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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够近!

他攥着伏黑惠衣领的手狠狠用力,把伏黑惠的头拽得更近!现在,悲惨受制于人的少年只能用手撑着桌子边缘保持平衡,双腿屈起、向后弯腰的同时脖子前伸,纤长的身体拐了三个弯,保持一个巨诡异的姿势。

不过少年仍然没反抗。

他能感受到九方阵动作的急切和迫切寻求什么的慌张。

伏黑惠任凭动作。

被看热闹的闪光灯照到,他也没有顾忌形象推开对方,只是不适地眨眨眼。

他想:随便看吧……

没有人打扰他们。

九方阵凑得极近,超越了常人交往距离,超越了自我防御的距离。他微微低头,眼睛却向上瞟,用视线上部去看,像翻白眼一样。睁大的眼睛酸涩,却是他摸索中看得最清晰的角度。

看到了。

冷淡泛着温柔的眉眼,纤长垂下遮挡瞳眸的睫毛,因急促呼吸而扇动的鼻翼,紧张所以抿紧的唇。

不用再近了。

从此,影影绰绰的人影有了脸。

第75章

周边的桌子损坏了好几张, 碗筷被刚刚的罡风刮落在不远的地上,店里的其他客人以为有人滋事已经跑空了,店员被临时靠谱的狗卷棘安抚赔偿, 店里只留下看热闹的一群咒术师。

九方阵的幻想症因为突然生出的执念而发作,他或许没有把东堂葵口中的“喜欢的类型”套到伏黑惠身上,他只是循着劝诱的话语,急切地想弄清那个时不时出现在脑海中,忽远忽近无法触摸的人影,究竟是什么,究竟是谁?

九方阵又进入了熟悉的恍惚状态。每当这时,他看到虚幻的东西,无法分辨是真实还是想象,都会紧张试探,将模糊让他胆战心惊的事物摧毁。可这次,也许是熟悉了近几天晚上频繁出现的咒灵幻觉,他能清楚意识到,那是不存在的人,即使用尽全力伸手,也无法用指尖触摸。

可他实在太想弄清了!

见到那个人,他就油然生出安全感, 仿佛在他疯狂燃烧自己,透支咒力透支生命的时候, 有一个冰冷的怀抱强硬又温柔地制止了他,让他躁动的郁气透出胸口,分担他千钧的压力,给予他安沉睡去的权利……

只想贴近一些,看到那人的脸, 凝实他的身体,把他抓起来,从此归我所有,再也不许忽远忽近!

“答案还不算过于无趣,不过他很可惜的失去了成为我挚友的资格。”罪魁祸首东堂葵摇头长叹一口气,扒拉开挡在身后的机械丸,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自顾自转身离去。

熊猫挽留:“不一起交流一下吗?这可是交流会的预备节目噢!”

禅院真希瞥它一眼:“挽留他干嘛?”

“交流”这么一小会,就差点一言不合打起来,好在他们把人拉住了,结果又真情自白也不知道勾到九方阵哪条神经,把店弄得跟野熊闯进来了似的!虽然她看热闹也看得蛮开心是了……

熊猫伸手指向台风过境一样的店铺,示意她看。

忙着拍照留存黑历史的钉崎野蔷薇反应过来,也朝那个背影大喊:“喂,你刺激的他,给我留下赔钱啊!”

赔,赔钱? !

“那,那个……”

贫穷的三轮霞也想勇敢地跑路了……

呜呜热闹很好看,可她不想承担赔钱的风险啊!

机械丸拍拍她的肩膀,让她不要担心。

大概是钉崎野蔷薇的大喊已经超过窃窃私语的范畴,脸皮还没跟五条悟修炼到家的伏黑惠终于挺不下去了。而且他的姿势非常反人类,若不是身为咒术师锻炼得当,换作常人这个动作绝对会扭伤后背!

伏黑惠靠核心力量挺起腰,把攥住他衣领的手拿开,然后直起身退开半步。

他转头,钉崎像抓到把柄一样耀武扬威举起手机朝他摇摆,熊猫心虚地低下头。视线再往外,京都校不熟悉的前辈们也没有手心里缺手机的!他不认为他们的相册里会缺少今天的画面。

可想而知,他这个丢脸的动作会和他与九方阵的合照一起,传到群里,传到五条悟那里,随即传遍世界。

这个世界,还是毁灭吧!

九方阵简直是无意识的把伏黑惠抓在眼前,直到被一双手轻轻推开,他才恍若隔世。

理智回笼,极端的情绪随着幻觉一起消失。

即使对自己的情感迟钝如他,也能察觉方才的氛围有多奇怪。

——真的很莫名其妙,操控肢体的大脑总是坏掉,好像这个人被分泌的激素支配,情绪时而飘在云端,时而激烈如暴风雨刮过,精彩激烈的剧目永不落幕,他的日常就是一幕幕荒诞的戏码,主角随着风雨被抛到天上,又和树枝一起被扔到泥里。造成的结果不是敢爱敢恨,而是疯疯癫癫好像夸张的小丑在犯神经。

深深沉浸的江玖感受沉重大脑的晕眩,这样极端的情绪是已经度过青春期变成社畜的他再也体会不到的,即使心脏被卷紧,昏暗的世界并不好受,他也不愿错过九方阵的【人生】。

九方阵也往后退一步,却踩到断开的椅子腿,踉跄的同时又想理直气壮些,开口说“我没别的意思你可别误会了……”

“就突然发现忘了你长什么样,随便看看……”

啊,怎么会有人连天天见面的同学都不知道模样?如果是正常人……

如果是正常人,随便抬眼看一下就知道了吧?

自卑的小人在心里疲惫苦笑:

但他却要凑到过分的距离,等待领域后遗症黑暗三秒过后才能看到……

可是,明明已经习惯依靠其他特征来区分遇到的人,为什么要执着一个人的脸?

为什么,要顺着别人的话语思考,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谁?

“勇敢地思考,直面内心……”大块头咒术师是怎么说的来着?

“大部分人听到问题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最真实地反应……”

最真实的反应,反应的……是什么?

……

太混乱了,可是还来不及厘清,清醒过来的头脑就逼迫他认知现状!

“怎么了九方?”

他难得怯懦,又不知道该和伏黑惠说什么。

他差劲到极点的视力却模糊看到伏黑惠被他用衣领勒红的脖颈,还注意到对方不适地揉向后腰。

为什么不抱怨?

“就当我又犯病了吧!”他把脚底下的木条狠狠踢向前方,砸到伏黑惠身前。

为什么不气得朝他大喊?

为什么无下限地包容他?

若不是伏黑惠这样温柔,他又何必像现在这般烦恼,连自己的想法都搞不清?

都怪伏黑惠!

惹乱他的思想!

踢在木头上那一脚,在别人看来,就是伏黑惠很无辜,九方阵自己和自己吵起来,很激动的样子。

东京校一二年级已经有点习惯了,九方阵有点特殊嘛,这人爆点奇怪,注意点不主动刺激他就行。万一哪里不小心刺激到了,腿脚快点不被砸到就行。

咒术师的世界,疯批很多的,不疯一点战斗里容易死,区别就是日常是不是疯批了。

京都剩下的几个人不好掺和别人的事,吃到第一手瓜的人心满意足,除了加茂宪纪脸色不好看,机械丸木着脸看不出来以外,女孩子都脸色泛红,小小声交流着,显然没从两个帅气男孩子近距离贴贴的氛围中缓过神。就连有小心思的禅院真依也加入讨论,眼睛直勾勾看着发展,嘴里小声嘀嘀咕咕。

好像很凶,但是没什么杀伤力诶,像打情骂俏……

伏黑同学被那样对待也不生气,真是太亚撒西了!如果是京都人就好了!

……

诶,诶诶,这么暴力的吗?

制住九方同学不让他翻脸打人的任务,就交给勇敢的伏黑同学了!

他们都觉得九方阵下一步可能是要用上咒力,还想进一步看看一级咒术师的水平。毕竟传言什么都有,小疯子的实力吹得天花乱坠,人看着却很瘦弱,不知道能不能抗的下东堂葵一击!

如果交流会如期举行,他们原计划可是让东堂葵和九方阵硬碰硬的!

虽然见到本人后,肉眼可见的体术不佳,可能挺不过东堂葵一拳,但万一有杀手锏呢?

收集情报,联谊的意外之喜这不就来了吗!

翻看刚才疯狂拍下的照片,顺便删掉因为手震惊激动到颤抖而糊掉的几张,西宫桃心里义正言辞地想。

她拍这么多,可都是为了收集情报!毫无私心的!

九方阵实际上并不暴躁,或者说,他正在试图用暴躁掩饰什么。郁气比勇气先蔓延到胸膛,他有时就会这样,举动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何意,就已经做出来了。

几天几夜休息不足,他疲惫异常,频繁和时间溯行军战斗没得到充足放松,肌肉也在叫嚣罢工。

他深吸几口气重复:“这几天没睡好我有点累,你就当我心情不好犯病了吧!刚才拽了你,抱歉。”

就当我随便找理由,突然撒泼发泄暴躁吧!

总比被看出内心的软弱要好。

“我犯病的时候不用管我,离我远远的最好,我控制不住的。”

讳莫如深的心理疾病被他主动提起想用来解围,至少解释现在的状况。可说出来却又后悔,因为他觉得本来不知道他有躁郁症,他主动承认更有人背地里笑话他。

若是别人说他有病或者眼瞎,他炉火纯青的咒力球绝对已经扔出去了!

“没有”,不要说自己犯病,“但你确实该好好休息了。”伏黑惠说。

“虽然有点奇怪但我无所谓,你想看什么随便你,凑近也没关系……”伏黑惠越说声音越低,他皱着眉瞪向旁边的前辈们,“不过有什么事我建议我们回去再解决。”

他心里也有话想问。

“鲑鱼,明太子。”

“棘说他没吃饱,可以请客给大家买饭团。九方你吃饱了吗?想要木鱼花馅的吗?”

“木鱼花!”

“棘说这个馅料他不推荐。”

少年体贴的话没有安慰到他,前辈们贴心的插科打诨他根本没听进耳朵。九方阵难受地攥紧拳,他太后悔今天来参加联谊了!

“这么顺着我干什么啊!我都要被我自己烦死了!你还装模作样干嘛?”少年意识到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闹剧,只觉得丢脸,可他控制不住出口的言辞。

“都说了别惯着我!少管我!”

……

他不想和伏黑惠闹僵的,尤其是他心意未明的时候……

搞砸了。

耳边仿佛已经响起旁人的窃窃私语,十步开外众多深蓝色的人形染上怪诞的模样,像给他这场平庸无聊的戏码呐喊鼓掌的看客,也像躲在拐角传播风言风语的老鼠。

他就是戏台上的小丑,当众暴露自己的丑态!

也许事实不是那样,也许大家都是好人,但只是想象中的场景,他已经受不了了!

更受不了的是,眼前人用异样眼神看他的可能性!

其他人都可以,伏黑惠不行!

刚印在记忆中的那双碧眸冷漠地对着他,眉头嫌恶地皱着,仿佛在说他无理取闹,闹够了没?

其实九方阵根本看不到,可他被自己的臆想吓到了。

他甚至不想去找其他人麻烦,他只想躲避这种眼神!

所以他跑掉了。

“喂!”没能把人拉住,伏黑惠抱歉地朝其他人示意,也追了出去。

这一顿饭吃的,可真跌宕起伏啊!

东京校的学长学姐们本来也想跟出去,却意外的被机械丸拦下。

京都的加茂宪纪十分守礼,早在九方阵单方面争吵爆发时就已经礼貌道别离去,三位女生也被熊猫体贴地请走——用狗卷的饭团。

只留下机械丸不愿离去,现在更是拦住他们去找伏黑和九方的路。

“我有话想私下里问你们……”

商业街人挺多的,跑出去的两个人已经不见人影,钉崎野蔷薇就这样混进二年级的队伍,抱胸听他说话。

机械丸自述和九方阵同为用肉.体换取咒力的天与咒缚,诞生之际就用身体健康交换了强大咒力,现在能自由行动的机械身体是他制造的咒骸,并非本体。而他本人,则无法用双腿行走,脆弱的皮肤连月光都无法经受。他曾经很羡慕同为咒骸的熊猫,恨憎它拥有他没有的自由……

禅院真希发现盲点:“等等,你是几级?”

“准一级。我的咒力储备达到了特级。”

“那你的咒力和九方相比谁强?”

情商正常的熊猫都没来得及制止,禅院真希就心直口快地问出来了。

高大的机械丸沉默了瞬间,回答道:“他。”

天与咒缚还有不公平的吗?

人家就瞎了一双眼还没完全瞎,你全身上下都没块好肉,动都动不了,都这么惨了咒力咋还比不过人家呢?

连被直说“被仇恨”的熊猫都不由像这位可怜的老兄投以同情的目光。

机械丸的声音平板无奇,好像刚才沉默的不是他。他继续说道:“我三年前就听说过九方家这位同为天与咒缚的咒术师,那时起,我就知道我早晚有一天要见他一面。”

或许是怀着同病相怜的感情,或许是枯燥的人生带来太多痛苦想寻找有相同境遇的人报团取暖,也或许只是想远远瞧上一眼,看看世界上另一个他。

他自然无法进入守护严密的九方宅,所以一直等待着这个机会。

等待着,等待着,等到对方越过他成为一级咒术师,等来对方敲开咒术师最后一扇大门——领悟领域展开的消息。

从此妒火再难熄灭。

他不会不自量力地向往五条悟的高度,可理应等价交换的束缚——天与咒缚,为什么如此不公平?

熊猫不再是他记恨的第一对象,一直以来单方面寥慰自己的“病友”九方阵将他远远甩开,这样截然不同的际遇叫他如何忍耐?

所以他不甘心地搜集了好多九方阵的信息,想要调查,九方阵如此微不足道的代价如何换得比自己还强的咒力……

“咦呃,好阴暗!”钉崎野蔷薇惊恐地往后跳:“偷偷调查什么的,有种跟踪狂的感觉……”

禅院真希也点头:“和难搞的九方阵如出一辙呢。”

你们这些用健康换咒力的天与咒缚,心理都挺阴暗的嘛!

天与咒缚·身体健康·禅院真希:松了口气!

狗卷棘和熊猫在后面疯狂拽衣角:两位姐姐别再说了!人家特意来跟咱们分享信息,你把人气跑了怎么办!机械丸一看就还没说完呢!

绿发少女把熊猫的黑爪爪扒拉开,朝机械丸一仰头:“继续!”

虽然没发出声音,但总觉得机械丸咒骸后面操控的与幸吉狠狠深吸一口气才平复心情继续说道:“我的确调查到一些东西,让他拥有不合常理咒力的原因。”

他抱着嫉妒心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放出极精细的机械咒骸潜入九方家,冒着被发现后失去现今拥有的一切的代价,得到了一些信息。

“九方阵是否近段时间情绪起伏极大?”机械丸问道:“比刚入学时更强烈?”

“是否你们刚认识时,他还只是比正常人暴躁易怒,现在不仅易怒还容易低落?比如开始自怨自艾,拒绝他人的好意。”

“就像今天一样。”

就像今天,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放在奇怪的九方阵身上都显得奇怪了!他好像从东堂葵的话语中看到了什么画面,这副画面刺激了他,还让他的咒力泄露,强大的罡风让他们不得不躲避。

后来他还自己主动提起他犯病了让其他人别管他,好言好语相劝反而更不高兴了!这幅样子倒是不像单纯的暴躁,反而像郁气抒发不出,躺平摆烂了。

本来还觉得挺正常的,躁郁症嘛,心情有起有伏,说话逻辑颠倒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还以为他觉得丢脸害羞了呢!

二年级和钉崎野蔷薇确实能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他们和九方阵的交流显然没有不知何时与他熟悉起来的伏黑惠多。

狗卷棘手指飞速打字,发信息给追出去的伏黑惠。

禅院真希则问:“好像是的,我们一直以为他有狂躁抑郁症,因为症状都挺符合的。怎么,他这样还有什么隐情?”

机械丸说:“我还需要确认。除了近期才出现的低落状况,你们是否觉得,九方阵今天看到了幻觉?”

“鲑鱼。”狗卷棘举起手机示意,伏黑惠发过来的消息除了说他正默默跟在九方阵身后没把人弄丢,还说……

“惠说九方曾在来京都前的一个晚上坚称他看到了虎杖,”熊猫贴近狗卷的手机,把信息念给机械丸听。

说完他豆豆眼和狗卷棘对视,“虎杖悠仁不是……”不是已经死了吗?

钉崎野蔷薇面无表情心想:那家伙,任务中死亡,死好久了!九方这么重情重义吗?现在还没走出来?真是的……那相比之下老娘岂不是好像没心没肺一样!那帽子笨蛋明明看着也……不像啊……

没人看到精致的妆容下,少女戴着美瞳的眼睛在阳光下泛起了光。

这下确实是出现幻觉无疑了。

禅院真希则打开谷歌页面示意:“可是躁郁症也有妄想和幻觉的并发症,思维混乱也属于其中一种。”

机械丸点点头又摇头,木质的外表缺少润滑,每一个动作都发出年久失修一样的嘎吱声,听得人直着急!

“的确是心理疾病,不过根据我的调查,我怀疑……”

他平板无波的声音顺着狗卷棘的手机传到伏黑惠的耳朵里,机械产品传导夹杂的电流音没有覆盖机器人冷淡的音色,手机两边不约而同的安静,让嘈杂环境中的伏黑惠能够清楚听到……

“他天生没有这么强的咒力,咒力的水位线只是因为情绪高涨而高昂。”

“为了维持不属于天与咒缚的咒力,九方的家族用药物或者秘法,操控了他的【躁郁】……”

第76章

挂断电话, 跟在九方阵后面的伏黑惠握紧手机。

因为机械丸透露的消息过于震撼,周围又人群喧闹,他不由停下脚步仔细去听。

“早就有咒术师的咒力随情绪起伏的传闻,虽然五条悟和九十九小姐的例子无法作为佐证,但很多咒术师信奉这一观点。”

“咒术师的实力并非线性增长,绝境中往往能爆发出更强大的潜力,如果一个人常常挑战高于能力却仍有一搏之力的对手,他潜能的开发速度将是安于现状的咒术师无法比拟的。”

“……可是频繁身处绝境确实过于危险,而且这个理论也只流于纸面,所以……”

“是的,他们进行了实验。”

“不只是九方阵, 九方家年轻一代大多参与了实验, 但据我探查到的, 只有九方阵有明显效果……”

“他们想开创出人工提升咒力水准的先河,可是除了九方阵,其他依靠短暂激发负面情绪获得微量咒力的实验者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甚至连战斗的本能都消失殆尽!能够长期将情绪储存并转化成咒力的,十不存一,将其转化为战斗力的只有九方阵一人成功……”

伏黑惠捏紧拳头,他想起五条老师在高专的时候曾说九方阵的咒力储存打了六折,是在什么时候?

是在他们祓除那个人形咒灵之后。

他们被银光照到,仿佛回到春暖花开的温柔乡中睡了一个好觉,战斗的疲惫和熬夜的困倦消失殆尽。可他第二天尝试召唤满象力有不逮,虽然很快又恢复过来,但五条老师绝对看出来了什么!

所以九方阵还没从那次恢复过来吗?

是因为银光的安抚效果抵消了九方家的秘法吗?

“我无意对此批判什么,”结束对话前,机械丸这样说道:“我相信即使代价是失去控制情绪的能力,是患上难以治愈的精神病症,仍然会有许多咒术师渴望得到如他一样的强大力量,更何况很有可能这种方法的前提是如我们这样的天与咒缚体质……我也幻想过……”

“可是,你们也见到了……当长时间离开九方家后,没有外力的补充,高昂的情绪值随时间褪去,怒火和暴躁减少,留下的只有低谷和郁结,还有精神疾病的一系列并发症……”

稍有不慎一步踏错,又有谁能时时刻刻将他拯救?

“天与咒缚的上限也是有限的。”

牺牲肉.体换来咒力,天生的容器也不可能将塞进去的所有能量完全转化吸收。一次、两次,一年、两年……

备受瞩目的“小疯子”又能疯多久呢?

机械丸平静的声音却好似传达了兔死狐悲的情感,他在得到消息最初也觊觎过九方阵的实力——谁能忍得了一跃而升特级的诱惑呢?

后来他偶然和一个名叫真人的缝合脸咒灵合作,对方与他达成咒缚,承诺会用术式治好他天生残缺的身体,他才没有在九方阵这件事上轻举妄动。

与咒灵合作如万里高空走一钢丝,他早已知道自己很难获得好下场,最好的结果不过同归于尽。本来以为惦念难以割舍的只有那个女孩,谁知乍闻东京高专一二年级集体祓除人形咒灵的消息……夙愿破灭的瞬间,巨大的愧疚感消散,攫取空气的那双无形的手松开了他的脖子,不会成为背叛者的轻松感远远超过身体可能永远无法恢复的痛苦。那一刻,除了三轮霞曾向他伸出的手,他竟无法想到其他任何……

在全世界一无所知的角落,一个差点一脚踩空的罪人,被救赎了……

再见到九方阵,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平静。如影随形的诱惑被东京校的人阴差阳错协助抵御,解脱感和萌生出的后怕使他再也不会被九方家的秘法吸引……

被蒙蔽,被支配,一无所知地被操控一切……

纵使看似是得天独厚的天与咒缚又能如何呢?

他把这些透露给东京校,就是透露给五条悟,一方面相当于获得一份隐晦的人情,另一方面……

也许,他也想给这个黑暗中寸步难行的同类一个环在腰间的安全绳吧……

伏黑惠清楚九方阵的萎靡和妄想症绝不只是机械丸说的离家太久,很有可能还与他们一起照射的那道光有关!当时九方将他推开,也许就是预感到阳光春风雨露一般美好的光芒对咒术师的危害吧?

于他人而言是短暂的美梦,是消退后自然恢复的咒力;于九方而言,却是美梦后惶然的现实,是无法自主弥补的实力欠缺,也是酒醒后兴奋褪去的疲惫和沉郁……

伏黑惠压下脑中的思绪,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跟紧九方阵,给他充分的空间尽快平静下来,同时在他不理智的时候保护他的安全!

他还不清楚九方阵为什么要跑掉,不过对一个情绪不稳定的少年人来说,什么原因都可能。

他落在九方阵十步左右,这是个随时能冲上去拉住他的距离。

京都是个繁华的大都市,正是午休的时间,工作日上班族外出觅食人来人往,好在凭咒术师的眼力,盯住九方阵还不算难。

谁知九方阵拐过一个街角,伏黑惠正待跟上,一排自行车驶过拦在他面前,再一追上去,少年已不见踪影……

伏黑惠绕过拐角,没见到咒灵经过的异常,也留意了驶过的车辆,不可能有人不惊动任何人就将九方阵掳走!

玉犬茫然地四处嗅着,最终无功而返趴在主人腿边,伏黑惠联想起九方阵被高层捉住扣押,甚至想要强行转学的经历,还有机械丸刚刚说的内容,额角冒出冷汗……

九方阵不知自己再次被传送到异处,他还以为自己不小心踏入了咒灵的领域——环境的转换和空气味道的变化,即使是目力不佳的他也能感受到!

“九方阁下不要急!不要生气!是见过的付丧神呀!还有小狐,我们见过面的!”狐之助匆匆忙忙奔过来,制止九方阵“探索”式的宣泄咒力。

“见过面?”

狐之助连忙应声:“是的,您和蜂须贺殿几位付丧神一起战斗过,还见到了三日月殿……”

“是你们?”九方阵隐藏在兜帽下的眉毛皱起,他记得这群“人”不是白栖川的手下,白栖川的本丸也没有狐之助……上次还没打一声招呼就擅自把他传送走,现在又是闹哪一出戏?

他本来就因为搞不清楚自己的感情而烦躁,被算得上陌生的家伙叫住,即使看似友好,他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戒备付丧神拥有的战力,更闹心了!

狐之助个子矮,抬头就能看到九方阵可怕的表情,顿时吓得毛毛炸起,跳到压切长谷部怀里不出声。

九方阵看不到的是,在场有两位压切长谷部!

抱着狐之助的压切长谷部给另一位使了个眼色,后退了两步。而留在原地的男人,虽然容貌和另一个本丸的压切别无二致,可精气神却像被恶鬼吸干了一样,疲惫、隐忍,压抑着不为人知的痛苦。

“我是和咒术师一起战斗过的压切长谷部,”男人用干哑的声音说,“我想请你,带我去见鹤丸国永。”

九方阵戒备的意味更浓,他“看”到了“压切长谷部”皮下灵魂的扭曲,和旁边一大一小两个和白栖川相似的银白色灵体截然不同!黑沉的颜色张牙舞爪在他体内爬行,和白色杂糅在一起,却被一层躯壳死死禁锢在体内,不知是什么东西占据上风。

但他的表现要比和真人战斗那晚冷静太多,至少,是有理智的状态。

“我找到了鹤丸国永的位置,可是,仅凭付丧神的力量进不去他的领域……”

白栖川昏迷后,他和同僚们一直怀抱着星火般的希望等待着,等待他们的主人、他们的救赎苏醒过来,扯住一个个漂泊无依的灵魂,拉住痛失主人后疯犬流浪的锁链……

他们对主人的昏睡无能为力,时之政府派来的医生说:“我们只能等”。

是的,只能等,等主人的承诺兑现,等一行人完完整整地回到他们安定心灵的本丸。

悉知鹤丸国永和白栖川羁绊的压切长谷部自虐般地想过,是否被主人爱着的那个特殊的人,能像异国童话中那样,用彼此真挚的爱意唤醒沉睡的灵魂?

是否陪侍在侧的,不是他压切长谷部,而是鹤丸国永,耽于梦境的主公就会舍得美好的睡眠在现实中醒来?

即使再渴望,他也没有趁主公无知无觉的时候逾矩半分,哪怕汹涌的血液时不时燃烧他的肉.体,哪怕混沌的大脑着迷一样对那个人渴望到极致,他还是恪守着信仰,停留在原地持久地注视他,哪怕,他做梦都想做那个吻醒睡美人的王子……

“据我所知,只有你能进入鹤丸国永的领域,请你带我去见他。或许见到他……不,听到他的声音,主公会更愿意醒来……”

隐忍到极致,连自己也可以骗过去。就连受他求助帮忙联系九方阵的,另一个本丸的狐之助和压切长谷部,也只以为他因主人灵力断裂昏睡不醒而憔悴,看不透他几近疯魔的内心。

狐之助也帮这个可怜的付丧神说话:“是哇九方阁下!您和他们本丸的审神者是关系很好的旧识吧?既然您知道不少我们的内幕,那狐狸就直说啦!他们的鹤丸国永好不对劲,放任下去不仅历史可能出现偏移,在这个时代也会变成很危险的存在,还是尽快探明立场比较好。可是时之政府的事不能随意透露给更多人,还请九方阁下帮忙,他们本丸愿意尽全力报答……”

他们本丸不只是为围剿时间溯行军而来——虽然这是主要目的。他们是在身处几百年后的时之政府惊愕发现历史被无声无息改变,却没有造成任何毁灭性后果后,派来现世探查因果的主力军。而它们目前得到的结果就是:一切改变的源头,身为历史原住民却润物细无声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存在,就是眼前这个人!

无论时之政府还是历史修正主义者,改变历史造成的世界塌陷都是不可估量的,可这个人……

未知的原因,他曾险些改变虎杖悠仁假死的历史,让时空危险地波动,幸而即使派出上一位审神者补救。可这次,有他参与在内,让一个重要的、被大量记载的特级咒灵提前祓除,却没有丝毫消极后果被探测到……

那么,他们了解这段历史后,消沉数日的、良善的主公,那个胆大妄为又疏漏百出的想法,是否也有实现的可能呢?

九方阵若有所思。

其实江玖不介意和压切长谷部一起再进一次鹤丸国永的领域,从上次经历来看,鹤丸国永伤害他的可能性不大。而且最近溯行军频出,陌生本丸来到现世,很明显游戏没有中止白栖川的剧情线,那就说明即使白栖川本人无法产生进程,九方阵和纪藤肆也也能继续推剧情……

接受他的请求,让压切长谷部提前见到鹤丸国永,说不定会产生新的剧情线,毕竟每一个角色都很复杂,两个人不一定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说不定还会阴差阳错对白栖川的苏醒造成影响。

他也可以拒绝,这个剧情点就会留到白栖川转化回人类苏醒后再开启,这期间也说不定会产生什么幺蛾子,很有可能因为他的拒绝导致白栖川另一种结局。这也是自由度极高的沉浸式游戏的好处,玩法多样,每一种选择都导致不同的结局,就像真实的人生,落子无悔,坏棋只能尽力补救。

压切长谷部的伤口已经愈合,可他心灵的缺口却迟迟没有被填补。

和另一个本丸的付丧神相比,提前来到这个时空的他拥有的信息量显然并不充足。他的印象里,时之政府发出任务同时给出的东京高专人物信息里,九方阵只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学生,淹没在星星一样璀璨的时代。不同于以身禁锢两面宿傩的虎杖悠仁,也不同于记载中天纵奇才的伏黑惠,更甚至早早死去的钉崎野蔷薇都比他多些笔墨。

可他听鸣狐一知半解地说,也许是他化作本体的那段时间,主公和对方结识产生了羁绊,主公曾嘱咐过他们对九方阵能帮则帮,也可以完完全全信任九方阵,比除本丸外任何人都可信。

这羁绊或许并不足以令对方以身犯险,他们要如何厚着脸皮要求一个少年伸出援手?

毕竟,鹤丸可是被咒术界以特级咒灵的身份通缉了啊!

他不敢相信鹤丸国永真如咒术界公布那样堕落成嗜杀的咒灵,暗堕更是无稽之谈!而今,鹤丸国永的确状态怪异,至今没有来探望主公,敌友未明。无论如何,即使鹤丸国永也无法唤醒主公,他也一定要亲自弄清楚那家伙究竟什么意思!

倘若他真的抛弃了主……

压切长谷部眸中闪过暗红。

当主醒过来时,绝对不能看到一个面目全非的鹤丸国永!

“请求你……”

【触发任务奖励:压切长谷部的答谢】

【解锁第二条感情线:青涩的渴望/厚重的欲望,或可在迷茫的幻境中明晰】

【角色示爱成功率上升/角色被示爱可能性增加】

【前往领域——天上有天】

【是/否】

明晰渴望吗?

他的渴望,他近来重重思虑而不得解的源头,真的能跳脱迷茫,轻而易举分辨明晰吗?

分辨清楚之后呢?又能怎么样呢?

……

九方阵摸了摸衣兜里振动不休的手机,不胜烦扰,却对拨电话的人心知肚明。

他按下接通,对被捷径诱惑的自己唾弃不已。同时睨男人一眼,冷笑着说:“行吧。”

第77章

那大概是上辈子的事了。

鹤丸国永逍遥地躺在屋顶, 凝望月亮。初夏的蝉鸣声此起彼伏,落尽的樱花树在夜晚做一个沉默的骑士,守卫安睡的古物。

他的下方,一个身手矫健的浅色身影,划过窗棂,月光远远打在他背后,代替烛火和灯光,将姿态皎然的身形映在屋内。

[“哟!我来给你送惊喜了!”

本丸里,那个被月光偏爱的付丧神带着柔软温厚的人类翻出窗台,在平静惬意的日子里叛逆寻找刺激。他们用牵着的手心驱散犹豫,忘记瞻前顾后,把时光和灵力尽情挥霍…… ]

鹤丸国永仍然看着月亮。

[“这些我自己收藏, 绝对不给别人看!”白发青年再三保证, 才从主公手里保住珍贵的相片。

这里已经不是万籁俱寂的本丸。灯火寥落繁华不复的万屋零星响起两人的对话,背着同僚们偷偷带主公逛街,无聊的风景也会多添几分趣味。 ]

这些照片他最后收在了部屋的柜子里,连同其他值得纪念的东西一起,就像鸟类收拾漂亮的珠串和羽毛, 他也喜欢把珍贵的东西叼回巢里。

鹤丸国永搭起的腿摇了摇,屋檐下, 两个身影已经交叠在一起。

那个人类困了。兴致消退后肌肉的疲惫再难掩盖,困倦轻而易举地打败了身体虚弱的青年。

[“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没有人看到……”

石板路上,付丧神平稳地走着,背上熟睡的人类将全部信任交托给他,他却嫌弃发丝挡脸,暗搓搓把人家头发抿在嘴里…… ]

躺着百无聊赖的鹤丸国永翻了个身,他的动作在屋顶发出不小的动静,却没有惊动屋里的付丧神半分。

接下来就是那个了吧?

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鹤丸国永吊儿郎当地想。

[窗帘在夜风作用下软软鼓起,床上睡得朦胧的单衣青年神态安然,似乎在做一个神往的梦。

“鹤,我心向往之……”

……

衣摆被风蓬起的破空声响起,破窗离开的身影犹如落荒而逃,皎白的月色在白发上镀再多银光也遮不住他凌乱的步伐透露的惊慌失措。

不过一句呓语,这个付丧神便心跳如擂鼓,胸腔的振动震耳欲聋。 ]

用庞大咒力构建的领域里,身为无可辩驳的主人,鹤丸国永懒散地伸个懒腰,然后将手掌贴在心脏的位置。

一秒,两秒……

他似乎有些失落,暗金色的瞳孔眺望【鹤丸国永】消失的方向,然后站起身,迎接不速之客。

“我倒还不知道你居然让主公以身犯险!”压切长谷部皱眉,“去万屋没有其他人护卫也就罢了,还让他疲惫到昏睡!那段时间主公每日耗费大量灵力锻刀手入,你没见过他刚上任时身体孱弱的样子,我再三叮嘱你们,可没经历过失去的恐慌,到底无法感同身受……”

鹤丸国永举起双手求饶道:“嘛嘛,我错了我错了!长谷部别念了!”

面对鹤丸国永如往常一样嬉皮笑脸的态度,压切长谷部眉头未解:“你到底怎么回事?既然没受重伤,为什么不回到主公身边?还有,你弄这些幻象有什么用?”

他之前的推测是对的。九方阵进入过这片领域,还曾安然无恙出来,果然被无形打上了标记。在少年的帮助下,他多次前进无门的领域终于接纳了他,这一次迈出的一步使他被纳入陌生的空间。

和那个少年咒术师分散,他独身四处探索,终于在与本丸结构一模一样的天守阁附近找到了鹤丸国永!

鹤丸国永避重就轻:“长谷部好多问题,果然是本丸最啰嗦的……”

“回答我!”

“嘛,这些没什么用,只是有点东西想不清楚,不过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就是……”

“鹤!丸!”压切长谷部怒火冲天!

他按住腰间的刀柄,对插科打诨的鹤丸国永怒骂:“主公现在昏迷不醒,你这个没保护好他的罪人却在这里荒废度日,你,你,有什么脸面在这里嬉笑?”

对面的人影定住。

“身为他的近侍,你为什么没有拼死战到随后一刻!碎刀也好过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凭什么!”

压切长谷部狠狠掰过他的肩膀,攥住他的手腕:“跟我去见他!”

被拉得踉跄,鹤丸国永顺从地跟着压切长谷部往本丸外走,眼见着路过审神者惯常饮茶的亭子,压切长谷部停住脚步。

……

[这是最平凡的场景,风雅的审神者和两三茶友聚坐饮茶,活泼的小短刀从远处扑向他,仗着体型抱在他怀里撒娇。脚边嬉闹的老虎打翻茶杯,闹得一片狼藉也不过得到几句不痛不痒的责备,笑意浸满墨发青年的眉眼。 ]

压切长谷部抱着公文路过,曾无数次见过这样轻松的笑。

可是接下来的笑,他没见过。

[清凉的夏夜,漫步在灯火阑珊处,烟花在头上炸开,趁着别人都在抬头看,偷偷和身旁人交换一个吻。

走在路上牵着手,分吃一盒平平无奇的煮物,谈论到有趣的话题相视一笑……

空荡荡的房屋只是落脚的地方,独处时,他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接吻,每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都会让羞涩的人类审神者蒸红耳朵。

他们借口灵力,泡在温暖的爱意里,成年人与千年付丧神的爱情也如干燥手指交触碰撞的静电,噼啪作响…… ]

这是鹤丸国永和白栖川的爱情,审神者饱含爱意的目光,除了拥有一切的鹤丸国永,再没人见过。

压切长谷部僵在原地。

半晌他问:“为什么让我看这些?”

“你让我去见审神者啊,我不想去。”鹤丸说。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长谷部手下脱身,好奇地贴到他耳边问:“你现在在想什么?”

压切长谷部知道这很不对劲,他为什么迈不开腿?为什么移不开眼?

和鹤丸国永气息相似的咒力在无声无息地涌动,一团郁气结在胸口,侵蚀他的大脑。

他面前,喜形于色的【鹤丸国永】乐颠颠地啄吻【审神者】手上的汁水,剥开的橘子反而没有人去动……

看到这样的幻境,看到这样从不显露于人前、纵容鹤丸国永一次次得寸进尺的审神者,看到他被鹤丸国永诱哄着做一些羞耻的动作,推拒着最后还是放任的样子……

锋利的刀刃被人类的体温浸软了,泡开了,鹤丸国永就用这钝到卷刃的武器,把温柔而有距离感的审神者的心一点点打开,堂而皇之地进入、占据,得到其他付丧神不敢想也求不得的一切!

他在想什么?他在愤怒什么?

这是愤怒吗?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

刀已出鞘,压切长谷部双眼通红,朝鹤丸国永怒吼:“为什么给我看这些!”

为什么,鹤丸国永你怎么敢!

好命的得到了一切,又这么轻慢地显露给别人,用一种完全不在意的态度,玩笑一样把主公的感情剖开给人看!

你在做什么?无私分享拿人取乐吗?

“我知道了,”鹤丸国永暗金色的眸子沉沉地注视着他,笑容不达眼底,压切长谷部觉得自己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慑人的鹤丸国永。

“你在嫉妒。”

白发青年无感地看了眼已经重复无数遍的场景——这是他用领域幻化出来的第三视角,作为夜晚入眠的催眠曲。毕竟,第一视角的沉浸式相处,他已经腻了。

“又是一个想象不到的感情呢……拜托长谷部让我学一学!”

“作为歉礼,让你体验一下吧。”

*

[压切长谷部从未忘记自己来到此地的目的,可他被禁锢在一个身体里。

他想挣脱,一双熟悉的手臂却从后方环上来,搂住他的脖子,随后他感受到身体背后的压力,“自己”向后弯折的手臂显示,他正背负着另一个人的重量。

“两个男人,无伤无病的,搂搂抱抱成何体统?”熟悉的声音却用着他从未听过的语气,像是责怪又不完全像。

周边幻化成眼熟的万屋,昏暗的灯光下,他一步步向前走,身上背负着全世界。

这是……

僵直的手指牢牢扒紧人类乱蹬的腿部,好半天,干哑的嗓子才成功震动:“主公,请……让我代步吧……”

垂落脖子间的发丝暂停了下,后背上的审神者似乎被压切长谷部泛着苦意的声音吓到,可他体贴地没有询问,只是停下了挣扎的脚尖。

“拜托了!请……让我为您做些什么吧……”

孱弱的人类睡倒在他坚实的背上,温热的呼吸打在脖子里,坚硬的铠甲也快被呼出来的气体融化,化成一滩水,浇灭爆燃不熄的心火。 ]

压切长谷部的【怒火】消失了。

[夏日祭的盛大烟火中,静谧的河边,压切长谷部把手心的三样东西递给青年:“主公,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二件礼物。”

第一件是什么?

压切长谷部没有意识到记忆的不妥,在这一刻,一切外在事物对他而言都是须臾的浮光。仿佛打开了地狱的大门,站在烈火熊熊入口的人一无所知,只是顺着心里的话往外说:“希望您能收下,不只是收下礼物,还有……”

面前的白栖川面色惊慌,好似随时会晕过去,背对着他想要落荒而逃。压切长谷部双膝一软,重重地跪了下去!

“请主公息怒!我,我不会再提起了!请您放心!”自作多情的痛苦席卷全身,为了彰显决心,他忍着窒息的疼痛,自我惩罚一般将手里的发簪、梳子丢到河里,在玉玦也即将被丢弃时,他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

“不用丢掉,我考虑便是……”无奈又温柔的声音随着幻境的转化消湮于空中。 ]

压切长谷部的【不甘】消失了。

……

然后是波折后的吻,是非常具有“压切长谷部特色”——一边大声说着“请原谅我的大逆不道”一边堵住审神者声音的动作,是一次次帮助对方攫取灵力后的心满意足,是尽全力保护他却无能为力的痛不欲生……

……

鹤丸的一切,鹤丸和白栖川经历过的一切,压切长谷部在这抛开时间概念,特级咒灵与世隔绝的领域中,以局内人的身份见证也一遍……

【欲望】被满足,【渴求】被纵容,得寸进尺也没关系,为了某些小心思稍微哄骗也无不可……

一切都像泡在温水里,皮肤能触到微微发烫的温度,不伤人,却舒适到灵魂都在颤抖!温泉蛋一样顺滑的爱意什至不需要咀嚼,顺着食道流入身体,所过之处温凉如饮仙露,死而无憾到极点就是濒死感……

鹤丸国永旁观着,在幻境中,压切长谷部代替了他的一切。

这是他构造的,也恰恰是他想看的。

既然亲身经历无法唤醒被遗忘的浓厚情感,那就要用各种方法多多尝试!

他曾解析了记忆中所有可能使自己“爱上”审神者的事件,一桩桩拆解,一次次体验。

他想:既然第一次他会因为这些经历爱上白栖川,那么即使感情被遗忘,再经历一次,他必定还会义无反顾地将兵器冷硬的“心脏”敞开给他。

如果他无法爱上那个人第二次……

那么是不是,他记忆中火焰一样炙热的情感,不过是付丧神对主人契约中不可逃脱的连接?是虚假至极如同被铅笔涂抹、被橡皮擦拭一样,全由时之政府人工操控的垃圾?

他其实已经心知肚明,可还是不愿相信,宁愿自欺欺人地一遍遍回顾他们的相遇、相处、相爱……

他应该是希望一切是真实的。

他应该是想爱他的。

鹤丸国永看到压切长谷部崩溃大吼,幻境中白栖川被蓝色头发的咒灵扼住脖子命悬一线,替代他站在那里的打刀付丧神涕泪横流仿佛被逼到极限的野兽……

白发的“半付丧神”再次茫然地抬起手掌,按在心脏的位置。

看到这些,你嫉妒吗?痛苦吗?有感受到爱吗?

为什么,这里还是空荡荡的呢?

*

人是有灵魂的。

游戏面板里清清楚楚写着白栖川的状态是【灵魂受损】,没有详细的介绍,江玖便一直将其搁置。

他以九方阵的身份进入鹤丸国永的领域,还以为会像上次一样被引到本体身边,没想到这次一进入这个名叫【天上有天】的地方,身为一级咒术师的他就被迫下线。

江玖再三确认九方阵的身体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才顾得上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大白栖川由“灵骸”转化成人的过程还没结束,进度条显示79/100 ,而不知九方阵的行为触发了什么影响了白栖川,他人物档案里早就更新出的内容像是在提醒玩家什么,一些文字前所未有的标红标粗!

“他拥有了爱情,和恋人【灵魂契合】。”

“胆小的他勇敢地敞开内心,与恋人【哀乐与共】。”

“他失去审神者称号,【灵魂漂泊无依】。”

曾经第一时间阅读过却没当回事的文字疯狂彰显存在感,这些被标红的字符仿佛在告诉玩家,人物白栖川虽然正在沉睡,但仍有异常状态等待玩家探索!

掉线的身份为什么还能触发剧情呢?

灵魂契合和哀乐与共是白栖川与鹤丸国永伴侣状态刷出来的成就。

那“灵魂漂泊无依”是指什么……

江玖尝试附身【沉睡】状态的白栖川。失去意识的人物理论上并不能操控,他早就摸索出了这条规律,所以他当时在变回人身闭上眼睛后就没费过力气。可游戏不可能在没有任何操作的情况下给出这么明显的提示!

一定有什么操作余地!

他第一次尝试登入,失败。果然。

第二次,失败。

第三次……成功。

……

海水一样无边无际的喜怒哀乐将他淹没,仿佛是储存在睡眠状态身体里的情绪,要一口气倾泻出来!

灵魂漂泊无依——白栖川的灵魂因为和鹤丸国永达成【灵魂契合】成就,在受损状态时,缺少的那片碎片一直嵌在对方灵魂的缝隙里,跟随在对方身边!

却不是以清醒的态度。

那片漂泊的灵魂,自以为混混僵僵地游荡,实则被囚禁在鹤丸国永的领域,以全新的身份,被迫扮演一个是“自己”又不完全是自己的角色!

他分明在戏中,又早在戏外知晓了一切。

他怀揣最真实的情感,却在孤寂空荡的幻境中一遍遍扮演连戏主人都不相信的爱恨离别……

鹤丸国永倦怠的时候,领域的幻境会有休止的间隙。这片不完整的灵魂便会梳理自己寥寥无几的记忆,搜寻每一帧画面,调整出最还原的样子,将最炙热的真诚表演给爱人。

因为如果不这样,他会慌作一团!

因为他除了在戏里,再也看不到鹤丸国永温柔的表情!

因为灵力契约断裂后,灵魂接合传达的情绪中,他只能看到荒芜的野原!干涸心脏的每一次搏动,传来的不是春风般的情绪,而是不解、怀疑与厌倦!

“白栖川”不懂!

鹤丸怎么了?

是和真人战斗把他吓到了,他忘了怎么表达情绪了吗?

一片小小的残缺的灵魂,拥有白栖川一切光明美好的特质,却什么也做不到,只会用浅浅的爱去拥抱对方:

没关系!等本体醒过来,有【哀乐与共】在,鹤丸这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的!

直到压切长谷部闯进来,搅乱长达多日的幻境,和“白栖川”对戏的换了一个人……

……

压切长谷部清醒后第三次问:“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

鹤丸国永沉默许久,在无限的迷茫和空虚中回答出连自己也不确定的答案:

“因为摆脱契约后的我好像……并不爱他?”

说出这句话后,鹤丸国永仿佛吃了未熟透的水果,涩得舌根发麻。

他仍然无法笃定,可事实似乎就是如此。

他胸腔的空洞越来越大,可他浑然不觉地笑道:“所以,你这么在乎他的话,我还是不耽误审神者了。”

“白栖川”崩溃了。

第78章

化身诅咒的付丧神心灵冷硬如铁,柔软的过去被一张巨网筛掉,多余的情绪像留在筛子上的漂浮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轻易地选择扔掉了。

嵌在鹤丸国永灵魂中的碎片在哭泣,它的“声音”太渺小,消散得如同本丸清晨的岚雾般微不足道。

“白栖川”不完整的心智再也经受不住这样可怕的话,它选择——

东京郊一处安全的院落,十余位付丧神轮番守护着的屋子里,五虎退的爆发的哭声引起了其余人的注意。

在小白虎凶狠中带着惊慌的嚎叫声中,众人看到,安稳睡去十一天之久的审神者,明明一直在大家眼皮底下细致地照看着,面色红润仿佛随时能够醒来。

可此时, 灵气如同被风吹开的沙土, 温柔的色彩一层层揭开, 留下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心脏跳的飞快。

压切长谷部还在质问着,鹤丸国永若有所觉。

他控制领域检查一番,被丢在领域角落里那个少年咒术师还沉浸在幻觉中,没闹出过动静。

还没想明白,如臂指使的领域却突然不受控制, 已经打散消失的白栖川在他没构建幻境的情况下自己出现了!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白栖川”衣着简单,头发也毫无拘束地披散着。他眉目温柔,站在鹤丸一臂远的距离向前伸手,袖袍垂落露出一节无血色的手腕。

“白栖川”动了嘴唇却没发出任何声音,鹤丸国永认出他在说:

【领域展开——天上有天】

哦?这不是他领域的名字吗?

“白栖川”还在朝他笑。

所以……

“他”要跟我对戏?

鹤丸国永想:从没遇到这种情况!

他的领域是有杀伤力的,只不过他至今没有用它杀过人。他自己更是领域的主人,再怎么玩也不会伤到自己。

突兀出现的“审神者”让他惊讶了一下,不过没有惊吓的生命本就毫无意义!这样的小意外他喜欢!

鹤丸伸手。

他不走寻常路地没有握住白栖川的手,而是掐上对方的那节手腕——

他笑着说:接受邀请。

*

【伴侣双方好感度变动剧烈-触发限时任务】

【经检测,玩家身处领域【天上有天】】

【请在幻境中让伴侣参与你人生的一部分:过去、现在、未来】

【 ##隐藏##挽回你的伴侣## 】

【 ##隐藏##任务失败后果## 】

【已选择:朝露的过去】

[这是一个没去过的地方,至少对于鹤丸国永来说。

没有人看得到他,除了一个小婴儿。

这里说着听不懂的语言,有着熟悉又截然不同的文化。鹤丸国永新奇地学习一切,乐颠颠地陪着“小审神者”长大。

他也学会了“白栖川”三个字的古文写法。

小孩发现别人看不到他,起初以为他是鬼的惊恐脸真的很好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小孩有点一惊一乍,却硬生生学会了佯装平静。鹤丸国永觉得这个装“小大人”的模样太有意思了,隔三差五就吓唬一回,偏偏他每次都信……

时间过得很快,至少鹤丸国永只觉得伸个懒腰的功夫,小婴儿就蹭蹭蹭变大了。

大多数情况下他是把白栖川当小孩养,他也不教导什么,就偶尔陪着聊聊天。他还试着四处溜达,这个幻境真实得不可思议,简直是另一个完整的世界!

他眼见着小孩长成板着张小脸的严肃少年,再到能够露出亲和微笑的端方君子。白衣大公子,皎如玉树临风前。

当青年站在柳树下回望只有自己才能见到的“神明”时,他遥遥地笑着,对总骗他的神明说:“又要出行了吗?下次再见。”

目睹这一幕的姑娘们羞涩地转过头。

只有鹤丸国永知道,这人没表面那么淡然平静,小孩就算长成大人,也是一个胆小鬼!做决断时总是畏畏缩缩,担忧后果瞻前顾后,活得不自在!

抛开忠诚付丧神和爱情的滤镜,鹤丸国永可以给这种性格下一个“懦弱”的定义。

“挺有趣的”,鹤丸国永想,“看看这种东西至少不无聊。”

虽然这样的审神者还不至于打动他。

仿佛只是一眨眼,天地暗了一瞬,鹤丸国永再找到白栖川,他已经成为了时之政府的审神者。

这回的幻境和刚刚的相比有点虚假,不过也勉强能沉浸下去。

这次,白栖川看不到他了。

明明流淌得比泼出去的水还快的时间,偏偏在这时候慢了下来。

鹤丸国永变成了透明人,注视着白栖川从过去文墨精通天纵奇才,变为灵力卑微能力平庸的审神者。

他一步步命运般地遇到不同的付丧神,懦弱的性格似乎对他毫不影响,毕竟是在安定的本丸,全体刀剑男士都隐隐宠爱着他。

“我呢?”鹤丸国永好奇地问,也不知道问谁。

“我什么时候出场?”

这部戏里没有鹤丸国永的存在。

白栖川成为审神者的第一天就喜欢上了收集刀剑,鉴赏它们给他带来无穷的乐趣。所以纵使灵力受限,他还是坚持消耗身体锻刀,集齐了所有常见或稀奇的名刀。

可他没有遇到鹤丸国永……

他听说过这振平安时期流传下来的名刀,他极度渴望,也不知道为什么,唯独这一振刀,他不想错过。可是终其一生他也没有得到……

]

【系统数据推演】

【已自动补齐角色背景】

【领域效果受到干扰——已自动连续展示:因果中的当下、理论上的未来】

幻境里的白栖川消失了,领域中的青年面上的血色又淡了几分,可他还是保持着悲悯的笑,好像在隐忍痛苦,又像恍然了什么。

“我不想……”

鹤丸国永打断说:“我不喜欢这个结局。”

不过这应该也不是嫉妒……

即使他刚刚说过,他不爱白栖川,就别耽误他了!可是如果连存在都不曾,他心中别扭得狠!

无法忽视胸中的郁气,于是他争夺了领域的控制权,把这个由白栖川主导的幻境更换掉:

不由自主的,他咒力比头脑还快,在想起来不妥的时候,四周已经如他所愿变了样……

#这是他领悟了领域展开后的第一个幻境#

[和现实一样,鹤丸国永在白栖川上任初期就出现在本丸。他送了审神者服饰同款的巨大毛球,带审神者偷偷出门,跟审神者告白……

在经历了生死考验之后,审神者收集齐了散落现世的刀剑,完成任务,和伴侣一起回到本丸……

在身为人类的审神者寿命结束之前,忠诚的付丧神都陪伴在他身边。

最后的最后,他心甘情愿成为了这一任主人——也是他漫长一生唯一爱人的陪葬品……]

比“白栖川”操控的画面更为真实,也更像是白发付丧神未曾解除契约时,最可能发生的事。

这是白栖川向往的美好,也是鹤丸国永藏在心底,忘记的期许。

唯美而古典的画面出现裂痕,鹤丸国永十指用力,将幻境撕碎!

他脸上的笑意都消失殆尽。

他嘲弄地看向白栖川:“你是什么东西?时之政府派过来的式神?咒术师弄出来的小把戏?”

“怎么?刚才那一幕就是你想看到的?”

鹤丸国永一想到自己刚刚顺着“白栖川”的心意,给它背后的时之政府或是咒术师展现出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就恶心得想吐!

“想靠这些拿捏我?”

白发青年高洁如鹤的气质掺入杂质,嘲讽的笑意让他不像个神,而像个堕落的妖鬼!确实,他已经半是诅咒!

“难不成你们还觉得我舍不得离开他?”

“以为我看到他的脸,就会成为一条终于找到家的狗,亦步亦趋跟在主人身后摇尾巴?”

他选择性地忽略了“成为陪葬品”结局是已经化为半诅咒的他设想出来的。现在气极了的他把一切的一切不寻常的思想都归罪于曾经受到的操控!再看到白栖川,他只记得起被愚弄的自己!

咒灵是恶意的化身,当纯善的刀剑付丧神失去了灵力长久的滋养,以诅咒为自身供给,再高洁不染淤泥的鹤,也变得偏激晦暗!

“下次想试探,换成真的人来!”

他暴怒地捏住虚假的“白栖川”:“这副虚假的模样,用这种眼神看我,只会让我想吐!”

手心里的“白栖川”像一团沙子,在他发狠的一捏中,爆开碎裂,消失无踪!

鹤丸国永身边只剩下没有意识的压切长谷部。

可那种被侵入、被窥探的感觉更甚了!

“它”还没走? “它”还在?

噗通——

鹤丸国永重复之前做过无数次的动作——抬手,按住自己的心脏。

噗通,噗通——

有什么温柔又可怕的东西苏醒了!

密密麻麻的酸涩爬上他的内心,如同蚂蚁啃咬,注入销魂蚀骨的酸液,把灵魂掰开揉烂扔在火上炙烤!

鹤丸国永狠狠地按压不听话的器官,解开契约以来,梦寐以求的情绪毫无预兆地降临,搅乱他原本一切心境!

太陌生了!仿佛兜头浇了一场猛烈的大雨,悲伤,痛苦,绝望,混杂着细细密密的苦涩,胸腔里的东西不停抽痛,难受得就连身体素质强大的他都隐隐产生呕吐感!

周遭的空气仿佛因为持续的痛苦而变得稀薄,每一次喘息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这就是……

这就是悲伤……吗……?

鹤丸国永佝偻着腰,看向三米外泪流满面的白栖川,很想问他。

这一次白栖川的表情比所有的都要真实!生动得比鹤丸国永自己构造的真实,比刚刚那个只会朝他微笑的白栖川真实!真实到他甚至觉得,压切长谷部口中昏睡不醒的本尊到来,也莫过于此吧!

可是他不可能是真的。

鹤丸国永面无表情抹开脸上流淌出的泪水,看向白栖川的脚。

从膝盖的位置以下,连同衣服,都如同岚雾后影影绰绰的风景,作画的画家甚至懒得将边缘勾勒清晰!

“这又是……什么……把戏?”鹤丸国永咬牙切齿问。

他之前回想过也测试过,他仍然能感受到喜怒哀乐,对“陪葬”、“被盗墓”、“长久的无聊”之类也会产生厌恶。所以他认定,他失去的只是被白栖川契约绑定的忠诚,和由此衍生的爱意……

可这汹涌的悲伤,几乎能淹没他的理智!即使是从平安时代诞生至今,他也从未体会过!

不,也许体会过,不过这种感觉也随同“爱”一起被他遗忘……

“哈,呼哈……”鹤丸国永扯出一抹笑,“你就这点本事……”吗……

啊!

抬起头的瞬间,他几乎失语!他震惊地看向忽略双腿几乎能以假乱真的审神者!

太真了,太真了……

白栖川的眼神……

那种眼神……

破碎的眼神。

被打翻的琉璃盏,杯中盛着的星河也在倾泻。他垂泪的双眼,化作鹤丸国永今后长期的梦魇。

这个人类甚至连移动都不需要,他只是用这种可怕的法术,便能战胜媲美现在几乎特级咒灵的付丧神!

真是可怕!

即使他目前为止没有说过一个字,可他的每一滴泪水都泛着动人的苦意,简直连眼角眉梢都在诉说爱有多痛,他有多痛……

滚出去啊,滚出去啊!

鹤丸国永用尽全力把“白栖川”驱逐,甚至怀疑这一切是压切长谷部带来的!弄走弄走!通通弄走!

然而领域内的异样确实消失了,可他的心脏并没有因此放缓!

为什么!

他完完全全夺回了领域的的掌控权,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为什么可怕的术法还在起作用?

为什么他的悲伤还没有消弭?

他不想找回失去的部分了!

他不想体会这个!

【灵魂契合效果之一】

【——“月有圆缺,人有离合”】

【和伴侣长久分离,将导致心情值下降百分之五十】

结束!给我结束!

【您的伴侣不堪忍受,向您提出分手】

【请玩家选择:接受/拒绝】

【经检测,角色沉睡中,无限延长截止时间】

江玖的游戏面板浮现出这样的提示,白栖川撕裂般的绞痛还没缓过来,失落的玩家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他的限时任务失败了。

慌作一团的付丧神们终于看到,灵力重新聚拢在一起,一点点注入审神者干涸的身体。

他苍白的面容肉眼可见的恢复了血色,唯有眉宇间多了忧愁,似在忍受难以承受之痛。

太好了!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主公没事真的太好了!

五虎退抱着老虎眼泪汪汪地想。

可惜审神者还是没醒过来……

长谷部殿也不知道在哪里,等他回来一定要及时和他汇报主公的情况!

当晚,日常照顾审神者,为青年擦拭身体的少年模样短刀,握着审神者莹润而无生机的小腿,颤抖到失语……

第79章

预计用时半个月的转化, 在仅仅十一天的时候戛然而止。

没有不可抗的外力催动,白栖川“醒来”,只是因为他选择“醒来”。

灵魂碎片附加的记忆携带大量情感, 在戏剧一样的幻境中一遍遍重复蜜糖般甜美的回忆,本就细水流长的感情更加丰沛。

可在喜悦的滋润下,空茫间回归现实,面对鹤丸国永玩世不恭笑意下那样冷静甚至冷酷的眼神,深入灵魂的寒意便再难抑制。

伴侣的心情仍然能通过契合的灵魂传达过来,可是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都仿佛隔着一层铁板,微弱到虚假。

任务失败, 惩罚还不得而知。

与鹤丸国永遮着迷雾的情绪不同,他的心脏紧缩疼痛,灵魂状态下连将身体蜷缩缓解的能力都没有……

或者说, 与身体断线的情况下, 四面八方涌来的窒息的疼痛从何而起呢?

“沉睡”的白栖川重归黑暗,在一片死寂中“看着”静止不动的进度条,麻木地想着:报应来了。

*

当效果是构造与梦境的领域不受主人控制时, 本来并未引起重视,某种情况可以说逃过一劫的九方阵陷入一场不醒梦。

梦中风暴骤起, 人生的开端,他仿若处在空无一人的孤岛, 茫然四顾,孑然一身。比黑暗更黑的是暗处私语的生物,集满人类恶意的咒灵低声呢喃,空气中混杂血肉腥气。他长久地立在逃不脱的战场,空耗精力和体力, 往返奔波于痛苦的轮回。

梦境驳杂,九方阵摄取信息的方式过于单调,声音、触觉、嗅觉等等,终究不如视觉带来的印象深刻。这致使没有鹤丸国永操控的领域自发构筑幻象时,不久前才摄入视网膜的画面清晰如真。

无人操控的领域没有清晰目的,只为致幻而致幻,一切皆由人类所思所想而生。

九方阵摇摇欲坠的精神状态不足以让他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幻境,更何况这是一场无论多么颠倒逻辑都永远合理的不醒梦。

……

他正复习着高专的文化课。

咒术高专除了咒术界历史以外,其他文化课和正常学校接轨,只是考试内容相对简单。设置文化课的目的也只不过是避免学生们成为文盲罢了。

九方阵就是个文盲。

他没上过学。

也没读过书——字面意义上的,没读过书。

九方家不像狗卷家那样,作为咒术师家族却积极融入普通人的世界,族中子弟正常入学升学。也不像历史悠久的御三家,严苛地培养每一个有天赋的咒术师。

大概是长期没有天赋出众的孩子诞生,又不肯舍弃身为咒术师家族的荣誉,九方家的掌权者目光短浅,剑走偏锋,把控着每一个觉醒术式的族人的成长。

九方阵先天眼睛残缺,便干脆舍弃“无用”的知识,发挥长处,将咒力价值完完全全地利用起来,为家族披荆斩棘!

后来更是发掘出他的情绪潜力,找到了另一条路更深层次地榨取……

所以当九方阵被不打招呼地打包送进咒术高专时,他毫无生活经验,更毫无学习能力!

没人要求“小疯子”会做数学题啊!

——他连字都写不全!

五条悟揉着后脑勺灿烂地对他说:“学业上的问题,放心大胆地去问惠吧!”

九方阵看不了书,也不耐烦看书,他难得和九方家的垃圾大人思维同步:学习这些对战斗没有帮助的知识是无用的!

他揉烂了空白的试卷,踢翻放着书的纸箱,西园寺正我送来的笔被他踹到墙角遗忘。

——这些自暴自弃的痕迹被伏黑惠一一抚平。

试卷被展开,书籍被扶起叠放好,笔也被收起摆在方便拿取的地方。

而这些改变,直到第二天伏黑惠强硬地拉他去上课才被注意到。

高专的体术课很多,“课外实习”更多,坐在教室里上课的时间则少之又少。

长期摆烂的结果就是,为九方阵贴心准备的口头考试以零分收尾。

“这样不行啊小阵!”五条悟夸张地声音比苍蝇还烦:“被京都校看到这样的成绩单,老师也会脸上无光的!不喜欢文化课,至少听一听咒力运用的理论知识啊!每次上课睡觉,老师我还以为小阵都学会了呢!”

是的,五条悟是纵容他上课睡觉的帮凶。

“这样吧!”九方阵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击掌声。五条悟兴致勃勃地说:“如果你补考通过,老师帮你揍你家那个老头子!”

高个教师觉得这个主意妙极了:“怎么样怎么样?答应吧答应吧!揍软塌塌的烂橘子的取乐方式对老师来说有点幼稚,但是作为小阵认真学习的奖励刚刚好!”

“……”

九方阵忘了自己怎么回答的,就记得对方的最后一句是:“好耶!就这么定啦!”

……

九方阵正复习着高专的文化课。

尽职尽责的“老师”伏黑惠用平淡的语调读出课本上的内容。

“……是四只手两张脸的鬼神,在咒术界全盛的时期……”

“对了,两面宿傩几个字会写吗?”他问。

提到和他们死去同期相关的内容时,伏黑惠已经能够很平静了。此时,特级咒灵真人还未出现,九方阵还未在他面前显露出让少年认为他“精神失常”的症状,至少目前,伏黑惠还没有过于忌讳有关诅咒之王的话题。

九方阵正处于情绪平稳的时间,虽然极为厌烦学习,可五条悟的奖励吊着他,让他在闹心中还生出些期待。

被伏黑惠提问,他在脑海里想了下这几个字的轮廓……

“……”

“……”

“……读下一段。”

“喂你完全回避这个问题了吧!”海胆头发的少年无奈。

他唰唰唰在纸写好,字迹很大,然后拿给九方阵凑近看。特殊材质的笔某种程度上算是定制的咒具,写出来的字迹带有咒力,放在光亮的地方比如灯光下,透过纯白的纸,即使是九方阵也能依靠咒力模糊看到黑蓝色的文字。

“禅院家……不,十种影法术的初始式神是什么?”

九方阵“看向”他。

伏黑惠点头:“对,就是我的术式。”

“啊?”

“我不是刚讲过吗?我的术式名称!御三家的常识考试的时候总考的啊!你这家伙,完全忘了啊……”

“啧!啰嗦死了!我没忘。初始式神……”

九方阵迟疑地回答:“狗?”

伏黑惠无奈:“是玉犬!”

……不过也确实是狗,好吧。

“好了,这张卷子的答案你已经能背下来了,夜蛾校长会给你满分的。”

一个平静的下午,书页翻动的声音和咒力墨水独特的香味,构成这个夏天再平凡不过的一角。

九方阵的世界是黑暗的,耳里是肮脏咒灵的牢骚絮语,鼻端是身首异处的诅咒师抽搐流淌的腥味。可这个突击补习的下午是明亮的,有平静的交流而不是争吵诋毁,有最普通同学间的一问一答,还有窗台边阳光洒落的洋洋暖意……

体术课被学长学姐血虐的不甘好像被淡忘,他不是咒术界充满攻击性不分敌我的疯子,而是个需要课后补习的后进生同学,是个有人愿意牺牲休息时间教他读书的,社交正常的普通人。

时间推移,阳光没有午间那么强烈,下午五点钟的东京,按照常理夕阳欲落。可在这场梦境里,这间无人收拾因而略显杂乱的寝室在短暂的暗淡后,又明 亮如常,甚至过于明亮!

就如同黑暗中调亮手机亮度能看得更清晰一样,九方阵在强光的刺激下,甚至能看清书本的轮廓、桌面的摆放……更甚至,不需要凑近,写着“两面宿傩”的纸张也清晰可见!

因为梦境到了尽头,这个下午要结束了。

有人不想结束……

所以梦境开始脱离记忆束缚,以非现实的方式继续延展。

欲逐渐逼近的黑暗,在人的意志下消退!时间的流逝随着天色的异常而扭转。一切异常都被认可,这场不带邪恶目的的幻梦给予做梦者最大的自由!

于是,在这个平淡却美好,普通却珍贵的“下午”,束缚九方阵视力的天与咒缚解开了。

九方阵没有阅读过任何一本书籍,所以他在最自由的梦境也无法想象完全书本布满文字的内容。他也没有认真握过那支特制的笔,所以即使把它放在手心,视野清晰的他也只觉得这是一根黑色粗糙、笔尖模糊的细棍。

他还在这个时间凝滞的下午,拥有了望向窗外蓝天的资格。

可是无论是蓝天、签字笔,还是书本,他从来没“见过”诶!

夏虫不可语冰,没见过的东西,要如何想象呢?

以往在黯淡世界中向往过的、视为平常的、熟视无睹的……美好的、平凡的、讨厌的……

笔的细节凑近去看就能看清,所以从来不去好奇,更不会凑近。晴朗天气时,被他挡在帽衫外的蓝天,是用尽全力也看不见的风景。抬头看,是被剥夺的注视美好的权利。

现在他站在房间一角,目之所及清晰可见。可他意识不到,入眼的东西仍然缺乏细节。梦境灌输给他的概念,是——梦想成真。

太美好了,这个下午……

在这个连同窗外风景都粗制滥造的房间里,九方阵坐在桌前的椅子上,阳光打在上半身,他情不自禁看向屋里的另一个人。

他意识不到自己眼中,伏黑惠的面部刻板且始终正面对他——因为他没见过伏黑惠的侧脸。

他只觉得,明明没有开窗户,空调的通风口也离桌子很远,为什么伏黑惠的睫毛会轻轻颤动,一颤一颤就像绽在心上。

他还不懂。

体会到之前没能体验的清晰世界。人之常情,他开始得意忘形。

他重复:“卷子我会做,校长会给我满分。”

伏黑惠:“嗯?”

九方阵:“五条悟会给我奖励。”

“啊,你想说什么?”

“你的奖励呢?”

啊?

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在静悄悄的室内清晰可闻,除此之外就是空调工作的细微沙响。

九方阵感受到了微风。

为什么面前的少年从未面目可憎?

为什么他和任何人,任何任何,都不一样?

为什么……下午的阳光会把睫毛吹动?

碧色的眼睛……好看……

这些矫揉造作的想法……

不想懂了。

在连自己的心意都没办法分辨清楚的懵懂的年纪,小疯子的忐忑消湮在有关奖励的问句中。

沉醉在阳光和微风的温暖,暂时忘记了患得患失的踌躇。

他撩开遮挡阳光也遮挡自己内心的帽子,顺应内心的冲动。

凑上去和少年交换了一个青涩的吻。

第80章

【角色【九方阵】向【伏黑惠】示爱】

【判定██】

【进入等待通道】

随后的梦境便一发不可收拾。

少年简单的感情像夏季的凉风,明明可以直来直往,偏偏打着旋弯弯绕绕地缠在周身。

他们羞于开口。

他们从不直白。

下午的火烧云不可能无止境的留在天上,对于那个兴之所至的吻, 他们不约而同选择沉默。

可对九方阵来说,在这个吻之后,黑夜与噩梦好像非常有眼色地退去,干脆利落地留下干净明亮的未来。

高专的祓除任务频率降低了很多,他也已经好久没再被西园寺正我护送出去干脏活了。高中生年纪的少年少女有了大把的空余时间逛街、玩耍,他重归明亮的眼睛再也不能阻止他接触外界事物!就连嘴毒的学姐、看不惯的同期女生,还有闹腾的学长,他也随着时间慢慢接受了他们。

虽然, 九方阵暴躁易怒的性格总是改不了, 可攻击性大幅度减弱, 动不动就对旁边人动手的习惯改变了很多。

随着时间快速流逝,他逐渐开朗,向一个正常男高中生发展——不良倾向的。

他摘掉了总是套在头上的帽子,露出不见天日的脸。明明表情不善,衣着打扮却因曾经视力模糊而喜好亮色,明亮颜色配上那张脸,极具有迷惑性!有一次还在街上被阳光开朗的女孩子拦住搭讪!

要不是钉崎野蔷薇和伏黑惠拉住他, 他差点因为习惯性的被害论一拳糊上去!

事后熊猫和狗卷棘盯了他许久,然后大呼不公!

在人前, 他会因仍然不善与外人相处而被同伴们嘲笑,虽然其实大家知道他已经软化太多了。

在人后……他会拉住伏黑惠躲在同伴们看不见的角落里偷偷接吻。

任务结束,落雨的巷口,两个人挤在屋檐下轻轻触碰,然后在辅助监督的车停在外面时默不作声地分开……

一二年级的大家聚在一起唱歌玩耍时, 他会叫住魔音灌耳中安静吃零食的伏黑惠到无人的地方,急切地交换呼吸……

一群人走在一起,九方阵被几句话挑动炸毛,被伏黑惠安抚后陪他落在后面。

热闹的休息日,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女生讨论美甲和发型,中间的熊猫小心翼翼地扮演布偶,狗卷棘鲑鱼鲑鱼地跟熊猫说话。

天与咒缚消失,不用畏惧避让的麻烦,明明不怕人群了,九方阵却还是习惯性地贴在另一个人身边,靠对方的引导走路。

“不能把狗给我牵吗?”

“……玉犬不方便出来。”

于是走在所有人身后,“方便”的伏黑惠,被迫贡献出了纤长的手指。

两个少年安静地牵手,不是十指紧扣的黏腻,甚至连手掌的温度都吝啬分享。比手掌低温许多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触碰,偶尔会轻轻捏住对方的指尖。暴躁的少年和国中时的校霸不良,在背对阳光的地方享受这隐晦的克制和距离感。

这份距离感在夜晚的时候会化身成少年们分泌的荷尔蒙,高专的宿舍邻近,憎恨黑暗的九方阵在第一次尝试被默许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三天两头溜到隔壁,讨要温热的怀抱和干净轻柔的吻。

说来也奇怪,自从伏黑惠第一次在他【疯狂】时拥抱了他,惊险地结束了他的领域展开,伏黑惠的身体就像绑定了治疗点,只要贴紧他,就能从这个人身上汲取维持清醒的力量。

在他从频繁发作的【躁郁】中治疗的过程里,雨后清冷的气息就是攀岩人紧紧抓住的绳索,是病人赖以生存的成瘾药。

他仍然看不清其他伙伴的脸,但他完全意识不到这回事。倒是偶然在一个角落看到虎杖悠仁的遗像,然后清楚明白那个人就如伏黑惠担忧地再三重复那样,是个看错了的幻觉,是个已经死亡的人。

咒术师经历的事太多,他已经学会不去在意那些。

有了让他更在意的事!

在二年级的一次任务中,伏黑惠救下一个少女。少女是个骄纵的大小姐,多方打听后得到了少年咒术师的联系方式,然后开始了长达两个月的纠缠不休。

一年的时间,伏黑惠对九方阵的精神状态已经信任了很多,但仍然保持谨慎防止他复发。他对少女采取的措施时无数次拉黑,严肃地警告,还有……并非单身的宣言。

这个交往宣言被女生指出是个谎言,她早已向他的前辈和老师打听过,他接触的人很少,根本没有所谓的“女朋友”!

伏黑惠还没来得及解释不是女朋友的话题,大小姐就亲自找上门来,在东京高专的结界处和偶然碰到的九方阵爆发剧烈冲突!

幸好有家入硝子救命。

九方阵再次因为情绪不稳定被重点观察。

正因为与正常的他相处过,受激状态起伏不定的情绪便更叫人难以忍受。

他不许伏黑惠和别人一起训练体术,反正经过一年的锻炼,他也能跟继承十种影法术的式神使打个有来有往。

和伏黑惠搭档的任务也屡次被他抢走,哪怕轻松的二级任务也要缠着同去。

钉崎野蔷薇心直口快:“喂你们两个黏黏糊糊的,看得老娘真是闹心!”他们这届一共就剩仨人,这俩人成天凑在一起,是不是在霸凌老娘啊?

九方阵呼啸而来的咒力弹被锤子险而又险地化解。

……

也不知道伏黑惠为什么那么招人喜欢,短短半年,又冒出来了小时候救过一命于是一直以他为标杆的小姑娘、公司破产恋爱受阻诞生咒灵被他祓除的成熟姐姐……

他开始正大光明地向伏黑惠索吻。

在锻炼体术的操场上,在辅助监督车辆的后座,在不甘心带着家长和保镖找上门的大小姐面前……

眼睛里只有一个人存在的小疯子迷迷糊糊叼着对方的下嘴唇,双手揽住黑发少年的脖子,整个身体都赖在对方的胸膛。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多么病态,尴尬地闭着眼却迟迟没有推开的伏黑惠也不知道,只有瞧见屋里愈发淫.乱其他人看得到……

少女拂袖而去:“疯了!真是疯了!”

疯了,真是疯了!

在九方阵的梦境中,伏黑惠是正常的,是和治愈又复发,无休止折腾所有人的小疯子截然不同的人。

伏黑惠永远包容他。

所以时而清醒的九方阵便更是痛苦,更是偏执,比鲨鱼还要贪婪,死咬着齿尖的那块肉!

清冷的少年回绝前辈和老师的一切好意,尽最大努力回避纠缠不休的烂桃花,到最后甚至连手机都放弃使用,让通知任务的辅助监督只能打到九方阵这里来……

他在尽一切所能救赎他……

梦境就像九方阵潜意识的推演,少年认为可能发生什么、担忧发生什么,这个世界就会发生什么。只有伏黑惠!九方阵一千遍一万遍去质疑,去臆想,他始终没有离开!

于是九方阵复发的病情再次好转。 【躁郁】、【被害妄想】统统平息,暴躁的少年笑容变多了,高中三年总算顺利过去。

被他忘在脑后的九方家也消失无踪,折磨他大部分人生的咒术界高层更是仿佛被五条悟挡得密不透风一样毫无存在感!

毕业后,他们仍未对彼此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只是唇舌的交缠已经熟练至极,对另一个人的呼吸熟悉得蒙着眼睛也能听出来!

有人问伏黑惠什么时候结婚,九方阵远远看去,路人甲毫无记忆点的脸旁边,是伏黑惠紧闭的嘴唇。

有时候他的世界会天空倒悬,蛇一样攀附伏黑惠的少年绷紧指尖,凝视着他的瞳孔。

你在想什么呢?

我为什么读不到你的心声?

……那些话,你为什么不说呢?

他从来痛恨掌控能力的缺失,曾经是掌控不了自己,现在是掌控不了这个人。

可九方阵想:冬季飘雪的日子里,搂住自己的只有他,给他温暖的只有他,震颤到灵魂酥麻的人也只有他……

所以冬天离不开他。

夏天也不行。

春天秋天也不行。

就这样吧。

难逃悲观的九方阵想着。

就这样过下去吧。

反正你自己也没说出口不是吗?

于是得过且过的结果就是,上一秒还在在谈双方都不曾宣之于口的恋爱,九方阵纠缠着,强迫着,恨不得往死里拥抱亲吻融为一体才好……

下一秒咒术界宣布了天才咒术师伏黑惠的死讯,禅院家的人前来讨要他的尸体。

十种影法术——禅院家流传的术式,九方阵现在才产生实际感。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窗外背景的蓝,干净的纸张,翻动的书页……

背在身后悄悄捏住的指尖,夏季清冷的雨,尚待捅破的窗户纸……

他的一年四季……

*

……

他挣扎着做一个不醒梦,努力为它续上一秒,再续上一秒。

因为最美好不过天上,最真实不过人间。

天上有云帆高挂,有蓝色气泡水打入泡沫,柠檬味道酸苦不掩甜蜜。

人间,连呼吸都是痛的。

他在梦里往返天上人间,飘浮在脚底踩不到实处的空中,摆动手臂和双腿,挣脱无形的空气漩涡拼尽全力游向天空。

可是没等他够到泡沫云朵,或者力竭而死败给重力……

梦境中倒悬的天空,在提心吊胆等待又等待之后,终于坠落了!

*

伏黑惠坐在辅助监督的车后座,恍恍惚惚被司机叫醒。

“咒术师同学,已经到了。”

黑色翘发的少年揉了揉脑袋,尚且有轻微的疼痛残留。

他之前在街边寻找突然消失的九方阵时,看到一个小孩子过马路莽撞地往前跑没注意车辆,眼看就要被撞上,被他赶紧扑倒滚到一边。

小孩子安然无恙,他却好像在翻滚时头部不慎撞到碎石敲了一下。

随后不久,他终于打通九方阵的电话,对面说要再去一次鹤先生的领域,让他不要担忧。

怎么可能不担忧啊可恶!

你忘了吗那可是特级咒灵!

可人就是铁了心要去,劝是劝不动,威胁也毫无用处,不如说起了反作用。伏黑惠只能在发短信汇报五条悟之后,坐上辅助监督的车去找他。

夏季还没过去,车里冷气开得很足,伏黑惠简单回复了狗卷棘的消息后就有些昏昏欲睡。

他没想睡的,可是终究没能保持清醒。

车开了能有不到一小时吧,他也算是不小心趁这个时间睡了一个“下午觉”。这个时间……也不知道晚上能不能正常入睡。

醒来之后,好像头部撞的那一下没有想象中那么轻,睁开眼睛后仍然昏昏沉沉。

说不清楚刚才靠在车窗上做了什么梦,梦醒了也没有完全脱离,零零星星泛起不属于他的情感。直觉告诉他这个梦可能不是简单的睡眠引起,有着很重要的内容。可他确实想不太起来……

问问五条老师认不认识和梦境有关的咒术师吧……

伏黑惠一边走一边按压头部隐隐作痛的地方,又决定:不,还是算了,绝对会被无良大人嘲笑!可能是脑震荡,我该回去找家入医生……

他找到九方阵的时候,领域已经消失无踪。别说战斗痕迹了,连咒力残秽都没有!

九方阵背对他侧躺着,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伏黑惠奔跑上前查看他的情况!

心跳,鼻息,头部是否遭受重击,身上有无外伤……

没有。

伏黑惠并没有松一口气。他继续检查,九方阵身上什至连点血迹都没有!

无外伤、呼吸正常、昏迷不醒……

就像睡着一样,却无论如何也叫不醒。

这些症状好像触及了伏黑惠的痛点,他心脏紧缩泛出恐惧。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不要和……一样!

这里是距离东京三百七十公里的京都,是新干线要坐两小时的地方,是距离市区车程一小时远的京都郊。

他不知道鹤先生来京都做什么,也不知道九方阵究竟遭遇了什么。

他只知道事不宜迟,他要尽快带九方阵回东京找家入硝子!

辅助监督的车停在两公里外,伏黑惠把人背在身后,顾不得头部的不适,还有低血糖或者脑震荡带来的犯恶心,飞快地往那个方向走。

“……”搭在他后颈出的大脑动了动,因为伏黑惠步伐太大,被湮没在上下起伏之中。

伏黑惠一无所觉,直到垂落在他身前的手臂突然抬起,牢牢按住他的脖颈,像是拥抱过紧,也像是从后方用手指给他一个锁喉!

“呃、呃……”伏黑惠猝不及防间喉咙发出窒息声。那手指按在他的喉结上,圆润的指甲划不破他的皮肤,但伏黑惠敢肯定松手之后他脖子上绝对会留一个手掌印!

体术优秀的伏黑惠再怎么难受也比半路出家且尚且迷糊的九方阵强,更何况他十分清醒!他快速把后背上九方阵的身体向上一抬,借着动作带来的缝隙飞快脱身!

九方阵腿部没来得及用力,向下一软被伏黑惠拽着胳膊搀起。

其实应该让他摔一下清醒清醒的。伏黑惠想。

算了,和他计较太多你就输了!

九方阵脱离无所不能的梦境,或者说幻境后,眼前的模糊是陪伴他十六年的风景,摆脱不掉的天与咒缚和受人掣肘的境遇才是最真实的现实。

他一脚跨在梦境与现实的交界,向前跌落。

……

跌落的趋势被一只手制止。

“喂你再站不住的话我就松手了!”话是这么说,搀着的手是半点没放松。

见九方阵半天还没清醒,但很明显没什么大碍,伏黑惠咬牙气道:“笨蛋!两条腿给我使劲啊喂!喂,喂……要人搀到什么时候?”九方阵终于转动脑袋看向他。

伏黑惠看着九方阵漆黑的眼睛,嘴上说:“真是给人添麻烦!”实际上见人没事心里也松一口气。

“伏黑、惠……?”

天色渐晚,有点陌生又极为熟悉的冷淡声线,和梦中……其实有所区别。九方阵大脑发烫,晕晕乎乎的还没从后遗症中完全清醒。不过他已经从区别中知道,刚刚的的一切做不得真,是臆想,或者说是鹤丸国永领域的效果。

好可惜啊……

他直勾勾对着伏黑惠的眼睛,看他不耐颤动的眼睫毛,心里想。

伏黑惠被看得发毛立马松手了,九方阵顺着重力跌坐在地上。

“啊,我一松手你还真坐下了!”

少年叹了口气弯腰想把人拉起来,“唉,算了也没多远,我背你走一小段……”

他这一弯腰就没能直起来。

……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直起来,而是就这样弯着腰,可能是因为脖子被环住固定了吧。衬衫后摆翘起露出一小节腰,被凉风吹着应当是冷的。

但他很热。

许久,躬着腰到底还是酸软,少年彻底放弃这个动作,干脆单膝跪在地上,这样便利了他双臂回抱。

这种感觉……

被人偷袭嘴巴,脖子被勒得很疼,少年却除了一开始以外,再没有挣脱的动作。

呼吸在耳边炸响,再细微的声音变化贴得极近也足以捕捉。

夏末的晚上,少年们仗着咒术师的体质,仍然穿着单薄的衣服,也不披一件外套。可这方便了拥抱的人攫取对方的体温,即使他们或跪或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落日照出重叠的影子被无限拉长。

霸道的小疯子不肯被人忤逆,可是他啃咬的同时,搂紧一个人不比搂一床被子、搂一个玩偶成熟。明明在做大人做的事,偏偏缺少大人的礼貌,更比成年人幼稚许多。

以古板纯爱的价值观来看,初吻理当很投入才对,但是安静回吻的伏黑惠半阖双眼任凭温热呼吸喷洒莫名升起一个念头:

后颈的指印也逃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