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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冬心跳 行止将至 24481 字 4天前

第31章“说不定,正一家三口幸福美满呢。”

章特助举起外壳崭新、自带恒温装置的饭盒, “给。”

朱伊伊的目光,从章航一本正经的脸移到饭盒, 茫然地抬手,又顿在半空,到底还是没接过来,而道:“章特助借一步说话?”

“好的。”

两人去了走廊。

晌午的太阳斜斜地照射在白净地板上,正值休息的点儿,来来去去走动的人很少,没几个注意到角落里的朱伊伊和章航。

“章特助,冒昧问一下, 这个饭盒是谁让你送来的?”

章航稍显错愕:“朱小姐不知道?”

“不知道啊!”朱伊伊想要直接地说出那人的名字,又顾及着公司人多眼杂、隔墙有耳,好半天才低下头, 嘴巴捂在毛绒绒的围巾里,闷声问,“是他让你送的吗?”

“谁?”

“贺……总。”声如蚊呐。

“朱小姐,我的任务只是送饭,现在任务完成, 我得回去工作了, 至于其他的事, 我不清楚,”就算章航是出了名的死鱼脸和古板, 但由贺绅亲自调教出来的助理, 说话也是官腔十足, 滴水不漏, “抱歉。”

饭盒被塞进了朱伊伊手里。

她没打开,也没回办公室, 仍驻足在走廊,犹豫了会儿,径直往无人的楼道走。推开门,以防万一有人中途进来,又做贼似的反锁,然后拿出手机,摁亮,点开昨晚才联系过的人。

这个时候单独一个人呆太久会起疑。

朱伊伊只有短短数分钟时间。

她咬咬牙,拨通了语音电话。

须臾,手机嗡嗡震动一下,屏幕转成通话界面,贺绅开口:“喂。”

“是你派章特助给我送饭的?”

“拿到了?”他坦荡荡,“味道怎么样?”

“还没吃。”

这不是重点啊。

朱伊伊懊恼自己轻易被他绕进胡同里,“为什么?”

“我即将回国,不知道上次的事朱小姐考虑的怎么样。要是答应,自然是好,要是不答应,我当然要做些什么,在朱小姐这里讨些脸面,所以……”也就仗着朱伊伊看不见,电话这边的贺绅倚着墙,头昂起,摘掉镜框的双眼露出真面目,弧度微扬,精明凌厉,还有几丝狡黠,冠冕堂皇的一番话也能被他说的理所当然,“这也算是贿赂?”

她杏眼微微睁大,肩膀提起。

不知道是被他这番话给唬住了,还是在思考话里的真假,片刻后,低低道:“这样很容易误会的。”

“误会什么。”

“误会章特助跟我有关系,更有甚者,误会你是我的后台——”话音戛然而止。

顿了顿,男人低声清沉:“那就误会好了。”

心口最柔软的地方似被羽毛尖儿轻轻扫了下。

酥酥麻麻。

电话里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衬得贺绅那边背景音嘈杂。

时不时响起的英文广播、杂乱无章的脚步、担架床的铁轮滚过地板的刺耳摩擦音。

朱伊伊英文不差,方才的英文广播,她留意字里行间的“器械”“手术”“病房”等几个单词——

他在医院?

旋即记起他常常因为工作忙碌而犯低血糖。

朱伊伊见过他发病的样子。

那样一个身体强健、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人,也会在低血糖时露出倦怠和脆弱,唇发白,无力地倒在她脖颈,气息喘着,即便这样依旧维持绅士风范:“抱歉,没站稳。”

他强撑着要站起来。

朱伊伊主动两手环住他的腰,搂得死紧,把脸埋进他不断起伏的胸膛,是一副完全依偎的姿态。但这会儿,她双脚站定发力,小个子也能作出参天大树的气势,她绷着身体,脸都憋红了,也要支撑住贺绅。看到心上人发病,小姑娘心疼地眼睛都红了:“你就靠着我。”

“会压到你。”

身高将近一米九的成年男性沉如山。

“不管,我就要你压,就要,”她缠着不放,嗓音温软,“看见你这样我心里不好受。”

但他还是身体往后靠,倒在冷硬的墙面,反过来将她揽入怀里,“让我抱抱就好了。”

如果,她说如果,忽略他答应与她恋爱的初衷,他们看起来也是一对相爱又幸福的恋人吧。

漫长的沉默过去。

贺绅似是离开吵闹的中心,去了安静的别地,喧嚣逐渐抽离,补充一句解释,抵消她的顾虑:“今天的事,对外公司会放出消息,说你中午回公司前帮了章特助一个忙,误了饭点,为了感谢,他送饭给你。你担心的谣言不会成立。”

朱伊伊平淡如水的心脏微微泛起波澜,既不想显得自己在乎,又不想语气硬邦邦的,缄默了长达数十秒,别扭地关心一句:“你在医院?”

“嗯。”

“低血糖吗?”

对面停了停,再说话时声音比之前虚弱了些,听着还真像是生了病:“有一点。”

朱伊伊本要质问他莫名其妙派人送饭的话,被堵了回去。手指又开始坏习惯地扣肉,轻了没感觉,重了就是刺刺的疼。扯到指甲边的倒刺,她疼的低嘶一声,甩了甩手。

等了等,轻声道:“记得按时吃饭。”

“好。”

露出丝丝笑意-

回到办公室,玻璃门摇摇晃晃,门柄垂挂的风铃叮叮当当,一切都好像按下了暂停键。

宣传策划部陷入诡异的平静中。

朱伊伊桌面的小暖手机还在轰轰叫着,她左手抱着饭盒,右手背过去“咔哒”一声摁下开关键,世界才恢复运作。

不止她,其他人陆陆续续开始发出窸窣声响。

办公室里的十几双眼睛全都驻足在她身上,尤其夏宁西,眸光似利箭,恨不得将朱伊伊戳出几个窟窿来,好好探究探究她这样一个职场小喽啰怎么可能认识秘书室的室长。

那可是贺绅的得力助手。

扭头,见办公室里不少人用羡慕的眼神望着越走越远的朱伊伊,夏宁西心里头一阵火气。比不过Amy她认,凭什么还比不过一个朱伊伊?双非学历,平庸智商,职场资历浅的虾兵蟹将!

“看什么看,”夏宁西斥,“闲得发慌就工作,上午几份记录单今天赶不出来别下班了。”

回到自己的工位前,习惯性地要瞪一眼朱伊伊,顾忌什么,讪讪地收回,不情不愿地踩着高跟回了座位。

一番闹剧落幕,凌麦才蹦蹦跳跳地推开门,手里提溜一袋打包好的食盒,看见朱伊伊在,乐了:“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还得再过半小时呢。不过正好,我从外面打包了一份,你快吃——”

“饭盒?”凌麦摸了摸工位上的白色食盒,还是恒温装置,不像是随随便便定的,“你自己从家带的?”

全部门只有她一人不明所以,其余人默默低头,做事的做事,休息的休息,无一人多嘴。

“不是,别人送的。”

“谁啊?”

朱伊伊不语。

凌麦没放在心上,一屁股坐下,揭开她的那份:“那这两份你一起吃吧,挺多菜的。”

朱伊伊心暖暖的:“我把钱转你吧。”

“不用,咱们还客气什么,上回火锅店点的菜都我一个人炫了。”说了几句,凌麦开始戴上耳机工作,她今天有三个游戏角色片源,听完还得记录,很忙。

朱伊伊没再打扰她,扭身,坐正,手搭在饭盒上,拧开盖,里面的菜肴量不多,但贵在丰盛,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还有她最爱的鲫鱼豆腐汤。

朱伊伊戳了块白白嫩嫩的豆腐,咬上一口,既有青菜的清香,又有鲫鱼的鲜味,口感顺滑,饥饿太久而痉挛的胃部得到舒缓。别的菜她都只动了几口,唯独这道鲫鱼豆腐汤喝得见底,到最后感觉有些撑着了,放下汤勺,仰躺在椅子里,歇了会儿。

她脑子放空。

右手不自觉地抚摸上小腹,感受着那里微微凸起的弧度。

突然,桌面的手机亮起。

黑屏的手机折射出一丝银光,主页面弹出一条微信:[少喝汤,会撑。]

朱伊伊摸肚子的手一停,狡辩:[没怎么喝汤。]

[拍一张我看看。]

[……]

这人好烦呀。

朱伊伊瘫在椅子上不想搭理,手也没动,去复印资料的凌麦忽然跑回来,正隔着朱伊伊的工位伸手拿文件,她只需低头,就能将聊天框上醒目的“贺总”两个字收入眼底。

朱伊伊心口一跳,一把盖住屏幕,等人走了,才鬼鬼祟祟地拿起来。怕后面有人经过,做贼一样把手机捧在怀里,角度刁钻地只对着自己。

怕生意外,直接锁屏。

她愣愣地想。

怎么觉得……

跟偷情一样-

国内晌午艳阳高照。

彼时的纽约已过凌晨,月明星稀,医院静寂。

看着朱伊伊回复过来的一排省略号,贺绅喉间滚出一声短促的笑,无奈,又宠溺。

收起手机,重回病房。

病房内仍是与之前一样的喧闹。

围绕病床一周的白大褂,都是最顶尖的医疗专家,彼此用外文交流着病情,脸上时而露出惋惜的表情。

坐在床边的妇人,穿着素淡,气质难掩华贵,上了年纪也掩盖不住美人骨。从医生谈话里捕捉到丈夫“命不久矣”的字眼落泪时,也是优雅的。

整个病房的人都知道病床上的老人,不,其实他只有五十三岁,已经油尽灯枯,进入生命倒计时。

全部都在悲恸。

全部都在为他默哀。

全部都在安慰那个即将失去丈夫的女人不要伤心,要坚强。

还有甚者,用撇脚的中文宽慰她还有个儿子,她的儿子是多么英俊,优秀,是青年中的佼佼者。

却不知她想要倚靠的儿子,一直在病房门口,冷眼旁观地望着。

寡淡的面部瞧不出一丝伤心。

妇人好似被安慰到了心坎儿里,止住泪,红着眼,扭头哽咽着喊:“阿绅。”

贺绅无甚波澜的眼眸,如森森寒潭,不过是有了一副眼镜的遮挡,才不会显得如此漠然。

眨眼间,他脸上有了微微变化,语气黯淡:“妈,别伤心了。”

“还好有你,”贺安清不知是劝慰自己,还是提醒自己,“还好有你。”

“对了,你来纽约这么些天,国内的集团事务还好吧?”不待贺绅回答,她又自说自话,“医院里我在就行了,你要是在忙就去工作,不能耽搁了。”

贺绅眼底闪过一丝讽刺。

到这个地步了,心心念念的仍是集团、股权。

“没事,南尔在。”他轻轻拍着妇人的背,看起来孝顺极了,体贴极了,简直是世界上最孝顺的儿子。

“这孩子虽然平时不着调,关键时候也还靠谱。”贺安清中肯客观地点评一句,想到什么,问,“珮珮也在吧,南尔忙得时候,也可以让珮珮帮帮你。”

“不用了。”

“怎么不用,我听说你跟国内的那个女朋友分手了,都分手快两个月了。”贺安清环视病房,都是一群外国人,她便也没拉着贺绅去隔间,直接用中文说,“之前我撮合我让你去见别家千金,看对眼的、相处得来的,就考虑考虑,以后挑了一个最合适的妻子,你不肯。那珮珮总不是那些外人吧,她跟你跟南尔一起长大,与你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家世也相当,是最好的联姻对象,你还是不肯。反过来告诉我,你有女朋友了,没过几天,又说你有未婚妻了。”

“行,这些我都不勉强。但现在你们既然已经分手,你也29岁了,是该考虑成家了。”

“妈。”

他忽然打断。

贺安清一怔。

贺绅弯唇,镜片后的眼眸褶皱出一道好看的弧度,他抬手轻抚她鬓角的白发,语调温柔,说出的话却沁着冷意:“您是不是忘了,要不是您,我早就结婚了,说不定现在——”

他眼神阴鸷:“正一家三口幸福美满呢。”

第32章心口忽然涌起一股无言的酸胀。

总裁特助给朱伊伊送午饭的消息不胫而走, 不出一天,传遍了整个集团。不过倒如贺绅说得那般, 缘由是她帮了章特助一个小忙误了饭点,将谣言从根源上杜绝。

公司表面风平浪静,还跟平时一样。

就是朱伊伊走哪儿都觉的有眼睛盯她身上,公司的人忽然变得特热情、特友善。要不谁谁谁多买了一杯奶茶,说那杯正巧是她的口味,送她了;要么就是谁谁谁吃午饭多留了一个位置,宽敞安静,让朱伊伊去做;再不济还有约朱伊伊一起上下班的。

没等她崩溃, 凌麦先崩溃了:“我不跟你好了。”

朱伊伊:“?”

凌麦:“你在外面有别的狗了。”

朱伊伊:“冤枉。”

“谁冤枉你了,你瞧瞧从昨晚到这会儿有十几个人找你!约你吃饭的,送你糖果的, 还有让你以后跟她一起下班的,当着我的面撬我的上班搭子,她什么意思啊!太过分了!”凌麦对此表示深深唾弃,知不知道上班唯一的精神支柱就是搭子。

就连邹楠的工作室项目,原本约定是朱伊伊做先锋, 谈好后, 凌麦给她做助手, 俩人一起完成。却因着章特助送饭的事儿,原本不被看好的项目现在都抢着跟朱伊伊一起, 职场就是这样, 趋炎附势。

“他们哪里有你重要, ”朱伊伊顺带聊起正事, “我打算这两天跟Amy姐申请做戏曲工作室项目的负责人,要不要一起?”

“你确定要我?”凌麦别扭地坐会电脑前, 嘟着嘴剥橘子,一口咬下去冰的她龇牙咧嘴,“这几天不是有很多人找你的吗,比我优秀能干多了,我老粗心大意闯祸,不拖你后腿了。”

“凌麦麦,”朱伊伊严肃,“你这是真不跟我好了啊?”

“对。”

“好狠心噢,”朱伊伊搬着椅子挪一步,再挪一步,迎着凌麦怒视的目光,嘴一咧,笑着贴在凌麦肉乎乎的胳膊上,蹭了蹭,眉眼弯弯,露出左颊的小梨涡,软软道,“那我跟你好。”

靠,这女人好会啊。

凌麦傲傲娇娇地抬下巴:“勉强原谅你。”

“下午咱俩一起找邹楠聊吧,上次我一个人有点应付不过来。”

“行。”-

为了更加了解项目,这次地点约在邹楠的戏曲工作室。

几个大学生初创,资金人脉各方面都不足,工作室的地点也只能选在较偏僻的位置,大门都锈迹斑斑,开关的时候吱吱呀呀。

邹楠有些不好意思:“旧了。”

“有油吗?”朱伊伊忽然问。

“什么油,”邹楠像个愣货,“炒菜的油?”

凌麦“扑哧”一声笑。

意识到自己理解错了,邹楠脸红了红,整个一纯情男大。

看的凌麦心猿意马。

男大好,男大妙啊。

朱伊伊瞥一眼凌麦那直勾勾的眼神,就知道她心里揣的什么坏水,拿胳膊肘捅了下:“我们是来谈项目的,你别吓到人家。”

凌麦脸一挎:“哦。”

她半蹲查看门锁,绕到背后检查滑轮,“生锈了,买点润滑油淋在卡壳的地方,人握着门把手转几圈,转顺了就没声儿了。”

“伊伊姐,你还懂这些?”

“以前家里穷,我家的门比这响的还严重,大冬天风一吹就吱呀地叫,一晚上睡不好觉,我妈刚开始还以为是老鼠在门框里做了窝。”朱伊伊笑了笑,小梨涡若隐若现。

邹楠微微发呆。

冬日寒凉,傍晚七点多的夜风更冷,三人在门口检查完门的情况就进了屋,空调一开,暖意上涌。

邹楠向朱伊伊和凌麦介绍他们的工作室。

面积不大,贵在用心,重新粉刷一遍的白墙上挂满了他们社团大学时演出的照片,还有去京城养老院的爱心表演,台下的老头老太各个笑得慈眉善目。

还有专门的演播室和录音房,设备一应俱全。

朱伊伊一出门必带保温杯,水喝得多,问:“洗手间有吗?”

“有,”邹楠说,“不过在外面,我带你去。”

去洗手间的通道在工作室后门。

走廊的过道风格外猛烈,吹得人有些踉跄,还有不知道从哪飘来的雪粒子,打在脸上,冰得人打寒颤。

越往外走光线越暗,朱伊伊打开手机电筒照明,走到有灯的地方才关闭,这时才发现走廊尽头开着一扇窗,风雪就是从那儿钻进来的。

“对不起啊伊伊姐,工作时的洗手间还没装修好,委屈你去公厕了。”

“没事。”

“到了,就这儿,”邹楠看她衣服没口袋,里面公厕不干净,主动道,“手机我帮你拿着吧。”

“谢谢了。”

寒冬腊月,上厕所洗手成了酷刑,朱伊伊皮肤冷白,洗完手后冻得通红。

走回邹楠身边,两手缩在袖子里,都忘了拿手机:“走吧。”

邹楠走她身侧,挡住风,刚要开口,掌心的手机突然响起,他下意识抬手一看。

是一串ip属地为国外的陌生电话。

在这个信息诈骗横行的念头,一眼就知晓,又是哪来的骗子或者推销商。

“伊伊姐,”邹楠亮起屏幕,倾斜给她看,“好像是诈骗电话?”

朱伊伊转眸望过去。

就算分手后她删除清空了备注,但此时此刻,只消一眼,就能认出来。

恋爱时在心底默念无数遍的号码,她怎么会不认得。

朱伊伊没料到贺绅会在这会儿打电话过来,身边是时瞬的项目合作伙伴,不可能没听过贺绅的名讳,在屋里还有凌麦这个时瞬员工,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接电话的好时机。

她不露声色地接过手机:“嗯,是吧。”

指腹一滑,挂断。

嘟——

风雪俱寂-

老城区的单元楼破旧,泛着潮湿的霉味,稍微捱到墙边儿沾到满衣灰尘,楼道里的灯也滋滋啦啦的。

朱伊伊爬一层楼,到家门口,边开锁进门边拍去肩头的浮雪,门缝里钻出一丝明亮光线,伴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妈,你回来了。”

“五点多就回来了,等你回家吃饭,哪晓得等到八点多你才下班,饿死了,”朱女士出厨房,解围裙,捶捶肩背坐下,“去洗手吃饭。”

朱伊伊洗完手回来,没坐下,走到朱女士背后,双手替她轻轻揉肩:“这几天陪翠姨累坏了吧,我听说翠姨住的医院没有家属床。”

“可不嘛,这几天你妈我都挤在一张椅子上,要不是有个空调,冻都冻死了。”

朱伊伊听完心疼得不行,黏黏糊糊地两手抱住朱女士,晃了晃,“那明天就别去打麻将了,在家多睡会儿。”

“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母女俩闲聊几句,坐在桌前吃饭。

朱女士手艺没得挑,今晚还特意做了四喜丸子、糖醋里脊、炸酥肉,朱伊伊吃得舍不得放下碗筷,手里夹一个,嘴上叼一个。

“鬼丫头,都当妈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这话朱伊伊就不乐意听了:“谁说怀孕了就不能是妈妈的女儿了,我就是八十岁,我也是你的女儿。”

说完,才注意自己提起了她妈的雷区。

果然朱女士放下碗筷,掉头就要往客厅走,朱伊伊一口闷下碗里的小酥肉,腮帮子鼓得像囤冬粮的仓鼠,麻溜儿地拎着包去了卧室。

“嗙”的一声关门,她长吁一口气。

朱伊伊打开空调,侧头,发现窗户没关,走近关上,手松开窗檐时,忽然想起工作室的事。

那个被她挂了的电话。

朱伊伊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来电记录,ip为国外的号码只打过那一通,挂断后再没复拨过。

也许,只是手滑-

昨晚的来电被当作一个小插曲,朱伊伊没放在心上,第二天上班一整天都在跟凌麦忙碌项目的事。

工作室虽小,邹楠他们专业能力还挺强,负责录唱的几个女生唱腔都挺专业,唯一不足的是宣发不够,拉不来业务,工作室运行不起来。朱伊伊和凌麦的工作,第一步就是包装,尽量将工作室包装的高端、高质,为此,还特意去找了技术部的Owen,做了一个样板网站。

“伊伊你出息了啊,”凌麦滑动鼠标,浏览网页,“你竟然还能请得动Owen帮你做网页,我跟他打招呼,他鸟都不鸟我一眼。”

朱伊伊想说,在章特助给她送饭之前,Owen也不鸟她。

两人研究了会儿,觉得缺了些什么,朱伊伊皱眉:“可能缺了些特色?”

“对,就是特色,”凌麦激动地打开她这两天收集的同类型官网,“你看看这些,是不是每一家网站都有自己的色调、排版、风格,还有招牌。”

她圈出一块最亮眼的地方。

朱伊伊醍醐灌顶,对凌麦点了个赞:“聪明。”

她想了想,“除去网页,还得简单的设计一下工作室的logo以及app,邹楠有说过等工作室做大开发app的想法。”

“那我待会儿先用Figma简单弄个出来。”

“弄logo初版也行。”

解决完工作上堆积的问题,条理清晰地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朱伊伊肩膀上的胆子轻了不少。这时她跟凌麦第一次大胆尝试,背后不少眼睛盯着,当然是做的尽善尽美最好。

朱伊伊在咖啡厅点了两杯奶茶,跟凌麦打声招呼后,下楼去拿。

电梯下达公司一楼大厅,朱伊伊右脚踏出门外,还没站稳,一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般闯进来。

她护住小腹,迅速闪到一边,升起些薄怒。

等看清闯进来的人是谁,更怒了。

“南尔,你能不能小心一点,”朱伊伊的好脾气,分不出半点给眼前这个冒冒失失的家伙,“会撞到人的。”

南尔在等了十分钟的高层专梯都没下来,耐心告罄,正好见隔壁的员工电梯开了,一股脑地往里冲,谁知道会走出个人。他脾气差,这会儿又着急,谁惹了他都得认糟,脏话都要飙出口了,可听见熟悉的声音时,微微错愕,心里那股火都莫名浇灭了些。

他意外:“朱伊伊?”

她不理他,手摸着小腹。

南尔注意到她的动作:“撞疼你了?”

可他好像没撞到啊。

朱伊伊手顿住,若无其事地拿出来:“没有。”

南尔扯住她胳膊,焦急的脸色露出一点关心,“真没撞到?”

朱伊伊稀奇地打量他两眼:“南少爷还会关心人?”

哪一回见到她不是怼她的。

南尔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说得我跟个人机似的,本少爷我还是很善良很热于助人的好不好?这两天为了时瞬,腿都跑断了。”

朱伊伊看他几眼,的确比平时狼狈不少,头发凌乱,西装褶皱,风尘仆仆。南尔与贺绅不同,他大部分都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最在乎形象,像这样的时候还真不多。

不过她不关心,语毕,要走。

南尔叫住她:“等一下。”

朱伊伊不愿与他闲话,鞋面只与地面摩擦时停了半秒,继续匀速朝前走。

不料他下一句话便叫她惊愣在了原地——

“贺绅父亲去世了你知道吗?”

大厅的门呼啦啦灌冷风,凉意从四肢百骸里渗进去,冰得朱伊伊打了个哆嗦。说不上是心里冷还是身上冷,浑身僵硬地转过去,她语速缓慢:“什么时候?”

“昨晚,七点半。”

朱伊伊直愣愣地盯着地板,盯到眼球酸涩不已,她才轻轻眨了下眼。

昨晚,贺绅父亲去世,他一个人来回奔波,像个陀螺一样忙得不停歇,没有半点间隙喘气。

所以他罕见地拨了她的电话。

可她挂了。

心口忽然涌起一股无言的酸胀-

一整个下午,朱伊伊都心事重重。

她盯着电脑屏幕闪的初版logo,灵感飞扬的思绪彻底罢工,什么也转不动,脑海里不停闪现南尔的那几句话。

贺绅父亲去世了。

贺绅打来的电话被她挂了。

她斜眼,看着静静躺在手边的手机,半晌,拿起,点开微信,编辑着发了条消息过去。

[还好吗?]

消息石沉大海,直到下班也无人回应。

捧着毫无响动的手机,朱伊伊想想真是好笑,分手后对贺绅的微信还是电话,她一直都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

这还是第一回这样期冀贺绅回复她。

六点已过,部门的人陆续下班,凌麦因为要陪她姥姥,提前走了,就剩下一个朱伊伊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背包离开。

出大厅碰见几个同事,热情跟她打招呼:“伊伊下班了,拜。”

“伊伊,明天见。”

“Bye.”

朱伊伊提不起应付人际的兴致,扯了扯嘴角,故意放慢速度,与一行人错开。

旋转玻璃门缓缓运作,她走在他们身后,门开,楼外冷空气扑面而来,她紧了紧抓握手机的手,埋头,抵住风雪侵袭,朝地铁口走。

没走两步,冰凉的雪粒子砸在眼睫,生出一股痒意。

还没拂开,掌心的震动先一步抵达大脑,“嗡嗡”地不停响着,霎时,朱伊伊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直觉有感,是他。

手机被她捏在手里,背面黏上不少小冰晶,化开,融成冰水,朱伊伊只看一眼便忽略,翻转手机,注意力全集中在亮起的来电页面,屏息去看——

是那串来电显示为“陌生人”的熟悉号码。

她接通,贴到耳侧:“贺绅?”

那边未有回音。

只能听见细微的水滴声,像没拧紧的水龙头,又像酒瓶倾倒酒液砸在地板上。过了会儿,像是印证她的猜想,倏地响起玻璃摔碎的噼里啪啦响,裹着贺绅略微沙哑的嗓音:“是我。”

朱伊伊脚步一下变得松软虚浮:“你在哪?”

他没答。

冷风肆虐,树枝狂摇,昏暗路灯下的朱伊伊形影单只,她站在越落越大的雪地里,举着手机,静静等待着。

须臾,那边的人低沉道:“可以来公寓一趟吗?”

他人已回京城了。

第33章“为了别的男人,挂我电话。”

朱伊伊许久未来伽粤湾, 保安眯着眼,以为自己眼花, 看清后换上笑呵呵的脸皮:“朱小姐来了,真巧,贺先生最近不在这儿住,偏偏您今晚一来,他就回了。”

她撑着伞:“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个小时前吧。”

“谢谢。”

朱伊伊去了公寓,摁了几下门铃,没人开门。视线往下移,望着大门的指纹锁, 驻足不前。

分手两个多月,正常人早取消了前女友的指纹,贺绅应当也是。他公寓不是寻常小家小舍, 那些价值连城的摆件字画暂且不说,书房电脑里的机密文件才是安保第一。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朱伊伊覆上指纹,嘀一声,门开了。

她站在门口, 一时间, 说不清道不明心底什么滋味, 只当是吃了一粒又酸又甘的梅。

脑子里还盘旋着电话里听见的声音,朱伊伊进门的时候手脚很轻, 循着记忆, 打开客厅的灯, 一片灯火通明, 没有人影。

踩着羊绒毯上二楼,看着半遮半掩的主卧室, 室内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贺绅?”

没人应。

她虚虚握住门框,轻推,半只脚踏入,另一只手去摸灯开关。

突然,掌心触碰到一处温热,对方的体温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

朱伊伊手一烫,蓦地抬头,撞见男人洞隐烛微般的眼神里。没了那副金丝镜框,冷寂微挑的眼形,一瞬间如豺狼虎豹,将她拆吞入腹。

她往后躲。

他进一步,她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背脊抵在墙上。

顶着男人充满压迫感的审视,朱伊伊头皮发麻,倏地想起闪过前段时间公司跳闸的那个夜晚。

漆黑的楼道里,同事喧哗议论,四处奔波的纷乱步履。

而一门之隔的她,被人抵着墙,蜻蜓点水般吻了下唇。

朱伊伊伸手要去捂嘴,忽然,面前的男人一下子软了身体,撑不住般,堪比高山般的黑影沉沉压过来,像一层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罩住,再无躲闪余地。

不能碰到肚子。

念头一闪而过。

好在男人肩膀抵着墙,大部分身体都避开了朱伊伊,只有下巴搁在她的颈间。

她微怔,动作由推改为扶,“贺绅!”

贺绅上半张脸埋在她肩头,露出鼻梁和嘴,光是喷洒出的呼吸,灼热,滚烫,还有一点虚弱。热源似羽毛轻轻拂过,扫着她的皮肤,撩着锁骨,激起阵阵痒意。

他没力气说话。

气息一下比一下重,在半明半暗的卧室内,听起来格外暧昧旖旎。

像他们抵死缠绵的那些夜晚,逼得她颤.栗不止。

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朱伊伊浑身紧绷,别过脑袋,强装淡定:“我们去医院吧?”

她作势要拿手机打电话。

手却被贺绅大掌包住,他嗓音透露着病态,还没恢复:“别动。”

微薄的肢体接触,像是点燃炸药桶的最后一节火绳,盛满杯口的最后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水深火热,朱伊伊神智出走,头脑晕晕乎乎,真的听了他的话,一动不动。

过了会儿,她低低提起:“我今天在公司碰见南尔,他说你父亲去世了……亲人去世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但是,贺绅,生老病死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你不分昼夜地来往国内外,一边待在医院照顾一边处理集团工作,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亲缘寡薄、唯利是图的母亲,软弱无能、袖手旁观的父亲,他们在或不在,生或死,贺绅没什么大的感觉,只觉大火席卷燃烧的草原,荒芜疮痍,消耗殆尽。

说他伪善也好,败类也罢。

他本就非良善之人。

从幼年长到至今,关心他飞的高不高、做得好不好的人大有所在。

包括他的父母。

唯有朱伊伊一个人告诉他,做的够多了。

靠着伪装出来的一点虚弱,博得对手同情,从而放松警惕,攻卸心防,一击必胜。

这是贺绅在生意场上偶尔会耍的手段。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对手会是朱伊伊。

他心安理得地闭眼:“没事,我只是低血糖。”

低血糖严重的时候会晕厥昏死过去,朱伊伊更不敢推开他,她着急,“你现在好点了吗?我记得次卧抽屉还有一盒没拆封的巧克力,要不要拿给你补充糖分?”

“不用,”他捱她更紧,“缓一缓就好。”

至于缓多久,谁也不知道。

时间如融化的雪水,澌澌淌过,不知过去多久,黑暗里闪现一道荧荧浮光,嗡嗡,是朱伊伊手机亮了。

细微的响动打破黑暗中的寂静。

朱伊伊动了动胳膊,抽出手,欲去拿手机。

安分埋在她颈肩休息的人也跟着动了动,斜额,启唇,倏然提起别的事:“为什么挂我电话?”

她怔了怔,回想一下,才记起他说的何事,“……那晚身边有别人。”

“谁?”

“工作室的邹楠。”她小声说,“我们的关系都是过去式了,总不好叫人误会。”

阖拢的眼睫睁开,眸底一片清明,没有半点病弱。

贺绅的目光落在小姑娘皙白的长颈,下巴不经意间挪了挪,说话时唇厮摩着,控诉:“所以挂我电话。”

为了别的男人。

“你好点了没?”她有些无措。

“没。”

“还没吗,我听声音挺好的。”

他僵了僵。

又缓了会儿,朱伊伊忍不住挣脱,憋红了脸说:“我喘不过气了。”

贺绅留恋着鼻尖的发香,伸手,在朱伊伊看不见的角落轻抚着,发丝透过指缝滑落。这个动作他常做,抬她腿,分开,架肩上,他伸手从桃花源穿过,骨节分明的手指像鹰隼亮出爪牙,抓握稀疏到只有星星点点的草丛,藏珠蚌边短而软的发丝也是这样,细细地、轻轻地、浅浅地穿过他的指缝。

想她。

想到恶劣的本性都快要藏不住。

流连忘返无数回,贺绅撑墙的手用力,直起腰,双腿后退,桎梏朱伊伊的高大身躯终于撤离,她重重呼出一口气。

他捂唇咳嗽:“抱歉。”

绅士的外衣一旦披久了,连道歉都是脱口而出,贺绅甚至不用思考就知晓此刻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几分笑,几分愧,几分让人卸下心房的脆弱。

朱伊伊摇摇头,想问他父亲的事儿,又觉得不合适。

思前想后,蓦道:“冰箱里还有食材吗?”

“怎么?”他出国这段时间,家政阿姨没来过,大抵是没有的。

朱伊伊不到黄河心不死:“下去看看。”

餐厅仿佛是公寓的另一个结界,所有厨具崭新如初。

朱伊伊低不可闻地叹息,就这种使用频率,不犯低血糖才怪。打开冰箱门,上翻翻下淘淘,摸出一袋手工水饺,有些干瘪了的蔬菜。

“凑合吃吧。”她转身进厨房,听见身后的脚步,回头,见贺绅也跟了上来,诧异问,“你干嘛?”

男人挽起袖口:“一起。”

交往时,朱伊伊只要住在贺绅这里,几乎都是她下厨,做菜是她一个小爱好。而贺绅多半是在书房工作,要么是在餐厅布置,鲜花、蜡烛、长桌,等她出来,便是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

几乎没有提过跟她一起做饭的这种话。

“不用,再说你也不会,”她一边拒绝一边调解水温,“你去客厅休息吧。”

话音将落,手里的蔬菜就被一只手抢了过去。

贺绅袖口只挽到腕肘,水龙头又开得大,不出几秒就打湿了他的衬衫。生意上游刃有余的男人,这会儿犯了难,眉骨拧着,神色凝重,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司出了什么岔子。

朱伊伊看得想笑:“水拧小一点。”

他听话地拧小水量,正要接着洗,又听她无奈道:“衣服再挽高一点。”

他放下蔬菜,慢条斯理地挽衣服,没有半点不耐。

铁了心地要一起。

朱伊伊没赶他走,亲人离世的痛她懂,当年外公外婆相继离世,朱女士作为唯一的女儿忙前忙后,只留下朱伊伊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偷偷哭。

那会儿她就想,如果有个人陪陪她就好了。

手工水饺不比速冻饺子,馅儿多皮稍厚,加上朱伊伊孕后口味变化,她喜欢吃软烂一点的,煮的时间较久。自然站得也越久,腰微微发酸。

怀孕就是这样,腰腹受力重,站久了就不舒服。朱伊伊一手握锅铲,另一只手绕到背后,捶了捶。

贺绅将洗好的蔬菜撞进碗里,一转头,就看见朱伊伊在捶腰。

他唇线紧抿,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锅铲:“你去休息,我来。”

朱伊伊欲言又止:“你?”

“盐刚刚放过了,再炖个十分钟往里加蔬菜就行,我只负责看火。”贺绅沉吟,“看火,我还是可以的。”

“确定?”

“以前看过几次。”

“有吗?”

“是你不记得了。”贺绅斜坐在吧台,低头,两手把玩着锅铲的柄端,银色的厨具,顶端也是长而cu,他学着那会儿的朱伊伊指腹缓慢磨挲,像是回味,又像是好心地帮她回忆,“去年跨年夜,我们在厨房做过,那次你在煮意面。情人节我在吧台磨咖啡,你在煲甲鱼汤,咖啡磨完,汤还差一个小时,我们就在旁边做,那一小时的火也是我看的。还有求婚后的那几晚……”

男人嗓音低沉,听着,像是讲述集团最新的改进方案。

谁知道他嘴里说出什么荒唐话。

厨房的热蒸汽与贺绅一番混账语言加在一起,朱伊伊听完面红耳赤,想骂人,偏偏看他垂眉耷眼的正经样,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他父亲才过世,他心情不佳,胡言乱语,多担待。

朱伊伊好脾气地劝自己,出了厨房。

十分钟后。

煮完饺子,贺绅盛了两碗,端到餐厅,拿来餐具,两人坐在一桌用晚饭。

没吃两口,贺绅手机就响了。

他接通:“舅舅。”

朱伊伊刚还在心底感慨大Boss不容易,低血糖犯了来吃个饭,结果饭都吃不安生,还是小富小贵好,吃喝不愁,身体康健。她夹了个水饺吃,突然听见他喊出“舅舅”的称呼,不算遥远的记忆袭来,饺子“啪”的一下掉碗里,她滞了一下,而后悄悄抬眼,偷瞄。

“四点多到的京城,公司还没去。已经回公寓吃饭了,和——”他若有似无地停顿,瞥一眼朱伊伊,看小姑娘战战兢兢的样子,他唇角暗勾,“一个人。”

她松口气。

他继续道:“律师那边的手续南尔已经帮我走完了,现在只需要您过来签字即可。”

“好,那我到时候去接您。”

电话挂断,他视线扫过来,朱伊伊猛地低头,吃水饺,餐厅里只有碗筷碰撞的响动,她呐呐问:“你接下来怎么办?”

“国外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不过国内集团还有很多手续要走,最近这段时间都会暂时留在京城。”顿了顿,他说,“舅舅也会来。”

兜兜转转还是来到这个话题。

朱伊伊握着筷子戳碗,碗底的半块水饺被她反复鞭尸,凄凄惨惨戚戚。必须承认,贺绅深谙人心之微妙,若是平常,朱伊伊能找出各种借口躲闪抑或推脱,唯有当下,她无法拒绝。

他父亲刚过世。

舅舅抱病来国内。

如果这个时候还得知贺绅求了婚的老婆也跑了,那岂不是,天都塌了?

朱伊伊本就不是镇定沉着的人,何况长桌的对面就坐着贺绅,不过堪堪数尺距离,他直勾勾地凝视着她,或打量,或思索,薄唇微抿,指节轻扣。

她停止折磨碗底的半块饺子,放下筷子,擦干净嘴:“你上次说得那笔交易,我可以答应你。”

贺绅虚点桌面的手指倏地用力,指节联络小臂的经脉暴起,从商数年谈妥最大的一笔生意都没此刻激动。不过一瞬,又悉数收回。

“——但我有三点要求。”

“说。”

朱伊伊清清嗓子,掷地有声:“第一,不能让公司发现我们之间的异常。”

“第二,不能让我妈发现我们之间还有纠葛。”

“第三,在约定期间,你不可以莫名其妙的碰我,比如牵手,拥抱,亲吻之类的。还有,特定时间特定地点找我的话,得先通知我,征得我的同意,否则不要联系我,”她挪开眼,咽下点点心虚,“尤其月末的几天。”

那是她下次孕检的日子。

第34章那里,已经小腹微隆。

朱伊伊提的三点要求, 合情合理,贺绅没有理由不答应:“好。”

“谢谢理解。”

“是我该谢你。”贺绅拨弄腕表看时间, 已过八点半了,偏头望窗外,飞雪势头转小,正是出门的好时机,他起身,“走吧,送你回去。”

“不用,”朱伊伊顾及他低血糖刚发作, “我打车回去。”

“这个天车少。”

“还有地铁。”

“来的时候雪没堆积,能步行,刚刚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雪已经下的很厚了, 容易打滑。”贺绅套上大衣,不等朱伊伊再说些什么,提前拿过她的包,挂在腕肘,细细的一根金属链条滑过皮肤时升起一阵寒意。

他想。

得给朱伊伊换个冬天适合背的包。

“你能开车吗?”她犹豫。

“司机在下面等着。”

“……那也行。”

出门前, 朱伊伊围上红色针织款的围巾, 由秋入冬的两个月以来, 她头发长长不少,戴围巾的时候容易静电, 还炸毛, 整理半天都乱糟糟的。

一只手伸过来, 从颈后穿过, 将压在围巾下边的长发挑了出来。

“好了。”他漫不经心。

朱伊伊茫然了半刹,稍后侧身躲开, “我自己可以。”

“后面卡住了。”

她没来由地跟他犟:“那也不用你。”

“提前预演一下情侣之间的相处,这应当属于合理诉求,”贺绅挪脚,无视朱伊伊的提防眼神,继续伸手帮她拢围巾,“舅舅是一个敏锐且过目不忘的人,他见过我们相处,分没分手他看得出来。”

“……”

她小小地“哦”一声。

去小区车库的一路都是暖气,朱伊伊暗暗感叹,有钱人的世界就是好,走到哪儿都手不冰脚不凉。

司机早早在车库候着,见到人,打着双闪开过来,下车,弯腰恭敬地替他们开车:“贺总,朱小姐。”

朱伊伊道了声谢,上车入座,随后身边的坐垫下陷,一阵清寒气息钻入鼻腔,贺绅坐在她的身侧。

不知有意无意,捱得很近,超出正常的社交距离。

朱伊伊浑身不自在,想移,又怕他再搬出什么“提前熟悉情侣相处”的诉求堵她的嘴,想想算了,安分地坐在没动。

只是头偏向车窗,不看他。

一个月而已。

很快就过去了。

届时她肚子四个月大,也是考虑离职的时候了,天高海阔,以后怕是山水难相逢,再见一面都难-

见贺达荣的日子定在周末。

看天气预报,那天是个艳阳天,无风无雪,适合出门。

不过因着工作室的项目,朱伊伊周末不得空闲,她与邹楠最开始约好了谈下一步方案,于是只能把时间提到了周五下班后。

“伊伊姐,不好意思啊,周五下班了还得麻烦你跑一趟。”工作室最近装修进度大大提升,不仅有了洗手间,连吧台和咖啡机都准备齐全了,邹楠说着,端上来一杯咖啡,“我大学在奶茶店兼职过,手艺不错,你尝尝?”

怀孕不建议喝咖啡,朱伊伊浅抿一口,眼睛亮亮地夸:“口感挺细腻的。”

“是吗,”邹楠挠头笑,“你喜欢就好。”

“我们聊聊上周改进的logo吧。”朱伊伊打开电脑,点进设计软件,摆出她在凌麦的初设款上加工后的一个logo,“结合戏曲工作室的风格,运营方向,以及最突出的特色,这是简化后的logo,你觉得怎么样?”

邹楠靠近看:“颜色能不能再鲜亮一点?”

“你说的是透明度还是饱和度?”

“边框的透明度,再高一点,中心的戏曲小人标志饱和度也再高一点。”

“可以,我调下升降曲线。”

“就这样!”邹楠看着一点一点完善的logo,心里满足又欢喜,像个欣慰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勇敢迈出第一步。他注视着屏幕里的logo,慢慢地,视线偏移,落在电脑屏幕倒映的那张脸上,谈不上多惊艳,但干净,恬淡,还有不经意间微笑时露出来的小梨涡。

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不懂掩饰,心跳加速间,耳根悄悄发红。

朱伊伊按他的要求一点点调整完,点击保存,导入U盘,“可以了,你回去之后拿给工作室的其他小伙伴看看,有什么意见尽管提。”

邹楠慌乱地移开眼,直起腰,走远了些:“哦好,好,谢谢伊伊姐。”

“没事。”话音将落,没什么存在感的手机接连震动几下,朱伊伊摁亮屏幕,看着消息人顶着大大的“贺总”两个字,旁边还站着一个邹楠,蓦地有些做贼心虚。

手机亮度调暗,角度对准自己,确保不被窥屏,朱伊伊点开消息框。

[下班了吗?]

[有空出来的话回复一下。]

[等你。]

朱伊伊回复:[下班了,有事?]

贺总:[在公司?]

朱伊伊瞥见邹楠还在等她,手快地回:[在戏曲工作室,现在准备回家了。]

那边停了停。

顶端的“贺总”变成“对面正在输入中”,一直持续了十几秒,对面的人慢悠悠、坦荡荡地回了几个字。

[等着。]

[来接你。]

不是,欸,这人怎么还喜欢搞突然袭击了。

朱伊伊嘟囔一句,不情不愿地关了手机,转身对邹楠道:“有人来接我,我先走了。”

“谁啊?”

“一个朋友。”

邹楠悄无声息地松口气,想起什么,跑过去拿出一杯暖手的奶茶:“工作室的同事说,这是新款,口味甜而不腻,关键还暖手,最合适女孩子冬天喝,伊伊姐,你拿着吧。”

朱伊伊很明显被那句“女孩子”给乐到,眼睫弯弯,笑着接过:“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从工作室出来,担心邹楠看见贺绅的车,朱伊伊特意绕了一个路牌,再给贺绅发了个定位。

几分钟后,车身稳稳停在街前。

门打开,男人坐在后座,深色西装,领带夹上嵌着一颗浅蓝宝石,熨烫笔直的裤腿,纤尘不染的皮鞋,衣服沾染着淡淡酒精味,举手投足间,高高在上。

看着应是刚结束某场宴席。

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望过来,从朱伊伊有些冻红的脸,再到她手里握着的奶茶,联想到什么,贺绅眼神暗了暗:“上车。”

“我们去哪儿?”朱伊伊坐稳,解下包,搁置在一边。手里的奶茶也想找地儿放,又怕洒了弄脏车,只好一直捧在手心里。

贺绅抽出一张白色薄毯,搁在腿上舒展开,再一面一面折叠成方块状。他不急着回答她的问题,余光仍是定格在她手心的奶茶上,嗓音淡淡:“买的?”

没懂他所问,朱伊伊怔了一下才明白:“邹楠送的。”

贺绅并不知晓工作室的领头人是谁,也不屑于查,年近而立,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刚出学校大门的毛头小子。只是在心里默默添上一笔,上次因为他被挂电话,这次又是别有用心赠奶茶。

心头不爽利,面儿上倒是风轻云淡,一手拿走朱伊伊的奶茶,将薄毯盖她腿上:“手冷就捂着,饮料没用,凉了还捧着只会让你手越来越冷。”

“我还要喝呢……”

“喝这个,”他事先准备了温度适中的果汁,补充vc喝免疫力,水晶杯里的液体轻轻摇晃,散发着果香,“里面加了猕猴桃。”

朱伊伊孕后喜酸,一听有猕猴桃,被抽走的奶茶瞬间不香了,接过水晶杯,唇含住,怕太甜,只小口吸溜一点。

入口却是酸味,酸而不涩,唇齿留香。

小口吸溜变成了大口吸溜。

封闭的车厢内蔓延着果香,空气里充斥着丝丝甜味。

贺绅唇角扬起,毫不犹豫把奶茶扔进车载垃圾桶,沉沉一声闷响,是胜者在摇旗鼓动。

他闭眼,小憩,身心放松。

身侧的朱伊伊喝完最后一点果汁,唇瓣晶莹,自包里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恍惚间,什么东西似鱼尾滑过般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手顿住。

眉心疑惑迷茫地蹙了一下。

一般人都爱吃熟而甜的水果,朱伊伊亦然,酸掉牙的猕猴桃是她孕后才爱上的口味。

连朱女士都不太清楚。

他……

是怎么猜到的?-

不待朱伊伊想清楚,车身平稳停下,她探头看向窗外,是一家高奢店。

阖眼歇息的人睁开眼,适时解释:“见舅舅总得注意一些。”

朱伊伊眨眨眼,呆呆地低首打量自己的穿着,无言一会儿。

针织衫二百来块,裤子不到八十,雪地靴是朱女士趁店里打折捡的便宜,六十五一双,浑身上下也就她新换的手机贵一点。

这身行头见贺达荣确实不合适。

不知道得还以为贺绅多抠搜,一分钱都不舍得为女友花。

但论心说实话,贺绅很大方,恋爱时为她花钱毫不手软,名牌衣服、包包、首饰,公寓的次卧堆不下。不过,因为地下恋的关系,加上朱伊伊也不是爱招摇的性格,几乎没怎么动过。后来分手,价值千万的戒指都被她扔了,那些所谓昂贵的奢侈品更是看都没看一眼,全抛在公寓,她只带走了自己的东西。

一时间让她穿得得体一点,还真算为难她。

左右都是贺绅这个冤大头花钱,朱伊伊钱包不用出血,点点头答应。

店内通知今日贺先生要来,特意清了场,灯火璀璨,音乐舒缓,点心甜品早早备好。

经理着一身职业套装,优雅走来,高跟鞋碰撞地板的脆响都能克制得不大不小,职业素养一流。俯首,弯腰,问好:“贺先生。”

贺绅解下西装外套,垂挂在椅背,端起咖啡浅饮一口,放下杯盏时,手轻扬指了下:“今天的主角是她。”

动作看似随意,却是宠纵的口吻。

职业原因,经理的情绪感知能力比常人更加敏锐犀利,回首看向朱伊伊时,姿态愈发礼貌:“这位女士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有合适的冬装吗?”朱伊伊把要求说得具体一点,“轻松一点的。”

其实她想说的是宽松。

别勒肚子。

“有的,您稍等。”

须臾,经理拿来一款季度最新款冬装,含笑介绍:“这是设计师本季度新创款式,温暖舒适又不失轻盈,朱小姐觉得呢?”

其外是针织开衫款,一针一线做工精细,里面搭配的是一件鱼尾连衣裙,看长度到小腿,以朱伊伊净身一米六六的高度也合适,不过搭配的是一双高跟鞋。

“能换双鞋吗?”她问。

“鱼尾裙踩着高跟鞋能走出步步生莲的效果,这也是设计师最满意的地方呢。”经理还欲解释几句,忽然听见一旁沉默的贺绅,温沉开口,“换双平底的。”

经理忙不迭说是。

朱伊伊望过去一眼,撞上他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似耐心十足的猎人,游刃有余地看着掌心的小宠物肆意作乱,他不恼,不凶,只淡淡地望着。

像看透了什么。

不会的——

是错觉。

朱伊伊慌忙地转了头,卷翘的睫毛在绚烂灯光下,在眼睑处投出一片阴翳,如轻轻振翅的蝴蝶。

这次经理拿出了朱伊伊满意的冬装搭配。

并建议朱伊伊去试衣间看着装效果,不适合的话,还有品牌的其他款式。

至于贺绅,则是去结账。

试衣间内,朱伊伊脱去身上繁琐的毛衣、衬衣、牛仔裤,不知道是不是长胖了,平时穿起来最舒适的牛仔裤这段时间穿起来总是紧紧的,埋头看一眼侧腰,都被勒出红痕了。

换上经理拿来的衣服,虽是冬装,穿在身上却不显厚重,抬手扭腰都是轻盈的体感。

果然贵有贵的道理。

天知道朱伊伊每天为了保暖,穿得像个不倒翁有多难受!

走出试衣间,正好碰到付完款回来的经理,看见换好衣服的朱伊伊,经理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前凸后翘,曲线窈窕,果然曼妙的身材,即便是冬装都掩盖不住性感。偏她长相纯,一双眼澄澈如泉,纯和欲极度反差。

“朱小姐真漂亮。”经理由衷赞道。

“……谢谢。”朱伊伊突然被陌生人夸,腼腆地笑了笑,手摸到背后拉出两条丝带,这是她刚刚在试衣间里摸索许久都没发现用处的地方,疑惑问,“请问这个是系在哪儿的?”

经理上前:“这是长裙腰带。”

说着,走到朱伊伊侧面,一拉,一抽,双手熟悉地系紧,速度快到朱伊伊来不及阻止。

丝带收紧腰身,勒出侧腰曲线。

朱伊伊正对着镜面,寻常不觉变化,此刻却看得一目了然。

她神色微慌,伸手要去解开。

身后却响一阵脚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直至停在咫尺。

她屏息,抬眸,看清背后站的人是谁,如芒在背。

正欲解开丝带的手猛地一抖,拉得更紧。

贺绅就站在她的身后。

通过镜面,男人视线一寸一寸地扫过,就像曾经数不清的那些深夜,他亲手丈量朱伊伊的每个角落,从上到下,从外到里。

最后停留在她的腰间。

那里,已经小腹微隆。

第35章“我记得,求婚后你喊我……老公。”

男人的目光如有实质, 比医院里的探测仪器还要精准,直直落在她的小腹。

似是洞察一切。

朱伊伊汗毛倒竖, 大脑宕机,毫无思考能力,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蓦地侧过身去,抖着手把外面的针织外套合拢,牢牢遮住。

说不清是欲盖弥彰还是掩耳盗铃,抑或亡羊补牢?

可她现下无法想这些。

头皮在发麻,浑身血液在倒灌,肢体僵硬的像是被扔在大雪天冻了三天三夜。即便这样, 朱伊伊也只能强行自己冷静下来,暗暗呼吸,调整心跳, 闭眼,一秒后,再睁开,按捺那些恐慌害怕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平静淡定:“不好意思啊, 我最近跟同事吃了好多顿火锅, 长胖了, 肠胃也胀气,这裙子……可能穿不下。”

她不说清道明肚子为什么微微隆起。

她只道身材和生病。

任何一个认为朱伊伊是单身女性的人, 都不会荒诞到觉得她小腹存在感强一些就认为她是怀孕。

毕竟里面保护的是子宫。

女性那层皮.肉脂肪本就比男性要厚、观感上存在感更明显。

冷静, 镇定。

分手两个多月成长了不少。

他的伊伊很厉害。

朱伊伊双手重新抓住丝带, 食指绕了几圈, 解开了第一层结。第二层结是环扣状,她解锁步骤有误, 不小心将活结拉成了死结,暗暗啧了一声,偷偷骂,破丝带。

“需要帮忙吗?”

背后的人冷不丁淡声开口,嗓音沉慢,咬字清晰,听起来别有一番意味。

许是她自己心虚,宛如惊弓之鸟,所以此刻不管贺绅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容易战战兢兢。

朱伊伊正欲拒绝,耳边突然传来布料摩擦声,下一瞬,另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腰间。

手掌摸过腰线,激起一阵颤意。

朱伊伊肩膀一抖,要躲,手腕猝不及防被男人捉住,攥紧,无法挣脱。

贺绅在她颈后,温吞道:“我帮你。”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绕着滑腻丝带,左拧两圈,再往右缠绕一圈,像一簌雪花砸落冰面,啪,四散开来。

两条丝带轻飘飘地滑落在地,朱伊伊的心也随之落下,重重地、彻底地砸在地面。

解开了。

她反手就摸上小腹,微微敞开一点外套,里面的连衣裙重回最初的宽松模样。

朱伊伊却不敢当面松一口气,憋着,使劲往回憋,转身,对背后的贺绅牵出一个礼貌矜持的笑:“……谢、谢谢贺总。”

贺绅左手扶了扶鼻骨架着的镜框,微微掀开眼皮,看她,定定道:“没关系。”

朱伊伊收回目光,问经理能不能换一件长裙款式,经理欣然答应,让朱伊伊跟她去另一处。

她泰然自若地跟过去。

只有朱伊伊自己知道,她每走一步,脚都好像走在松软的棉花上,虚浮绵软。

等离开贺绅漫不经心又时刻紧锁的视线时,朱伊伊才狠狠地松一口气,倒在墙壁上,背脊贴着墙,墙壁的寒意侵肌也没躲,只当是盥洗池的一捧冷水洗脸,清醒大脑。

现下独自一个人,她终于有空间镇静下来,思索刚才发生的事情。

从头到尾一点点回溯。

最后的结论是,除了丝带束腰,从头到尾她都没露出过什么破绽。

贺绅是不会知道的。

只要她不告诉他,就是一辈子,他都不会知道。

朱伊伊轻抚着小腹,自言自语:“宝,你ba……你那谁真有些可怕。”

说完,手僵住,连她自己都愣了下。

可怕,什么时候竟然用可怕这种词语来形容贺绅了?

以前在她这,他都是斯文,绅士,君子风范的代表,再不济也就床上颠鸾倒凤做狠了,他压腿狠送时,她才骂他一句。

可现在她竟说他可怕。

是什么时候悄然变化的呢,是她变了——

还是他变了?-

最后,经理换了一款毛衣裙,版型偏正,不刻意凹显身材。

走前,还给朱伊伊配了一款冬季斜挎包,链条不是金属的,有毛绒,握在手心暖烘烘。

朱伊伊换上高奢冬装,又从外面加了一层自己的针织开衫,两手紧紧拢紧布料,把自己裹得一丝不漏。

出了店,她魂不守舍地跟在贺绅背后,一不留神,前面人一停,她直直撞了上去,鼻梁一酸。朱伊伊捂着鼻子往后躲,“唔”了声,鼻骨内的一根筋好似连着泪腺,鼻子酸,眼睛也酸的冒泪花。

这人干嘛呀。

烦死啦。

贺绅感应到脊背遭受的撞击,回首,作势要替她看看:“疼了?”

朱伊伊揉着鼻子,恨不得一步挪十米远,板着脸命令:“你站那,别动。”

贺绅:“……”

“行头买完了,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时候见人呢,我好计划一下什么时候下班。”朱伊伊捂着脸,说话闷闷的,她把见贺达荣当成一个任务,公事公办,讲究程序。

可依稀记得,她第一次在视频里得知对面是贺绅的舅舅,是心上人的家长时,眼眸耀如星河。挂断视频后,她还小声追问贺绅,她晚上穿睡衣的样子是不是很不得体,很不端庄,他舅舅看见了会不会介意,为此,一个晚上兴奋得没睡着。

如今再看,眼底如雪水安安淌过,无甚波澜。

贺绅声线沉沉:“明天上午舅舅抵达京城,待他修整好,我来接你。”

“大概什么时候?”

“下午三点左右。”

“可以,来的时候提前打个电话通知一下,我避开我妈。”

车匀速行驶着。

零下的温度,冷雾打在车窗,没一会儿就结了一层薄冰,像晶莹剔透的水晶。内部渐渐覆盖一层朦胧水汽,朱伊伊伸出一根指头悄悄地划拉一下。

她小时候就这样,十几年前,宣州老家的农村玻璃还是绿色的、厚厚的,一到冬天室内就蒙上一层小水珠,小小的朱伊伊踮起脚,伸出软乎乎的小手,在玻璃窗画个笑脸。外面用玉米喂鸡的外公一下子扑过来,做鬼脸吓唬她:“嘛猫,嘛猫。”

嘛猫是宣州方言,意思是老巫婆。

小孩子调皮不睡觉,大人们就爱说“嘛猫”来吓唬。

外婆就在外面拍老头胳膊,又笑又骂:“死老头,吓唬小孩儿干什么!”

屋内的朱伊伊脸颊红扑扑,肉乎乎,她扎着俩小辫,在屋内咧着嘴哈哈大笑。

朱伊伊翘了翘唇角,不自觉在车玻璃写下两个字。

写完末笔,车停,到城南了。

将腿上的薄毯归还,带上自己的东西,下了车就要走。

“等一下,”上车后一言未发的男人,这会儿轻描淡写地启唇,“还有一件事。”

“你说。”

“既然我们现在是男女朋友,有些东西自然也改变一变。”贺绅拿出手机,轻点屏幕,下一秒,朱伊伊放在包里的手机响起铃声,“没有哪对情侣连联系方式都不加,把我电话添加回去,设置原来的备注。”

朱伊伊茫然一瞬后,垂眼。

他说得不无道理。

这并非什么过分的要求,朱伊伊照做,将号码添加为联系人,只是在输入备注时,停了下来。

他说设置成原来的备注……

仔仔细细回忆了下给贺绅的备注,从最开始的仰望,到胆大的追和撩,再到成功追到手的甜蜜,大致经过几个阶段:Crush-男朋友-亲爱的贺先生-A老公

碎发下圆润小巧的耳尖微微发红,有些打不出字。

见她犹豫,就连折弯的脖颈都粉白脆弱,像溪边风压弯的一支嫩柳儿,贺绅眼神柔和下来,俯首,故意贴着她,低声问:“怎么不打?”

小姑娘愣愣的模样像个被老师抽背的小学生,他戏谑勾唇:“还是之前对我的备注见不得人?”

“你胡说!”朱伊伊炸毛,转瞬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煞有其事,一本正经地说,“我做人一向光明磊落,干嘛给你取见不得人的备注,就贺绅啊,我一直都给你备注这名儿。”

贺绅似笑非笑,看破不说破。

他提起另一茬:“微信呢?”

“……”

朱伊伊认命打开微信,她交际圈窄,除了关系好的凌麦和李玖,没几个人跟她聊天。不料,今晚光秃秃的屏幕倏地弹出几条消息,手滑点了进去。

[伊伊姐,我刚刚和工作的小伙伴讨论了下,希望在加点人物设计的小细节进去,不知道可不可以?]

[可以的话改天咱们面谈。]

[请你吃饭!]

三条全来自同一人,邹楠。

消息提示的“3”也大喇喇地挂在主页第一行。

她把邹楠设置成微信置顶了。

可那原本是专属于贺绅的位置,是他独有,是他专享,是朱伊伊在乎他的象征。

最在乎他,只在乎他。

怎么能是别人。

贺绅脸色蓦地阴沉下来。

朱伊伊倒没细想,回复了个“好哒”的萌兔表情包,退出,而后点开贺绅的主页,依照他的意思改名儿,从非常官方礼貌的“贺总”,不情不愿地改成了“男朋友”。

弄完就要锁屏。

手机却被人抽走,她欸了声要拿回来,那只手成心与她作对,越举越高,举到她够不着的位置。

“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贺绅单手扬高,眼皮垂着,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一字一顿,“我们现在是恋爱关系。”

“所以烦请朱小姐,”他淡淡道,“最好与其他闲杂人等保持距离。”-

周末一如天气预报,难得艳阳高照,天空湛蓝如洗。

街道积雪融化,鸟雀飞过,留有啼鸣。

朱女士与陈婶中午吃完饭就去集市备年货了,朱伊伊一个人在家正好,梳洗化妆,换衣穿鞋。出门前差点背错包,走到楼梯口才想起来周五晚上与冬装一起买的新包,朱伊伊折返上楼,边走边想果然怀孕会影响记忆力。

这种事都能忘。

坐回沙发,朱伊伊拿下旧包,要说扔掉她还有点舍不得。

这款包是一年多前买的。

彼时她刚与贺绅在一起不久,为了与他出门约会显得不那么寒酸,朱伊伊忍痛花了一个月的薪水买了这件“品牌包”,还是做活动捡的便宜。她从小穷惯了,没背奢侈品的习惯,最初也就约会时舍得背一背,每次回来都得用纸巾小心擦干净,然后跟护宝似的摆回衣柜供着。

后来,贺绅经常为她购置奢侈品。

在琳琅满目、应接不暇的名牌包包里,朱伊伊身上这款爱惜不已的包,像是满园春色里一支枯萎的花朵,凋零,黯淡,泯然众生矣。

她不再背它。

直到分手,公寓里的东西朱伊伊一件没要,这款黯然失色的包又开始被她宠幸。背着背着就旧了,金属链条掉了色,皮革也出现裂纹,但她没舍得扔。

男人可以不要。

感情也可以抛。

自己的血汗钱可不能糟蹋。

朱伊伊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沙发上,镜子口红指甲剪钥匙圈……多是些女孩子的随身小物件儿,一样一样装进新包里。

只剩下一件东西体积稍大。

叶酸药瓶。

好在高档货就是高档货,外观美,里面容量也大,硬塞下去也没有一般劣质包包鼓起来的突兀模样。

朱伊伊背好包,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