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
夜色比任何时候都要寂静。
人总是在未知时刻无比紧张,破罐子破摔之后,反而卸下肩头沉重的包袱和担子。朱伊伊咬着腮帮子,强行压下扑通扑通的心跳,吞咽一下,尽量维持冷静的声线:“你快点,我今晚很困,九点半要睡觉。”
她一直没看他。
不知道男人是否盯着她看,看的话,又是盯着什么地方看,以什么样的眼神看,他会想些什么。
其实朱伊伊羞耻地不是要让贺绅看胸。
交往时他也没少看。
让她真正介意的是,因为孕激素,孕妈妈的乳.晕颜色会加深,从粉红色变成车厘子般的深红,临产时还会偏黑。
她的已经是深色了。
不好看。
至少在她看来,这是一种不能称为“漂亮”的变化。
而此刻,她必须在除自己之外的人面前,暴露这种难言的隐私。
人总是有虚荣心的。
更何况,贺绅见过它漂亮的样子。
等了等,朱伊伊今晚格外发达的听觉终于听见了细微的声音,越来越近,然后,男人温热的大掌盖在了她的肚皮上,摸了摸,他声色听起来没什么变化:“不用解这么多。”
贺绅替她扣好扣子,一直扣到能遮住孕肚,又捻来被褥盖住肚子及以下的位置:“小心着凉。”
“朱伊伊。”
他每次干什么事情的时候,总喜欢连姓带名地喊她。
她涣散的思维被他扯回:“嗯?”
“这只是一种自然变化。”
朱伊伊怔了怔,没懂他突兀的话锋指的是什么,还未张唇,身前感受到轻微的推揉力道。
他来前一定用滚烫的热水泡过双手。
因为很烫。
他也有很认真学习尹医生给的小册子,从腋下开始每寸胀疼的位置都被轻轻揉压。
因为一点都不疼。
想象中的尴尬与难堪好像都不存在,朱伊伊发了会儿呆,扭头,看了过去。
贺绅垂着眼,专注地盯着收下按揉的地方,他有意避开脆弱的位置,只根据册子里教的主要点揉压,动作不带一丝情欲和黠弄。
她好像有点误会他了。
“疼吗?”
“有点。”
“那我轻点。”
“好。”
对话平和而宁静,好像只是在做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朱伊伊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眼皮也随之变重,她不知不觉地闭上眼,睡了过去。
二十分钟的按摩过去,分针刚好走到九点半的位置。
贺绅停下按摩,视线从朱伊伊睡熟的脸慢慢下移,落在她的身前。
她皮肤白,光是揉按也布满指痕。
他低下头,渐渐靠近。
薄唇吻了下深晕的位置。
心疼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介意。
第66章“你之前买的,我没舍得扔。”
帮朱伊伊扣好睡衣, 掖好被褥,贺绅留下一盏孕妇专用小夜灯后离开了次卧。
此刻才九点半, 还是工作的时间。
走近书房,打开工作模式,办公电脑和巨大的高清屏幕相应启动。
贺绅坐回办公桌前,眼底的温柔敛去,神色疏淡而严谨。点开集团工作邮箱,接收到来自章特助的邮件,均是贺绅吩咐他去查在文件泄露期间各高层的行踪轨迹。
最上面的是美术部总监——吕珮。
鼠标还未移入,一则远洋电话响起。
来电人显示贺米。
过完年后, Amy与他一同离开纽约,他飞京城,她则飞回了香港玩乐。她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 每次都是闯了祸才会打电话来寻求庇护,贺绅看见她的来电就头疼,揉了揉眉心。
挂了。
书房门应声响起,是李嫂:“先生,咖啡给您端上来了。”
“进。”
李嫂全程低着头踏进书房, 恭敬地把咖啡搁在桌角, 放轻手脚要离开。没走几步, 听到手机嗡嗡震动,一个合格的佣人是不能听主人通话的, 李嫂加快步速出去, 门关紧的前一秒, 贺绅接通了电话, 那边传来一个娇蛮女声,听起来脾气爆的很:“你敢挂我电话?”
李嫂在数任有钱人家里工作, 见过不少明面上令人唾弃的秘密,一时间意识到自己险些撞破先生的秘密,吓得噤声退下。
下楼时摇摇头,叹气:“还以为是个例外。”
贺绅对朱伊伊事无巨细,是个少见的好丈夫。
李嫂平常看着心里也高兴。
没想到还是逃不了男人的劣根性,家中妻子大着肚子,外面彩旗飘飘。
书房内,贺绅言简意赅:“什么事?”
Amy语气也没多好:“再过些时候就上班了,宣策部走了个夏宁西,职位肯定会有所变动,我是想问你朱朱怎么办?”
朱伊伊怀孕快五个月,肯定不能再上班。
按照惯例,她若是休产假,这次职位变动相当于将她排除在外,但下一次职位变动是什么时候谁也不知,至少近三年她都不会有升职的机会。重要的不是这点,朱伊伊现在仍坚定不与贺绅复合,在她心底,工作就等同于赚孩子的奶粉钱,突然告知这个消息,心里难免多想。
电话那头的Amy犹豫道:“要不我打个电话直接问朱朱?”
“她睡了。”
贺绅定声道:“这件事我会找时机跟她说。”-
这一觉朱伊伊睡得格外沉,再醒来时,光线刺眼。
手从被子里抽出,搭在眼上,等适应卧室内的亮度后再缓缓睁开。
摸索过手机,11:40几个数字冲击得余下睡意烟消云散,猛地弹起来,她一觉睡了十几个小时!
贺绅给她下安眠药了吧。
下床,趿拉着拖鞋进浴室洗漱,之后在衣帽间挑了一件毛衣裙和淡蓝色针织开衫。
换衣服时,余光瞥向镜面,顿住。
白皙的胸前布满指痕。
要不是清楚昨晚是按摩,还以为梦游鬼混去了。
望着其中最完整的指痕,鬼使神差的,朱伊伊伸出手指覆在上面比了比,沉默。
男人的手好大啊。
竟然能一整个包住。
恍惚间她记起昨晚男人粗粝的指腹,摩擦过皮肤时激起的电流般触感,痒意与酥麻似乎从骨头缝里钻出来,遍及全身。他手大,挤压时,软乎乎的肉像白色海绵从指间溢出。
说件很羞耻的事。
要不是她昨晚真的很犯困,不一定……不湿。
朱伊伊头摇地像拨浪鼓,搓搓发烫的脸,强迫自己遗忘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她可是正经人。
怎么能色色!
下楼时,李嫂正在厨房忙活:“太太起床了?”
朱伊伊不好意思地龇牙笑。
想到她才用早餐,问了一嘴:“贺绅呢?”
“先生一个小时前出门了。”
朱伊伊“哦”一声,大老板总是有客户要见的。
没再多问,去餐桌用膳,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甜味,她孕后嗅觉也敏感不少,拱着鼻子闻了闻,还没问,便见李嫂从厨房端出一盘由草莓、车厘子、猕猴桃制成的糖葫芦串,看得人垂涎欲滴。
“听说太太喜欢吃糖葫芦,外面的不干净,我就自己在公寓做了点,尝尝?”
朱伊伊惊喜地“哇”了声,眼睛亮晶晶的,拿起一串草莓,咯嘣一声咬开表层的酥脆薄糖,里面的水果爆出甜蜜汁水:“好好吃,李嫂怎么知道的?”
“听先生提过一嘴。”
“谢谢。”
小姑娘唇红齿白,声音也甜甜的,比起以前伺候的阔太太,面前二十来岁的朱伊伊显然要平易近人太多,笑嘻嘻的,露个梨涡,李嫂打心眼里喜欢。只是想到昨晚的事,要说的话在嘴边来回滚了数回:“太太。”
“啊?”
“我昨晚给先生端咖啡,”李嫂尽量用委婉的语句暗示,“听见先生在跟人打电话,声音是个女人。”
朱伊伊包了一嘴草莓,她不傻,能听懂李嫂是在说什么。
——你老公出轨啦!
——你老公在外面有别的狗啦!
——大馋丫头你还在这里吃吃吃!
且不说分手,就是没分,在这种原则性的事情上,朱伊伊还是深知贺绅脾性的。
他不会做出这种事。
李嫂嘴里的“女人”多半是客户。
朱伊伊咕咚一声把水果咽下,眼珠子转了一圈,还没想好是告诉李嫂真相还是假模假样地演戏,就听见一阵开门响。
门开的刹那,传来一高一低地争执声。
“上次的事我还没消气,要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你请我我都不来!”
“那你可以滚。”
“贺绅!我好歹是客,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南尔声色并茂地控诉,“冷漠无情。”
“……”
贺绅懒得搭理他,在玄关换鞋时,瞥见餐厅用餐的朱伊伊,转头冷声警告喧哗的南尔:“小声点。”
南尔循着视线望过去,见是怀了孕的朱伊伊,吃瘪地降低音量:“凶得要死,你对朱伊伊也这么凶吗?”
贺绅给他的回应是甩了一双男士拖鞋过去:“换上,孕期注意卫生,伊伊免疫力差。”
南尔:“……”
餐厅与客厅离得近,两人的对话朱伊伊听得断断续续,估摸着是谈生意。涉及商业上的事,她一直有分寸地避嫌,听见也当没听见。
因为有客人来,李嫂除了准备朱伊伊日常的孕期用餐,还有待客的宴席,餐厅的长桌摆满佳肴,香味扑鼻。
很快,贺绅与南尔相继踏入餐厅。
南尔是客,自觉坐在右侧第一把餐椅中。
朱伊伊坐在他对面。
至于中间的主位自然是贺绅的。
当李嫂要为贺绅拉开餐椅时,被他挥手挡了下。
之后坐在了朱伊伊的身侧。
坐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朱伊伊铺垫餐巾,给她盛汤,亲自夹了两个水晶饺子放她碟中,低声嘱咐:“小心烫。”
朱伊伊一看见他,就不自禁想起昨晚他一本正经给她揉胸的样子。
也是如同现在这般,神色冷隽,眉骨清淡,那双握笔签字还是执筷吃饭的手,揉她跟揉面团一样。
蹭地一下,脸就红了。
她蓦地埋着头,嗫嚅道:“好。”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他启唇问:“好点没?”
“……昂。”
贺绅凑近:“昂是好还是不好的意思?”
南尔就坐在对面,他还问这么隐私的事情,朱伊伊很难不怀疑他是故意的,咬牙:“你成心的?”
贺绅眸底划过一丝笑意。
逗逗老婆什么的最有趣了,他抬手摸了摸朱伊伊的脑袋:“吃饭吧。”
朱伊伊腹诽他是坏男人。
食不言寝不语,贺绅重规矩,南尔虽是公子哥,用餐这方面也如出一辙地话少。
三人差不多同时用完膳。
南尔打开手边的文件袋,翻了翻,过些时候年初复工,这是南家和时瞬下个季度的合作合同,今天他就是为这来的。翻来翻去也没翻个所以然出来,闲着无聊,视线乱瞟。
瞟着瞟着就回到了朱伊伊身上。
他冷不丁问:“几个月了?”
朱伊伊在喝汤:“四个多月。”
“就是快五个月了,”他扫一眼藏在衣服下的肚子,“怎么这么小。”
“我骨架小,医生说十个月也没多大,这样也好,孩子个头大反而不好生。”
南尔还在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海了两顿火锅。”
朱伊伊:“……”
突然,餐桌发出碗筷碰撞的一声脆响,贺绅眉头拧紧,脸色锋利,寡言少语的人说了吃饭以来第一句话:“收回。”
南尔:“?”
贺绅:“不许看。”
南尔被他的霸道气笑了-
吃完饭贺绅与南尔去了书房生意。
朱伊伊搬来小熊软椅,踢到阳台落地窗边,一边坐上去一边拿来胎心检测仪。昨晚小宝胎动频繁,夜里把她闹醒好几回,以防万一,测测胎心——116.
处在合格健康的区间。
孩子没问题。
朱伊伊拍了拍肚皮,那它昨晚一直动什么?
新手妈妈最怕孩子突然来的动静,想起尹医生提过的宫内缺氧和胎停,怕生意外,朱伊伊打了个电话过去。
尹医生今天没值班,电话接的快:“朱小姐。”
“尹医生,孩子胎动突然很频繁,应该没事吧?”
“胎心测了吗?”
“测了好几次,都是正常数值。”
尹医生接着问了昨天的行程,朱伊伊着重说了电影院和车祸:“也就心速快了一点点,没有实质性的惊吓,会是这个原因吗?”
“是的。”
事关胎心,尹医生态度严厉许多:“孕期母体和胎儿是一体的,朱小姐任何情绪反应子宫内的胎儿都能具体感受到,这也是为什么孕期时,多数医生让孕妈妈保持身心愉快的原因。”
朱伊伊一听,呼吸都紧了紧,抱着肚子的手也收起力,生怕小宝有事:“我需要做什么吗?”
“目前不用,只是夜间睡眠会受影响。”
顿了顿,尹医生轻声建议:“归根结底还是孕激素不稳定,必要的话,朱小姐可以和贺先生适当地、把握分寸地亲密一点。”
亲密。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耳边的手机登时如烫手山芋,朱伊伊确定孩子没问题后光速挂了电话。
而后长长地喘一口气。
只是睡不好觉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用不着跟他做-爱-
晚间,朱伊伊顾及尹医生的警示,睡前练了两套孕妇操,多听了半小时的胎教音乐。
在卧室里待着渴,下楼喝水时,经过书房,里面的灯依旧亮着。
隐约传来谈话声。
自下午南尔与贺绅进去后,门只开过几回,看样子两人还在谈。
现在已经快八点,等他们谈完岂不是很晚?
朱伊伊眼睛亮了一下。
要是过了九点,她就有理由正大光明地拒绝贺绅的按摩了。
一路哼着小曲回卧室,洗澡,泡脚,闲情雅致地躺进被子里,孕妇枕头被她垫在腰下,手机打开游戏界面,开始玩消消乐。
贺绅推门进来时,见到的就是小姑娘翘着白嫩的脚,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她游戏音效开得大,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坏毛病,输了就输了,还要骂一句“狗屎”。
是他之前训过她不要说的污言秽语。
不乖。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床沿,视线一寸一寸地往下扫,直到停留在骨感的脚踝。因为刚泡过脚,白净的皮肤上还挂着水珠,晶莹剔透,像晨曦的花露。
贺绅惩罚性地捏了下:“不怕着凉?”
冰凉的指腹捱上去时像一块冰,与略带沉压的嗓音一同传来,朱伊伊抖了一下,手机掉进床单里,她瞪着眼:“你怎么就来了?”
“就”字加了不可置信的重音。
贺绅握着她的脚,虎口撸掉挂着的几滴水珠,顺势坐下,将她的腿塞进被单里。他的手却没拿出来,还摁在她的小腿上,劲瘦匀亭的骨节磨挲着,微微挑眉:“什么叫‘就’?”
“看来伊伊巴不得我晚点出来。”
游戏音乐还在响,朱伊伊晃了晃神,猛地把自己的腿挪开,捡回手机,继续消除剩下的冰块,佯装镇定:“我才没那个意思。”
“你忙完了?”她问。
“嗯,”贺绅的手还在被单里,说话间,慢慢往上走,碰到睡衣角停下,“看时间快到九点,怕耽误你睡觉,先来给你按摩。”
说得多为她着想似的,朱伊伊没理反驳。
把手机举高一点,音乐声调大一点,最好盖住贺绅的所有存在感,她语调平平,装得不在意:“哦,那按吧。”
小姑娘比昨晚还要豁达。
就是装得不像。
贺绅没戳破她的假淡定,兢兢业业地解开睡衣,与昨晚一样把控着力道替她按摩。一回生二回熟,手掌托住水球一般,慢慢往内旋转,这种时刻讲究臂力,手腕不能转动,而是腕肘带动方向。
他脸色冷隽,目光专注,怕托手,在转换方向时选择全部握住。
五指牢牢包裹。
这个动作昨晚做过很多回,半梦半醒的朱伊伊毫无察觉。
但这会儿的她清醒地颅腔能通风,几乎是在贺绅握住的那瞬间,浑身紧绷,不受控地“唔”了一声。
很小很低的声音。
但他听见了。
孕期按摩最忌讳用力,贺绅当即停下:“疼了?”
朱伊伊抿着嘴,没吭声,奋力压下那股子怪异的感觉,呼吸却在男人坦荡荡的注视下越发急促。她清清嗓子,别开脑袋,望着一边的花瓶念清心咒:“没、没有,你继续。”
他没动。
金丝眼镜后的眸子眯了眯,洞若观火。
朱伊伊他盯得心虚:“看什么看,还按不按了——”
贺绅猝不及防按了一下。
她“啊”了一声。
朱伊伊义正言辞:“我是疼的。”
骗鬼。
贺绅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狡辩的样子,脸红扑扑的,唇也润,说话时张张合合。喉结滚动,温醇斯文的外表背后,无人知他想些什么。
“你给尹医生打电话说的问题,她半小时前告知我了。”
突兀的话题像是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惊涛骇浪。
朱伊伊倏地抬起眸。
他知道了!
“你孕激素一直不稳定,这两天胎动才会频繁,孩子没什么问题,你不用过于担心。倒是你自己,睡眠质量不好,很影响你休息。你怀孕辛苦,我能帮到你一点,很开心。”贺绅停下按揉的动作,人往下压,迎着朱伊伊讶然的眼神,唇若有似无碰了碰她耳尖,温柔安抚,“你要是想做的话,现在就可以。”
朱伊伊气急败坏:“你——”
贺绅像个面面俱到的好学生,在这邀功:“有套。”
“你之前买的,”无视她的羞恼,他低笑,“我没舍得扔。”
第67章“明早别顶到我肚子。”
男人笑声低沉如夏夜蝉鸣, 薄荷般的淡雅气息,谁又想得到他嘴里说得是些什么荒唐浑话。他说的“套”, 不会是当初她在书房抽屉拉翻的那七八上十盒吧?
还没扔?
没准当初她出糗就是他有意为之。
事先把避孕套全放在书房抽屉,故意让她去拉抽屉,让她想起他们之间做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坏事。
男人心海底针。
贺绅的唇还贴着她耳朵,有渐渐往后的趋势,要碰不碰地亲她耳根敏感区:“做不做?”
“不做。”
“不做你难受,”他松开替她按摩的双手,转而去托她笨重的腰腹,掌心顺着睡衣下摆钻入, 动作温敦耐心,仿佛只要她不愿他就立刻收回,“尹医生说同房后你会睡得好一点。”
一米九的男人背脊挺括, 往下压时像一座山笼罩着,挡住全部光线,雄性荷尔蒙混合着冷杉雪松的男士香水,属于贺绅的味道蛮不讲理地侵袭过来,漫天遍野地将她包裹住, 朱伊伊脸憋得通红, 呼呼吐息, 用手推他:“我不相信尹医生了,她是你的眼线, 我说的每个字她都汇报给你, 她跟你穿一条裤子!”
他笑:“冤枉。”
“冤枉个屁。”
朱伊伊两条腿伸出被子, 踹在他腰腹间, 毫不留情地开始乱蹬:“怀孕睡觉质量本来就很一般,跟做不做没关系。而且尹医生说的是适当亲密, 亲密,谁说亲密就是要做了?”
她一脚踹过去:“反正我不跟你做。”
贺绅一把圈住她不老实的腿,摁在西装裤前,靠近坚硬而滚烫的热源,她一下子僵住,骨感的脚踝正正抵着它。
以前也用过这个姿势。
那时他出差半月回来,想做,她生理期来了,他便作罢,给她冲了杯红糖水后打算去浴室洗冷水澡,朱伊伊心疼地不让,用脚帮得他,最后弄了她一脚,小腿上也溅得到处都是,后半夜两个人一起洗的澡。
贺绅还撑在她上方,四目相对:“不跟我,跟谁?”
朱伊伊觉得他在找茬:“反正不跟你。”
“就会气人。”
就气你。
朱伊伊“咻”地一下缩回腿,趁机拢紧睡衣,冷着脸一指:“我现在困了,请贺总左拐出门,顺便把门带上。”
贺绅望了眼墙壁上的钟,已经快到九点半,是她睡觉的点了。穿过朱伊伊的胳膊给她系扣子,没系两粒被她拂开,坚决自己来,他只好捻来被褥给她盖上。
走前,不放心地叮嘱一句:“难受就喊我。”
朱伊伊皮笑肉不笑:“晚安。”
然后果断翻身,用后脑勺和拱起的屁股对他-
书房内,南尔撑着脑袋小憩,听见开门响,睁眼,满腹怨气:“不是说去看朱伊伊睡觉没吗,你看现在几点了,十点,都过去一小时了!朱伊伊的房间住在太平洋吧,去看她还得坐个船再搭个飞机。”
贺绅松了松领带,解开,随意扔在桌边:“有事耽搁了。”
南尔扫他褶皱的衬衫和微松的皮带,立时不痛快,冷哼地撇嘴:“能有什么正经事。”
肯定耍流氓去了。
夜半十点,看时间不早了,南尔强撑起精神坐直身子。
在做生意这方面,他就服贺绅。
一下午,两个人为了利润点争论不休,他各方好赖话都说尽了,贺绅就是坚决不让,他气得骂他你钱这么多怎么还这么小气?贺绅倒好,气定神闲地说他一个铜臭商人当然爱钱。
看他那样,没准还有耐心和时间耗呢。
南尔打了个哈欠,不爽地点了点文件袋:“怕了你了,那百分之一的点让给你行了吧。你快把合同签了,我回去好跟老爷子交差。”
他把密封袋扔了过去。
贺绅接住,摆在桌前,拆开拿出合同,执笔要签字,转瞬又停下。
南尔气笑:“不是,我都让给你两个百分点了,你还不满意?抢劫吧你。”
这可是单位为亿的合同,再让,南尔保证他一回家就得挨打。
这妥妥地给贺绅送钱来。
生意还做不做了?
“贺二,你别太坑了。”
贺绅脸上却没得逞的春风得意,钢笔在指节转了一圈,还是放下,双手交握,仍是谈判姿态:“南家跟时瞬继续贺总,是我的荣幸,让我签合同也可以,不过得先给你打一剂预防针。”
“什么预防针?”
书房内的投屏还在循环播放季度合作报表,贺绅缓慢开口:“时瞬要从贺氏旗下独立出来。”
此话一出,无疑是埋了颗地雷,南尔惊诧地滞在原地。
时瞬集团能在京城的地位举足轻重,少不了背后定居纽约的贺氏集团总部的帮衬。一棵直入云霄的参天大树,挖去它植地最深最后的一根,还能如从前那般葳蕤存活吗?
能存活又能保证丝毫不损失吗?
时瞬不是小集团,丁点失误,那也是滔天的代价。
“怎么突然要独立?”南尔皱眉,“贺绅,这可不是动动手指的小事,一有纰漏,集团上上下下的人都完了。”
“不算突然。”
贺绅把玩着银灰色钢笔,是朱伊伊赠他的那支,因为常用已经有些磨损,他仍旧爱不释手,不管做什么这支钢笔都是第一首选。他理解南尔的震惊与反对,不过,他向来不在意这些。
三十年顺风顺水的日子也厌倦了。
总得换换。
他道:“时瞬集团和纽约总部分离是我早先做好的决定,之前只是没在明面上提过。看进度,今年年中时瞬集团就能独立出来,届时,不再属于贺氏旗下。”
贺绅是个沉稳的商人,做起生意来,险中求稳。像这般冲动冒险的事,南尔第一回看他做,还是不留后手不计代价地去做。
只能是一个原因。
“因为朱伊伊吗?”
贺绅长腿一迈,转椅调了个方向,他背对着外侧,头仰起,淡淡的嗓音里露出一丝疲倦:“我只是厌倦被谁控制的生活了。”-
南尔走后,公寓重回安静。
书房灯火通明,直至凌晨两点已过,月明星稀,整座城市陷入沉睡之中。
贺绅回了主卧洗漱,忙完,几近三点,躺进床里休息。
睡前,隐约听见对面的次卧有声响,是朱伊伊起夜的时间点,她孕后夜晚会上两到三趟厕所。有时候肚子饿,还偷偷摸摸地去厨房啃面包和巧克力饼干,咯吱咯吱地响。
寂静的深夜里,半点风吹草动都格外明显。
贺绅躺在床上,胳膊枕在脑后,听着次卧和走廊的脚步声,判断朱伊伊现在在干什么。
咔哒,开门出房间。
咚咚咚,是下楼了。
哒哒哒,是拿了什么东西上楼,不出意外是在吃东西。
又饿了。
贺绅眼皮褶出浅浅弧度,翻了个身,屈腕继续枕着侧颈,眼睛望着主卧的门。呼吸清浅均匀时,睡意袭来,就在意识快要消散时,房门突然被拍响。
——砰砰砰!
贺绅觉浅,蓦地掀开眼皮,聚集的睡意在听到拍门声时烟消云散。
翻身下床,迅速地走到门边,拉开门。
一眼对上嘴里叼着袋面包的朱伊伊。
左手拉着孕妇枕头,右手摸着肚子,小脸皱得很紧,看到他第一时间松嘴,面包掉在地板上。
她往里走一步,眼神幽怨:“你的种一直踢我,管不管?”
说完,把孕妇枕头砸他怀里。
贺绅接住软绵绵的枕头,目光应声下移,落在朱伊伊不停抚摸的小腹上,她舒展开五指,肚皮里细微的动弹带动她的腕肘轻轻抖动。
小家伙今晚很不安分。
朱伊伊入睡后被胎动闹醒几回。
第一回侧躺着被踹了肚皮,她迷迷糊糊地抬手抚了抚,困乏地咕哝一句“乖乖”。不出几分钟,肚子里的小家伙又踢了一下,这次是小脚,仿佛一脚揣在肋骨上,疼得她直抽气,梦中惊醒。
“它今晚一直动吗?”贺绅屈膝蹲下,用手背贴了贴肚脐下方的位置,不消片刻工夫,手背隔着鼓胀胀的肚皮被顶了一下。
“对。”
“怎么闹得这么厉害?”
朱伊伊吸了吸鼻子,缓解鼻塞:“不知道。”
贺绅扫过她单薄的睡衣,敞开房门,将人往怀里带:“先进来,别冻着。”
主卧门关紧。
朱伊伊完全进入了属于贺绅的领地,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尽数钻入鼻腔,困倦的大脑终于清醒不少。往里走的步履停住,她坐在外间的沙发里,“你把胎心检测仪拿过来。”
贺绅替她涂好耦合剂。
朱伊伊自己动手检测,耦合剂冰冰凉凉,她嘶了声,探头在肚脐周边位置滑动。这种时候肚皮偶尔也会鼓一下,不知道是小手还是小脚,很不老实,测胎心的探头被迫移到角落位置。
一只手夺过她手里的检测仪。
“我来。”
在探头再次被迫挪歪,冰的朱伊伊龇牙咧嘴时,贺绅眉梢压低,绷着下颌线,冷声训斥:“你今天真的很不听话。”
她一僵。
“睡前才看过好孩子要听话的胎教动画,但你现在一点都不乖,你影响了爸爸妈妈夜间休息。”贺绅动怒的时候面无表情,声线比平时沉几倍,“我对你很失望。”
朱伊伊呆滞地眨了眨眼,慢慢看过去。
他是在训小宝吗?
她试探:“它还没成型听不懂吧?”
毕竟五个月连“人”都算不上。
下一秒鼓来鼓去的肚皮陡然安静。
里面的小家伙不知道是真的听懂被吓住,还是闹腾这么久累了歇一歇,总之蓦然偃旗息鼓,风平浪静。
朱伊伊怀疑人生:“它听懂了?”
五个月大的胎儿只是能听见和感知外界声音,怎么可能听懂人话。
只是动了太久累了。
也许是他的靠近,安抚了朱伊伊的孕激素,胎动有所缓解。
但贺绅什么也没说。
检测完胎心,又拿来一件绒毯盖在朱伊伊身上,唇角扬了扬:“听得懂吧。”
“那为什么能听懂你的,听不懂我的?”
“可能比较喜欢我?”他笑着逗她。
“做你的春秋大梦!”朱伊伊很有危机感地抱紧肚子,这可是她的小宝,以后生出来可是要跟她姓朱的。
“你最好别觊觎小宝,它是我生的,你没有抚养权。”
他深深地盯着她。
朱伊伊打个哈欠:“当然了,抚养费你还是要给的。”
贺绅胸腔溢出一声笑,气的,一晚上被气了两回。
壁钟已经指向三点半,看朱伊伊耷拉眼皮的样子,手臂环住她的双肩,要将人送回次卧睡觉,刚走一步,又听她懒懒地问:“它不会还动吧?”
再动就是一个不眠夜了。
男人没有镜片遮挡的双眼,闪过一丝精明的光。
贺绅握住朱伊伊肩膀的手倏地抓紧,稍微用力,将人往怀里扣,她小小地惊呼一声,他顺势低头:“要不今晚跟我一起睡?”
朱伊伊两手环住挺起的肚子,手指在上面叮叮咚咚地敲,耳后还传来男人温热的鼻息,一下又一下地扑过来,痒。
她一瞬间揪紧衣摆。
尹医生说过孕激素不稳,可以适当和贺绅做一些亲密的事。
做-爱肯定是不行。
盖着被子纯睡觉应该可以吧?
贺绅也不催,耐心地等,手臂悄悄伸过去,替她托住下腹,减少负重感:“我不做别的。”
朱伊伊斜他一眼:“你的话能信吗?”
“快四点了,你需要休息,我明早七点也有一个跨国会议。”
“勉强信你。”
朱伊伊抖落他扶住肚子的手臂,自己趿拉着拖鞋去到床边。以前她也常睡这里,习惯性地睡在里侧,躺进去后,又地把孕妇枕摆在床中间,隔出一个三-八线出来:“楚河汉界,谁也不越。”
谁越谁是狗。
贺绅揭开被褥,从另一侧躺进去。
大半年没有同床,朱伊伊早已习惯一个人睡觉。
在清醒的时候,身边骤然躺下一个男人,还是让她怀孕的前任,浑身都不自在。她翻过身,背对着,只是这样一来凸起的孕肚又悬空得难受。
叹口气,又重新转了回去。
朱伊伊面朝着贺绅,见他看过来,嗫嚅命令:“你转过去睡,没我的允许,不许转过来。”
“朱伊伊,你是霸王吗?”
她咬了咬唇,为自己强盗般的行为理亏。
索性不再说话,默默地把孕妇枕拉过来,垫在腰下,刚调整好睡姿,一道黑影靠了过来。
贺绅大手一揽,越过孕妇枕,直接将人搂进怀里。
咫尺距离间,彼此呼吸交错,体温交换,朱伊伊抵在他胸口的手甚至能感受到他搏动有力的心脏,察觉她她有反抗的念头,他又搂紧了些,脸埋进她的肩颈里:“抱着睡,它就不动了。”
“我不做别的,真的。”
他低低地哄:“伊伊乖。”
不知过去多久,就在主卧快要融进寂静浓郁的夜色中时,朱伊伊忽然闷闷地喊:“贺绅。”
他带着睡意“嗯”了一声。
“你明早不要升旗。”
“?”
“不然会顶到我肚子。”
“……”
第68章“我爱你,这是客观事实。”
清晨, 天还没亮,光线暗幽幽的。
朱伊伊被戳醒了。
近四点才睡着, 这会儿正犯困,半梦半醒间觉得肚子硌着石头,她嘟囔一句“不舒服”,手动了动,往下探,抓住了什么。质地绵硬,手感很特别,但又莫名地好捏, 像凌麦送的蓝海豚,不过这个比蓝海豚温度高一丢丢。
这是个会发烫的蓝海豚。
能吃吗?
朱伊伊在睡梦中饿得饥肠辘辘,手捏了好几下, 再是下意识地、习惯性地套-弄几下。
仿佛以前她常做这个动作。
身边人气息陡然急促。
她浑然未觉,仍然我行我素。
贺绅倏地睁开眼,未休息好的眼眶中充斥着红血丝,此刻眸色渐深。大早上的男人不经撩,风吹草动都能升旗, 更何况面对温香软玉, 浑身肌肉绷紧, 早早升起的旗只会举得更高更挺。
男人的劣根性在此刻暴露无遗。
明知她在睡梦中,明知此刻的举动无疑是煽风点火, 她要是醒来看到会羞耻地抬不起头来。
但他没阻止。
任由她胡作非为。
朱伊伊好像梦见蓝海豚游走了。
她还没吃到蓝海豚的肉, 依依不舍, 不甘心地追上去, 双手用力一抓。
贺绅瞬间额头青筋暴起。
“松开!”
绷紧的手臂似要爆发出惊人的力道,可目光触及小姑娘黑黑圆圆的脑袋时, 那股得不到满足的戾气又强行柔和下来。
怕吵醒她,他克制地压声,低哄:“松开好不好?”
朱伊伊没一点反应,她只知道自己好像抓住蓝海豚了,她好厉害,一下子就逮住了美味佳肴,红唇微张,梦呓:“想吃。”
“想吃。”
“想吃……”
她贪心地过分。
逮到了还不松手,念念不忘地要吃蓝海豚的肉,可惜没吃到,因为蓝海豚好像发火了,浑身都像工匠在淬火流星中千锤百炼的铁剑,苏醒后的富士山内淬炼的高温岩浆。
好凶噢。
不吃了。
朱伊伊委屈失落地松开手,抓握的姿势改成推攘,让发火膨胀的蓝海豚离自己远一些。
她调整睡姿,将自己蜷缩起来。
贺绅就这么看她动来动去,最后把脑袋埋进被褥里。
她睡觉有个小毛病,无论春夏秋冬,总爱把脸埋在被子里睡。曾经贺绅提醒过她,说这样对鼻腔不好,还容易窒息。朱伊伊说这是从小到大的习惯改不掉,因为小时候一个人睡觉害怕,只有把自己藏进被子里才敢闭眼。后来贺绅每次都会将人圈在臂弯里,强制她露出小脸睡觉,但没想到两人分开大半年,朱伊伊又变回来原来埋着脸睡觉的姿势。
缓匀呼吸,理智渐渐回归,将冲动压了下去。
贺绅伸手将她脑袋捞出来。
朱伊伊脸捂得红扑扑的,她睡得很熟,眼底还有淡淡的乌青。
这些天真的没休息好。
他描摹着她的眉眼,长睫垂下,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翳。手指往下,最后戳了戳小梨涡。
如果肚子里的是个女孩,一定继承朱伊伊的梨涡。
笑一笑,心都会化。
摁亮手机,微弱光线显示已经六点多,再过一会就是会议时间。
贺绅将手慢慢从朱伊伊脖颈下抽出来,还没起身,怀里的人有些被吵醒的迹象,皱着脸不满地呜咽几声。他立时停止所有动作,僵持着,手伸向朱伊伊的背脊,轻轻拍拍:“睡吧。”
“乖乖。”
确保怀中人再次沉睡过去,他才起床,离开主卧-
这两天累极,朱伊伊一觉睡得不醒,过了晌午十二点,李嫂敲门。
“太太?”
“到补充营养素的时间了。”
喊了几声,朱伊伊悠悠转醒,胀疼的神经突突跳动,缓了一会儿才睁眼。盯着天花板,被褥尚且温热,鼻腔里满是男人的味道,迟缓的大脑重新启动。
她忙应一声“起了”,下床去洗漱时,感觉掌心黏腻腻的。
还有点用力过度后的软乏。
沉默。
朱伊伊一直知道自己睡觉不老实,怀孕后,朱女士夜间不放心会起好几趟来看她,不是给她盖被子,就是给她垫孕妇枕头。
她还喜欢抓着被单睡。
她是不是干坏事了……
下楼后,朱伊伊去餐厅用早膳,见李嫂备了两份餐具,有些惊:“贺绅还没吃早饭?”
李嫂摇头:“先生只喝了一杯黑咖,进书房工作到现在。”
“这么忙?”
“到年后复工上班了吧。”李嫂的儿子儿媳昨天就去了临市上班,把小孙女也带走了。
这么一提,朱伊伊记起来,的确接近时瞬年后上班的时间了。要不是今年她怀孕养胎,往年这会儿,她跟凌麦已经提前海了几顿火锅,为未来一年当牛马的日子做准备。
她喝了杯温牛奶,桌边的手机突然响起。
看屏幕,来电人竟然是有段时间没联系的邹楠。
项目结束后正好是春节,邹楠回了老家过年,他们之间没再联系过。
“邹楠?”
“伊伊姐。”
“你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她疑惑,“工作室的项目不是结束了吗?”
“我不是为了项目找你,”邹楠的声音听来有些消沉低迷,还有几分不可置信,“年前回了老家,我妈不小心摔了腿,我忙着在医院照顾她,京城的事情一点都没关注。直到今天回京城才听同事说你跟、跟时瞬集团的贺总公开了。”
他默了默:“是真的吗伊伊姐?”
过去小半月的事猝不及防被提起,朱伊伊愣在当场。当天公开被全集团围观起哄,也没有被朋友打电话来问的冲击大。
否定还是承认?
否定吗,可她都肚子都快五个月了;承认吗,他们并未复合。
就在她走神的工夫里,楼梯间下来一道身影。
李嫂本欲问好,被贺绅挥手打断,他摇头,示意别出声。
男人踩着地毯悄无声息,越走越近,直至停在朱伊伊背后,脸色淡漠地弯腰,唇贴近手机话筒,一字一顿:“起床了?我还以为你累到四点会多睡一会儿。”
寥寥数语引人遐想。
朱伊伊一激灵,差点没把手机掉地上:“吓死人了。”
“睡得好吗?”他问。
“还行。”
“我看比你一个人睡得要好,”贺绅有意停顿,眼睛瞥向界面,“今晚再一起睡。”
电话对面的邹楠像是哑巴了般。
见他还没挂电话,贺绅眼神冷了冷,从朱伊伊手里抽出手机,径直挂断:“吃饭吧。”
“诶你——”朱伊伊夺过手机才发现已经挂了,她啧一声,把手机揣回兜里吃饭。
眼睛却不受控地瞥向男人的西装裤。
裤链拉得严丝合缝,皮带也系得一丝不苟。
一盯再盯,从两边盯向中间,又从中间挪到两边,莫名其妙地猜测他把东西摆在哪一侧。以前,有左也有右,好像没有固定位置。
所以他早上升旗了吗?
戳到她没?
朱伊伊摸了摸肚皮,想起自己晨起时黏腻腻的掌心,心虚地握了握筷子。
“看什么?”贺绅冷不丁地问。
她蓦地抬眸,撞进他意味深长的眼神。
朱伊伊脸热,装淡定:“你裤子真不错。”
他挑眉。
她龇牙:“我也想买一条。”
“……”-
用完膳,李嫂端走餐盘去厨房清理。
贺绅用纸巾擦嘴,慢条斯理地漱完口,回来时,朱伊伊还在小口小口地喝酸溜溜的果汁。
他坐下,提起几天前与Amy通话的事:“时瞬要复工上班了。”
朱伊伊“哦”一声。
“宣策部走了一个副主管,内部职位会相应有所变动。你这次怀孕养胎会一直休假到年末,考虑到工作量,升职调动暂时不会将你考虑在内。”怕小姑娘因为错失升职机会难过,贺绅尽量放低声线,温醇安慰,“只是暂时而已,你休假完继续回时瞬上班还是会有升职机会的。”
见她埋着头,他心软了软:“要是你不想在宣策部工作,我可以把你调到总裁办,待在我身边,嗯?”
不想在总裁办也没关系。
财务部、人事部、公关部、秘书室等等,哪里都可以。
总之她开心就好。
朱伊伊缄默几秒:“没事啊。”
“真的不在意?”
“昂。”
敏锐的直觉告诉贺绅不太对劲。
错过升职机会是每个职场人的遗憾,更何况朱伊伊去年为之付出不少,可此刻她表情轻松,全然不太关心的样子。
仿佛她本就没想过升职,没想过上班,没想过——
继续留在时瞬。
“朱伊伊。”他忽然唤她。
不等她抬头作出回应,贺绅猛地伸手拽住她胳膊:“你是不在意错过升职的机会,还是有别的想法?”
话音停顿。
他靠近,直视着她的双眼:“比如离职。”
朱伊伊松开杯口,嘴唇翕动却没说话。
不知是被猜中找不到理由糊弄,还是觉得糊弄没意义,索性默认。
半晌,她低低道:“我说过大公司不适合我的。”
猜对了。
她还是要离职,还是离开时瞬,要离开他!
近几天的暧昧与甜蜜顷刻间化为乌有,她只言片语就能轻易击碎贺绅努力营造的一切温馨。
朱伊伊的确变了。
她还是那个闷闷的性子,但对自己说出的话、作出的决定更加坚定和有执行力。
说离职,不是开玩笑。
就像她说跟他分手,也从来不是赌气和冲动。
说了,就真的做了。
面对逐渐有主见的朱伊伊,贺绅心口划过一丝慌乱:“为什么?”
这些天的接触,他能察觉出朱伊伊态度的松动,不再距离排斥他的靠近,他可以摸她的孕肚,光明正大地脱去她的睡衣,肉贴肉地帮她按摩,就在今早他们还交颈相卧。
他以为他们已经在慢慢修复了。
朱伊伊饮完最后一口果汁,水晶玻璃杯被她放回桌面:“时瞬的职场太复杂了,我弄不来那些。我不求升职,也不求高薪,就想简简单单的上班。”
“简单的上班。”五个字在男人唇齿间咬过,贺绅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去哪?邹楠的工作室吗?他是你的后路?”
胸腔燃起薄怒,他反而笑出了声,声带振动都掺杂着火星:“一个刚出大学的蠢货而已,能给你开多少工资。”
朱伊伊睁大眼:“你怎么还骂人啊。”
骂人?
他没打人就不错了。
贺绅深深喘一口气,克制脾性,冷静分析:“去年你的月薪涨到一万五,加上年终和提成,总共在三万以上,去了别的地方重头再来,工资没那么多。”
他循循善诱地引导:“你不是说过要争取高薪工作养孩子吗?”
朱伊伊:“可是你也答应过我会给抚养费的。”
贺绅开出的抚养费,每年最低也是以百万为单位,对朱伊伊这种普通打工人来说,已经是天价。
她根本不用担心养不活孩子。
“那我要是不给呢?”
贺绅捏住她下巴,淡淡道:“我不签合同,你一分都没有。”
朱伊伊怔怔地望着他,错愕过后,涌上一丝愠怒。
有钱了不起啊。
她胸口起伏几下,忍住给他一巴掌的冲动:“你凭什么管我离不离职,你算老几啊!”
“我不算老几。”
贺绅面色阴沉,失而复得的惧意却一阵高过一阵。看着挺着肚子的朱伊伊,怒火蹿起也被强行压下,耐着脾性,放低姿态:“我也没有非要阻拦你离职,更没有束缚你、把你绑在我身边当金丝雀的想法!”
他扶镜框的手都在颤抖,一下子哑了声:“我只是怕你又不要我。”
从前朱伊伊担心害怕的事情,现在轮到贺绅战战兢兢了。
乃至险些令人以为他失控地红了眼。
“我爱你,无关你信与不信,”他说,“这就是客观事实。”
朱伊伊颤了下眼睫,心跳刹那间失衡。
这是贺绅第一次袒露心声地告白。
第69章求你,不要那么快地拒绝我。
在他们交往一年中, 贺绅不曾对朱伊伊表露过爱意。
每一次,她说喜欢, 他总是一笑了之。
朱伊伊第一次表白,贺绅回的是“我们交往吧”;第一次发生关系的隔天清晨,贺绅也不过是抽完烟,深思熟练后,淡淡问她一句“要不要结婚”;分手的时候他也以为她是发脾气,理智又清醒地叙述“朱伊伊你不要闹”。
没想到头一回还是他们分手后。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还有迟来的一抹酸涩。
他爱她, 很了不起吗?
可她以前也很爱他。
朱伊伊起身,滋啦一下挪开餐椅:“你说你害怕我又不要你,你也会怕?我呢, 我当时就不害怕吗?跟我求婚的男人,我口口声声喊老公的男人,结果只是把我当一个联姻的挡箭牌,我还怀孕了——贺绅,我那个时候比你害怕多了。”
而他现在不过是听说她要离职就要死要活。
恨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坐着, 她站着, 朱伊伊鲜少用俯视的角度凝睇男人:“你爱不爱我, 对你来说是客观事实。但在我这里,只要我不承认, 永远都只是你一个人的唯心主义。”
语毕, 男人眸底明显闪过浓浓的挫败, 似是再重一点, 就要将他击垮。
朱伊伊才不心疼他。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上有朱女士要孝顺, 下有孩子要养,男人的爱又能真心到几时。她已经过了恋爱脑的年纪,婚姻可有可无,想要她重新踏入一段感情,没那么容易。
她现在把金钱排在第一位。
就冲贺绅方才威胁她不给抚养费那句话,甭管是真心还是赌气,反正这笔账朱伊伊记在小本本上了:“你抠搜地连抚养费都不给,没有金钱支撑的爱都是画大饼!钱你爱给不给,我就是去砸锅卖铁捡垃圾也不用你施舍。”
她转身往公寓外走。
贺绅一把拉住她,嗓音沙哑:“去哪。”
“捡垃圾。”
他还拽着她,喘息沉重:“捡什么垃圾。”
“捡垃圾养孩子。”
望着她决绝的背影,一种强烈的失去感告诉贺绅——
朱伊伊这次走了就真的不回来了。
她不会再要他了。
只要想到这个可能,贺绅眼角赤红,气息重重地喘着,握拳的手臂青色脉络下一秒似要爆裂。只有他知晓,心口最柔软的地方酸胀难忍,疼意细细密密,绵延不绝。
忽然,他径直将朱伊伊打横抱起,往楼上走。
无视从厨房出来询问发生什么事的李嫂,进了书房后,一脚踹上门,巨大的震响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朱伊伊吓得怔愣半分钟,在被放进软榻的下一秒,就要挣扎着往外跑。
却被男人蓦地捏住下巴。
“没有不给你抚养费!”
贺绅取出保险柜里的一沓文件,厚到数不清,似是想证明什么,尽数塞进朱伊伊怀里:“这些合同都是我名下的个人资产,很早之前就拟好了,只要你签字,全部是你的。”
不管将来贺氏一族兴或衰,时瞬集团在不在,他贺绅本人生还是死,这些资产都只属于朱伊伊。
能保证她和孩子终生无忧。
朱伊伊有想过贺绅会开出天价抚养费,千万或是亿,但等一切全部落在她手里,却没胆子要。
“太、太多了,”她抖了抖,“我不要。”
“不多,一点都不多。”
贺绅单手桎梏住她,摘掉眼镜后随意扔掉,再无阻隔的瞳孔比任何时刻都要深沉如墨。过度激动的情绪刺激得脖颈不断升温,直至充斥着贲红色,朱伊伊第一回见到这样失控的他,身体往后缩,眼神惊惧,想骂他别发疯时,男人却失去所有力气般,一把颓丧地趴在她肩膀上。
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丧家犬。
大雨滂沱,泥泞的马路,被淋得狼狈不堪,所以看见任何一条像极主人的腿后便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抱住,卑微地乞求。
“这些换一个你重新考虑我的机会,够吗?”
朱伊伊呆滞地一动未动,嘴唇嗫嚅,声音还未发出,就被贺绅轻轻用食指抵住“嘘”了一下:“伊伊,我不乞求你的原谅。”
“但至少,”他嗓音微哽,“不要那么快地拒绝我。”
求你-
晚上,朱伊伊有意避开与贺绅一起用餐,早早吃完后回了卧室。
洗漱,泡脚,睡觉。
还特意下床锁了次卧的门,今晚过后,贺绅别想靠近她。
她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去冷静,去思考。
白天情绪消耗大,朱伊伊体力严重透支,刚躺进床单里睡意汹涌袭来,眼皮子重到吊了十斤秤砣。但她顾忌着昨晚胎动频繁的事,手不停抚摸着肚子:“小宝乖,今天不可以再踢妈咪了。”
摸了几下,人就这么睡了过去。
深夜的京城,寒意彻骨。
贺绅在阳台吹了几小时的冷风,一直等到十点,确定朱伊伊睡熟了,才迈着沉重的步伐上楼。
拧了拧次卧门把手,果然锁了。
他在门口静立了片刻,回房拿了把备用钥匙,开锁进房,走到床沿边停下。
借着小夜灯的黯淡光线,贺绅就这么望着床上的人。
他的视线太过强烈,灼灼如火,睡梦中的朱伊伊不太安稳,动了动身子,稍后蹙着眉睁开眼。
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明,修长的身影跟个鬼一样杵在床头,要不是她早有预感,估计被吓死。
“有病。”她咕哝地骂了句,翻身接着睡觉,但睡意却全跑光了。
身后人一声不吭。
不说,也不动,跟被定住了似的。
朱伊伊懒得搭理他,强迫自己睡觉,可肚子里的小家伙像是感受到父亲的存在,突然咚咚动起来。她气呼呼地拍了下肚皮:“你给我老实点!”
刚拍完,被褥就被掀开,略带寒气的身体覆了上来。
贺绅手穿过她的腰,搭在她小腹上,一下接着一下地给她摸孕肚,对肚子里的小家伙道:“乖,别闹。”
又讨好地对朱伊伊说:“睡吧。”
朱伊伊气不打一处来,用腿踹了下他,刚要让他滚,就听见他低声道:“我明早出差去海市,你睡醒就看不见我了。”
惨兮兮地跟谁赶他走似的。
朱伊伊没什么好脸色:“你能不能现在就走?”
他一僵。
“你今天问的问题,我没考虑好,现在不想看见你。”顿了顿,她幽幽道,“不过,如果你现在就想知道答案的话,我也可以立刻拒绝你。”
更僵了。
须臾,确保身体完全暖和后,贺绅迟疑地贴过去,肌肉绷起的小腿将朱伊伊冰凉的小脚夹住,没头没尾地说:“那我也不结婚。”?
朱伊伊蹙眉,没懂他又搞什么鬼,可贺绅却点到为止,不再越界地靠近,只默默地给她摸孕肚。
摸着摸着,朱伊伊眼皮又重起来,睡了过去。
……
再醒来时,身旁的温度已经冷却。
朱伊伊下楼用早饭才从李嫂那里听说,贺绅早晨五点不到就出门了,还特意交代李嫂这几天都住在伽粤湾。
她“哦”一声,漠不关心。
李嫂叹口气,也不好说些什么,端着碗去了厨房清理。
朱伊伊打开手机,看见属于贺绅的那栏对话框里弹出几条消息。
[尹医生这几天也陪着你。]
[好好照顾自己。]
朱伊伊不想看他,烦,特别讨厌,反手就把他拖进黑名单。
电话也关了小黑屋-
三天后,年初九,时瞬集团复工上班的日子。
朱伊伊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凌麦就在手机里哀嚎牛马要出栏上班了,等她醒来,手机全是轰炸消息。
[唉,没有搭子的上班生活真枯燥。]
[伊伊,要不你替我上班,我替你养胎吧?]
[就不能来个人莫名其妙给我一百万吗……]
朱伊伊回复她一个“摸摸”的表情包。
用完早膳,尹医生去医院坐诊,李嫂回了趟家拿换洗衣物,公寓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门铃就在这时响起。
朱伊伊刚准备测胎心,闻声放下仪器,走到玄关开门,见到老熟人,有些惊讶:“章特助?”
章特助也有些意外:“朱小姐。”
“章特助来公寓是有什么事吗?”朱伊伊让步,“快请进。”
“不了,我是来给贺总送东西的。”他一板一眼,很是有分寸,“这里是吕总监在集团文件泄露时期的行动轨迹,比上回邮箱里的那份更齐全,每个时间点我都查清了,全在这。等明天贺总回来后,麻烦朱小姐帮我转交,我一会儿赶巴黎的飞机,下周才回。”
注意到个中字眼,朱伊伊迟疑了下。
吕总监?
从团建回来后,吕珮被派去海市谈项目,就连她和贺绅公开时都不在京城,一直到年前放假才回集团参加年会。
集团文件泄露的事,还有她的参与吗?
事情虽已过去小半月,但朱伊伊记得清楚,她是被夏宁西举报擅自出入高层后,紧随着的就是集团出现内鬼泄露文件一事,所以人都理所当然地怀疑她。那些天,审视避讳的眼神,窃笑打压的行为,就连食堂阿姨都缺斤少两,逼得朱伊伊恨不得撂挑子不干走人。
如果不是贺绅强行公开,她早离职了。
那时朱伊伊就怀疑过,不止夏宁西一个人。
现在看来她猜得没错。
还有吕珮。
只是她没想到贺绅竟然还在查这件事,朱伊伊眼睫下垂,接过档案袋,正准备关门,又见章特助欲言又止:“时瞬是大集团,内部关系错综复杂,本来揪出内鬼就算了了,但贺总坚持往下查,是因为不想委屈朱小姐,即便有人没参与,但只要隔岸观火置之不理的都会受到惩处。”
“对于您,贺总很上心。”
朱伊伊:“……”
什么时候以“铁树”著称的章特助,还学会帮人说好话了。
贺绅还真是有一套,调教出来的下属对他马首是瞻、忠心耿耿,还操心他的感情生活-
第二天大清早,朱伊伊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初三她带来的东西不多,现在初十回去也只有半个行李箱。
李嫂今早才知道朱伊伊不住这里,她跟贺绅也并非夫妻,不过两人之间究竟什么关系她也不敢妄加揣测。见朱伊伊没吃早饭就要走,试探地问一句:“要不要等先生回来说一下?”
章特助说贺绅是今天回京城,但时瞬最近刚复工,他身为大boss肯定忙,回公寓不知道要等到几点。这么想着,朱伊伊还是摇摇头:“不用了,我联系了司机,马上过来接我了。”
跟李嫂道完别,朱伊伊联系司机上来拿行李。
她站在电梯口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见司机还没上来,有些担心是不是门口保安把人拦了,朱伊伊点开打车软件就要拨电话。
还没拨过去,电梯先开了。
男人西装革履,似是刚离开哪个商圈宴会,额头碎发少见地全部梳起,露出下面锋利的眉骨,几日不见,面容愈发寡淡疏漠。
走过来时,刮来一阵掺着淡淡酒精的风。
他怎么就回来了?
朱伊伊呆呆地站着,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到了她跟前,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贺绅将行李箱搁置在背后,生怕人抢了似的,主动解释:“上来之前碰见司机,让他先回去了。”
她急了:“我付了钱的。”
贺绅:“退回来了。”
那可是一百六十块大洋,朱伊伊点开微信,果然一分不少地退回来了。还没抬头,就听见头顶一道淡淡的、掺着一抹控诉的声音砸下来——
“微信拉黑我。”他忽然提起。
“……”
“电话也屏蔽我。”
“……”
贺绅嘴上控诉,金丝眼镜后的思念多得快要溢出来。
短短分离四天,他已经难以忍受。
他托着行李箱走近,声线温沉:“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给你发了多少消息,打了多少电话?”
朱伊伊扯了扯针织开衫的牛角扣。
“我发了一百多条消息,打了三十多个电话,”他又道,“你一条没看,一个没接。”
拽扣子的手微不可查地停了下,松开,牛角扣弹回针织衫里。
力道重得仿佛弹了下心口。
朱伊伊终于肯施舍般地与他说两个字:“是吗?”
“是。”
说得好像世界没了她就不转一样,朱伊伊撇嘴:“嘴上说的深情谁不会,怎么不见你回来,还不是工作重要。”
这话在贺绅听来,像极了老婆问老公工作重要还是她重要,是道稍不留神就会送命的题,顿时如临大敌。他薄唇紧抿,思考足足有半分钟,斟酌道:“什么工作都没有你重要。”
朱伊伊惊奇地觑一眼。
他这是在说情话吗?
电梯门开了又关,朱伊伊注意力被拉回,她收回眼,刚要走,想起另一件正事来:“昨天章特助来送档案,我放你书房了,他说是文件泄露时期高层的行动轨迹。”
贺绅点头示意知晓。
等了等,见他没什么问的,朱伊伊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你就不怕我偷看?”
他笑:“你想看吗?”
久居上位使得男人气质比常人冷淡,梳起额头碎发后五官更加冷锐,不易接近。但他微微笑起时,锋利的眉宇倏地柔和下来,目光和语气毫不遮掩地露出宠溺,仿佛只要她想,什么都可以给她看。
也对,毕竟上回,他连自己全部身家都捧出来给她了。
贺绅是个生意人,最精明的就是头脑,稍微思考就能从细枝末节猜测朱伊伊偷没偷看。
但他选择不猜。
他给予她无条件的信任。
朱伊伊陷入沉默,她想起昨天的档案——
在集团文件泄露前后期,本应该在海市出差的吕珮先后飞了洛杉矶和京城,而她之前也与夏宁西走得近。如果一切是真的,那她必定也跟污蔑她是内鬼一事脱不了干系。章特助说了,时瞬集团内部关系错综复杂,吕珮背后是吕家,辞退打就是打了吕家的脸,更何况吕珮与贺绅还是世交发小。
贺绅真的会为了帮她出头,而像辞退夏宁西一样辞退吕珮吗?
那可是吕家,一朝得罪不知道损失多少利益。
贺绅是个头脑精明的商人。
而商人最重利。
她抿唇不语,表情也有些严肃,就连贺绅也猜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他忍不住朝她靠近些,又怕从宴席上沾的酒精味冲到她,指腹磨挲着拉杆,喉头吞咽,自己都意识不到话音的沉抑:“为什么拉黑我的联系方式?”
发现朱伊伊拉黑他是在大前天的傍晚。
彼时的贺绅在会客厅,与合作商谈判遇阻,中途出来透口气。跟在一旁的项目经理很有眼力见地为他递烟,他没接,挥挥手去到无人的地方,给朱伊伊发微信,想问她吃饭没。
发出去才看见一个触目惊心的感叹号。
转而换成电话依旧打不通。
她拉黑他了。
这是分手后朱伊伊都不曾做过的事。
她性子软和,没做过这么绝。
慌乱感止不住地弥漫,她这算是拒绝他吗?
这个念头才涌入脑海就被贺绅否决,不顾经理阻拦也要回来,却又在临门一脚抵达公寓时退缩。手机不停亮起,是被抛在临市的经理在给他打电话,贺绅一脚刹车停在伽粤湾前的十字路口。
他急促地喘息,十指紧攥方向盘,脸埋下时唇勾起,自嘲:“你也会有这一天。”
因为一个人患得患失至此。
后半夜他原路返回,继续第二天的谈判,生意场上贺绅游刃有余,觥筹交错,将前一夜的激动与偏激全部藏起来,不叫任何人知晓。
朱伊伊也不知。
他口中说的“工作没她重要”,是真的,他也愿意放下一切来找她,就为了问她几句话。
第70章贺绅的种就只有朱伊伊肚子里这一个。
朱伊伊没回答他为什么拉黑, 拱了拱鼻子闻:“你喝酒了?”
除非必要,贺绅宴席滴酒不沾:“没有。”
她凝睇他两眼, 确认话属实后,趁电梯门还未关紧,走了进去:“那你送我回家。”
男人怔了怔,眸底闪过一丝错愕,仔细想来,这似乎还是分手后朱伊伊第一回主要他送。睿智活跃的脑神经在此刻罢工,贺绅甚至无法深想,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先拉黑他, 又使唤他。
虽然在贺绅这儿,朱伊伊的使唤就等同于“接吻”,老婆使唤也是甜的。
这算是打一巴掌再给一颗枣吗?
一路无话, 车驰到城南。
朱女士还没回来,不晓得是在高铁上信号不好还是如何,大半天没一个电话打过来。
家里没人,朱伊伊一个孕妇不能拎重物,贺绅把东西给她送了上去。回到家, 男人又蹲下来, 打开箱子, 任劳任怨地把里面的衣服和洗漱用品一一归位,孕妇枕头也摆在了床头。
忙完, 又迅速地下楼。
朱伊伊在厨房给自己热了杯温牛奶, 回到自己家没李嫂照顾, 她还有些不习惯, 真是由奢入俭难。她肚子饿得咕咕叫,里面的小家伙也有意见地用小手拍她, 像是在喊妈妈要吃饭饭。
她捧着温牛奶去客厅,正准备点外卖,就见拎着饭盒的贺绅进门。
“让司机从公寓送来的,里面是李嫂备好的早餐。”他边说边摆好碗筷,“快来吃饭,别饿着。”
朱伊伊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眼睛偷偷瞄一眼,回来时还神色沮丧的男人,这时反而精神抖擞,翘起来的唇角露出一抹愉悦,跟碰着天大的喜事似的。
精分啊。
察觉她的打量,贺绅望了过去,朱伊伊立马猫躲老鼠地埋下头,不咸不淡地吃着饭。他敛下睫,作出要走的架势,脚步已经迈到玄关,朱伊伊还是努力干饭,腮帮子吃得鼓鼓的,丝毫没有跟他讲话的兴致。
贺绅攥了攥空拳:“伊伊。”
她筷子一顿,夹住的丸子啪嗒一下掉碗里。
“至少保留一个可以吗?”他说,“这样你有事可以第一时间联系我。”
朱伊伊放空的脑袋缓了缓,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让她在微信和电话中至少保留一个。嘴里的四喜丸子特别大,她努力嚼嚼嚼,空不出嘴说话。
他一直等着她回复。
只是朱伊伊持续地沉默,让贺绅期冀的心落了下去。他再不想承认,也逃避不了朱伊伊这种态度就是拒绝给他机会的意思。
喉咙忽然就哑了。
他深吸几口气,背过身,耷拉着肩往外走,像是不想听见她嘴里又说出什么伤人的话,脚步越走越快:“我先回去了。”
“要拒绝你,我那晚就会直接拒绝。”
身后的小姑娘终于开口。
贺绅定在原地,大脑空白一瞬后,一个不可置信的答案逐渐清晰。他茫然地眨了下眼,怀疑,愕然,再是止不住地惊喜。他蓦地转过头,视线紧锁着她,声音压得特别低,像是吓到她后改变想法:“你的意思是?”
朱伊伊却点到为止,没再说话。
她之所以拉黑他,不过是想把贺绅这个名字连同过往的那些全部遗忘,以一个全新的视角去考量他。
没想到平时那么聪明的人,连这点都想不清楚。
还可怜兮兮得跟路边被抛弃的小狗一样。
朱伊伊在心里骂他是二愣子,不过她没打算把真实想法一五一十说出来。
二十六岁的年纪不允许她再随意踏入一段感情,贺绅想追回她,可以啊,那就等他把一颗真心捧到她面前,让她看见,让她摸得到,让她真真切切感受到——
来自贺绅的、炽热的、毫无保留的、独一无二的爱。
但她接不接受,另说。
“我不是给你机会,”朱伊伊淡淡地凝睇他,“我只是在考虑现在的你值不值得让我给一个机会。”
贺绅呢喃:“够了。”
对他来说,已经够了-
离开朱伊伊家后,贺绅在空旷落尘的楼道里站了会儿。
冷空气无孔不入地往他单薄的西装里钻,暴露在外的皮肤不消片刻已经冻得通红,他毫无知觉,背抵着墙消化朱伊伊刚刚的一番话。
半晌,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胸腔震动时连着声带,楼道里回荡着男人清沉的笑声。
青天白日里小区人来人往,不出一会儿,一个女人拽着小丫头上楼,猝不及防看见站在楼道里的贺绅。男人冷淡的眸子扫过她牵着的小丫头,小孩子不怕生,眼睛滴溜溜地转,奶声奶气地喊:“爸爸……”
贺绅微怔,却不反感,初为人父的喜悦星星点点地溢出来。以后他和朱伊伊的孩子也会这么喊他,爸爸或是daddy.
他轻笑了声。
女人却是一僵,警惕地抱起孩子,边上楼边教育:“瞎喊什么爸爸!宝,你可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说话。”
“那个叔叔吗?”
“小心是人贩子,卖你。”
“噢,人贩子叔叔。”小丫头笑嘻嘻,“我刚刚是想说人贩子叔叔比爸爸帅!”
“……”
“不过还是我麻麻最好看~”
下楼时,贺绅西装裤内的手机震动,页面显示“南二”,这人上回还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话也是阴阳怪气,打电话来不见得是好事。不过他赶上了好时候,今天贺绅心情好,接通:“有事?”
南二愣了下:“这么开心?”
“嗯,喜事。”
不等南二回话,贺绅春风得意:“你没老婆孩子,不懂。”
南尔气笑了,这个神经病。
但偏偏贺绅的话也算是歪打正着,他今天打的这通电话还真是为了朱伊伊跟她肚子里的孩子:“少在这显摆,我打电话找你是有正事儿。”
难得听他没阴阳怪气,贺绅耐心稍长:“说。”
“我今天回了老宅陪长辈吃饭,吃完饭我就麻溜地准备滚。”
“滚这么快?”
“还不是怪你上回坑我的合同,让你两个百分点,老爷子恨不得揍死我!我去车库提车,回头看见老爷子还是吕伯父两个人在前院下棋,结果你猜怎么着——”
贺绅最烦南二吊儿郎当地混样,说话大喘气。
他打开车门,系上安全带,心中倒数三秒对方还不说正事,他就挂电话。车引擎刚发动,就听见那边幽幽开口:“我看见贺伯母了。”
车身轰轰响着。
贺绅敛去眸底的笑意:“确定?”
“去年飞纽约还拜访过你妈,我眼瞎才认错。说起来,你妈怎么突然回国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贺绅当然知道,但没想到这么快。
年初三他回国前有意探过口风,最快也会在月末,现在却提前了半个多月。
食指在方向盘上敲击着,后视镜里反射出男人寡淡的一张脸。
他不自觉冷着声:“知道。”
“贺绅,别怪兄弟没提醒你,你妈好多年没回国,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回国,来者不善。”
时瞬集团股权已经全落在贺绅手里,但总部的贺氏集团,贺安清才是那个真正掌权的人,贺达荣坐的也是第二把交椅。时瞬集团说白了,也不过是贺氏集团旗下的子公司,贺绅只要在贺家一天,他就始终受制于贺安清。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在贺安清的亲自培养下,贺绅的人生一帆风顺,别人仰望的地位、圈层、权势、名利他唾手可得。这也意味着他注定拥有不了普通人的生活,在贺安清的育儿观念里,她的儿子必须是所有人里最优秀的一个,无论什么,贺绅必须站在最顶端的位置。
他就像就像一个设定好的程序,读书,毕业,继承贺家,联姻生子。没有温暖陪伴的亲情,也不会有相濡以沫的爱情,只有利益。
贺安清给贺绅提供了一切。
前提是,服从她。
贺绅已到而立之年,读书、管理公司、继承贺家都是迟早的事,顺着贺安清的计划一步步来。
唯有一件事脱轨。
贺绅拒了联姻选择了朱伊伊。
南尔:“你最近把朱伊伊看紧点,她大着肚子,跑路都不方便。”
贺绅:“为什么要跑路?”
“你妈回国了朱伊伊还不跑路?”南尔收起不正经的强调,口吻严肃,“贺伯母年轻时候的手段比你不知道狠辣多少,你就不怕她对朱伊伊肚子里的孩子下手?”
“她不敢。”
“你确定?”
“我只会有一个孩子,就是朱伊伊肚子里的。”
南尔刚要问他怎么就那么确定,是套黏你棍上面了,还是萎了支棱不起来,听见贺绅冷冷道:“我结扎了。”
即便朱伊伊是不孕体质,这胎生下来以后都不会再有怀孕的可能,但是零点零一的几率贺绅也要杜绝。
他不可能让朱伊伊再受第二次怀孕的苦。
贺绅的种就只有朱伊伊肚子里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