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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栖川这边也没待多久,九方阵那边过去的时间就更短暂了。江玖先试了九方阵能否操控,发现人物仍在昏睡中,不能登入。所以他还是切到了纪藤肆也身上。

纪藤肆也这边的时间还处于刚出院的当晚,江玖有幸体会了一下自律到极点的强者生活。

没有干扰的情况下,他是完全遵照每日早上记在备忘录里的日程表生活,只在表格中预留出几个时间段,匀出来灵活使用,用来处理各种意外事件。

江玖决定,他明天即使ooc,也要给自己的日程安排得人性化一些。不能再让纪藤肆也一边喝咖啡一边吃雪糕了!

自律大佬的睡前当然不会无穷无尽地刷手机。即使江玖想要尝试用手机这种毒药诱惑自己,到了规定的十一点半,他握着手机的手仿佛有自己的意志——熄灭——扔到床下。

江玖羡慕,如果现实里他有这样“不畏手机强权”的行动力,按时早睡早起自我提升,他早就干翻老板,事业有成,登上人生巅峰了!

可惜,别说网瘾戒不掉了,游戏瘾也染上了呢。 ——来自一个为游戏皮肤氪金的穷狗。

这边江玖兴致勃勃地体验强者的睡眠质量,还好奇地拜托系统记录纪藤肆也的睡眠状态。是不是一整个晚上都不用变换姿势,或者每次换睡姿都要在固定的时间点?

另一边九方阵躺在家入硝子设在高专的病房里,身边迎来送走了好几批人。

九方阵是和伏黑惠、虎杖悠仁一起,被伊地知洁高送回高专的。三个人里面,伏黑惠伤情最重,晚一步都要失血过多,不治而亡的那种。其次是九方阵,颅骨骨折,多处严重的撞击伤,甚至还有内脏被断裂的骨头穿透。

受伤最轻的反而是当时情况最危险的虎杖悠仁。

被特级咒灵砍断的手臂、被掏出的心脏,都被两面宿傩阴差阳错间治好。除了被九方阵领域中乱矢碎石擦过,留下的血痕破了相,还有发狂时自虐掰断的一根手指,身体健康得一塌糊涂。

相比之下,反而是精神上的创伤更严重。

虎杖悠仁直面了与两面宿傩同一个待遇的精神攻击,被九方阵的领域折磨得神志不清。

当天他强撑着给伊地知洁高打了电话,刚来得及报个平安,就头一歪昏死过去。

回高专身体被治好后,又狠狠睡了一天一夜才恢复精神百倍的状态。

伏黑惠是受伤三人组里最先恢复一新的。他当时几乎和九方阵同时陷入昏厥,失去意识倒下前,只记得护住怀里的九方阵,让他不至于受到二次伤害。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据说伊地知洁高那天废了好大功夫才把挺尸的三个人搬到车里送回高专。

不过咒术界有反转术式这个神级疗伤技能,无论多要命的伤,只要还留一口气,都能以最快速度痊愈。

第二天,伏黑惠和虎杖悠仁都已恢复了正常训练,为层出不穷的危险任务做准备。

只是,接下来两天里,他们一旦有了闲暇时间,就会跑到家入硝子的医务室,撵都撵不走。

就连礼貌听话的伏黑惠,这次也难得固执,做一些并没有什么作用的,多余之事。

身体痊愈的九方阵,因不明原因,至今没有醒过来。

第26章

回到两天前。

五条悟是事发第二天凌晨才接通伊地知洁高的电话的。

得知一年级全员重伤,他二话不说消失在原地。二十分钟内,就从远在日本最北部的北海道,抵达了将近千里之遥的东京。

他在伊地知惶惶恐恐的目光里踏入家入硝子的医务室。

并排躺着的三个人只有一个清醒着。

伏黑惠被从死亡边缘拉回人间, 大大小小的内伤外伤皆已痊愈。只是体力耗尽,肌肉酸痛,凝聚不出半点力气。

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地顶着满脸血迹,穿着战损的衣服,灰头土脸地瘫倒在病床上,完全没有往日把一切都收拾整齐的强迫症,懒散地躺着想事情。

他的闭目养神被五条悟突然之间的推门而入打破,见到一身整洁利落的高个子白发男人, 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丝委屈。

就像被欺负的孩子找到了靠山, 就像迷路的老人遇到了好心人指路, 就像离家出走的叛逆小孩被家长千辛万苦领回家……

这是一种回到信赖之人身边的, 无法替代、无法言说的安全感。

即使嘴上再怎么嫌弃这个失德教师,也无法否认,“最强”的存在,能带给他们的安心之感。

伏黑惠缓缓眨了眨湿润起来的眼, 咽了咽口水维持正常的嗓音。明明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却不知为何, 带了些埋怨的意味:

“你来了。”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五条悟一开门就看到三个凄凄惨惨的病号,没有眼罩遮掩的冰蓝色六眼一秒钟都不到, 就确认了三个人的情况。

小阵有点难搞啊……付出了代价什么的。

不过都救回来了。

稍稍安了心,五条悟恢复了往日不正经的姿态。

“呦,惠,挺精神的嘛!”

伏黑惠听到这种轻浮的语气,刚刚升起的感动瞬间消失殆尽。

什么安全感?安全感哪是这个没长眼睛的人给的?

伏黑惠习以为常地忽视手机快门的声音, 心累地向身高近两米的三岁小孩汇报这次任务的情况。

“……九方阵像失去理智了一样,两面宿傩消失后也没有关闭领域。之后的情况非常混乱,黑暗里,我们的情绪都不太对劲,我也不清楚他最后是怎么清醒过来的。总之……”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但五条悟仍然能捕捉到他微若蚊蝇的声音。

“总之,我对他说了很多话,没多久,他就安静下来了。”

伏黑惠回忆起九方阵沉睡的样子。领域撤去后,黑暗褪去,天光乍现。借着透过云层的日光,隔着厚重的雨幕,他看到那张近在咫尺的、鼻青脸肿的脸。

那张脸实在是不怎么好看。鼻子撞歪了,两管血直挺挺地往下流。额头和脸颊青青紫紫,上面还沾着地面的碎土和沙石。眼皮被石头划破,一道血口已经止血,但斑斑驳驳的血痕留在了他的脸上。

没有兜帽遮掩的一头黑色乱发也慢慢被雨水打湿,细软的头发毛绒绒,垂落在耳际和脖颈间,时不时扎一下伏黑惠贴近的脸,然后被雨水黏在他脸上。 。

靠得极近的情况下,即使不刻意去听,九方阵细弱的呼吸声也能传入耳中。

狂暴中的九方阵没有任何人能安然无恙地靠近,就像守护领地与尊严的雄狮,要撕碎一切冒犯他的敌人。

但安静睡着的九方阵,就是一个瘦骨嶙峋、毛发被泥水打湿的落汤小动物,躺在一个勉强避风的安身之处,疲惫地打着呼噜,仿佛下一秒呼吸就要断掉。

这次惊心动魄的经历,没有让伏黑惠对九方阵生出更多警惕,反而好像让他发现了与九方阵正确的相处之道。

五条悟绕着虎杖悠仁的病床转了一圈。虎杖悠仁在他来之前醒过一次,很快又睡了过去,睡眠质量好得连五条悟来了都不知道。

“真厉害啊,小阵,”五条悟捏着下巴故作深沉地说:“领域已经成型了呢。”

虎杖悠仁身上的咒力残秽很多都是九方阵的领域留下来的,而且咒力作用点集中在脑部。五条悟没在九方阵身上看到术式,说明九方阵和悠仁一样,空有一身咒力充当“电力”,没有术式作为“电器”。

理论上来说,九方阵应该是没办法领域展开的。

从伏黑惠的形容中,也可以发现,被九方阵的领域精神攻击的,自始至终只有虎杖悠仁一个个体,没有波及到伏黑惠。其他咒力模拟出的乱石穿空,只是他心灵情绪的象征。

按照九方阵当时失去理智的状态来看,他是无法控制领域内精神攻击的对象的。否则,在被伏黑惠压制的时候,领域命中的就应该是伏黑惠了。

这不符合领域内术式必命中的原则。

那么,使悠仁陷入混乱与疯狂的,是九方阵的“仇恨”吗?

“仇恨”带来的“诅咒”,诅咒对方陷入疯狂、失衡、心智反转状态。这的确不需要具体的术式,是不是仇恨消失,领域就解开了?

五条悟内心思考得很快,各种猜测一闪而过。

还有,为了供应领域的消耗,小阵身上的咒力又增加了,这对天与咒缚可不是什么好事!

领域可不是那么好开的,否则咒术界早就遍地特级了。

九方阵没有术式,想要领域展开,就全靠挥霍他的咒力。

就像毛巾里的水,用力拧的确能拧出更多,但拧到极致后,再想挤出水,就要让毛巾蘸取别处的水源。

天与咒缚的“水源”是什么?很显然。

好在“拧毛巾”时造成的器官衰竭可以用反转术式救回来。

但“从别处蘸来的水”就不是那么好还回去的了。

五条悟心情复杂。

不过他作为一个优秀教师,时刻不忘教育鞭策学生:“惠要加油哦,被新同学反超了呢!要快快学会领域哦,否则就打不过小阵了。”

伏黑惠:……

你是来说风凉话的吗?快滚吧!

五条悟这人烦死了!伏黑惠把人撵走,翻个身也陷入沉睡。

临睡前思考五条悟走之前的最后一句话:

“虽然咒术师是要疯一些才好,但是惠和悠仁最好看着点儿小阵,别让他再随意开领域了哦……”

又是这种没头没尾的话,这个垃圾教师总是不说清楚他的六眼究竟看到了什么!

无论是他,还是最强的五条悟,都没想到九方阵居然两天都没有醒过来。

下午高强度的体能训练后,伏黑惠和虎杖悠仁聚集在医务室,进行今天的第三次看望。

钉崎野蔷薇也过来看过两次,不过没有伏黑和虎杖这么频繁。甚至上午二年级的前辈和他们在操场上对练后,也跟他们一起来看望了这个,传说中浑身是刺的“天与咒缚”后辈。

家入硝子也说,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没有醒过来可能是因为精神问题不愿醒来。五条悟也捏着鼻子咨询过曾经“护理武器”的家族,说这是九方阵施展领域后的正常现象,叫他们不要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毕竟他落到这个地步也是因为他们的弱小。

而且长期昏迷中的人可不怎么体面,需要人细致的照顾。

他无法正常进食,暂时可以输液补充,食用易于进嘴的流食。若时间再长一些,家入硝子就要把人送到医院专门护理了。

下午在操场上,禅院真希看不惯一年级对练时动不动就走神的态度,嘲讽他们:

“你们不认真练习,是在迁就九方阵吗?也对,你们这个惨兮兮的同期本来体术就差,又缺席了现在的锻炼,等醒过来再追赶你们的进度,肯定要吃好多苦头。所以你们就放慢脚步了吗?”

他们当然不可能就此放慢角度,就算九方阵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他们也只会更加充满斗志,背负着更重的责任前行。

世事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两人的第三次探望当然也无济于事。他们只能给九方阵擦一下汗渍,翻一翻身体,做一些最基础的护理工作。

至于自己刚才在操场上随意摔打出的青紫?反正习惯了,放着不管也没什么。

*

拿到系统的截图数据,江玖放心了,纪藤肆也还是个人类,控制欲再强也管不到没有意识时候的事,睡觉也会不自觉翻身的。

他拿过手机先设置今天的日程。

江玖有意设置得宽松一些,给探索新地图留下足够大的自由度。

收拾好自己,纪藤肆也先绕着东大校园逛了一圈,路线选择的是校园内最常用的主干道。

校道上人来人往,有几个同学跟他打招呼,应该是认识但不熟,没聊什么就分别了。

纪藤肆也穿着熨帖妥当的白衬衫、黑色长裤,在一众不在意打扮、穿着短裤背心就能出门的男生里,看上去气质十分出众。

是一种介于社会人的成熟稳重与少年人的干净纯洁之间的气质。既像提着公文包脚步匆匆上班的社会精英,也像手捧书本满身书卷气息的青春学生。

纪藤肆也敏感地注意到很多人朝他偷偷瞄一眼,确定论坛上的风言风语今天过后就会消失,就不再慢吞吞地散步,按照正常步伐来到实验室。

“实验室”——纪藤肆也往日日程里最频繁出现的字眼。

介于人物没有写日记或者手账的习惯,日程记录就是让江玖熟悉背景身份的关键信息。

两个月以前,纪藤肆也本科的时候,他对学业没有现在这么看重。他将事业重心放在乐坛上,用最短的时间做到声名鹊起,然后爆火全国。

成千上万的人喜爱他,赞美他创作的旋律,称赞他翩飞的十指,模仿他独特的情感……

无数正向反馈,让纪藤肆也投入到“经营歌手身份”的时间越来越多,。

然而当可以称得上享誉无数后,他突然将日程表上“练琴”、“作曲”、“上综艺”这样的字眼全部划掉,没多久后就在网上宣布了退圈的消息。

取而代之的是“图书馆”、“读文献”、“实验室”。

仿佛突然有什么一定要在短期内达成的目标,驱使他将生活重心转移。

本科期间虽然跟随导师发表了几篇学术论文,半只脚踏入了物理学的神秘殿堂。能看出来他很感兴趣,但他并没有热衷于此。

若是说他升入研究生后,决定了今后走科研学者的道路,虽然说得过去,网络上也是这么猜测的,但是这不能解释他这么迫不及待的态度。

学习不能一蹴而就,他这样安排,一定是想尽快达成什么。

联想到纪藤肆也有【善妒】的特质,江玖猜测,是不是实验室里有更优秀的同学,让他受刺激了?

第27章

纪藤肆也的平安回归受到了学长学姐们的热情欢迎。

他在这个课题组的人气非常高, 不只是因为他的优秀外表和名声,还因为他调配人手、整合资源的能力过强,被导师倚重, 在短短时日内就成了项目的主心骨。

他不是组内学识最高的——好几个博士生专业能力比他硬。也不是组内最懂做人的——他无心经营人际关系。但是他收获了所有人的尊敬,因为他的努力与谦逊、勤奋和认真。

实际上,纪藤肆也是最傲慢的人。

他才不谦逊!他嫉妒所有比他优秀的人。向上追赶,这是他生活的动力所在。

术业有专攻,所以他只要求自己在所选择的领域成为顶尖。

闻道有先后,所以他允许自己暂时的落后,只要在同等条件下,做到这个阶段里的最强就好。

纪藤肆也回到自己的工位。

组里负责另一个项目的学姐过来, 替纪藤肆也打抱不平:“又是只有你一个人过来, 明明是两个人的工作, 冲矢同学总是缺席, 把所有任务都扔给你。昨天也就来了一小会, 你一出事,他就不见人影了。”

纪藤肆也竖起耳朵,又是这个讨厌的名字,短短两天听到了好多次。冲矢昴在他生活中出现的频率是不是过高了?

“就算是导师特意请来的隔壁工科学院的外援,本科履历再强悍,也不能这么懈怠吧?而且到课题组之后,也没见他给咱们带来什么帮助,那些需要他帮忙的内容还不是要你全都自学一遍!”

纪藤肆也抓住一个词,他不着痕迹地试探:“他不是我们院的,工科生学习理科肯定很费劲。”

学姐惊讶:“没想到你居然替他说好话?”

她疑惑:“你不是最看不惯他的吗?还跟导师要求把他踢出去。要不是导师不同意,说是招生文件已经落成,不方便修改, 你就要成功了。”

江玖嘀咕:这么势不两立的吗?

“不过他本人倒是挺好说话的,每次来都笑呵呵,赔礼道歉也很爽快,还会带些零食特产分给大家。”而且长得很帅,头发颜色也很少见。

刚刚还批判冲矢昴的学姐,又善变地念叨起他的好话,然后低声叹了一下:“唉,除了太懒惰,好几次叫他干活都找理由不来,那个人哪里都挺好。”

哪里都好的人,为什么会让他深深忌惮?光是听到名字就会厌恶反胃。

学姐走后,纪藤肆也没深入去想,很快专注自己的事情。

江玖看着一堆仪器有些脑大,纪藤肆也的实验室日常充斥着学术氛围,数据、图表、代码……这些都不是江玖擅长的。

好在把身体交给系统挂机,他只要看着一个又一个进度条刷出又满值消失,就知道纪藤肆也的实验进展。

为了符合学霸人设,在他设置的日程里,实验直到下午四点才结束,现在还有五个小时。

低于这个时长,纪藤肆也这个人物可能会陷入焦虑。

江玖决定以后这种无聊的“沉迷学习”人设一定要慢慢改掉!

除非触发“成为物理学家”或者“拿诺贝尔奖”这种硬性任务,他坚决不要在秃头的道路上一头走到黑!

他要利用纪藤肆也这个大好的优秀青年背景去做更多有意思的事!才不要像现在这样被物理的海洋淹没!

正被实验数据折磨着,精神力另一端提醒他,白栖川那边刷出了重要剧情。

来的正好!江玖立马切换。

一来就陷入凝重的气氛,尴尬,沉默,焦灼。

他面前的压切长谷部正深深鞠躬,一言不发。?

刚刚江玖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学习”上,没太关注白栖川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到他的情绪十分激动,波动很大,应该正在进行比较重要的游戏节点。

一切换过来,他只能感受到不平稳的心绪,有愤怒,有不甘,还有无奈。

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别是来晚了,错过了吧?

“你这是做什么?”白栖川看不过去长谷部谦卑的鞠躬,也感受到对方坚定郑重的态度。

他上前拖住长谷部的肩膀想要扶起他,却受到巨大阻力。

压切长谷部仍然深深低头,一副不达目的不起身的样子。

白栖川行动受挫,难得冷硬下声音:“长谷部你这是在逼迫于我吗?”

身穿全套出阵服,刀装佩戴齐全的严肃付丧神双膝一弯,狠狠跪在他面前。

肩甲与胸甲因为他突然的大动作磕碰出清亮的声音,付丧神突然跪伏在脚边,让白栖川惊得后退了几步,撞上了身后的办公桌。

“主!我绝无此意!只是这任务实在蹊跷,您贵为本丸所有刀剑的主公,我实在无法赞同您的决定。”压切长谷部的声音有些慌张,不愿让主公从此厌恶他。

最最忠诚于主的刀剑怎么可能心甘情愿领下这等“犯上”大罪?忠心的臣子怎么可能逼迫主人只为一己私欲? !

但此事事关重大,此行危机四伏,他决不能后退一步!

决不能让审神者以身犯险!

“请让我亲自率领第一部队前往平成年代的东京,修正被溯行军篡改的历史!”

白栖川已经看到了办公桌上的红字文件。

这是时之政府派送过来的紧急文件,意味着发生了突发事件,需要审神者优先处理。

因为时之政府工作失误,本丸初始时期没有狐之助。而白栖川又没有打报告申请,时之政府发现这个失误后有来信询问是否需要补派一只,被白栖川拒绝了。因为他觉得本丸诸事已经步入正轨,不需要再浪费珍贵的式神。

与时之政府来往的文件都是由专门的信箱传递。收到的指令大多由能干的压切长谷部处理,只有极个别的重要决策由长谷部传达,白栖川决定。

这次就是一个红色标题的紧急文件,时之政府观测到了一个新的被改变的时间节点。这个时间点与以往的古老年代不同,距离本丸所在的未来十分接近!

这是被时之政府称作“多灾多难的近代”的时代,人类的作战武器早已不是冷兵器,而是威力比江户后期枪支弹药更强的热武器!

压切长谷部并没有自信,能以刀剑身躯,在这样极有威胁力的时代保护好柔弱的主公,即使他时刻做好准备为主人而死!

说起来,这还是时之政府给白栖川的馈赠。

政府体恤白栖川独自一人离家万里,穿过千百年时空,与曾经的家乡横贯一条无法逾越的世界线。他们特意给白栖川安排这趟能去近代“旅游”的机会,也算是对他无私行为的嘉奖与补偿。

毕竟近代虽然比不上政府所在的“现代”繁华,但是在那个事件发生前,还是十分热闹的。人口也达到了当时的巅峰,大基数下,创造力使得新奇事物层出不穷,足够让白栖川这个“古人”见识见识,体验一下了。

当然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是纠正被篡改的节点,以免横生枝节,导致好不容易恢复和平安稳的“现代”文明断流。

江玖懂了,白栖川想抓住这个“公费旅游”的机会,暂时离开本丸到现世开开眼界。但是压切长谷部坚决反对,并拿出各种难以反驳的理由。

“离开本丸去往现世需要耗费远超平日的灵力,对您的身体是极大的损耗!”

压切长谷部再次陈述自己的理由。

“而且近代已经并非刀剑的时代,与溯行军的战斗必定生出许多变数,即使是目前本丸最强的队伍,也难以在无人相熟的陌生时代游刃有余啊!战场变幻莫测,我实在担心您的安危!”

还有,压切长谷部默默在心里补充道:虽然同为人类,但那些狡猾之辈防不胜防。万一自家单纯善良又柔弱的主公被坏人骗走呢?

毕竟主是那样的和善,温柔,从古到今就属这种类型的人最受欢迎,也最容易受到伤害了!

白栖川被压切长谷部有条不紊的陈述噎得哑口无言。在这样诚恳的劝谏下,他那“听从政府的指令”的理由显得格外苍白。

为了逃避这场节节退败的争辩,也为了结束长谷部这令他不适的跪拜,他无奈地同意了长谷部的建议。

“那你带上最早来本丸的几位付丧神出阵吧,资源和御守都要准备充足。”白栖川软化了,放缓语气嘱咐灰发的付丧神。

“记得提前了解一下时代背景,三日后启程,一定要平安归来。”

“必不负您的嘱托!”

*

了却一件大事,被强留在本丸的白栖川,只能让心思安分下来。

本丸晚上十一点,白栖川正处于睡眠状态。

楼下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了他,没几分钟又很快消失。

白栖川仍然困倦,懒散地枕在毛球上不想动。

本丸的夜晚很安静,春樱尽落,现在正是初夏时节。窗外的树中有三两蝉鸣声,节奏起伏,十分适合入睡。

白栖川搂紧被子,再次阖上眼,眷恋刚刚的美梦。

梦中有星辰闪烁,有湛蓝色的江水涌动着星屑与月华。

有文人雅客吟诗作词,有豪杰英雄把酒言欢……

有自由飞翔的白鸟,有来往不绝的游人……

“啪啪——啪啪——”

艰难地睁开眼睛,留恋地蹭了蹭枕头。刚睡十分钟都没过,白栖川睡眼惺忪地打开窗户,放大半夜翻窗户扰人清梦的鹤丸国永进来。

现在是夜里,本丸从不安排夜晚出阵任务,身处时间缝隙,也不用担心外敌侵扰。是以无人守夜,付丧神们都在安睡。

鹤丸国永穿着一身洁白华丽,缀有灿金链饰的出阵服,如梦中翅膀划过灿蓝江水的白鹤一般,悄然出现在审神者的天守阁,没有惊动任何人。

黑金腿甲、细链颈饰,黑色护指手套……还有金色刀鞘的华美太刀。

没有烛火,没有灯光。皎洁月光从窗外投入屋内,在鹤丸雪色的头发上反射起一层薄薄的银辉。金色的眸子亮晶晶的,与唇角一起,勾出温柔的笑意。

只要穿戴完整的出阵服,站在那里内敛不语,鹤丸国永就符合人类审美尽头,最纯洁、最神圣的的幻想。

白栖川也被月光下的姿容华美的太刀付丧神惊得呼吸一滞,心脏停跳了一拍。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那个性格跳脱的家伙。

也只有他能做出半夜擅闯主君寝殿,拍窗户吵醒主君让人开窗的荒唐事了。

“哟!我来给你送惊喜了!”

月下自带柔光的付丧神一开口,就打破了梦幻的氛围。

白栖川早就忘了之前在庭院与重伤治愈的鹤丸分别时的不愉快,被从睡梦中吵醒,也没有生气。

“这次不是惊吓了?”白栖川调侃反问。

“哈哈哈,只要是新奇的事,无论是惊喜还是惊吓,都能打破无聊哦!无论是让我出乎意料,还是让别人大吃一惊,都是很有趣的嘛!”

“所以,你夜闯天守阁所为何事?为何说,将予我惊喜?”

白栖川身着单薄寝服,夜风从窗外吹过,宽大的衣袖边缘被风卷起,莹白的手腕受凉,微微颤动。

鹤丸国永眼角飞快瞥了眼取代枕头位置的软绒绒白毛球,眼中笑意更盛。

他愉快地催促道:“嘛,晚上的万屋也很热闹,人来人往的,有好多新奇东西!你还没见过吧,快穿上外套,咱们两个偷偷去!”

白栖川被推着后背,被迫站到衣柜前。脑海中还懵懵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就要带他去万屋?

还是大半夜只有他们两个人?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他不是所有付丧神的主公吗?怎么出个门还要偷偷摸摸的?又不是去危险的现世。

直到机械地换好惯常穿的月白色绣梅常服,他还处于恍惚之中,被鹤丸一个指令一个指令地催促着行动。

见今晚的主角已经收拾妥当,鹤丸放下手中一直揉搓蹂.躏的毛球,从主公柔软的床铺上跳下来,拉着白栖川走到刚刚进来的那扇窗户。

“嘘——我带你跳下去,别出声。”

不用像做贼一样吧,从正门走也不会有人发现的。白栖川来不及反驳,就被鹤丸揽住腰,一起翻了出去。

“欸!”白栖川小声惊呼,然后飞快捂住嘴。

幸好天守阁是二层小楼,他的卧室并不高,翻窗的声音也不大。而且天守阁被众多部屋环绕,彼此间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否则他这声惊呼真的可能引来浅眠的付丧神。

他没发现,自己的思维也被这种偷偷摸摸的行径影响,俗称“做贼心虚。”

白栖川从未做过离经叛道之事,更何况偷偷和人离家出走?

虽然不会离开太久,但这种背着所有人,做他们反对的事情本身,就足够让他羞耻惭愧。

而且一旦联想到付丧神们发现后,可能会投来的失望、震惊的眼神,他就心生畏惧,畏惧形象崩塌后,被众人唾弃的后果。

还没走到审神者前往万屋的专属传送阵,白栖川就已萌生退意。

“这太荒唐了……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我们可以白日再去……”

鹤丸拉住白栖川牵扯着他往前走,不给他回头的机会。

“走嘛走嘛,今晚就玩个够!到了白天,你们又顾虑这顾虑那的,最后又不了了之。真是的,哪有那么多意外嘛……”

鹤丸那天在屋顶,听到了白栖川的想法。知道审神者即使再喜欢安稳平静的日常,总是待在一处也要被闷坏了。

一潭死水的日子哪有什么乐趣嘛!就算闲云野鹤的生活,也不能一成不变啊!

这点鹤丸深有体会。

其他人都觉 得审神者在本丸轻松愉快,生活惬意没有负担。审神者想出门“短期旅行”,他们觉得为他身体着想,最好不要做让他疲惫的事。

可是他们没想过,有的快乐,即使要付出一定代价才能获得,那也是快乐!

也许他们想过,只是仍然不舍得主人冒风险,因此选择了将主人想要的一切都带到他眼前,期待能够替代那份快乐。

“亲自逛街挑选物品的满足感,可是收到任何礼物都没法代替的哦!”

白栖川莞尔,说得跟他没见过世面一样。他也是去过行人如织的繁华街市的好吗!

“……好吧,那我们快去快回。”再三犹豫后,白栖川应下这份好意。

鹤丸说得没错,他是有些无聊,偶尔也会冒出见识更多、更广阔的世界的想法。

提出去万屋只是他出行的第一步,只不过没想到遭到了忠心耿耿的付丧神们轮番反对。去现世的请求更是被长谷部坚决驳回。

也不是说反对的力度有多强烈,只是面对他们担忧的眼神,感受到他们关心话语的真诚,他就没办法再提出任性的要求,只想顺从妥协,从焦虑的氛围中逃脱、喘息。

任性一次不要紧的吧?

违背君子之道,仅此一次!

同时他又为已经破例的君子之道生出怀疑:此次出行并非我本意,情理之间,我应当一力承担责任。但若最后为人鄙夷,我真的能忍住不将祸水转移给鹤丸吗?

这种事,在没有真的发生时,他永远不知道自己的道德是否有想象中那么坚定。

鹤丸国永把白栖川推到传送阵中,然后替这个学识技能点严重偏科的老古董设置好目的地。

亲眼见到白栖川消失在原地后,也快速调整好付丧神灵体使用的时空转换器。眼睛一眨,下一瞬就到了万屋。

他眼疾手快地扶住脱力的白栖川,避免他因为腿软摔倒在地上。

鹤丸国永想,说起来审神者好像总是差点倒在他面前,每次都正正好好,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及时扶住主公了呢……

#是不是我的机动值提升了! #

白栖川迈出传送阵,努力压下呕吐的欲望,缓了好一会儿,才摆脱了头晕目眩的感觉。

长谷部他们说的没错,这个传送阵的确要消耗审神者身上的灵力。万屋位置不远,也不需要横跨时空,灵力勉强还在他的承受范围内。

也许其他审神者不在意这份灵力的消耗,但白栖川的体力条本就不长,【能力平庸】特性又限制了他灵力的储存上限。

仅这么一趟单方向的传送,他就少了三分之一的体力。

再预留三分之一回程,好在还剩三分之一可以在万屋挥霍。

既然来了,就不要瞻前顾后,胡思乱想了!否则就要辜负鹤丸的一番好意了!

白栖川看向期待已久的万屋,传说(鹤丸说)中繁华到,夜间也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商业街,他此行的目的地——

……

一条长长的街道,零星两盏路灯,极为勉强才能发现的三两人影……

黑暗中的万屋,凄凉,荒芜,冷清……?

到底是我没见过世面,还是你没见过世面?

第28章

白栖川误会鹤丸国永了。

鹤丸印象中,夜间也繁华热闹的万屋街道,的确存在。不过那是曾经审神者众多的时候了。

当时付丧神与时间溯行军战况焦灼,任职的审神者大多灵力高强。审神者们不需要上战场,那么就做好后勤工作,为本丸提供充足的战需物资。

既然到商业街了,买一些其他的小玩意自然合情合理。

当时的万屋人来人往,夜间灯火通明。经验丰富、练度高的本丸自然不缺钱,审神者们不缺来往万屋的灵力,花钱如流水。万屋的店家自然也花样百出,打折、赠送、回馈等活动开展频繁,使出浑身解数, 从有钱有闲还疼爱付丧神的审神者那里赚取钱财。

如今, 长久以来发光发热的几批审神者皆已卸任离去, 时之政府新补充的审神者如白栖川, 资历尚浅且能力有限, 万屋当然不复往日荣光。

当然,如今的局势也确实不再需要强大的审神者坐镇了。

白栖川在鹤丸国永的带领下,挨个进入这些其貌不扬的店铺。

虽然没什么人,但是店铺都开着。毕竟老板们可以让式神管理店铺,不需要招聘上夜班的人手。

万屋没有想象中那样繁华, 但也比从外面看上去有趣。

商品有很多种分类,装修也有各种风格。有专门为活泼开朗性格的付丧神设立的零食屋玩具屋, 也有为稳重严肃的付丧神准备的棋具毛笔……

每一位付丧神都能找到符合心意的商品,万屋甚至有商店会针对所有实装付丧神的性格,进购对应的货物。

白栖川的确没见识过这些新奇玩意儿,他被鹤丸架上一副墨镜,用试用的相机连拍了好几张。鹤丸还明目张胆地仗着他不懂,拿给看店的式神快速洗出了照片。

白栖川看到照片里傻乎乎的自己都要惊呆了!

这!这不是主动留下出门的罪证吗?

你管这叫“悄然无痕迹?”

鹤丸再三保证只有自己收藏,绝对不会给别人分享,他才勉强同意他把照片留下,没有销毁罪证。

白栖川一晚上逛了个够,什么都没有买。

毕竟他很有理智,知道自己无法解释本丸里凭空多出来的东西。

谨慎,小心。他还是很有做坏事的自知之明的。

所以即使鹤丸让他放心只管把喜欢想要的买下来,可以先存放在他那里,白栖川也没有真的照做。

两人走走停停,一时间竟然不觉得疲惫。

鹤丸国永是个很会找乐子的刀,跟他一起出行永远不可能无聊。

他还会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偷偷做一些搞怪的举动,比如试图拿花花绿绿的皮筋绑住白栖川的长发。

被白栖川发现后,还会用很正直的语气辩解或干脆承认下来。

他总有理由,而且很有分寸感。

从不会让人真的讨厌他。

白栖川一晚上将万屋一条街都逛了一遍,许多未曾有过的新奇体验让他心满意足,陪逛的鹤丸也让他将注意力从畏惧愧疚中转移。

他们从街道一端往回走。

万屋的商家虽然夜晚仍然开门,但在街道外,照明设施很少,相隔很远才设置一处路灯。

太刀付丧神在黑暗中视力很差,有经验的审神者都不会安排太刀及更长的刀种在夜间出战,以免无谓的损耗。

鹤丸国永走在白栖川,右手习惯性地搭在刀柄上,谈笑间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即使街道上寂静无人,他仍然保有最基础的警惕。

他选择独自带审神者外出,也是承受着不小的压力了。

这也是他化形以后做出的最出格的事。若是被其他同僚知道,肯定不会像面对往常他开的玩笑那样,轻拿轻放,哭笑不得了。

他们不一定会对审神者加以指责,但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到时候手合场和手入室可能要迎来他这个常客了。长谷部那个超级主控说不定还会以权谋私让他种一个月的地,喂一个月的马!

看着白栖川那张,随灯光远近而影影绰绰的侧脸。惯常温柔端庄、与世无争的仙人都好似染上了人间烟火气,难掩疲惫却眼含笑意。

鹤丸国永满不在意地想:就算是被罚,这一切也都是值得的。

真该让同僚们看看,主公真正开怀的样子。

这可不是深居简出能够获得的快乐。

哪怕再宁静淡泊的人,常年足不出户也会觉得无聊的!

鹤丸:综上,我们的主公,需要惊吓!

从街道一端走到另一端,真是一段不短的距离。白栖川身为人类,被突然打破了生物钟,熬到了后半夜。虽然刚刚一直有层出不穷的新奇感让他不觉疲惫,但兴奋劲散去,困倦就涌了上来。

还没走到传送阵,体力值就接近三分之一。

刷新状态【困倦】。

白栖川再次抬起宽大袖口遮住半张脸,无声无息地打了个哈欠。

昏黄的灯光真的让疲惫的旅人想要立刻回到家里柔软有弹性的大床上,一睡不起。

一直关注白栖川的鹤丸当然注意到审神者的体力不支。

毕竟白栖川打哈欠溢出的生理泪水,还留在泛红的眼角,在灯光的反射下湿润明亮。

鹤丸国永拉住强撑着行走的白栖川,没等迷糊糊的他反应过来,一弯身再后拱就将他背了起来。

“哈哈哈,怎么样,突然被我背起来,是不是大吃一惊?”

白栖川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惊得清醒了不少,惊慌推拒地按了按贴着的肩膀,尴尬又羞涩地说:“两个男人,无伤无病的,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说着,脚尖乱踢挣扎着想下来。

鹤丸国永双手朝后,稳稳地扶住白栖川的大腿,不让他掉落下来。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没有人看到呀,而且你很困啊,说不定一会站着就睡着了呢。不如你先在我背上睡一觉,醒来就在天守阁了。”

鹤丸带有独特起伏的声线在他耳边响起,话语的确很有说服力。

这一路上都没有人经过,确实不会有第三个人看到。而且体力值不一定能支撑灵力的消耗,万一回城的传送阵让体力值变为负数,估计本丸里又要上演“审神者晕倒,付丧神们惊慌失措”的戏码了。

白栖川不再执着——他总是善于习惯他人的安排,尤其是这种出于好意的举动。

他停下挣扎,伸手环住鹤丸国永的脖子稳住身体,将全身重量交给太刀付丧神。

大约是因为走得慢,鹤丸国永脚步很稳,白栖川在他的背上没有感到丝毫颠簸。

起初,他还能倔强地抬头直视前方,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头一点一点的,眼睛也逐渐睁不开了。最后,不知不觉的,他将头搭在鹤丸国永坠有白色发丝的肩膀上,安然不动了。

审神者睡着了。

鹤丸慢悠悠地往前走,每一步都落得很稳。

人类的体温笼罩在刀剑冰冷的神躯上,呼吸间吹拂出的温热气息打在他的脖颈。

这样难得的体验,于鹤丸而言也是前所未有。

不是没有和人如此近距离接触过。不说身为混沌蒙昧的刀剑,本就会被人类把握在手中。化身付丧神后,他和小光、小伽罗也曾勾肩搭背、共泡温泉。

但是付丧神的身体与人类再像,温度再仿真,也是灵力催生的“死物”。

相比甘愿忍受切肤之痛,生生不息地繁衍无数代的人类,他们天然缺少一份真实感,一份生命自带的,易碎的,缺陷美。

白栖川的呼吸时轻时重,显然睡得不沉。

到达传送阵后,鹤丸国永没有惊动白栖川。他背着白栖川一起踏入了人类的传送阵。

这是付丧神没有体验过的时空穿梭,充斥着虚无感和孤寂感。鹤丸国永感觉自己的灵力被抽取,明明是初夏,身体竟有些寒冷。但背后总有一份温度,仿佛能透过厚重的出阵服,驱散他的寂寞。

他们如同走时那样,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熟悉的本丸。

隐秘的灵力连接让鹤丸国永生出强烈的归属感。

传送阵中一闪而过的胡思乱想,斑驳混杂的情绪和念头一扫而空。

太刀付丧神放轻脚步,刻意踏上沾染夜间露水的草地,以免硬质鞋底踏在石板路上的脚步声招惹来敏锐的其他人。

就是有一点小小的烦恼。

鹤丸国永眉头紧皱,五官乱飞,形象颇为搞怪。

审神者的头发太长了!

刚才用那个皮套绑上点儿就好了!风吹起来糊他一脸!

又挡嘴巴又挡眼睛的,本来黑暗里他就看不太清了,现在还要被头发挡住!差点就踩空台阶了!

鹤丸国永不敢摇头晃脑。白栖川趴在他的肩上,枕在他软软的白色兜帽中,如果他的头乱动,熟睡的人一定会被惊醒。

这种时候就不要追求惊吓了吧。鹤丸沉思。

墨色的长发被白栖川打理得很好,柔顺有光泽,泛着草木的香气。

双手被占用,鹤丸国永用力吹了口气,吹去鼻端的痒意。头发短暂的飞离,又被侧面吹来的风带回,重新贴到他的脸上。

……

鹤丸无奈地眨眨眼,只觉得真是拿他没办法!

他嗷呜张口含住调皮搔过脸颊的发丝,湿润的发丝顿时乖巧听话了起来,乖乖横在鹤丸嘴唇间。

再有清风拂过,鹤丸照例将遮挡视线的发丝抿住,将白栖川垂落在他身前的细碎墨发“逮捕入狱”。

明天跟审神者请罪吧。

或者干脆不说了,反正也没人知道。

解决了捣乱的障碍物,鹤丸心情很好地送白栖川回到天守阁。

这次是从正门进的——白栖川猜得没错,就算从正门堂而皇之地进出,也没有人会关注。毕竟真的不会有人料到,三更半夜,一向安分守己的谦谦君子会突兀叛逆,离家出走。

鹤丸把陷入熟睡的审神者放平在床上,还贴心地替他擦拭面部、脱去鞋袜,将深受主人喜爱的出阵服同款白色毛球送到他怀中。

滚入柔软床铺的白栖川翻了个身,满足地搂住毛绒绒,贴脸蹭了蹭,嘴里念念叨叨呓语着。

正待悄悄翻窗离去的鹤丸国永好奇心顿时起来了,收回扒住窗沿的手,凑近过去听。

“……瑶池……流光……”

这是梦到高天原的神明了?

白色的付丧神挑眉,附耳过去仔细分辨。

投入室内的月光下,审神者仍穿着外出时的衣服,安分地睡倒在床。乱发披散,布满白栖川的身前身后。几缕墨色被揉乱在抱枕的洁白绒毛间,色彩对比鲜明夺目。

“……惊身蓬集,矫翅雪飞……”*

……

“鹤,我心向往之……”

白色付丧神跳窗离开。

黑暗中,有人心跳漏了一拍。

第29章

第二天, 白栖川早上强行爬起来把当日任务安排下去,然后回天守阁睡个回笼觉。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两点。

完全不符合他健康又规律的生物钟,没吃早饭也没吃午饭。

中途压切长谷部和加州清光都担忧地进来探望。审神者一反常态的精神不济,让他们梦回化形之初的噩梦。

尤其是两天后,他们即将出阵真实历史。这让他们怎么放心得下?

他们两个在审神者卧室门口相遇,彼此一看就知道对方怀着一样的心情。

白栖川被二刃小心地唤醒,坐在床上,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关切的打刀们。

幸好他曾中途醒来,将外衣脱下换成寝衣!

“我昨夜噩梦频频,未能安睡,夜半时分读了会儿书,故而就寝稍晚。”

白栖川磕磕绊绊地说一些紧急思考出的话, 来不及细想, 惊慌之中的理由也经不起推敲。

若是付丧神们起疑, 追问噩梦内容, 他能否经受住考验,现场编一些出来,都不一定。

说谎这事他没有经验啊!

白栖川内心紧张心虚, 努力克制住神情,不要露出慌张神色。

表现出来的就是,好脾气的审神者难得板着一张脸,既像是被吵醒后的不愉,又像是被噩梦吓到的后怕。

不敢继续打扰心情不妙的审神者,再三确认白栖川只是昨夜没有睡好而已,并不是发烧生病或者得了不治之症,两个患得患失的付丧神才一脸迷惑地离开。

这么长时间了,还是头一次见审神者赖床不起。

做噩梦睡不着,起来读书?的确是审神者可能做出的事。但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间做噩梦?

这里面绝对有猫腻!

长谷部和清光对视一眼,决定背着审神者好好调查。

首先调查可能引起审神者做噩梦的缘由!

就从最近和白栖川接触过的付丧神开始!

*

“哦?问爷爷我主君最近哪里不对劲?”衣着绮丽的太刀付丧神眼含弯月,跪坐在小榻上,不紧不慢地思考压切长谷部提出的问题。

长谷部跪坐在对面,尊敬礼貌地说:“是的,三日月殿下和主人关系亲近,有没有注意到,主人最近身上可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主人昨夜噩梦连连,我担心他受到了什么惊吓。”

“不寻常之事?噩梦连连?”

“哈哈哈,听起来像是夜间被鬼神附体了呢,不过爷爷我可不擅长这些啊……”

“什么?!被鬼神附体!”长谷部惊恐。

“是啊,”三日月宗近正襟危坐,说得很像那么一回事:“据说,被鬼神惊扰的人会无法安睡,一闭眼就会看到深不见底的黑暗,黑暗中是光怪陆离的世界,魑魅魍魉会围绕这梦境嬉闹。”

压切长谷部坐不下去了,他被自己的想象吓得魂不附体,“我这就去找笑面青江斩鬼!”

然后发挥着打刀之中超高的机动能力,一溜烟消失在三日月面前。

长谷部:阿路基,你千万要挺住,不要死啊! ! !

三日月宗近只来得及抬手,没能来得及开口挽留,护主的打刀付丧神就已夺门而出不见踪影。

“哦呀,忘了说另一种可能性了。”

只剩一人的空荡和室中响起回声,他慢悠悠地说给自己听:“也有可能是白日喝多了茶水,夜间无法入睡呢。”

另一边。

歌仙兼定:“主公失眠做噩梦?”

加州清光点头,“是啊,据说被惊醒后一晚上没睡好,只能半夜起床看书。今天白天一直困倦,早上和中午都没有用膳。”

歌仙兼定皱眉,凝重地捏起下巴。

最近据他了解,本丸里没什么大事儿啊?

况且审神者向来作息规律,夜间看书这种事应当不会发生。毕竟审神者的工作悠闲轻松,白日有大把时间读书,且光线明亮。何必像时间紧迫一样挑在大半夜阅读?

“问题会不会出现在那本书上?”歌仙兼定提出一个可能性。

“你有看到主公昨日阅读的是哪部书籍吗?会不会是书上的内容引发了主公的失眠?”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人类的梦境常常会从现实中攫取素材,既然主公本人白日没有什么异常,那么会不会是他的读物中出现了恐怖血腥的场景,让喜爱和平性格良善主公无法忘怀?”

加州清光被歌仙兼定说服,努力回忆道:“主公的床头的确摆着一本书,封面是血红色的,上半部分还有四个黑色的圆圈,像是生物的眼睛……”

“血红色”、“眼睛”……这些词听起来就很不妙啊!

歌仙兼定愈发确定自己的推测,他和加州清光决定寻找这本书的源头。

是哪振不懂事的刀,把这种不和谐的书带到审神者面前的?

他们没费多少力气就追本溯源到了鹤丸国永。

这是鹤丸去万屋定制白色绒球的时候,顺便买回来的恐怖小说。讲述平安时代无人制衡的“食人魔”两面宿傩,是如何横行霸道嚣张嗜杀,成为“诅咒之王”杀人无数,达成夜间止啼的声名成就的。

惊吓素材喜+1 。

这么有趣的故事,趁一期一振来本丸之前,赶紧分享给小短刀们吧!

他还拿这本书去骚扰过同为平安时代、有着斩鬼传说的髭切:

“你有见过“诅咒之王”两面宿傩吗?”

“没见过吧!他有两张脸四只手呢!传说里你砍过茨木童子一条手臂,所以就名叫鬼切了。你当初要是砍的是两面宿傩,说不定就要变成“诅咒切”了哈哈哈!”

“说起来,四只手岂不是要多砍好几下……”

浅金发付丧神维持着身为源氏重宝的姿仪,身后的紫色背景里开出无数百合花,温柔又危险地笑道:

“真是可惜呢,我并没有遇到鹤丸殿所说的诅咒,否则真的可能多出一个名字呢。说起来,我确实有很多别名呢,友切什么的……” *

鹤丸飞快地溜了。

后来有小短刀找白栖川哭诉,说两面宿傩太恐怖了,自己怕得睡不着觉,总觉得有“诅咒”要来吃刀,要审神者的抱抱才能安心。

白栖川问明缘由后,没收了鹤丸国永的“睡前读物”,并且让鹤丸国永当着小短刀的面,承认现实中并不存在什么“诅咒之王”,恐怖事件都是书籍杜撰的,这才放过他。

现在这些旧事又被歌仙和加州在调查过程中翻出来,拿到鹤丸国永面前质问他:怎么能把这种书给审神者看?果然把主公吓得睡不着了吧!

确实是白栖川没睡好觉的罪魁祸首的鹤丸国永:“……”

没想到会以这种诡异的角度翻车呢!

鹤丸国永的脸皮久经锻炼,刀枪不入,自然不会因同僚的质问而心虚,更何况他们猜测的方向完全错误。

他现在在犹豫,到底是将错就错,干脆认下这个“不懂事”的罪名,还是推脱出去打死也不承认呢?

最后他选择认下来,主动提出亲自到主公那里赔礼道歉,并把那本带来噩梦的小说销毁。

压切长谷部一行人和加州清光一行人在天守阁楼下碰面。

长谷部受到三日月启发后,快速找到传说中斩过幽灵、能够抵御怨灵的胁差笑面青江。然后觉得不够稳妥,又找来昨天刚来到本丸的石切丸。

石切丸是长期供奉在神社的神刀,自称能够实现治愈疾病的愿望、加持加护、驱散不详。

如果审神者真的被脏东西缠住了,我一定想尽办法救出主人!

——陷入狂热的压切长谷部。

现在大约是下午三点,白栖川起床不久,刚刚沐浴梳洗了一遍,感觉昨夜出行的灰尘已尽去,疲惫一扫而空,就打算出门寻些食物果腹。

体力值从接近零的数值,恢复到二分之一了。可以没有异样地正常行动了。

刚到楼下就看到一群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的付丧神。其中最跳跃得最欢的就是他昨晚的共犯——鹤丸国永。

鹤丸国永作为唯一知晓真相的罪魁祸首,完美融入一众为审神者“失眠大事”殚精竭虑出谋划策的付丧神之中。用担忧的语气、心痛的口吻、真诚的忏悔赢来其他人赞许的眼神。

就连对此事最上心的压切长谷部都安慰他,说出了“不要自责了,不一定是你的错,审神者一定还有救”这种话。

白栖川大为震惊:鹤丸你怎么回事?搞这些多余的操作不怕翻车暴露吗?

亏他还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的,你已经借此给自己找新鲜的惊吓了吗!

江玖:这骚操作溜的,学到了学到了。

白栖川的出现被笑面青江第一个察觉,他一边上前几步,一边说道:“请让我为主人您斩去缠绕您身躯的幽灵!”

白栖川身体一僵。

什么幽灵?缠绕在我身上的?我怎么没感觉?

难道……

我近些时日总是做出不君子的行为,是被幽灵影响了?

他立刻就信了!

他呼吸一滞,站在原地任由笑面青江绕着他打量几圈。

另一个不太熟悉的人也慢吞吞凑近上来。是昨天白日,他唯一唤醒的新付丧神,大太刀石切丸。

白栖川僵硬在原地,眼神求助一般看向旁边的鹤丸国永。

他惊慌地试图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啊?难道他真的被幽灵附身了?可是他什么也没察觉到啊!

为什么突然检查他?你知道什么,你倒是说句话呀!

鹤丸国永在一旁开心地围观,欣赏审神者假装处变不惊,实则惊慌失措的样子。

主公真的很胆小呢!可爱!

两位有灵异传闻的付丧神观察来观察去,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他们回望压切长谷部:审神者脸上连个黑眼圈都没有,哪像你说得妖邪缠身,命不久矣啊?

压切长谷部得到否定暗示,长长松了口气,打算之后向受惊了的主人土下座请罪。

石切丸道:“既然不是怨灵作祟,那么应当就是另一个原因了。”

白栖川搞不清状况:“你们在研究什么?什么另一个原因的?我身上有什么问题吗?”

到底是不是穿帮了,给个痛快吧!

他的道德感已经快崩溃了,再让他纠结挣扎下去,他说不定不用逼供,主动就招了!

加州清光挤过笑面青江和石切丸,凑到白栖川附近,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们担心主人做噩梦,无法好好休息。正在寻找导致您失眠的源头。”

导致他失眠的源头?

白栖川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回头看鹤丸!

他真的只是随口编出来的借口,为什么要这么较真? !

啊……好愧疚啊……

果然说谎就要经受良心的审判。

要不要直说了吧,承认自己的错误,快要被内疚感淹没了……

但是好怕大家冷漠的眼神,如果大家发现了他是一个失格又不负责任的审神者,一定会……

鹤丸国永在他绷不住之前,终于良心发现,打算解救主人:“都怪我不好。”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说话的白发青年。

白栖川也震惊地看向他:没想到是你要先招供吗?

原来你虽然经常捣乱恶作剧,却比我还正直啊!

鹤丸国永面上一副自责愧疚的神情:“都怪我不好,是我买回来的书让您做噩梦了。书上那些两面宿傩的描写太真实了,您看这种志怪小说,即使心里知道他是不存在的,也容易被想象中的画面吓到吧。请让鹤拿回那本罪恶的书彻底销毁吧!”

别人脑补出的剧本才是最可信的剧本!

鹤丸国永借用加州清光主动帮他找的理由,详细地给白栖川当面透露剧本的前因后果,示意他可以配合自己,把这个剧本圆下去。

白栖川什么暗示都没接到,因为他被“两面宿傩”四个字狠狠吓了一跳。! ?

什么情况? !

两面宿傩不是【咒与爱】那边刚暴揍过九方阵的大boss吗?

第30章

太尴尬了!

白栖川和鹤丸国永实在没什么默契。

被“两面宿傩”这个名字打乱了节奏,吓了一跳的白栖川脑子都转不动了。

鹤丸的暗示,白栖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

“啊,是, 是啊,很凶恶,很强大……”

稀里糊涂地接话,前言不搭后语。

白栖川已经快把自己煮熟了!

实在受不了白栖川的磕磕绊绊的应对,毕竟真正体会到窘迫的还有江玖自己!还是把难题留给系统托管吧。江玖留下一缕精神力在本丸,本人切到纪藤肆也那边。

在本丸待了好久,现世才过去一个下午。

纪藤肆也快结束今天的科研任务时,被导师一个电话叫过去。

导师给了一份档案, 要他帮忙转交给他的搭档——那个神神秘秘的冲矢昴。

江玖在纪藤肆也心里疑惑,他都那么明确地表示排斥冲矢昴了,为什么这个任务还是会交到他身上?

纪藤肆也问:“这份档案不能邮寄吗?或者将电子版线上发给他?”

导师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头发已经稀疏发白, 十不存一,非常符合物理学教授的典型形象。

他性格挺和善的,人也很好说话。学术成果和科研履历也很光辉,因此纪藤肆也当初才选择跟随他念研究生。

这是他特意挑选的,需要当面转交的重要资料。

他看出纪藤肆也虽然性格要强, 而且与冲矢昴当方面不对付,但不是阴险下作的人。交到他手上的任务, 无论是否愿意,只要答应下来都会办得很好。

纪藤肆也是他很看好的学生,当初纪藤的课题需要擅长工科的同学帮忙把关,他就联系了本校另一个学院的教授。对方跟他推荐了学院里品学兼优的冲矢昴,于是冲矢昴的学生档案就挂在了他的名下。

没想到这是个烂摊子。

冲矢昴学习积极性不高, 他关注过一段时间,甚至还强制要求过他出席组会。可是他仍然我行我素,虽然礼貌请假了,但毫无疑问是个“问题学生”。

直到某一天,他接到一通电话……

总之,既然冲矢昴留在他课题组这件事不可避免,那么他也不希望自己抱以厚望的爱徒继续和冲矢昴作对。

所以他想尽办法让他们缓和关系。

“都不行呢,需要可靠的人当面转交。既然你们两个共同做一份课题,就要互帮互助,相互了解关爱。我这边有冲矢的住址,你今天或明天抽空送过去吧。”

还要送到他校外的住址?为什么不是对方过来取?在校园里转交多方便啊,凭什么还要送货上门?

这人搞特殊这么理直气壮的吗?连老师都妥协迁就他了。

“正好你昨天突然晕倒,冲矢同学帮助了你,你也可以借此机会好好感谢一下人家。”

说 着,导师也怕纪藤肆也觉得委屈,递过去一袋水果,“这个你拿去吃,要好好注意身体,别像我这样,年轻时候不注意,等上了年纪了,什么毛病都多少带了点儿……”

纪藤肆也谢过导师的好意,提着水果捏着文件离开办公室。

他当然不打算立马就送去,今天他可是有着严格日程表的!

明天再说吧。

低头看了眼手表,他加快脚步。

今晚该吃食堂特供的蛋包饭了。

*

纪藤肆也坐在校门口的咖啡馆里,拨通冲矢昴的电话。

是的,他发现自己手机里居然存了这个人的号码。并且在通讯录里没有什么糟糕的备注,简简单单的名字,和其他人没有区别。

盲音响了三下,电话那端的人不紧不慢地开口:“哦呀!”

令人反感的轻浮语气词。

“居然接到了纪藤君的电话,请问纪藤君有什么事吗?”

低沉轻缓的嗓音通过信号传到他的耳中。

这人是在影射自己因为针对他,从来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吗?

纪藤肆也的声音清冷磁性,他先是感谢了一番冲矢昴的及时相助,并有条不紊地提出了几种回报方式。

这些客套被冲矢昴通通拒绝。 “纪藤君不用感谢我,还请多多注意身体。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纪藤肆也用客气的语气,礼貌地回答:“冲矢君,高田先生托我将你的学生档案捎给你,请问今天下午两点钟,你方便见面吗?高田先生说文件重要,如有必要,我可以送到住宅门前。”

下午一点到下午三点,是他给自己安排的休息时间。同时若有杂事,可以放在这个时间段处理。

电话那头:“抱歉呢纪藤君,下午两点恐怕不行。改成下午六点可以吗?”

……下午六点钟是“鸡排饭”时间,只有那个时间点的那个服务人员,才会把炸好的鸡排排列整齐,仿佛和他是同道中人。

四点到六点是音乐剧时间。六点半以后是采购日用品时间……

纪藤肆也脑门上的青筋突突跳,这种被讨厌的琐事打乱计划的感觉……

明明他的言语中充满暗示,正常懂得社交的人不是应该顺从他的安排,不给帮助自己的人添麻烦吗?

这家伙是读不懂空气吗?

被讨厌了就有点自知之明,别耽误他的安排好吗?

他决定也不让对方好过。

“既然冲矢君下午六点有空闲,不如晚上来实验室,我们一起商讨一下如何更换宇宙线实验设备B里的闪烁体吧。今天测得的输出信号曲线似乎有些偏移呢……”用着温和的声音,却自顾自地对专业知识侃侃而谈。

既然你有空,那为什么不来上学?

课程请假,实验室不泡,校园里根本不见人影。

频繁请假,理由荒唐得可笑!

连“房子被烧了”这种离谱的理由都能编出来!

游手好闲,自甘堕落!

就这种态度不端正的混日子学渣,根本不值得让他放在心上!

说到底,他到底为什么会讨厌这么个人?

赤井秀一听着对面人用舒缓温雅的声音,吐出一大串他并不熟悉的专业词汇,再次为自己的假身份叹了口气。

当初为了让身份背景真实可信,安排了冲矢昴这个假身份入学后,还特意从身份本身的工程类学院跨专业跟随物理系的导师。就是为了有理由不出现在学院同学的面前,降低存在感。

这个方法很有效。两个多月过去,工程学院的研究生同学都不一定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物理学院的当然也不熟悉他这个不常出现的幽灵。

大学生有很多自主时间,只要在必要的时候出现在校园,做出一副符合身份的学生状态,就可以规避掉很多试探和风险。

课程可以申请免修,考试可以凭借头脑考前突击死记硬背应付出中等水平,导师的课题组会可以找借口请假,偶尔出席组会面对提问,也可以现场找到方式应对。

就算有时候会被导师催促修改论文,他也有办法应对,并且“被催促修改论文”偶尔还是个很好的不在场证明。

这没什么难的,一切都很符合他低调的想法。

直到纪藤肆也这个校园风云人物莫名其妙注意到他。

他的“校园生活”顿时多了许多麻烦……

而且,这个纪藤肆也似乎有些过于关注他了,明明他在学校的存在感很低。

并且纪藤肆也的行为常常透露出些不寻常的动机,仿佛毫无理由,让人无法捉摸。

是他无意间暴露了什么吗?

上次去对方的寝室搜查,也没有发现什么痕迹……

看来仍不能掉以轻心。

“冲矢君?冲矢同学你在听吗?”纪藤肆也单方面讲了一堆自己独立实验中遇到的问题。

这些问题本来应该由冲矢昴和他一起讨论查资料解决,而且冲矢昴本科学习的工程专业回答这些应该得心应手。但是由于冲矢昴三天两头不见人影,这些疑问只能由他自己找答案。

他说着说着,也上来了些火气。

纪藤肆也端着冷淡礼貌的声线,使用着不那么礼貌的言辞:“请冲矢君合理分配自己的时间。虽然大学生活缺少紧迫感,但是作为学生要完成基本的学习任务。如果做不到自律……”

“我知道了,纪藤同学,”赤井秀一打断他带有优越感的说教,“我今晚会准时去实验室更换设备的,到时候请顺便将档案交给我吧。”

赤井秀一被纪藤肆也喋喋不休的说教弄得无奈,“东京大学工科研究生”只是他身份设定的背景板。他作为FBI搜查官,卧底黑衣组织后假死脱身,化名冲矢昴留在霓虹继续调查。

他的日程远比常人想象中排得紧密,且要应对无数突发事件。

他的日常惊险、刺激,充满着暴力、血腥和死亡,他本人也绝不是纪藤肆也想象中那样,懒惰、不自律,成天划水摸鱼的家伙。

没想到“冲矢昴”这个身份在学校里变成了这种形象……

现在他要在应对新一轮的“突发事件”了:查找什么是“宇宙线实验”……

今晚顺便弄清楚被针对的原因吧。

推了推伪装用的黑框眼镜,粉头发的男人无奈地想着。

*

纪藤肆也捏着咖啡杯,手指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

有两个穿着靓丽的女孩子路过,跟他打招呼,他也十分自然地招了招手。

他面色如常,只有僵硬的手掌才稍微透露出他的愤怒。

冲矢昴,好样的!还要占用他晚上的时间!再次打乱了他的安排! ——纪藤肆也完全忘记一开始是他让对方在六点钟回学校的。

他倒要看看,这个所谓的“搭档”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导师一直迁就他!

纪藤肆也捏着鼻子重新规划了今天剩余的时间。

紧凑、合理、利用充分。

下午五点半,拎着大兜小包的日用品,他在距离学校不远处遇到了曾经负责他歌唱事业的经纪人斋藤木道。

斋藤木道已经在大学门口堵了纪藤肆也好几天了。一开始是抱着质问和挽回的心态,现在已经转变成同情和痛惜了。

当初纪藤肆也突兀退圈的消息,斋藤并不比其他网友早知道。他甚至是在浏览器搜索热点上看到的消息。

纪藤肆也和斋藤所在公司,签约的合同十分灵活。所以即使纪藤肆也突然不干走人,他们也没办法用高额的违约金威胁他。

纪藤肆也短短两年的创作版权和演唱费用给公司创造了极大利益,是斋藤手底下最有前途的艺人。他不声不响的人间蒸发,斋藤当然不甘心。

昨天他意外在东都大学论坛上获得了纪藤肆也的最新消息,他觉得自己得知了真相——这个歌坛的新星患上了不治之症,命不久矣!

因为绝症,他忍痛放弃了钟爱的音乐事业,封闭自己,不再创作,拒绝与粉丝互动……

这都是为了在离世后,不让大家太过悲伤,可以尽快走出阴影啊!

唉!命途多舛的天才,总是让人惋惜的。

良心未泯的斋藤木道决定放弃挽留纪藤肆也,让这位年轻人多享受最后的安稳时光。

只是他们当初的道别太不体面,他希望能和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妥妥当当地道别,不负相识一场。

若能弥补一二,修复纪藤少年破碎的内心,让他在最后的时光里心怀光明,那么,他这几日的蹲守是否有了意义? !

纪藤肆也可不知道面前这个中年男人心里想些什么“虽迟但到”、“必不负君”的乱七八糟事。

他被拦下后,面对这个用悲痛惋惜的眼神看着他的,眼熟又陌生的人,下意识面带友好的社交微笑。

脑子里在刷屏:我决不能做迟到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