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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冬心跳 行止将至 26268 字 4天前

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一定是没睡醒。

才会觉得朱伊伊竟然有点可爱-

朱伊伊进了公司大厅,打卡,乘电梯,到达宣传策划部的指定楼层。

一电梯的人陆陆续续地出去。

到最后只剩下她一个。

一直等到电梯感应门缓缓合上,朱伊伊也没离开,而是按了顶层。

时瞬集团的最高层,是贺绅的办公室,没有允许和权限谁也不能擅自踏入。

以前朱伊伊跟贺绅谈恋爱的时候,她有很多次想去顶层,想看看工作时的贺绅是什么样子。

但她没去。

因为她明白,他们是办公室恋情,不能贸然让公司里的人撞见,要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对她、对贺绅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现在,朱伊伊第一回有些丧失了理智。

她胸口好像有一头小兽在乱撞,叫嚣着、催促着她去找贺绅问清楚。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帮她。

他们明明已经分手了。

叮咚,电梯直达顶层。

整层楼只有一间办公室,深灰色的冷调装修,安静得没有半点人气的走廊,朱伊伊甚至能听见她走路的回响。

意外地,办公室的门大敞,里面没有人影。

贺绅不在。

朱伊伊怔了怔。

来时的一路已经消耗了她不少的勇气,现在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登时,满腔的情绪像一个被针戳破的气球,消失了个精光。

她在原地愣了会儿。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出走的理智渐渐回归,朱伊伊最终还是慢慢冷静了下来。从兜里掏出手机,见已经七点五十五分了,她没再犹豫,抬脚离开。

通往天台的门此时“吱呀”一声。

一股莫名的直觉促使她回头瞥了一眼。

楼外漫天飞雪,本该在办公室的男人,这会儿就在天台。

贺绅双腿敞开,坐在长椅上,指间夹着一支烟。

只有他一个人在,领带松开,袖口挽在腕肘处,坐姿没有了平时的端方正经,反而随意松散,整个人没有半点绅士模样。

许是她的目光太强烈,贺绅抽烟的动作停顿,猛地偏头。

霎时视线相撞。

空气有一瞬间的沉默,朱伊伊率先反应过来,冲他走了过去。

贺绅从错愕中回神,道:“停。”

她顿住。

过了一秒,又继续前进。

见她越走越近,贺绅眉骨蹙了蹙,毫不犹豫地掐灭了烟。

没经思考,他选择了最暴露本性的方式,大拇指和食指合拢,用指腹生生捻灭。

肉眼可见地,朱伊伊步伐僵了一下。

贺绅将右手靠在背后,起身,问她:“来这里干什么?”

“找你。”

“找我?”他披好斯文的外衣,一本正经地系好领带,放下袖子,漫不经心道,“找我干什么?”

“我想问你一件事。”

“说。”

“那天我去城北的老年大学,回来的路上碰见了你,你问我干什么,我说帮我妈报名,但是学费太贵,没报成。后来过了几天,老年大学就莫名其妙地从营利组织变成了慈善机构,一切东西都免费,是因为幕后有一个大集团收购了这个项目,耗资怎么着也得千万吧。”

朱伊伊垂在裤腿边的手悄悄蜷紧,给予自己底气,抬眸:“那个人,是你吗?”

贺绅望着她,说了一个字:“是。”

“为什么?”

他没说话了。

朱伊伊有些困惑,她认认真真地盯着他,一板一眼,一字一顿地复述:“为什么?”

贺绅眉眼淡漠,转过去,以他一贯的俯视角度看着这座城市。

他反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朱伊伊视线不自觉落在他的右手,那两根修长的手指,刚刚因为捻灭烟,有些烫出血痕。

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感。

良久,她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没头没尾地说:“你这样会让我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你在挽留我。”

第26章“做我女朋友,为期一个月。”

旭日东升, 铺满一层薄雪的天台被橘色阳光晕染,暖黄的光线驱散走冬日的寒意。全世界都好像按下了暂停键, 静谧而安详。

就在这样一个称得上浪漫的环境下,朱伊伊却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近乎无情的话:“但我不喜欢这种误会。”

“我们已经分手了。”

她语气平静,毫不留恋。

只有朱伊伊知道,她紧咬的牙关,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酸。一如她此时酸胀难忍的心口,泛起一丝疼。

岁暮天寒,寒风侵肌。

天台的空气逐渐稀薄滞涩。

贺绅背着光,脸部隐在光影下, 讳莫如深:“所以,你大清早不怕被公司发现,不怕被同事撞见, 就是专门为了跟我说一句,我们已经分手了,让我离你远一点,是吗?”

朱伊伊指甲陷进肉里。

她的寂然,像是对他最后一个问题的默认。

贺绅脸色阴沉, 语调冰凉:“回答我。”

他一步步地朝她逼近。

如同鹰隼瞧见潜水的鱼, 要伸出利爪, 将她拆吞入腹。

朱伊伊肩膀抖了下。

她没见过这样的贺绅,不知道是震惊, 还是真的被吓到了, 往后倒退一步。

雪地靴踩碎薄冰, “咯吱”一声。

轻微的声响像是一记警钟, 在潮湿的雪天里,蓦地拉回贺绅出走的理智。

他动作停滞, 整个人清醒过来。

她喜欢绅士。

她喜欢斯文。

她最爱温和浅淡的他。

而不是一个败类。

贺绅极力按捺住心里的那头野兽,背在身后的右手攥紧,血痕受到挤压,溢出两滴血珠。

落在雪地里,印出两朵鲜红的花。

就在朱伊伊浑身紧绷,以为他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的时候,贺绅只是浅浅地扫了她一眼,恢复成寻常的模样。

落脚的角度偏转,坐回了长椅。

而后一句话将她打得措手不及:“你想多了。”

朱伊伊怔愣住。

“把老年大学的营利组织改成慈善机构,是因为能与政府建立更紧密和善的合作关系,公司的形象和声誉也能得到宣传。这是一个长远买卖,对时瞬来说,不亏。”男人从容不怕地转动着腕表,与在生意场上谈判别无二异,“我只是在做一个商人该做的事。”

所以。

从头到尾,是她自作多情了。

朱伊伊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窘迫,整个人像热锅上的蚂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亏她来前做了那么长的心里建设。

原来她!想!多!了!

没脸见人了。

她选择当个缩头乌龟,头埋着,拔腿就要跑。

“不过——”

身后的男人冷不丁地开口。

她抬起的脚又这么僵硬放下。

紧接着,听见他说:“接受这个项目最大的一个原因,还是因为朱小姐。”

“?”

“上次听到朱小姐说给朱阿姨报名费用太高,短时间也凑不出这么多钱,我有资金,可以赞助。”贺绅起身,走近,眼神一寸寸地扫过她,带着难以忽视的侵略性,“而我这边,也正好需要朱小姐帮一个忙,或者说得更为准确一点,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做我女朋友,为期一个月。”

再三确定自己没听错,朱伊伊瞪大眼睛。

她失声呐呐:“为什么是我……”

他这样的人,想要一个协议女朋友,什么人不行。

吕珮绝对第一个。

“我舅舅过几天会来京城,”贺绅解释,“他见过你。”

贺绅的舅舅。

贺达荣。

朱伊伊的确见过他,不过,那是一个意外。

彼时贺绅刚求过婚没几天。

朱伊伊戴上了那枚名为“Tender”的钻戒,她心情大好,晚上还特意给贺绅手磨了一杯咖啡。

她扒着书房门,软软地喊:“老公。”

男人从电脑屏幕抬头,还没说话,朱伊伊就笑嘻嘻地小跑进来,坐他腿上。

白瓷杯里的咖啡推过去,她邀功:“给你冲的!”

没等贺绅回应。

另一道浑厚的中年男人声音传出来:“这是?”

朱伊伊勾他脖颈的手一僵。

以为打扰了他跟公司高层开会,怕办公室恋情曝光,朱伊伊吓得脸发白,零点零一秒后从贺绅腿上弹起来,要逃。

男人轻而易举地就把拽回了怀里,挑眉:“跑什么?”

朱伊伊一手捂嘴,一手捂脸,忙得不行:“有、有人啊。”

小姑娘慌慌张张的样子实在可爱,视频那头的中年男人笑出声,主动问:“这是你女朋友?”

“嗯。”

“怪可爱的。”

朱伊伊放下捂嘴的手,脸还继续挡着,贴近贺绅耳朵:“他是?”

“我舅舅。”

她呆了。

贺绅把她挡脸的手拉下来,道:“乖,喊舅舅。”

她脸红,低低道:“舅舅。”

那晚,朱伊伊见过了未婚夫远在国外的第一个家长,舅舅贺达荣。

可现在距离他们分手,已经快过去两个月了。

回忆纷至沓来又悄然远去,朱伊伊眉心蹙紧,“我们的事,你没告诉他吗?”

“他身体不好。”

“可是……”

“这只是一笔交易,你可以选择接受,也可以选择拒绝。”贺绅淡淡道,“我不会勉强你。”

朱伊伊脱口而出的拒绝就这么堵在喉间。

不知道该说眼前这个男人太会拿捏人心,还是过于擅长谈判,不经意地提起交易,让她想起老年大学的事儿。

他帮了她。

这是不争的事实。

朱伊伊屏住呼吸,低下头,直愣愣地望着落满雪的地面。直到眼球盯得发涩,她瓮声瓮气地回:“我需要考虑考虑。”

“多久?”

“一、一……”

“个月”两个字没说出口,贺绅就朝她逼近一步,她悻悻改口:“一周。”

“好,”他低磁又带着一丝蛊惑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我等你。”-

朱伊伊身影消失后,贺绅在天台驻足一会儿,回了办公室。

身为时瞬集团的负责人,情绪好坏、身体好坏都无所谓,集团事务是他第一必要处理的事情。

忙到晚上。

贺绅才停下签字审核的钢笔,盖上笔帽,丢在一边。

打开手机,已到傍晚四点半,他起身,走到办公室的休息间,整理仪容,拿着车钥匙出了公司。

今天是南尔的生日宴,在帝迦会所举办。

贺绅得去一趟。

下班高峰容易堵车,贺绅到会所雅间时,姗姗来迟。

推门踏入,男人身上染着秋冬的寒意,一进屋,黑发上的薄雾化成水珠,从额头滴落到眉骨,更显清冷。

他单手提着一柄黑伞,旁边的侍者恭敬地从他手里接过。

“等你好久,终于来了。”南尔收起手机,站起来伸个懒腰,见贺绅进门拿了把伞,奇怪道,“外面不是雪停了吗?”

“有霜。”

“下霜而已,打什么伞,”南尔一把拦住贺绅肩膀,笑着打趣,“不会是洁癖又加重了吧哈哈哈哈。”

贺绅眉眼冷淡。

最近贺家不安生,贺绅父母又是那样的性格,逼得他这段时间连轴转,倦怠,疲累,没什么兴致聊天也正常,南尔拍拍他的肩:“知道你忙,这会儿心里也不痛快,但好歹兄弟一年过一回生日,就这一天放轻松点,不耽误吧?”

贺绅没什么反应,环视一周包厢,见如此冷清,有些意外:“人还没来?”

“不是,往年人太多,聒噪,今年过得简单点。”南尔顿了顿,“就咱们三个人,你,我,珮珮。”

吕珮自贺绅出现,眼睛里只有他,走过去,温柔地递上一张纸巾,“头发上有水,擦擦?”

他笑意淡了些,“不用。”

随后从大衣口袋拿出一张白净手帕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珠,叠好手帕,揣回口袋。

吕珮手僵了僵。

贺绅转回话题:“你不是最喜欢人多热闹?”

南尔哈哈笑两声:“人是会变的嘛。”

贺绅挑了下眉,不置可否,单手把准备的礼盒推过去,“你的生日礼物。”

“什么东西?”

“酒。”

南尔是个急性子,雷厉风行是他个性,等不到回家就把礼盒拆了。打开礼盒,见是自己淘了好久都没淘到的红酒,双眼放光:“这是我跟你说被法国收藏家高价拍走的那款红酒吗,你真买回来了啊,至少七位数吧?”

“你喜欢就好。”他淡淡道。

“喜欢啊,贺总出手就是大气!”南尔爱不释手,吩咐一边的侍者拿上酒具,他亲手撬开瓶盖,给三人斟了三杯酒,“来,趁着我今天生日,咱们仨一起品品这款被称为‘琼浆玉液’的绝世红酒!”

轻轻一声“噔”,三个酒杯碰撞在一起。

包厢不比屋外,待了会儿便觉得燥热,贺绅解下外套,垂挂在椅背,露出里面的黑色衬衫。扣子永远扣到最顶端,系好领带,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时隐时现。

黑色衬得他冷漠内敛,不易接近。

南尔又抿了口酒,醇香浓郁,瞥到贺绅的领带怔了怔,“你这领带怎么回事,上个季度的吧,还带?”

内心不免又叹一口气,看来真是忙晕了头。

贺绅推了推金丝镜框,扬唇,语气里透出一丝愉悦:“我倒觉得挺好。”

吕珮抬头看过去,捧着酒杯的手猛然收紧,指甲陷进肉里,刺得生疼。

她一秒就认出那是朱伊伊买的那条领带。

他连她的纸巾都不接,却愿意佩戴朱伊伊送的这款廉价的、过季的领带。

吕珮眸底闪过一丝恨意。

没聊多久,集团事务繁忙,贺绅拎着衣服要走。

“贺绅,”吕珮小跑上去,手抓着包带,“我也正要回公司呢,美术部还有几个合同没签,想晚上加个班,要不你载我一程?”

贺绅三两拨千斤般,将话题抛给南尔:“南二不是没事吗?让他载你。”

“什么叫我没事啊,你这话说的我好像游手好闲,成天花天酒地。”南尔嘴犟一句,不过送人他还是愿意的,拿着车钥匙,“珮珮,我送你吧。”

吕珮仿佛跟谁较劲似的,勉强笑了一下:“贺绅送我方便,反正一起去公司。”

“不太方便,上下级之间避嫌,”他眼神平静而淡定,“而且我不去公司,回家。”

不管身后人什么反应,手带着门一关,大步流星地离去-

整座城市霓虹闪烁,灯红酒绿,高速公路车水马龙,繁华耀眼。

公寓却一片昏暗。

只有书房内探出来的一丝惨淡亮光堪堪照明。

贺绅结束工作,欲出书房,随手扔在桌面的手机突然震动。

拿起来,敛睫看去,是一通来自国外的电话。

来电人备注显示“舅舅”。

贺绅指腹一滑,接通:“喂。”

“这么快就接了?”男人哈哈笑两声,很有豪迈不羁的性格在里头,“你妈前两天跟我抱怨,说你这个儿子现在忙得很,打了十几个电话才能接到一通。没想到啊,到我这倒是接的快。”

顿了顿,贺达荣说:“其实是不想接你妈的电话吧?”

贺绅踱步到落地窗前,身子后仰,靠着窗户,身后是如同万丈深渊般的高楼,摔下去粉身碎骨,他毫无反应。

接电话的姿势变得有些松散:“有事吗?”

“你把这半年情况不好,你妈希望你出国一趟,来这边看看。不过国内的公司离不开你,所以你妈就想着,你出国,我回国,代你接管一段时间的公司,你觉得怎么样?”

这事儿贺绅的母亲早就说过了。

提了不止一遍。

每次得到的回应都是,他在忙,下次再说。

见他不语,贺达荣也不想强求,从前贺绅过得是什么生活,他这个舅舅看在眼底。

“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你不想来这边,我也懂。”他道,“我明天跟你妈说,我不回——”

“不。”

空寂的公寓里响起男人平静的声音。

贺绅仰起头,枕着冰冷的硬质玻璃,金丝镜片后的双眸,目光炯炯。

他像一个布置好棋局的棋手,掷地有声:“你要来。”

他才能请君入瓮。

第27章贺绅的求婚戒指,叫Tender.

晚上, 朱伊伊踩着点下班,开锁进门, 闻到玉米排骨的浓香味,“妈,你炖汤了?”

了却一桩遗憾的朱女士最近干什么都乐呵呵的,“来来来,洗手吃饭。”

她给朱伊伊盛了满满一碗:“你现在怀孕了,得补补。”

每次提到怀孕这事儿,朱女士就会黑脸,朱伊伊有些忌惮这个话题, 小心地偷瞄了眼她妈。

朱女士仍是笑意盈盈的。

像是没记起那茬。

朱伊伊轻吐口气,擦干手,接过碗, 用勺子舀了一口喝,“好香啊!还炖了这么一大锅,妈,你今天打麻将赚大钱啦。”

“没打。”

朱女士啃了块排骨,眼角的皱纹因为愉悦挤在一起:“老年大学搞了个戏曲活动, 好多老头老太太, 有拉二胡的, 还有跳个什么迪斯科的!你妈我年轻时候也是村里一枝花,跳舞会扭的很, 我就在那台上跳, 好多人说我跳的好, 还给我投票呢!”

她用筷子敲敲炖汤的砂锅, “这排骨就是奖品,一等奖!”

京城物价贵, 好的砂锅在超市标价大几百,朱女士一直想买但舍不得,家里一直都是用八年前从宣州搬家时带来的旧砂锅。

今天新砂锅炖出来的汤都不一样,肉质软嫩,香味扑鼻。

“哇,”朱伊伊亮出星星眼,捧场,“这么棒!”

“那是。”她笑。

朱伊伊也跟着她妈笑。

用手机拍了一张晚餐照,发了个朋友圈留作纪念。

洗完澡回房间,躺在床上,朱伊伊正准备睡觉,拿过手机一看。

手顿住。

她万年不发朋友圈,今晚罕见地发了一条,不出半小时就有了不少赞和评论。

麦麦:啊啊啊啊排骨!我吃不到我恨!

玖玖:谁懂啊,一个外国留子看得口水淌的都能游泳了……

Amy:想吃。

章博源:哈哈哈朱阿姨厨艺看起来很棒。

朱伊伊笑着一一回复,正要退出,顶端又弹出两条消息提示。

[贺总赞了你的朋友圈。]

[贺总评论了你的朋友圈。]

贺绅工作忙,极少关注这些事情。

今晚却给她点了个赞。

朱伊伊微微蹙眉。

不懂他是有意为之,还是有意为之,还是有意为之呢……

点开评论区。

在一众嘻嘻哈哈地打趣后面,有一条格格不入的评论。

一本正经得像个老干部。

贺总:好喝吗?

对于这种拙劣地找存在感的行为,朱伊伊撇撇嘴,鼓了下腮帮子。

说好给她一周时间考虑的。

这才半天!

恶劣剥削的资本主义家!

朱伊伊打在的手停下,锁屏,手机盖在床褥上,就这么闭眼睡过去。

她回了所有人,唯独不回他-

第二天上班。

办公室里暖气十足,每个人的工位上还摆着一个小暖手机。

热意扑过来时,人昏昏欲睡。

朱伊伊敲完最后一个字,关闭文档,戳了戳隔壁睡得头点地的凌麦:“去吃饭吗?”

“不想去,我只想冬眠。”

“你怎么这么困?”朱伊伊孕反嗜睡都没她那么夸张。

凌麦有气无力,“最近熬夜追剧了。”

“下午还要开例会呢,你这样子哪行,”朱伊伊弯腰,从柜子里摸出一袋绿茶,“要不冲杯这个回回血?”

凌麦摇头:“茶我已经免疫了,估计只有黑咖能救我狗命。”

“楼下咖啡厅就有,我去买,”朱伊伊拿上手机,起来往外走,“你趁着这会儿睡下吧,等我回来咱俩再去吃饭。”

京城的冬日寒冷干燥,朱伊伊走出门就被冻得哆嗦。

她速战速决地买完回来,给凌麦的是一杯黑咖,她自己的是一杯珍珠奶茶。

凌麦已经清醒过来,接过黑咖:“伊伊,你真是天使。”

她掏出手机要转账。

“不用,这杯我请你,”朱伊伊拆出习惯,啵的一下戳破奶茶,大口吸溜了一口珍珠,嚼了几下说,“我有点儿事想问问你。”

“这么客气啊,”凌麦拍拍胸膛,“什么事,你说!”

朱伊伊吸了口奶茶:“如果别人帮了你一个很大的忙,要求是你也得帮他一个忙,你会怎么做?”

“送礼啊,帮来帮去什么时候才能两清?还不如送礼来的爽快,人情这玩意儿绝对不能欠!”

“送礼?”朱伊伊转了转奶茶,温热的口感喝人通体舒畅,“那送什么好呢?”

“你先说帮你忙的人,是男的女的,什么工作,有不有钱?”

男的。

时瞬集团大Boss。

超级无敌有钱。

但这三句话朱伊伊愣是一句不敢说。

凌麦:“你哑巴了?”

朱伊伊咳嗽几声,说不上心虚还是什么,抬手挠了挠眉毛,眼睛四处乱瞥:“就那个,挺有钱一男的。”

“有钱男人啊,那还真不能随便送,”凌麦追问,“他帮得你什么忙?”

朱伊伊松开咬瘪的吸管,斟酌半晌,把老年大学的事儿包装成另外一个较为普通的故事:“我妈她想要一个东西,太贵,我没钱买,然后那个人就免费送给我了。”

凌麦“哦”一声:“他对你有意思。”

朱伊伊差点被奶茶呛到,摆手:“不会不会,我跟他——”

已经分手四个字卡在喉咙。

不上不下的。

迎着凌麦清澈无辜的智慧眼神,朱伊伊渐渐合上嘴巴,冷不丁胡诌:“我跟他年纪差得特别多。”

“差多少?”

三岁。

朱伊伊沉吟两秒:“三十岁。”

“啊,那么多,那我理解错了。”凌麦托腮,喝完最后一点黑咖,脸都是苦的,狂灌几口水后道,“这样的话更好办了啊,只要对方不涂你的人,随便送点什么配得上他身份的礼物就可以啦。”

她提议:“钢笔就蛮适合的。”

朱伊伊咬住吸管,有一搭没一搭地吸奶茶,想了想:“有道理。”

欠人情未必就要答应他那笔交易,还礼也是一样的-

夕阳投射在地铁站出口的台阶上,折射出橘黄色的光。

今天任务少,夏宁西也不在,朱伊伊约了凌麦早溜去买钢笔。

城北的YMD商城里面有好几家品牌店,两人才进第一家就相中了一款黑金钢笔,色泽高级,握感光滑。

一问价,六万。

朱伊伊:“……”

凌麦吓得差点没跳起来,尴尬地咧下嘴:“突然想起来我家煤气没关,先走一步!”

两人逃出店,站在门口缓了足足十分钟。

每一秒都在吐槽价格贵的咋舌。

最后还是选择了一家稍稍平价的店,朱伊伊买了一支两千块的银色钢笔。

“伊伊,你出手还真阔绰,那可是两千块啊。”

朱伊伊想说人家出手就是两千万,她这点钱,还不够铺块砖儿的。

“希望送完这个能勉强还人情吧。”

买完,已经夜幕降临。

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相继燃起霓虹,街边时不时嗖嗖嗖地飚过去几辆跑车。十字路口遍布拍照打卡的网红,巨大的LED显示屏上循环播放着当下最火的女团idol.

只有到了晚上,这座白天沉睡的城市才露出它纸醉金迷的一面。

不过奢靡的城北,不属于他们。

凌麦要去扫共享单车回家,朱伊伊顺路坐地铁,两人刚要走出YMD商城时,途径一家店。

凌麦蓦地停下,双眼放光:“好靓啊。”

朱伊伊认得这家店。

珠宝杂志上独占鳌头的一家高级品牌,里面的戒指全部都是设计师根据客户要求定制,独一无二,价格昂贵。

她的Tender,就是这家品牌店的首席设计师独创。

“伊伊,我们进去看看吧?”

“进不去,得刷会员卡或者出示银行卡金额才有资格进店。”

“我靠,妥妥的阶级歧视啊!”凌麦歪了下脑袋,“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朱伊伊一僵:“……我、我在杂志上看到的。”

“好可惜啊,都不能进店。”凌麦还没谈过男朋友,但是特别喜欢戒指,呜呜两声,“超级喜欢这种布灵布灵的首饰,看起来就很有钱!”

“伊伊,这些你最喜欢哪款?”

陈设在橱窗里的戒指模型,冰凉冷硬,又像是散发着滚烫的温度,朱伊伊瞥了一眼就像被烫到,偏头,“都不喜欢。”

凌麦震惊,“你对钻石不感兴趣吗?”

朱伊伊脚踢着路边的小石头玩,低低地“嗯”一声。

“好吧。”

凌麦扒拉着橱窗,发现有介绍,照着牌子读:“这款戒指是设计师毕业时为纪念师恩,特意设计的一款戒指,叫Fire,寓意为炽热如火。”

“他恩师也设计了一款戒指,名叫——Tender.”

朱伊伊大脑苍白一瞬,顿了顿,目光投了过去。

她怔怔地望着这枚戒指,仿佛透过它,能看见另一枚戒指。

一条美人鱼环绕成圈,人鱼的眼睛是一颗晶莹剔透的钻石,身上的鳞片全是碎钻打磨后铺平镶嵌。

美得不可方物。

朱伊伊记得她第一次戴上的时候,有多喜欢。

就连睡前都会臭屁地欣赏一下。

因为办公室恋情还没公开,她每天出门前都会摘下来,珍重地放进首饰盒,小心珍藏。

也许那时的她也想不到。

有一天,她会狠狠地摘下戒指,重重地砸在贺绅肩膀。

美得耀眼的圆环戒指从男人身上落到地板,滚了几圈,最后安静地躺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那刹,它丧失了所有的光环-

昨晚逛街逛太久,晚上又跟凌麦一起赶报表,朱伊伊早晨起来睡眠严重不足,刷牙的工夫眼睛都睁不开。

朱女士从浴室路过,幽幽道:“别把牙刷怼鼻孔里了。”

“……”

“你昨晚没睡?”

“赶了会儿活,没睡饱。”

“嘶,你这个死丫头,自己怀孕了也不知道悠着点儿!”朱女士刀子嘴豆腐心,嘴上骂,心底儿疼着,往朱伊伊包里塞了牛奶和酸梅糖,拉拉链的时候想起另外一茬,“话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辞职,你这都三个月了,再过点时候就得家里静养。”

朱伊伊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液体打在脸上冰的一激灵,睡意全无。

她妈说得对。

但辞职是一件大事。

尤其是现在经济下行、大学生过剩、普遍找工作难的大环境下,那些名校毕业的学生都拿不到一份合心意的offer,更别谈她一个双非一本。被Amy挑中进了大集团这样的狗屎运,可不会有第二回。

况且,现在她要解决的首要事情——

是还人情。

朱伊伊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了几秒的呆,“再说吧。”

到了公司。

朱伊伊收心,专注精神投入到工作中去,暖意洋洋的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页和键盘敲击的声响。

一直到中午饭点,肚子咕咕噜噜地叫,朱伊伊才从电脑里抬头。

凌麦去茶水间冲她新淘到的橙子茶了,等她回来,再一起去食堂吃饭。

朱伊伊瞪着个大眼,等得无聊,从包里拿出昨晚买的“人情”。

解锁,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一支钢笔。

这“人情”买了是一回事儿,什么时候送出去、怎么送出去又是一回事儿。

她拨弄工位上的小礼盒,周而复始地解锁扣锁,不厌其烦地玩。

凌麦刚复印东西回来就看见朱伊伊发呆的样子,眼一瞥,落到桌面的礼盒。

她蹦跶过去,屁股捱着桌边,斜坐:“还没送出去?”

“没。”

“为啥?”

“没想好怎么送。”朱伊伊扣锁的手改成滑动小锁轮,滴滴答答的清脆响,像雨滴打在原木窗台,“……他挺忙的,而且不容易见到。”

凌麦一副“原来是大佬”的神情:“你没他的联系方式吗?”

“有是有。”

但她不想冒昧去联系贺绅。

上一次在微信聊天还是在宣州出差。

凌麦头一歪:“那你就主动去他会出现的地方等啊,总比你在办公室发呆好吧girl?”

玩弄锁轮的手指顿住。

朱伊伊睫毛轻轻触碰眼睫:“能行吗?”

“当然,你别这么死心眼儿说你专门守株待兔,就说不小心遇上的。”

朱伊伊脑子闪过一丝灵光:“Amy姐今晚五点半是不是有一个临时会议?”

“对去,昨天的一个项目出了岔子,贺总临时召开紧急会议。”凌麦猫着腰,悄咪咪道,“研发部的人也太不走心了,明知道最近集团忙,还要撞到贺总枪口上,连带着咱们宣传策划部都被拖下水,这次估计所有高层都得挨批。”

“几点结束?”

“七点多吧,得加班。”

朱伊伊把礼盒装进链条斜挎包里,继而装模作样地工作,按着鼠标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轻点。

她无意识地学了贺绅思考的动作。

“麦麦,你今晚先回去吧,我晚点儿再走。”

第28章“但很久以前,你也说过不会分手。”

傍晚, 夜幕四合。

宣传策划部在15楼,太阳落山时的漫天晚霞能赏两小时, 到了晚上,还能看见漆黑的夜空坠着几颗星星,一闪一闪的。

这个点部门的人除了朱伊伊都下班了。

她站起来活动两下,孕后腰腹压力加重,偶尔坐久了会出现腰酸。之前她毫无感觉,最近不知道是睡觉踢了被子还是怎么的,腰酸感难以忽略。

好不容易撑到七点半,终于远眺地瞄见主管办公室泄出一缕明亮灯光。

是Amy结束会议要下班了。

几分钟后, 清脆的高跟鞋从主管办公室里踏出来,经过部门,看见朱伊伊还在, 高跟鞋响停了。

代替的是Amy微显吃惊的声音:“朱朱你还在?”

“哈哈,今天加班,不过现在忙完了,正好走。”朱伊伊关闭电脑,挎好包, 一副也要走的架势。

“那坐我的车吧, 我送你回去。”

平时千推万辞的朱伊伊, 今夜少见地答应得干脆,跟Amy笑嘻嘻地聊了一路。

蹭她的高层电梯卡, 一路直下到地下停车场。

出电梯的时候, 朱伊伊忽然又说不坐Amy的车了, 自己还有一份报表没拷贝, 得上楼,让Amy先走。

Amy本来要等她, 不过看她坚持不用,也没强求,开着车走了。

惹眼的红车在地下车库轰鸣一阵,激起一阵尘土飞扬,少顷,重归寂静。

时瞬集团的地下车库出了名的宽大,甚至每个部门都规划好了一片停车区域,谁在哪,谁今天开没开车,一目了然。

就连朱伊伊这种只进过地下停车场寥寥几次的人,也能顺着提示牌,一步步找到最高层的停车位置。

——贺绅的宾利。

与南尔这些京城公子哥不同,贺绅身价最高,行事作风也最为低调。

香槟无谓,豪车亦然。

他换车的频率不高,哪样坐得舒适、开得顺手就不会换,看起来有些念旧的性格在里头。

曾经朱伊伊还因为这事儿,依偎在他怀里咯咯笑,打趣:“贺先生看来很念旧呀。”

男人一手搂着她,一手办公:“怎么说?”

“你看啊,别的有钱人都换豪车换的这么频繁,就你不。”小姑娘掰着指头数,一脸认真,“还有你公寓里的一些老古董物件儿也是,都没换新样儿式的,还说你不念旧?”

贺绅淡笑:“你形容的那是暴发户。”

朱伊伊一愣,仔细想想,还真是。

在认识贺绅以前,她接触的最有钱的人,也不过是城南附近筒子楼里突然发家致富的那个暴发户——四十多岁的老男人,甩了原配,身边成天跟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坏女人,成天脖子上挂着几十斤重的金链子,贵手表圈一胳膊,车子一天一个样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

那暴发户还戏弄过朱伊伊,说跟了他,吃香喝辣,差点没把她恶心吐!

把自己的心上人与讨厌的暴发户相提并论,朱伊伊有些愧疚,小手扯了扯贺绅的衣角:“对不起嘛。”

“我的意思是想说你还挺念旧的,念旧的人一般都长情。”

男人停下办公的手,看她,挑眉:“长情?”

“嗯!长情就是会一直喜欢一件事,一个东西……”小姑娘白皙还带着稚气的脸上露出一点陀红,嘴巴抿了抿,“一个人。”

贺绅单手合上电脑,“啪”的一声,在狭窄逼仄的车厢里显得尤为突兀,像平静的湖面投进一颗石头字儿,水面波光粼粼。

跟那会儿朱伊伊的心一样,微波荡漾。

男人倾身朝她压过来,她双手抵着他昭示斯文绅士的西装,低声:“别,司机。”

司机在前面开车。

他们在后面干坏事。

男人啄了下她的软唇:“他看不见。”

“听得见……”

他们每次接吻的口水声,啧啧作响,惹人遐想。

贺绅顿了顿,再次吻过来,正儿八经的嗓音里夹杂点点戏谑和逗弄:“那我轻点儿。”

吻细细秘密的。

从粉白的耳骨到纤直的天鹅颈,贺绅的吻温柔而缓慢,不唐突,不激烈,像是对待他整个世界里最珍爱的至宝。

他真的好喜欢我啊。

那时的朱伊伊天真的想。

……

遥远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江倒海。

等朱伊伊从回忆里抽出身来,人已经走到了贺绅的车边。

车内一片漆黑,也没动静,看来贺绅还没下班。

也对,他就是个工作狂,谈恋爱的时候,因为工作还犯过几次低血糖。

大Boss没下班,朱伊伊只能靠在一边等。

打开消消乐,接着玩上次没过的1314关,这关她几次都过不了,前天还气得把手机狠狠扔在床上!

消消消,她还不信了。

玩到第七遍的时候,朱伊伊只差一步就能大获全胜。

她的精力瓶已经被用完了,这是最后一次。

朱伊伊绞尽脑汁地盯着屏幕看,终于,找到最关键的一步,指腹触摸屏幕,正要移动——

一道冷不丁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朱伊伊。”

空旷的地下车库里荡起回音,阴恻恻的像恐怖片,她手一抖,指腹一滑,不小心移动了旁边的方块。

半秒后,屏幕弹出“游戏失败”的提醒。

朱伊伊怔了足足五秒,眉头一皱,抬眸,瞪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你干嘛呀!”

贺绅看她那懊恼气愤的小样儿,有些错愕,随即是浅浅的笑意:“怎么那么凶?”

“我哪里凶了!”朱伊伊气得像个张牙舞爪的布偶猫,游戏输赢是大事儿,更何况她都卡了这么多天。她抬手,一把将手机怼到贺绅脸前,一字一顿:“我都要赢了,就差一步,都怪你。”

她的语气像是丢了八百万。

贺绅敛睫,轻飘飘地扫了眼她的游戏界面,果然还是消消乐。

他们还未相识的时候,朱伊伊就在玩;他们在一起了,朱伊伊也在玩;现在他们分手了,她还在玩。

他忽然想起许久之前,朱伊伊聊起的“长情”话题。

其实,她也很长情。

“抱歉,不该打扰你。”贺绅坦荡荡地道歉。

朱伊伊瞪他的眼睛圆溜溜的,原本蹿地高高的火焰,因为男人礼貌温矜的一句道歉偃旗息鼓。

也想起来,今晚自己的目的,是在等他。

她尴尬地缩回手臂,垂下,默了默:“没关系。”

空气里弥漫着几分诡异的宁静。

一个人呆着,一个人等着,谁都没有擅自出声打破。

直到地下车库的电梯门再次打开,三三两两一起下班的女经理们走出来,嘻嘻哈哈地聊着公司八卦,嗓门大得震天。

“要我说啊,还是贺总最帅。”

“他帅关你什么事儿啊,难不成你还想做贺太太?”

“怎么,想想也不行啊!”

“你要是有后台没准可以试试哈哈哈哈。”

随后是几下开门关门的“嗙”响,车引擎轰轰一阵,陆陆续续地开车离开了。

朱伊伊望着消失的车影,埋着头,眼底稍黯。

“贺总。”

他回应得很快:“什么事?”

仿佛一直等着她开口。

朱伊伊倒没关注那些,她整门心思都飘在包里的“人情”上。手摁着包,停了几秒,还是拿了出来,黑色的礼盒在她白净的手里格外明显。

她深呼吸几下,说了出来:“这个,是给你的。”

贺绅看了眼精致的黑色礼盒。

自接手集团以来,想攀附上来的人一茬接着一茬,主动送资金的、上赶着往他身边塞女人的、费尽心思送各式各样的礼物讨他欢心的,数不胜数。

他一眼就能辨出里面装的是一支钢笔。

生意人的精明头脑,在这一刻有些卡壳。

不懂她此时的所为。

贺绅微怔了会儿,没接,淡然的视线重新回到朱伊伊的脸上,问:“什么意思?”

朱伊伊花了十秒组织语言:“贺总,你出资赞助慈善机构,让很多家庭一般的人能免费上老年大学,这是一个很值得敬佩的善举,我也很感谢你。但你在天台说的那笔交易,我还是想,算了吧。”

铺垫这么久,她磕磕巴巴地进入正题:“这个就当作还您的人情,可以吗?”

为了彰显感激和尊重。

都用了敬称“您”。

男人清寂的声线里裹着一丝轻哂:“一支钢笔,就想还人情?”

朱伊伊举着礼盒的手僵住。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自己都为自己的厚脸皮害臊:“可那天,在天台,你说过不会勉强我的。”

良久都没等到回复。

反而男人看她的眼神,愈发灼热和威压,像一张摸不透风的黑网,慢慢逼近,再一点一点地将她裹挟住,包裹住,透不过气来。

朱伊伊忍不住埋下头,屏息,脑子一会儿万马奔腾,一会儿苍白贫瘠。

漫长的等待过去。

朱伊伊举着钢笔的手臂发酸,穿着雪地靴的脚有些发凉,就在她以为贺绅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的时候。

他忽然伸手把礼盒接了过去。

而后没头没尾地提了一句话:“但很久以前,你也说过不会分手。”

男人低沉的夜色像冬日里微凉的雪水,冰凉,透着彻骨的寒意。

可无人知雪水也是被高温融化的。

剖开外表那层冷隽光鲜的外表,某一处最柔软的地方,正在被反复灼烧着。

只有面对朱伊伊的时候,才会渗出一点又一点的疼。

绵延不尽。

朱伊伊轻颤眼睫,蝴蝶振翅般,她没料到贺绅会毫无征兆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这回,陷入缄默的人倒换成了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地下车库常年见不到太阳,比外面的气温还要低,待了这么久,朱伊伊后知后觉地发起冷来,羽绒服里包住的躯体也忍不住抖了抖。

微不可查的小动作,但还是被贺绅收入眼底。

他悄无声息地叹口气,刚才沉重的话题被他重重拿起,此刻又轻轻放下。眉骨拧起,动作迅速地解下大衣,话题跳跃的比谁都快:“怎么不多穿点衣服?”

“……再穿多一点就变成火桶了。”

“要风度不要温度。”他不咸不淡地批评,顺手要把大衣给她披上。

朱伊伊眼疾手快地挡了下:“不用。”

贺绅无视她的推阻,不容置喙地把大衣牢牢披在朱伊伊身上,见她仍有反抗之势,口吻淡淡:“你披着,我就收下。”

她停下来。

男人宽大的衣服快要将朱伊伊整个人埋在里面,周遭全都是贺绅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鼻腔。

她奋力挣扎着露出脑袋,将信将疑:“真的?”

脱掉外衣的贺绅只剩下一件白衬衫,寒意侵肌,不出片刻暴露在空气中的腕骨开始冻红。

他面不改色,接着道:“真,不过不是现在。”

“啊?”

“我今晚出国,几天后回来,在我出差的这段时间里,希望你再认真考虑考虑。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是坚持这个答案,我会收下钢笔,”贺绅俯首,倏而靠近她的耳侧,呼出的温热气息顺着朱伊伊围脖钻进去,滑过皮肤,激起阵阵热意,“承了你还的这份人情。”

朱伊伊耳根痒,抖了抖,像极了宽敞草地里被猎人逮住逗玩的小兔子,翻滚来,翻滚去,也逃不出掌心。

说这么会儿话的工夫,已经八点多了。

朱女士打了个电话催朱伊伊回家吃饭:“你不会又在公司加班了吧?”

“没有,一点事耽搁了,”朱伊伊偷瞄了眼旁边的男人,生怕他冷不丁发出一点声音来,她索性走远一些接电话,“我马上就回家了……嗯我知道……我会注意。”

“行,挂了。”

电话挂断,朱伊伊脱下肩膀上沉重暖和的大衣,递过去:“我要走了贺总。”

贺绅接过来,后道:“送你。”

“你是要去机场吗?”

“嗯,正好路过北门街。”

城南老宅区路口就在北门街。

朱伊伊每次地铁就是做到那儿,出来,拐个十几米的弯就到家了

这样,也算是顺路。

天寒地冻,夜风骤起,朱伊伊没再推辞:“那麻烦了。”-

从集团到北街的半小时路程,一路无话。

朱伊伊原本还在纠结失败的消消乐关卡,关好门,系紧安全带,打开手机就是消消消。

没过几分钟,车里暖洋洋的温度令人昏昏欲睡。

工作一天又在车库等了不少时候,疲倦慢慢从骨头里溢出来,最后爬上眼皮,渐渐地耷拉下来。

朱伊伊睡着了,手机还停留在消消乐的界面。

正值等红灯的间隙,贺绅稳当刹车,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指示灯。

一秒过去,两秒过去。

到第三秒,他还是转过头,看着身侧睡着的小姑娘。

朱伊伊歪着脑袋,整个身子往车窗倾斜,这个姿势会导致安全带勒到腰。

她睡得熟,毫无察觉。

贺绅伸手过去,轻缓地调整了下她的斜挎包,让安全带和她的腰腹之间隔出空隙。

调整好,他手没收回来,反而有渐渐下移的趋势。

从安全带过度到朱伊伊腰间的衣服,再贴着她的腰,然后往前。

那只手不知道签了多少张上亿资金的生意合同,这一刻,宛如碰触一个易碎瓷瓶,小心翼翼、郑重虔诚至极。

第29章贺绅的,远非这些玩具的冰冷柔软触感

[27、28敲定最终版]-

就在贺绅的手快要碰到朱伊伊腰腹时, 车外猝然响起一声鸣笛。

嘀!

朱伊伊小脸皱了皱,有苏醒的势头。

在她睁眼的前一刻, 贺绅的手放回了方向盘,红灯适时亮起,他面色平静地发动引擎,开车。

一切都悄然地藏进夜色里。

那晚送朱伊伊回家后,贺绅就赴往机场,坐上最赶的一趟航班,在凌晨时抵达国外。

很快,又从纽约机场去往医院。

风尘仆仆, 转不停歇-

之后的两天贺绅没再主动联系朱伊伊。

而朱伊伊也在宣传策划部新的项目到来后,开始繁忙,那夜地下车库的约定暂时被她抛之脑后。

她最近在犹豫要不要当选项目组的组长。

这次的项目不大, 对接的是一个主打国风戏曲的小工作室。

工作室的负责人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叫邹楠,去年上半年大学刚毕业。这年头工作难找,又不想随波逐流考研考公,邹楠想着他大学学的正是戏曲专业, 跟学校戏曲社团同级同学处的也很好, 于是几个人合伙置办了一个小型工作室。

不过工作室尚处在起步阶段, 资金有限,人手也有限, 在宣发的初始阶段就遇到了困难。

按理来说, 这样的小项目时瞬向来是看不入眼的, 也不知道几个人在面试商谈时说了什么话, 竟然把Amy说服了,还真接了这个项目。

正因为项目小, 利润低,宣传策划部的老人没一个愿意接手。

夏宁西更是暗戳戳地骂Amy昏了头。

朱伊伊倒是很想尝试。

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以“领头人”的身份跟进项目。

“你想尝试就大胆一点,”凌麦嘴里叼着个苹果,两手哐哐哐地砸键盘打字,含糊不清地说,“人生在世,可不得活得彪悍一点。”

顿了下,她幽幽道:“难道你还真想一辈子被夏宁西欺负啊?”

这几天夏宁西心情不好,可劲儿挑她俩的事儿。

Amy没法时时护她们。

凌麦刚才还打趣说,Amy是展翅翱翔的凤凰,可惜啊,她俩是毛都没长齐的小鸡,成天被夏宁西那个老母鸡啄咬,毕竟凤凰总不能老管地上的事儿。

朱伊伊关闭文档,收拾东西下班:“我回家想想。”

“回什么家啊,家里就你一个人多冷清,”凌麦当机立断,“陪我吃火锅!”

翠姨昨天割烂尾住院了。

孩子都在外地工作,回来一趟麻烦得很,翠姨就硬说自己一个人住院也没问题。朱女士平时跟翠姨没少对呛,两人都是暴脾气,也是差不多真性情,真到了节骨眼儿上,又放下嫌隙姐俩好了。

这几天都是朱女士住在医院陪护。

家里只有朱伊伊一个人。

去是能去,但是——

“你最近不口腔溃疡了吗?”

“小小的口腔溃疡能难得住我?”凌麦衣袖一扬,气势威武,“我今天就要让这小小的口腔溃疡看看,谁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

吃完火锅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朱伊伊吃得很少,而且大部分都是蔬菜,所有东西几乎被凌麦一个人包了,出店的时候,她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撑得快要走不动道。

“伊伊,你刚吃的好少。”

“吃不下。”

“谁让你刚进店就喝那么一大罐酸牛奶的,还吃酸梅。”

“我喜欢吃嘛。”

两人边走边聊,就当消食。

朱伊伊低头捣鼓手机,刚刚那家火锅店很不错,物美价廉,吃前她拍了几张照片,想要发个朋友圈。

编辑完文案,选定图片,准备发送。

突然凌麦把她一拽:“陪我去个地方。”

朱伊伊的手机差点掉地上,连忙抓好:“去哪儿?”

“买东西。”

“买什么?”

“玩具。”

朱伊伊疑惑:“玩具?谁玩?”

“我玩。”

“你玩、玩什么?”

凌麦一本正经:“玩.下.面。”

朱伊还没来得及问明白,人已经被凌麦扯到了一家店门口。

装修采用氛围旖旎的粉紫色,摆放商品的橱窗里挂着星星灯,氛围浪漫得像是梦幻城堡。

但牌子上大喇喇地写着“成人用品”。

朱伊伊一僵,站在店口,嘴巴因为过度吃惊而张开,好半晌才听见自己结结巴巴的声音:“你确定是这儿?”

“嗯,”凌麦一脸平静,“姐忍耐很久了,今晚就让我尝尝这些玩意儿的咸淡。”

“等一下!”朱伊伊打退堂鼓,“我就不用去了吧?”

“不、行。”

凌麦斩金截铁地拒绝,手一拉,拽着朱伊伊进店。

推搡间,朱伊伊手指一滑,夹在指间的手机屏幕闪了闪,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朋友圈“成功发出”。

定位从火锅店切换到了京城最大、最有名的成人用品店。

店内。

笑容温柔的导购见着人进来,弯腰,柔声招呼:“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凌麦轻咳几声,说了几个要求。

导购笑着说都有,款式众多,让她们慢慢挑,不着急。

凌麦挑中了一款粉色的样品,捏了捏,觉得很新奇,一把塞朱伊伊手里:“你捏捏看。”

“捏、捏什么?”

“手感啊,这质地比硅胶要硬一点,又比平时接触的东西软一点,好奇怪噢。”

朱伊伊在心里啊啊啊大叫,想说你才奇怪吧。

她脸红了红,要把玩具放回摆架上,被凌麦一手挡住,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问她:“手感咋样?”

她瓮声瓮气:“还行吧。”

凌麦沉吟:“不知道跟真人比起来有啥区别。”

朱伊伊脸更烫了。

一闭眼,脑海里就能闪过与贺绅在浴室、在车内、在客厅沙发、在落地镜前的荒唐景象。

其实,她捏过的。

捏过很多很多遍。

贺绅的,远非这些玩具的冰冷柔软触感。

“伊伊,你不会是害羞吧?”

凌麦幽幽地问一句。

朱伊伊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她眼神躲闪:“没有啊。”

“没有就好,咱们女人就是得满足自己才能有力气赚钱的嘛。”凌麦说着又往朱伊伊怀里塞了一款,是个蓝色小海豚,说话铿锵有力:“这个很爽,你试试。”

朱伊伊捧着个烫手山芋,送又送不走,扔又不敢扔:“麦麦,你快拿走,我真不用。”

“没事,就当姐妹我送你了,”凌麦拍着胸脯,“好东西当然要一起分享。”

朱伊伊:“……”

谢谢你啊。

半小时后,两人从店里出来。

凌麦心满意足地拎着手里的包装盒,晃了晃,啦啦啦地唱歌。

朱伊伊拗不过她,被半拉半拽地塞了一个小海豚的吮.吸款,光是看包装都觉得烫眼。

她万分羞耻地放进包里-

回到家,朱伊伊身心俱疲,歇了会儿,拿着换洗衣服去浴室洗澡。

打开手机,准备放首歌。

微信忽然弹出几条消息。

几乎都是来自李玖和Amy的,还有几个是十分钟前凌麦发给她的“戳一戳”。

打开,看聊天框,三个人都是不约而同地让她去看朋友圈。

朱伊伊这才想起来她下午似乎没发成功。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

指腹划拉屏幕,跳转到朋友圈界面。

飘在最上面的一条好友动态,就是她傍晚编辑的有关火锅店那条,文案和图片都没什么问题。

只有——

视线下移,落在定位在某某成人用品店的时候,朱伊伊头皮一麻。

耳鸣轰轰乱响。

她、忘、记、关、定、位、了。

朱伊伊直直呆愣了好一会儿,醒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删除,删的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

评论区飘着的几条消息她看都没看。

忙完一切,整个人像是退潮后的海浪,一下子脱了劲儿地栽进床铺里。朱伊伊闭着眼,还是觉得自己被剥光了一般,抱着被子滚成一团。

还好他没看见。

她安慰自己。

洗完澡,出雾气腾腾的浴室,换上绵软的睡衣,像蜗牛缩进壳里一样躲进被子里,朱伊伊长吁一口气。

被子上拉,捂住脖颈,闭眼准备入睡。

没有丝毫睡意。

朱伊伊认命地睁开眼,眉心蹙了蹙。

她也不知道是朋友圈的事闹得,还是跟凌麦在店里受了刺激,身上、心底、各方各面都燥得很。

双颊也在发烧。

她调低空调温度,推开孕妇抱枕,呈一个“大”字形仰躺。

还是热。

还是烧。

还是难耐。

朱伊伊埋着脑袋“呜咽”一声,她又不是不经人事,懂得这股奇异的感觉是什么。

她比谁都清楚。

最开始有这种怪感的时候,是他们第一次实际意义的亲密接触。

那次贺绅谈生意多饮了几杯,他有洁癖,刚回家必洗手。

朱伊伊跟在他身后,问要不要阿姨煮醒酒汤。

他说不用。

男人洗手的动作慢条斯理,看不出一点醉意,唯有抬眼透过镜面看朱伊伊时,金丝镜框下的眼眸,失了冷隽,多了抹深色。

他突然过来吻她。

来势汹汹却又不失绅士。

浴室里沸腾的因子像炸裂的烟花,每一粒,捱到了就会擦出不可意料的火花。

朱伊伊心头小鹿乱撞,喜欢,喜欢得想要更进一步时——

贺绅倏地停了。

他一手撑着盥洗台,头从朱伊伊密布细汗的锁骨里抽出来,转身,重新面对着镜子,拧开水,弯下腰,双手捧着冰凉的清水洗脸,强迫自己从沉沦中苏醒过来。

洗了几把脸,贺绅自认还算冷静地起身:“很晚了,送你回去,走吧。”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是一脸理智、八风不动的清冷模样,像雪山上孤傲的冷杉。

越清白,越想要拉下来弄脏、弄坏。

朱伊伊就是那会儿觉得她有点坏,有点小变态的。

明知道这种时期男人禁不住撩,她还是鬼使神差地踮脚,一手勾住贺绅脖子,声音很小很低,像狐狸轻轻摇摆尾巴:“难受吗?”

他躲了躲。

“别躲,”她凑近,追问,“难不难受?”

男人额头青筋暴起,手臂青色血管似是下一秒就会爆裂,他看向她的眼神沉重如墨,里面升起破坏欲。

“下去。”他冷声命令。

“好凶啊,”朱伊伊软软地抱他,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你难受,我摸到了。”

她用手拉开西装裤链。

贺绅一把抓住她的手,冷脸装不过十秒,叹气,有些无奈:“别招我。”

她红着脸,无辜的杏眼看着他,说出能让人分寸大乱的话:“我用手帮你好不好?”

……

记忆翻涌如潮水。

朱伊伊脸上的陀红慢慢涌至纤直的脖颈,那里密布起一层细汗。

她拧着眉,难受不已。

是孕激素在作祟。

她的身体,违背了她的意志,在怀念只有贺绅能给的那股又死又生的感觉。

叮咚一声,微信提示音。

平日里最熟悉不过的声音,在今夜,在此刻,格外的惊雷震耳,轻微响动都能让朱伊伊抖了抖。

她蓦地停下。

漆黑的卧室里闪了闪光,很快又暗下去。

她斜了眼闪屏的手机,犹豫了会儿,伸出两根手指,在床上走路似的小碎步地走过去,握住外壳有些凉的金属,拿了过来。

摁亮屏幕,两条消息弹出来。

看清的那刻,朱伊伊全身似通过一到微弱电流,瞳孔微缩,手一瞬间收紧。

贺总:在干什么?

一句轻飘飘的话,宛如碎石击中湖水,激起千层浪。

像极了抓包刚做坏事的她。

第30章我的宝贝…们。

国内深夜已至, 万家灯火渐灭,入眠, 美梦。

同一时刻的国外,不过上午10点。

虽同为冬季,但这里却是艳阳当空,湛蓝如洗,橘橙色的光线透过医院半开的窗户照射着地板,暖烘烘的太阳,驱散走病房里浓烈的消毒水味,在四周惨白的墙壁间, 增添了一丝人气儿。

病床上的老人虚弱躺着,插满管,床侧各式医疗器械嘀嘀嘀地工作着。

静谧, 安分,此刻正是歇息的好时刻。

连日奔波困倦的贺绅却毫无睡意,一闭眼,就闪过一小时前朱伊伊的那条朋友圈,下面大喇喇挂着的地址:

[京城国际成人用品连锁店]

朱伊伊去情趣店了。

还在里面待了很久。

必然是买了。

贺绅重重喘息着, 独占欲像一头野兽在胸膛里疯狂叫嚣。他按捺着情绪, 起身, 走到窗前,打开窗吹沁着寒意的冷风, 蒙蒙雨丝打在镜片上, 模糊视线, 脸上皮肤感受到阵阵凉意, 这时,才堪堪吹灭贺绅心头燃起的一撮火星。

他摘下眼镜, 另一只手拿出手帕,轻轻擦着。等一点一滴的雨丝都擦干净,人也差不多冷静下来,捡回了出走的理智。

她定是难受得不行了。

是他的错。

是他不好。

贺绅架好鼻骨上的镜框,抬手,摁亮手机,打字,发了条消息过去:在干什么?

那边的朱伊伊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回:刚准备睡觉。

睡觉在今夜是个敏感词。

贺绅盯着这两个字眼看了许久,关上窗,进了病房隔间。

高级Vip病房的隔间一应俱全,有床,有办公桌,桌上的花瓶里摆着娇艳欲滴的新鲜花朵。

贺绅这些天最长待的只有一张办公桌。

坐进椅子里,背往后靠,右手一揽,轻而易举地拿到那支银色钢笔,微微转一圈,光线下折射出细碎的莹光。

是朱伊伊送给他的那支。

他一起带到国外了。

贺绅翻开手术单和各类繁杂的合同,麻木不仁地签字。唯有掌心握住银色钢笔,触碰到那层冰凉又温热的感觉时,心才像是活着的。

揭盖,握笔,洋洋洒洒地签了几个单子,笔尖滑过纸张发出飒飒声。

贺绅签字的手停下。

他突然很想听朱伊伊的声音。

黑色给了人无所畏惧和为所欲为的保护色。

贺绅一手把玩着钢笔,一手拨弄着手机屏幕,良久,一个语音电话拨了过去-

另一边。

朱伊伊等不到贺绅的回复,下床,去了浴室。

她长颈、手臂、胸脯到处都是细汗,湿哒哒的黏腻得很,在浴室里用毛巾擦了擦,换上一件干燥的小裤。出来前,特意洗了把脸,把几分钟前的那些羞耻和罪恶全都洗干净。

躺会床上的时候,人清醒了一大半。

朱伊伊翻了个身,右脚一勾,孕妇枕头被她侧身卧倒在腰下垫着,舒服多了。

两手捧高手机,正要查看消息,手机忽然叮铃铃的响起,铃声像是黑夜的一声警报。

她虚虚的盯着对面打来的语音电话,一时不知接还是不接。

朱伊伊脸颊还留有红晕,她摩挲几下手机外壳,最后在催命般的铃声里妥协,指腹划了下,唇一抿,呐声:“喂?”

“怎么这么久才接。”

朱伊伊撇嘴,明明是他深夜来电搞偷袭。

“饿了,啃面包去了。”她胡诌。

电话里的人默了默:“没吃饭?”

“吃了,夜宵而已。”朱伊伊现在没有半点睡意,脑子也清醒,她转了转眼珠,忽然懂得这通电话的目的是什么了,“贺总打电话来是想问那件事吗?”

那天,地下车库,他让她在他回国之前好好考虑。

可他还没回来。

朱伊伊想到他刚刚那条消息打断的事,脸发烧,又有些恼:“就算要问也不用大半夜问吧,很容易打扰别人的……”

她语气难掩抱怨。

他冷不丁:“打扰什么。”

朱伊伊一僵:“睡觉啊。”

“真睡觉,还是——”电话里的话音停顿,不知有意无意,贺绅少有的说话大喘气。而这边的朱伊伊也跟着他大喘气,浑身发烧,脸也烫,好像刚才做坏事的时候被他看见了。

可就在朱伊伊心口悬起来的时候,又听他漫不经心道:“在想工作上的事?”

她悬起的心脏落地,旋即疑惑:“啊?”

“我听说宣传策划部最近接了一个利润微薄的项目,是一个国风戏曲工作室。”

“你怎么知道?”

“身为集团负责人,我有义务知道每个部门的业务对接。”怕她不信般,贺绅简单补充一句,“昨天各部门向高层汇报未来一周的工作计划,我听Amy说的。”

朱伊伊的关注点在“利润微薄”几个字眼上,抿抿唇:“贺总是觉得这个项目利润太低,不该接?”

“作为一个商人,为集团的利益着想,我的确会觉得Amy不妥,”贺绅语调平和,略微暂停后,又道,“但作为一个曾经毕业也想过创业的人来说,这于小型工作室的起步至关重要,是开创未来的第一步,也是这几个大学生敢于迈出社会实现自身商业价值的第一步,我很欣赏。”

城南旧小区的夜晚静默又喧闹,这会儿,楼上还传来妻子摔碗碟丈夫怒骂摔门声,叮铃哐啷,轰轰隆隆。

男人的嗓音,此刻,像舒缓燥意的一缕凉风。

朱伊伊想去捂住耳朵的手垂了下来,改去拿腿上的手机。

通话时屏幕是黑的,里面映照着她的样子。

五官寡淡,眉眼间失去了刚毕业时的那股冲劲儿,她在逐渐蜕变为她曾经害怕、提防、为他们的圆滑而惊叹、为他们的阴谋算计而不齿的社会人士。

轻飘飘的一个物件,却又因刚刚那番话变得沉甸甸的。

朱伊伊忽然出声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贺总大学毕业的时候,也想过创业?”

“嗯。”

“为什么?”

像贺绅这种出身即站在顶峰的富家子弟,高门大户,父母健在,家底厚到几辈子都亏不完。

想不开才会去折腾那些普通人期冀往上爬的东西。

夜色静默,那边的人没答,话锋一转:“你好像很关心工作室的项目。Amy例会的报告单上,工作室项目的对接人一栏,有写你的名字。”

话题跳跃太大。

朱伊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缓了缓,人慢慢往下滑缩进被子,像蜗牛缩进壳里,闷闷道:“那是因为当时办公室里没人接,我看Amy姐急着去开会,我才接的。这个只是初步对接,之后要是成立项目小组的话,那一栏有没有我的名字还不一定呢。”

来公司这么久,她还是个虾兵蟹将。

每次项目的主力都轮不到她,朱伊伊永远都是负责边边角角的东西,有时候她也想去争一争,抢一抢。

等临枪上阵,她又退缩了。

就像上学那会儿一样。

不知道从哪听见“刺头不敢欺负跟老师走得近的学生”的话,成绩一般、性格孤僻的朱伊伊,第一次有了表现自己的想法。

那天上课,老师提了一个问题,她做了半节课的心理建设,才让自己有勇气举起那只手。

但是老师只瞥了她一眼,忽视,叫了她前面的学生。

常欺负她的几个刺头变本加厉地取笑她。

顷刻间,所有的勇气和自尊像一面镜子,被轰然打碎,再也捡不起来。

每当朱伊伊鼓起勇气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最后总是以失败结尾。

举手回答问题也好,拼尽全力准备高考也好,追到贺绅与他恋爱也好,最后都会走向失败。

电话沉默太久,久到朱伊伊以为对面已经挂断。

突然,他低唤:“朱伊伊。”

男人仿佛看透她的心思,不点破,只是淡淡道:“职场竞争无可避免,不分对错,也不分资历深浅,在时瞬升职降职都靠你自己的本事。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你无需在意,也不需要为此辩驳,陷入自证的困境。你要做的,就是靠自己的本事,让那些人闭嘴。”

“不试试吗?”

朱伊伊心跳漏了半拍,随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剧烈跳动着。

似要撞破胸腔替她回答。

光影变幻间,她隐约看见年少时那面被摔得粉碎的镜子,在一点点重新拼凑。

“我知道了。”

她低低地说一声。

高.潮后人就是容易疲累,身子也发软,朱伊伊坚持许久,这会儿睡意突然袭来。

耳边全是男人透过手机传来的清浅均匀气息,她努力掀开眼皮,想伸手挂断,却一直没动。

直到意识全无沉睡过去。

人睡着了。

手机也黑屏了。

不知过去多久,男人的声音透着话筒传来,低沉而磁性:“晚安。”

宝贝…们-

一觉醒来,大梦天光。

朱伊伊刷牙洗漱,去厨房煮了小半锅饺子,她赶时间,饺子还没炖烂就开吃了。

每每这个时候,朱伊伊就格外想她妈。

朱女士在家的时候,虽唠叨,但像早餐这种事儿每天都会备好,尤其是朱伊伊怀孕后更贴心,趁着她刷牙洗脸吃早饭的工夫,就已经把酸奶和小饼干塞她包里了。等她换好鞋,拎着包就能走。

一顿收拾完,眼见七点半了,朱伊伊动作迅速地出门。

到公司,脱下羽绒服,打开电脑,人瘫在椅子上,朱伊伊才喘口气:“还好没迟到。”

凌麦比她早来,仍神清气爽:“你昨晚熬夜啦?”

朱伊伊从柜子里掏出一袋花茶,拆开,泡进碗里。这是她新买的花茶,以为是橘香,没想到扑鼻而来的一股淡淡的清新味道,谈不上花香,更像雪后初霁的薄雾,或是去往长白山的路上,沿路经过时瞥见的一排冷衫。

贺绅的香水是这个味道。

不知是因为味道,还是凌麦的问题,朱伊伊想起了昨晚那通没多大意义、却又通了不少时间的语音电话。

她最后困得受不住了,电话没挂就睡了过去,意识消失前,音乐听见对面人说了句什么。

是错觉吧。

“喂,问你话呢——”凌麦拍了下朱伊伊肩膀,头挨过去,贼兮兮地挤眉弄眼,“让我猜猜,你昨晚不会真熬夜了吧,难不成用了我送你的小海豚?”

朱伊伊一激灵,捂她的嘴:“嘘。”

凌麦唔唔两声,拂开她的手:“干嘛呀,人家早上涂的新款口红!”

“昨天的事别提了。”

“什么事,咱俩去情趣用品店的事儿,还是你朋友圈忘关地址的事儿?”凌麦神经兮兮地八卦,“我就好奇嘛,你就告诉我,那小海豚好不好用?”

“没用。”

“真没?”

“真没!”她咬牙。

凌麦撇嘴:“暴殄天物。”

朱伊伊恨不得给她一拳:“……”

打闹几句,凌麦被其他同事喊去总务科搬东西,没办法,大公司里资历尚浅的小职员都这样,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朱伊伊打开集团专业软件,插入文档,页面缓冲几秒后,弹出一份“戏曲工作室”的文件。

是她昨天下班前标注过的那份,系统有记忆,第二天打开会恢复,方便继续办公。

朱伊伊看文档内一黄一蓝的标注记号,一点一滴都是她的心血,鼠标清点,休眠电脑-

朱伊伊,不试试吗?-

你要做的,就是靠自己的本事,让那些人闭嘴。

她主动联系了工作室的负责人邹楠。

“邹先生,有空吗?我是时瞬集团策划部的朱伊伊,想跟你聊一下项目。”

人总要大胆一次吧-

邹楠刚出学堂门,满身稚气。

朱伊伊到公司楼下咖啡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小伙子歪着脑袋打盹,又被迫打起精神等人的模样,恍惚间,朱伊伊险些以为是大学里熬夜后上早八的自己。

“邹楠。”朱伊伊打了声招呼,走到桌边,放下包。

邹楠站起来,一米八的大高个略显拘谨,笑了下:“是伊伊姐吧?”

朱伊伊微怔,在公司里大多数都是喊她朱朱、小朱、伊伊,更敷衍者如夏宁西,直接喊“那个谁”。

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喊她“伊伊姐”。

朱伊伊捂嘴轻咳,摸了下鼻子:“今天主要来是想跟你谈谈工作室的事。”

谈及工作,邹楠背都很直,神色也正经起来:“我们工作室门面小,成立时间也短,说出来不怕笑话,一开始敢投时瞬就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中,还怪不好意思的。但是!伊伊姐,我们工作室里的每个人都很认真负责,每一个戏曲剧本都精心策划,而且每个人各有所长,京剧越剧昆区还是黄梅戏,大家都有些涉猎。”

见她激动地手抖,朱伊伊弯了弯唇:“你别紧张,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慢慢谈。”

邹楠一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我怕你会拒绝我。”

“不会。”

朱伊伊也不怕说出自己在公司的资历和处境:“你为工作室紧张,我也为自己第一次努力争取项目紧张。”

她托腮,笑:“我们一样。”

跟邹楠谈得出乎意料的顺利,朱伊伊试想中发生的任何阻难都没有。

她以为对方会嫌弃她资历浅。

结果人小伙子反倒鼓励起她来了,说能进时瞬,必定是有过人之处。

聊完,由于最终的项目负责人还没定,朱伊伊也不敢打包票,只说加个微信,后续好联系。

加完好友,寒暄几句,朱伊伊离开咖啡厅。

回到公司才发现已经过了饭点。

部门里有几个吃得快的同事,已经在工位上小憩午休。

这个点员工食堂没饭了,想吃得自己去外面订,朱伊伊聊了一上午疲倦得很,瘫回转椅里,准备拿袋装吐司面包充饥。

取出一块,干干巴巴地在嘴里咀嚼,口感干瘪得像是啃树皮。

吃完饭回来的夏宁西,从朱伊伊工位路过,觑一眼,轻嗤一声:“笑死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时瞬工资多低,有的人穷得都吃不起饭了。”

朱伊伊恍若未闻,端起马克杯,清香的茶入嘴,沁人心脾。

嗯。

当她在放屁。

夏宁西眼一斜,偏向另一个话茬:“也对,像那样小的一个工作室项目,部门里没人看得上,就某些人巴巴地凑上去,也不知道真就那么喜欢捧Amy的狗腿,还是真穷得只能啃面包了。”

朱伊伊自始至终眼都未抬,她不是一个攻击性很强的人,但她明白一个道理。

越喜欢找事的人越以自我为中心,越爱从人群中找存在感。

夏宁西就是这种人。

那她偏不如她的意。

朱伊伊表情淡淡地丢垃圾,接水,来回两趟都不吭一声。

夏宁西心口起伏,被人无视心里很不痛快,伸手要去拽朱伊伊的胳膊,扑了个空,反而拽住了朱伊伊腰间的毛衣抽绳。

她一拽,朱伊伊腹部立即一紧。

朱伊伊蓦地拂开她的手,好脾气也起了薄怒:“夏宁西。”

夏宁西被吼得一愣,半天回神,横眉冷对:“吼什么吼啊!”

“道歉。”

“我跟你道歉?”夏宁西像是听见什么笑话,挑眉,“做梦。”

朱伊伊轻轻吐出两个字:“道、歉。”

不大不小的声音吵醒了几个在午休的同事,现下,部门里的无数双眼睛全都投在朱伊伊和夏宁西身上。

前者有Amy罩着;后面是副主管。

凌麦不在,没人劝阻,都在高高挂起地看热闹。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办公室的玻璃门被人敲响,噔噔两声,有些突兀和猝然。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

男人一身深黑西装,不苟言笑,像一台被设定好的机器。眼神冰冷如鹰隼般锐利,走来时,是与贺绅如出一辙的威压。

来人是高层秘书室的室长,也是总裁特助,章航。

公司无人不知,谁碰见都得喊一声,章特助。

章航:“打扰。”

夏宁西最先变脸,眉头舒缓,笑着靠近:“章特助怎么来了?”

“谁是朱伊伊?”

夏宁西僵了僵:“章特助来是?”

“你是朱伊伊?”

“不是……”

章航面无表情:“那就走开。”

夏宁西脸一白,被人当众下面子,手一紧。

随后便见到男人走到朱伊伊面前,上下打量一眼,面瘫脸有了点点波澜,口吻奇异般柔和下来:“朱小姐?”

“啊,是我,”朱伊伊弄不清事情走向,不禁往后退了退,“章特助找我有事吗?”

他一脸坚定:“嗯。”

然后语出惊人:“我来给朱小姐送饭。”

朱伊伊瞪大眼,不可置信指了下自己:“我?”

“是的。”

章特助是贺绅的左膀右臂,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派一个最高层特助来送饭?

朱伊伊耳畔轰鸣。

——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