作,当作是他移情别恋。

他们都没错,只是不再合适,要走向属于各自的终点。

他想过放弃,但他实在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她走向别的任何人。

她是他养大的明珠,怎么甘心让给别人?

他望着少女,几欲落泪。

画酒,我憎恨着那个不属于我的你,我甚至憎恨说出这一切的人。

我的爱很病态,可我能演一辈子,你本不必担心。

可前提是,你不能知道这一切。

你若知道了,我一定要杀你的,然后,再自我了断。

所有人都以为他恨画酒的出现,抢走了青瑶的身份地位。

怎么会是恨呢?

那是他被迫停止的爱。

只能身不由己自私,用憎恨的方式去表达,去轮回。

抱歉画酒,毁了你的安稳人生。

可杀你,我不悔。

你的安稳。

需由我的死亡去成就。

这样,我的一生,才有意义,不算白活。

第95章095

星州年轻的天君成婚时, 神界四州同贺,仙鸟齐鸣三百日,盛况空前。

走到哪里都避不开, 热闹得令人心烦。

和父君吵完一架,赤莲不服气,跑到人间。

人间比她想象中热闹,到处都是新奇东西。

街市车水马龙, 赤莲守在小摊前。

糖人师傅拿出小勺,将滚烫糖浆浇在平整白台上, 潇洒走笔,游龙就在台面上成型。

赤莲眼眸睁大,闪过惊奇。

画好龙腾,糖人师傅拿出竹签压紧,等到脆时,笑递给面前看得聚精会神的人:“小姑娘, 拿好了。”

闻言,赤莲抬眼盯着他, 眼型是少见的凌厉感。

糖人师傅是个中年大叔, 皮肤被常年日光晒得黝黑,看上去精气神十足。

顾客太多,他生意忙不过来, 根本没在意赤莲的死亡打量,“快拿着啊小姑娘,等会掉了。”

小姑娘?

认真算起来, 她比他姑奶奶的姑奶奶, 还年长出一大截。

但今日赤莲心情不错,不跟他计较, 高兴付了银子。

举着刚买来的糖龙,赤莲步伐轻快,走在热闹街市上。

她根本不在意周围,眯起一只眼,透过间隙,看向火红的太阳,熠熠生辉。

一个不长眼的男人撞到她身上,糖龙一下子掉在地上,清脆碎开。

赤莲低头看着满地残渣,笑意凝固。

见闯祸,白衣公子脸上顿时浮现愧色:“抱歉,姑……”

巫樗话还没说话,脸上就挨了火辣辣一巴掌。

他直接愣了。

根本没想到,长得挺漂亮的小姑娘,下手这么狠!

扇完人,赤莲瞪圆眼睛,气势汹汹。

她不需要没用的道歉。

破坏了她的心情,她就得让他知道,她才不是什么姑娘。

她是他姑奶奶。

巫樗发誓,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原本他对人挺感兴趣,结果刚到人间第一天,就被莫名其妙扇了一巴掌。

巫樗越发觉得,自己逃婚是正确的。

要是他以后的夫人,也像这样蛮不讲理,那还不如找块豆腐碰死算了。

*

说起来,这事还是老魔尊一块心病。

三千多岁的巫樗,还未成婚,放别的魔族身上,孩子都会打酱油。

作为魔界大龄剩男,巫樗愁得老魔尊眼睛冒绿光,每次逮住他,必定数落。

巫樗思想超前,算魔界半个艺术家。

之所以是半个,因为他除了忧郁气质之外,什么特长也没有,灵术也是一言难尽。

他连刚满千岁的萝灵都打不过。

半吊子艺术家故作深沉,对老魔尊说,他天生只适合流浪,娶妻只会绊住他流浪的步伐。

就算娶回家,也只会当牌位,高高供起来积灰。

老魔尊当即气得要用镇纸石砸他,把巫樗吓得落荒而逃,躲来人间。

巫樗算盘打得响,等老魔尊消气,他再回去。

人来人往的街市,等巫樗从被扇的震惊中回神,再想找那个红衣小姑娘算账时,她已不见踪影。

巫樗只好认下哑巴亏。

*

赤莲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接下来的日子,她早把不愉快的人和事抛诸脑后。

不过她最近又开始郁闷。

她遇到一个比颜银还讨厌的男人。

赤莲去看戏,他要和她抢最好的席位。

赤莲去听曲,他要和她争最佳的位置。

甚至她买个糖葫芦,他都要抢。

赤莲怒而逛青楼,巫樗又出现了。

他要和她抢花魁。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花魁弹一首曲子的费用,哄抬到八千万两黄金,够买下十座城池。

吓得老鸨直接报官,要把这两个闹事的神经病抓走。

在官兵来之前,赤莲生气要杀人,却被那个讨厌的男人,不由分说拉住手,推开人群跑出去。

对这种敢冒犯她的男人,放以往,最轻的后果都是挖眼睛剁手。

但当两人甩开身后追兵,靠在小巷气喘吁吁,相望大笑时,赤莲心中烦郁一扫而光。

看着面前姑娘笑得张扬生动的眉眼,巫樗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真是幼稚,决定把往事翻篇。

但赤莲不这么想。

她找人把他的钱全打劫了,然而佯装不经意路过,被他求助。

赤莲做好前几次无功而返的准备,毕竟巫樗虽然长得像小白脸,但也不可能真是小白脸。

再穷,也不能没志气到找女人开口。

但她高估了巫樗的骨气。

巫樗站在桥下,思考回魔界认错,还是留在人间卖艺糊口,亦或者跳河的艰难抉择。

忽然他眼前一亮,看见桥头的赤莲,盈盈朝她拱手笑道:“这位姑娘,好生面善。”

套近乎的话术烂透了。

但赤莲心情好,弯起眼睛笑他:“富公子潇洒不起来了?”

巫樗握拳掩在唇前,尴尬咳了一声,在赤莲不耐烦要走时,他终于矜持开口,表示自己目前遇到困难,需要她解囊相助。

赤莲来了兴趣,将手臂撑在桥柱上,俯身说:“借钱可以,但你拿什么还我?”

她的话好绝情。

不过两人本来也没什么交情。

巫樗默然。

要钱没有,要人一个。

他身无所长,除了忧郁气质,就剩一张脸能看。

赤莲大发慈悲,表示自己吃点亏,让他当她跟班,然后用从巫樗身上抢来的钱养他本人。

他们一起看戏听书,赛马放舟。

除了偶尔拌嘴,那段时间,是赤莲最轻松的日子。

两人坐在阁楼,下方说书先生口若悬河,赤莲一句也没听,目光平视着空中无物的虚点。

赤莲忽然想分享:“我来这里,是因为有个男人不想娶我,我觉得丢脸。”

以前觉得天大的事,早就成为往事,轻飘飘就说出来了。

巫樗转头,眉眼温和,看着她笑,气得赤莲要以再也不给他钱为威胁。

话还没出口,巫樗正色道:“那是他眼瞎,不如嫁给我。”

巫樗知道自己不着调,三心二意,做事永远只有五分热情。

但他并不后悔出口的话。

他喜欢自由自在,不喜束缚与一尘不变。

但如果未来夫人,是赤莲这样讨厌又有趣的姑娘,那他愿意和她过一生。

赤莲挑眉问:“这是不想还钱了?”

一个凡人,竟然妄想娶她?

开什么玩笑。

可那一刻,赤莲心中竟然生出期待。

或许,嫁给一个凡人,除了被以前的小姐妹嘲笑,其他也没什么不好。

她觉得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但她故意提醒他:“你可是欠着我五万八千两黄金……”

够买他命了。

巫樗赶紧捂她嘴:“没说不还你钱!”

那一晚,赤莲终于知道,和她结伴一年多的青年,是魔族大殿下。

*

在认识的第三个年头,两人喜结连理。

但对于不知道两人过往的吃瓜群众而言,可谓惊掉下巴的速度。

赤莲以为,两人的感情会一直好下去,在吃喝玩乐中,度过一生。

但她发现,她做不到。

她越发不满意毫不上进的巫樗。

赤莲想当魔后,让巫樗去争。

但巫樗不愿意伤害萝灵,在她多次劝说下,巫樗第一次对她发脾气,愤怒道:“赤莲,她是我妹妹!”

巫樗拂袖而去。

望着离去的青年,赤莲眼底愤然,悉数翻涌变为平静。

他不配成为她的丈夫!

这样懦弱的巫樗。

曾经令人心动的美好,在无数争吵中,变成指责对方的利器。

两人生了嫌隙,巫樗开始夜不归宿。

不过赤莲自信,他根本没胆子去找别的女人。

生下其亚后,赤莲做好决定,将好不容易得来的魔种,种进一旁熟睡的巫樗心里。

魔种是地宫宝库中,戴着面具的方士给她的。

或许是痛,睡梦中,青年蹙起眉宇,却并没有醒来。

魔种彻底没入青年胸膛,赤莲全神贯注,不敢眨眼。

为了压下心底慌乱,赤莲不停告诉自己,她想要的,是有权力的巫樗的爱。

而不是无能的他!

后来,巫樗如她所愿,变成一个野心家。

他浪迹花丛,对待亲妹妹,下手也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