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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确诊

唐誉就跟听到了似的,忽然间回过了身,应该有人叫他。

白洋站在走廊的另外一端,变成了一个人形立牌,五官凝固在脸上,任何微表情都没有。唐誉加快脚步,像之前无数次走到他面前:“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白洋的身体忽悠了一下。

不是颤动,是真正的忽悠了一下,带有惯性的摇摆。之前说过的话通通变成了冷枪,将他打成了筛子。

“你等我一下,我要去做个检查。”唐誉还当他是着急,毕竟他自己还保有一定的理智,明确地知道现在生病了。唐誉生来就看不得身边人着急,哪怕到了这个程度,他还是想要力所能及地安慰别人。

“赵医生能力很强,信得过,等我确诊之后就好办了,不会有太大的事。”唐誉捏了捏白洋的手,“你先去休息室等我。”

他的手刚要抽走,白洋一个健步上前,又将他拉回来。唐誉这个人怎么能和病号服扯上关系呢?这太不对了。

唐誉显然被他的小动作逗笑了,在他记忆里,白洋可不是患得患失、失魂落魄的人啊。“你别害怕,我只是去做检查,然后按照流程治病就好了。等我好了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对了,一会儿谈山灵要是打电话找我,你帮我接一下。”

“基金会要成立,正规流程这方面咱们可以咨询法务部。”唐誉在此时此刻比白洋更像一个正常人,他从不虎头蛇尾,“我还有一个客户要对接,对接之前你帮我对一下细节,好么?”

白洋喉头里只有干哑。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重担都压在唐誉身上?

陈宗岱和陈念国,为什么选唐誉?唐家那么多人,为什么就选唐誉!

“对我一下啊,我很快回来。”唐誉给他指了下本层休息室的方向。

他原本不想走,但是医生和护士那边催得紧,只能先把白洋带到休息室再去。走向诊疗室的这一路,唐誉一直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白洋用注视送了他一路。他并不希望自己的确诊这么沉重,生病了好好看病就好。

所以坐到赵医生面前时,唐誉也格外配合。

打心里话来说,赵医生也不愿意看到唐誉穿上这身病号服。哪怕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也不会让唐誉这样快就换衣服。但是从一位专业医生的经验来看,他们有能力分辨患者和普通人。

“赵医生,我应该是生病了。”不等主治医生问,唐誉主动开口。

赵医生沉重地点了下头,拿出笔来记录。“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有些兴奋,但是没有到亢奋的程度,最起码我还能控制。”唐誉说着切身感受,“目前还没出现情绪低落和抑郁。但是我有幻听了,也有一些幻觉,有时候……会有点愤怒。”

幻听、幻觉,赵医生着重记下这两点,用鼓励的语气问:“第一次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如果想不起来也可以不使劲儿想……”

“在回国那天。”唐誉冷不丁地说。他看着太正常了,仿佛已经把所有的情绪都消化好了。

“回国那天吗?”赵医生又问。

“不是那天,是那一天,我刚好要回来,但是有人朝我开枪。”唐誉纠正了自己的叙事方式,他不能颠三倒四,如果不能流利准确地表达,那么很可能造成医生的误诊,“我看到眼镜店里有个人,很像我的爱人,所以回头去找。”

这么早就出现幻觉了?赵医生画了个星号:“当时有听到幻听吗?”

唐誉摇摇头:“没有,我很确定这当中没有。但是……现在有了,我能感觉到。”

表达流利清晰。赵医生在病历上标注。

“在那次之后,隔了很久,很久我都没见过了。回国之后我抓紧时间,生怕来不及,就去壹唐工作了……”唐誉说到这里被赵医生打断。

“怕什么来不及?”赵医生深问。

唐誉低下头,像小时候紧张的模样,无意识地抠着手指。“怕来不及解决很多事情,您为我家尽心尽力这些年应该知道我说的什么事。”

当然知道,正是因为知道,赵医生才深以为然,根源就在这里。“那么……现在你觉得来得及了吗?”

“现在……有这个心理准备了。”唐誉点了点头,“我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

应该不是什么好事。赵医生有着医生的敏感度:“你先说。”

“如果我出了事,您能不能……想法设法,用尽全力,安抚好我的家人?”唐誉慢条斯理地说,兴奋正在从他的世界里褪去,“如果我出了意外,那么对于我的家人就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希望您能够替我做好最后的一切。”

到这里,赵医生有些写不下去了。

他也是看着唐誉长大的长辈之一,第一次见到唐誉的时候,孩子还是个小学生。一转眼都工作了,最该生命力蓬勃的阶段,他却在准备他的后事。然而赵医生又不敢表现出情绪上的低潮,一来那太不专业了,他现在的行为就非常不专业。

他抽离了医生的身份,用长辈的视角审视,于心不忍。

二来,一旦唐誉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他就会下意识地关怀别人。那么又会加重他的负担。

“这些事情咱们先不细谈,咱们现在先把病治疗好。”赵医生稳住声线,再次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

“您刚才……是在难过么?”可唐誉还是看出了他的变化。

“我和你这么熟,听你说这些肯定会有难过,这是我的情绪,是我自己要处理的事情,不是你要操心的事情。”赵医生坦然面对,“你……”

“我是不是该去检查了?做那种脑部的扫描?”唐誉看了一眼时间,“确诊之后,您不要太着急告诉我家人,要慢慢地说。”

赵医生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还有,我从来都不怪他们。”唐誉也在缓缓释放他的情绪,深呼吸着,“我崇拜我的家人,我以我的家族为荣。”

赵医生再次点点头:“我相信你。”

“如果当年我家人不阻止陈宗岱,很多无辜的人会受牵连,说不定还会有人死去。他们做的是正确的事,并不是无意义的举措。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很惨,比我惨的人非常多,我没有资格说这个字。如果……”唐誉停顿了几秒,“如果时间倒流,我只希望我家人能做一样的选择,以大局为重。这就是我的想法。”

“好,我知道。”赵医生从不怀疑唐誉这些话的真假,世家培育出的孩子天生如此,肩上扛得住时代的代价。

唐誉看到护士进来了,便站起来和赵医生道谢,转身跟着护士去往下一个地点。赵医生则从电脑里调取了唐家的世代病史,综合分析唐誉目前的症状。更为具体的他还需要等待脑电图和影像学。

休息室里已经快要坐满,唐爱茉和唐尧也来了,同时还有谭刀和李成平。水生靠在沙发背上,面色和纸一样,攥着的拳头青筋暴起,额头冷汗密布。唐尧刚刚安抚好唐爱茉,走过来压住了他的手:“先别太着急。”

“二哥,我时常想,当年是不是我们做错了。”水生眼神很慢地看过去。

唐尧只是更用力地攥住了他的手。

唐弈戈站在窗边,看似是屋里唯一稳定的那个。“唯一错的,就是心太软,没有赶尽杀绝。”

唐尧闭了下眼,当年所有的人都告诉他,做事不要太满,做人留一线。

“什么不能太满,做事就要圆满。”唐弈戈也不知道该怪谁,但是他得到的教训就是去他的留一线。

“找到陈念国。”水生不去想从前的沉沉浮浮,“找到之后,交给我。”

唐尧摇了摇头,水儿自从重伤就不能有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他们那个时代完全是血腥中大浪淘沙。不知过了多久,休息室的门被赵医生推开,唐爱茉第一个迎上去,哪怕心里有再多的准备,但开口还是迟疑。

“是吗?”唐爱茉问。

“是。”赵医生并没有慢慢说,他不绕弯子。

唐爱茉拼尽全力站稳了,看似很着急想问:“严……严重吗?”

“他是急性精神分裂症,这种病发病较急,但是病程较短,在临床表现上分为前驱症状和显症期症状。他之前有没有出现过情绪上的不稳定,比如暴力、激越?”

唐爱茉摇摇头,唐誉就是太稳定了,家人都被他骗过去。

“有。”然而白洋从门口传递的声音不是这样说,有的,唐誉有的。

花了好久,白洋才找回说话的感觉,回到了出声的世界。现在他什么都明白了,其实唐誉早就和自己说过,但是都被他忽略过去。

为什么这么不细心?白洋懊恼地垂着头,唐誉明明和他求救过,他说过的。自己为了屈南和他吵架,他说,屈南不稳定,难道我就很稳定吗?

是不是因为我太从容,给你造成了什么假象,让你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能控制?

白洋无言以对也无法面对,包括唐誉和自己动手,看似互殴,实际上就是唐誉的不稳定。他唯一的泄露都在自己身上,在亲人面前瞒了个滴水不漏。可是白洋你为什么这么迟钝?你不是自诩聪明吗?

唐誉不敢和家人发的脾气,不敢流露的恐惧,你都他妈没听到!

白洋干咳了几声,把声音重新注入声带:“他能治好吗?”

“这种急性发作的预后较好,是一种以幻觉、妄想、行为障碍等阳性症状为主的精神分裂症。阳性症状中,幻听最为常见,这一点唐誉也说过了,他很清楚他在生病,而且配合良好。只要病人肯配合,就是最大的帮助。”赵医生说,“他第一次看到幻觉,就是国外枪击那一天,他说他看到你了。”

白洋捏住门把手,想到在艺术村那日,唐誉将他压在身下,喊出了一句“狙击手”。原来他真的遇到过。

也是在那一回,白洋觉得唐誉好像做好了准备去迎接什么。但是他太浅薄了,见过的世面太少,怎么能想到……唐誉一落地就伴随着追杀令。

“幻视也很常见,这一点是唐誉的主要症状。他总是能看到你。”赵医生面对白洋,又给他们吃定心丸,“目前唐誉没有出现幻嗅、幻味,可以排除器质性因素。他也没有出现思维逻辑和形式上的障碍,也没有刻板言语。”

“能治好吗?”唐爱茉像看着菩萨。

“唐家没有家族精神病史,这一点非常重要。”赵医生解释,“急性通常指短时间内明显加重病情,一般都是数天,或者数周,他发病这么急,我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才能区分他是不是急性短暂性精神病性障碍。不过请大家先放心,唐誉的意识非常清醒,他甚至要了电脑和手机,还准备继续工作。”

“病因呢?”水生已经站不起来,只能坐着问。

“在我的诊断下……一方面是来自于陈念国的压力,但另一方面更为沉重,是来自于他从不缓解的负面情绪。唐誉把家人看得太重,他并不是想要讨好你们,而是他真心爱着家人,愿意倾听、消化大家的悲伤,久而久之,这种爱就变成了压力。”赵医生也知道这样说很残酷,“唐誉他太懂事了。”

是我们的爱?水生有些茫然。

“可是……我们很少和他倾诉这些事,也不会和他提太多尘年往事,怎么会?”唐尧问。

“他很敏感,非常容易共情别人,哪怕你们什么都不说他也知道。而且在我们的沟通当中,唐誉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他说……如果回到当年,他希望家人做一样的决定。他从不认为这是他的牺牲,他认为……这是他身为家族一员的使命。”赵医生说。

白洋倒退着,一个字都听不明白。对不起,我没有你们唐家人那么高尚的情操,我只想要唐誉的平安。我们还有以后,陈念国是你们没解决的问题,别丢给唐誉!

你一个刚开始工作的普通人,你有什么使命?你的使命就是给我好好活着,快快乐乐活到长命百岁!

他快步离开休息室,冲着病人休息区跑去,不管是急性慢性能好不能好,都无所谓了。

跑到病房门口,白洋已经气喘吁吁,不等他推开门,唐誉已经拉开了门。

“你怎么跑这么急?你的腿行么?”唐誉拿着手机,还想要给白洋擦擦汗,“医生和你说了么?”

白洋夺过他的手机,居然还在看工作群?

“医生说可能是急性发作,预后很好,放心吧。”唐誉又拿回自己的手机,点开了一位联系人的页面,“你瞧,咱俩得车挂做好了,看着还行吧?”

一块长条形的祖母绿车挂,金包玉,下面垂着朱红色的平安扣和檀香珠。一面招财进宝,一面出入平安。

“送你的,算彩礼。”唐誉很怕白洋受穷,一想到绵绵一穷二白他就难受,“你喜欢么?”

白洋卡了卡嗓子,用尽全力地说:“你给我……回去躺着,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咩咩:人要为了自己活着。

公主:我为了我的家族……

咩咩:闭嘴!

第112章 万无一失

唐誉还没吃药,一会儿护士就会把药送过来,但是他也能察觉到情绪上的变化。

人只有生病之后,才能切身体会到痛苦。

他在白洋的“命令”下回到床上,轻轻地问:“我家人都知道了吧?”

“你怎么知道?”白洋斟酌着说话的语气,回忆里的刀片已经雁过留痕,杀得他片甲不留。

“看你的表情,我猜的。”唐誉乖乖地要他的手。

白洋拿床头柜的酒精消毒液喷了一下,再把手伸过去让唐誉枕着。两个人太过了解就是这种状况,谁也瞒不了谁,有点风吹草动就是自己心尖的力拔山河。

“他们……很难过吧?”唐誉闻着白洋手心里的酒精味,开始和上蹿下跳的消极不安做抵抗。

“难过,肯定难过。”白洋原本想骗他几句,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你妈妈是硬撑,但是她很坚强。但是……”

唐誉猛地看向他。“二大妈怎么样了?”

就是因为这个,你什么时候能别太在意别人?要是以前,说破大天去白洋也不相信世界上有唐誉这种人格,真是靠燃烧自己去照亮别人。他觉得这是上天给他开的最大玩笑,专门为了惩罚他。

你不是不在意别人吗?你不是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吗?你不是永远记仇永远市侩吗?

好,那我就给你一个……和你完全相反的人。我把这个人放在你身边,让你亲眼看着他受尽苦楚,让你无能为力,怀疑自己的一身本事全然空无一物。

“他……”白洋动了动嘴唇,“你二大妈,很难过。他和你家人毕竟不一样,有些事情,他明显不一样。”

这也是白洋观察出来的,唐爱茉哪怕再难过,都没有后悔当年发生过的事情。唐弈戈只是痛恨当年没有赶尽杀绝,唐尧也是如此。可水生的难过已经足以动摇他的意志力,这点白洋深有感触,水生在怀疑当年那么做……是不是做错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白洋摸着他的额头,感受他的眼睫毛和浓眉毛。两人命运颠倒相反,却又莫名其妙地交汇到一起。

“我告诉你……也只是让你着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消沉说来就来,唐誉的脸好像开始发烫,“我告诉你,你只会和我家里人一样着急。”

“那你就没想过……我的知情权和优先级吗?如果你出事之后我才搞清楚一切,你让我怎么办?”白洋怀疑嘴皮子在机械动作,他明明不该苛责一个病人,却怕得要命只能追问,“你在国外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唐誉看着天花板,他猜到家人已经和白洋说了陈念国的事,但没想到其他也说了。他抓住白洋的手,捏住他的手就像捏住了一个锚点,暂时躲进了风平浪静里。

“因为……我不害怕,我说了,你会害怕。”唐誉拍着白洋的手,“你记不记得有一年咱们吵架,我说你易刚易折,结果把你给骂急了?”

白洋痛苦地笑了一声,吵不吵架他早就忘了,也可能是他们吵太多次,早就变成了家常便饭:“你赶紧好,好起来之后我还得继续和你吵架呢。我只有一个竹马你就唠叨这么多年,你得给我讲明白你和顾拥川、陆卫琢、傅乘歌、纪雨石、梁忞这些人的关系。一个都跑不掉,一个都不能少。”

“呦,现在和我结婚了开始管这管那?开始翻我旧账?”唐誉没想到还有“清算之日”,“唉,你脾气就是这样,看着比谁都厉害,但我真怕你垮了。”

“对,所以你瞒着我,瞒到最后我就垮不了,瞒到我死就行了。”白洋吸了吸鼻子。

“别提死不死的,咱们都不死。”唐誉向他伸出手,“你这人真没意思,结婚了连个戒指都不给我买。我可是唐家小公子,最起码……你得给我一个素圈吧?”

“你先好,好了我给你买。”白洋听到了护士的脚步声。

“那我明天就好了。”唐誉话音刚落,推着小推车的护士长和护士一起进来,准备按照医嘱给唐誉用药了。

白洋连忙让位置,看着那些小药片进入唐誉的口中。不一会儿,应该是药劲儿上来了,唐誉不停思考的大脑终于得以休息,缓缓进入睡眠。在他睡着的时候,唐家人陆陆续续来看过他,一坐就是七八个小时。到了晚饭时间,医生说不用这么多家属在,他们才在医生的劝慰下离开。

白洋说什么都不肯走,走到厨房里看了看。而后他打开手机,下单了他能想象到的所有厨房用品,等着送过来。

唐誉睡醒的时候,刚好就闻到了青椒虾滑的香气。天刚好暗下去,一时间唐誉还以为他们还在大学同居呢。

自己下午没课,回来睡美容觉,睡醒之后白洋下练回来做饭。只不过他那时候总嫌弃青椒虾滑麻烦,老不好好做饭,从来不给弄八菜一汤。

唐誉戴好助听器,现在屋里搜索一圈有没有更多的白洋,不知道是不是药物副作用的缘故,他确实挺平和了,但总觉得没睡醒,躺下还能再睡一天一夜似的。趁着清醒,唐誉先把电脑打开,确定了他回家之前的最后一个客户工作,然后披着小毯子去厨房找人。

“绵绵你在哪儿呢?”唐誉咕哝着就过去了,又愣在厨房门口,暂时没过去。

厨房里站着两个,他不知道哪个是他那个。

白洋正给他熬奶油蘑菇汤,看向门口:“你别进来,这边有锅。”

嗯,这个和自己说话了,这个是。唐誉抬腿就进去了,也不管白洋正在干什么,直接趴在了他的后背上。“你掐我一下吧。”

白洋正拿着一颗蘑菇,连忙放下掐他一下。不是已经吃药了吗?怎么还没好?这个药什么时候见效!

“嗯,你是真的。”唐誉闭着眼睛,充分感受着白洋的真实,“你以前都说这几道菜麻烦……”

青椒切开,洗干净掏干净,把虾滑塞满了才能入锅。话梅小排骨每一块都差不多大,还要挑带脆骨的,炖到脱骨再端上来。唐誉爱吃甜,就喜欢喝奶油蘑菇汤或者玉米甜汤,这都是西餐里的汤,白洋一开始也做不习惯。

唐誉总是说他不在意自己,但有时候也是睁眼说瞎话。

“你是不是藏刀呢?”唐誉睁开眼睛又问,“别藏了,我看见了。”

“你不是刚睡醒吗?这么精神干什么?”白洋为了安全起见就买了一把刀,还是小号的,正往抽屉里塞。

“我刚刚都处理好工作了,壹唐的事情我不想落下。谈女士说要保护收藏品原创价值,我觉得我应该帮得上忙。唐砚修的事业太大了,他主要放眼国际,那国内我就帮帮忙,总不能半途而废。”唐誉一边醒盹儿一边说话,声音也朦朦胧胧。他的痛苦在药物作用下消散,人很平静。

“工作没那么重要。”白洋用手掰开蘑菇。

“这可不像你白洋说出来的话,要是放在以前,你肯定说……唐誉你知道吗,我为了这个工作付出了多少努力,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唐誉学着白洋的口吻,连咬字发音都那么像。

“你别瞎说,我只卷我自己,什么时候卷过你?”白洋的锁骨窝刚好成了置物器,满当当放着唐誉的下巴尖,“我和基德联系了,你那个客户我去。”

“我去。”唐誉却异常坚持。

“你别跟我犟。”白洋也坚持,都这样了,谁放心让他工作?大少爷就有个少爷样子,沾一身班味儿干什么?还想和我这个打工人抢业绩?

“我没有犟,我说真的。”唐誉先捧着白洋的侧脸啵啵几下,眼皮子发沉,闭着眼睛说,“这个客户对我很重要。”

重要?白洋那眉梢顿时抽动两下:“这客户……是个男的,和你差不多大,挺好看的。所以你想干嘛?日子不想过了?”

“绵绵你真凶,不过我喜欢。”唐誉笑声缓缓,“等见面之后我就告诉你。不过你得帮我想想办法,说服我家人让我做个收尾,我怕他们……不同意。”

“不是‘你怕’,是肯定不会同意。”白洋停顿,“我也不同意。”

“你帮帮我吧,我就这么一个要求,然后你们让我怎么治疗、在哪里治疗,我都严格遵从。”唐誉也是吃准了白洋会心软。这件事他不敢求妈妈,也不敢求二大妈,二大爷和小舅舅更别说了,一个字他们都不要听。

也只有白洋,那颗软化的心拿自己没辙。

小孩子最知道谁好说话,现在的唐誉也是如此。他见白洋开始动摇,便说:“到时候你陪着我去,咱们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周围都是保镖。让星海哥、新博哥和玉宸都来,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怎么样?”

“这我不能做主,我得汇报。”白洋再心软也不敢私下答应,“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那你喂我。”唐誉有些无法无天了。

“喂喂喂,吃什么都喂,赶紧洗手去。”白洋供着这尊小佛爷,生怕有点闪失。

吃过饭没多久唐誉就开始犯困,白洋拉着他在走廊散步一刻钟,眼瞧着唐誉的眼皮子开始打架,这才带他回去。而唐誉刚刚睡着,水生和唐爱茉就来了,手里拎着将近10个餐盒,显然是给他们买了晚餐。

“咦?”唐爱茉先闻了闻,“你做饭了?”

“嗯,我看那厨房挺大,空着也是空着。”白洋指了指厨房。

“要不……请徐姨过来吧,徐姨能一下子照顾你们两个的三餐。”水生说。话音刚落,唐弈戈拎着水果和冰淇淋推门而入,一进屋就问:“徐姨来了?”

“没有,我在说,让徐姨过来照顾他们的饮食。而且徐姨也会药膳。”水生看向唐弈戈,“你觉得呢?”

“行,让她来吧。”唐弈戈把冰淇淋塞冰箱里,“下午唐誉一直睡?”

“睡了好久,吃完饭没多会儿又困了。”白洋先汇报,“有件事,是唐誉他的心事。他说他想去见见最后一个客户,然后就……”

“我拒绝。”唐弈戈当仁不让,“都什么时候了还见客户?”

白洋也这样想,心揪起来不是一星半点,但是他仍旧要把唐誉的话说完:“他说这个客户对他很重要,他愿意听从安排,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见面,周围都是自己人,见完之后他完全听从家里安排,完全配合治疗。”

唐弈戈原本正在洗水果,洗着洗着动作也开始变慢了。

“是什么客户你知道吗?”水生坐在床边,给唐誉掖了掖被子。

“大概了解他本人信息,具体我不清楚。这个人一直都是唐誉接触。”白洋又看向了唐爱茉,“您说呢?”

唐爱茉用摇头来表达心情,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实在没有两全之法。一个孩子乖乖地说“办完这件事我就乖乖治病”,这不是剜一个母亲的心吗?

最关键的是,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只要他们坚决地不同意,唐誉也不会逆着干。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懂事的孩子让人疼。

“其实……我不放心。”白洋见他们都不开口,“陈念国能请一次狙击手,说不定就能再请一次……”

“国情不一样,这不现实。”水生打消了他这个念头,“如果一个人能在北京,首都,凭空弄出一把自由的狙击枪来,你猜上头多少人要掉帽子?能在这里开一枪,那震撼的何止是百姓。”

“可是你当年……”白洋心有余悸。

“时代不一样。在这个地方,比起开枪,我更害怕车祸。”水生摸着唐誉的手,“岩公馆怎么样?”

那是唐弈戈的地方。唐弈戈一惊:“二嫂你?”

“岩公馆其实也可以,只需要提前清场,把所有服务员都换成自己人。”白洋想帮唐誉完成这个“任性”的心愿,毕竟谁也不知道他要住多久的禁闭,“地下车库的话……”

“清空车辆,只允许当天进入的车离开,每一辆车都是咱们的,不允许陌生车辆靠近。连那位客户都由咱们接送,进行安检。”水生掐了掐眉心,“菜品的采购也换成自己人操作,从原材料开始筛选。安排100人在岩公馆外,对外暂停营业。”

“那……你们有枪吗?”白洋冷不丁地问。

水生、唐爱茉和唐弈戈同时看向白洋,像看着一个怪物。

“你们唐家这么厉害……我以为你们能搞来那东西呢。其实你们是有的吧?对吧?只是不能对外公布,不能明面上和我说,其实所有的保镖都能配枪,真枪实弹。你们可以偷偷运作这方面,等陈念国出现就枪毙他。你们能培养这么多保镖,应该也培养了自己的狙击手。”白洋用求证的眼神看过去。

唐弈戈用看疯子的目光瞪过去:“你是想让我们唐家灭九族吗?运动员的大脑皮质都这么光滑?”

“那定位器呢?这总有吧?”白洋很失望,“藏在身体里那种?”

“那不行。”水生不是没想过,但科级无法超越,“GPS植入体内技术还不够合格,而且存在健康风险。现有技术的RFID标签功能有限,一般用来身份识别。”

“而且GPS依赖卫星信号,人体会严重遮挡信号,还需要大电量支撑,行不通。”唐爱茉也说,定位器并不是那么神通,植入式要求足够小,材料也要安全,还要不引起排异。她没有那个胆量在儿子的身上做实验。

“那就全换成便携式的。”白洋再次开口,“手机、手表、助听器、皮带、鞋底……全部藏好你们安保系统的定位器,而且只有你们自己人知道,连唐誉自己都未必那么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这时候的咩咩好温柔啊。

咩咩:等你好了再算账。

第113章 想看你白头

“其实……这个有的。”唐爱茉作证。

“啊……几个?”白洋原本以为没有,充其量就是一个手机监控。

“两个。”唐爱茉走到床边,把儿子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放回被子里,“得多准备几个,只有咱们内部自己人知道。”

万无一失,他们能想到的,全部都替唐誉想到了。白洋动动脑子都能想象到那天的岩公馆会是什么场景,一定护成了铁捅,连空气都恨不得过一遍安检。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放心让唐誉见完最后一个客户。

至于谈山灵的基金会,这些都可以后续线上运作。

“就这样决定吧,到时候我也去。”水生的心脏一阵阵绞痛,时代进程就像车轮碾过,放在谁身上都是一个难关。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白洋倒是松了一口气。现在唯一的困境就是陪着唐誉治病,既然赵医生说预后良好,他相信唐誉可以好。能坚持这么多年、心里藏这么多事、消化了这么多人的情绪,25岁才爆发,这不是因为唐誉精神脆弱,正相反,他有着无比坚强的防御力。

早知道会这样,上学的时候就不给唐誉找那么多事了。白洋坐在床上彻夜未眠,根本没法入睡。他闭上眼睛就是那个横插进唐誉生命的陈念国,睁开眼睛就想到唐誉的病。醒着也不行,睡觉也不行,白洋反反复复翻身,打开手机查资料,寄希望于现代医学,又希望陈念国突然暴毙。

但这个人一定不好对付。唐家在找,唐誉那些好朋友不可能坐视不理,每人都在出力。可这死老头儿消失匿迹,唯一的答案就是……

白洋猜这个答案,水生必定早就猜到。

陈念国已经改头换面,早早更改了身份背景。在那个还没有身份联网的时代,他不知道找了什么门路,钻了空子。现在的他一定不叫陈念国,出入海关也查不到他任何消息,他成为了一抹幽灵,每时每刻萦绕在阴影里。

第二天一早,唐誉一睁眼就摸身边,左侧空荡荡。他赶紧戴助听器,在有声世界里寻找白洋的动向,果不其然听出厨房的响动。时间还早,唐誉下床去找,只见白洋站在锅前,菜板上堆着小搓的面粉。

“起了?”白洋余光里,一个超大号的洋娃娃朝他靠近。

“你是不是没睡?”唐誉又一次趴在他后背上醒盹儿。

“睡了,早晨起来没事做,给你做疙瘩汤。”白洋手上有面粉,所以也不敢碰他,“你感觉怎么样?”

“困……”唐誉也不隐瞒,那些药片虽然阻隔了他的幻觉和幻听,但也加重了他的嗜睡,“好困。”

白洋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打算和唐爱茉商量商量,问问赵医生要不要换个药。“跟你说个好消息……”

“怎么?你要当着屈南的面,再和我求一次婚么?”唐誉用呼吸和睫毛扫着他的脖子,以前提起来是生气,现在提起来是情趣。现在他精神不错,赶快找机会和绵绵开玩笑。

骗谁呢,唐誉只需要一眼就知道白洋睡没睡,必定又是熬了个通宵。白洋这个性子……唐誉之前不告诉他真相也有这一份顾虑。自己可以扛得住压力,不影响正常生活,但白洋就是另外一个极端。

老天在对着干,你禁得住磨难,我就把一个禁不住看你受苦的人放在你身边。哪怕你平安无事,这个人也会因为你的命运而日渐憔悴,直至枯萎。要是陈念国的事情不解决,唐誉真怕自己什么事都没有,白洋的身体率先出现大问题。

白洋也是无奈:“你就不能不提人家屈南吗?人家招你惹你了?”

“我敢当着我的竹马团求婚,你敢么?”唐誉啵啵他两口。

“这……有什么不敢的。”白洋脸上一阵温热,“先和你说一个好消息,你家人同意你见最后一个客户了。”

唐誉的大眼睛瞬间发亮:“他们同意了?你也同意?”

我同不同意有意义吗?您心心念念这么想去,我不同意岂不是显得太无情。白洋擦了下手,说:“当然也是在他们的安排下才能同意。地点定在岩公馆……”

“哦,我们和客户打麻将,你被富婆勾脚的那个地方。”唐誉笑了又笑。

“对,就是我差点傍富婆的那个地方。”白洋懒得和他计较,“到时候玉宸和李新博贴身保护你,谭星海和你二大妈坐镇后方,整个岩公馆都封闭起来,只有你们自己人的车能出入。你的客户也要先搜身安检,饭菜由特殊渠道供应。”

“没问题,我听家里安排,见完客户我就回家。”唐誉已经心满意足,这是家里给他的最大让步。老实讲,如果他们坚决反对,自己也不会抗议,他天生就不舍得让家人难做,让家人受苦。

“不过……你有那个心思傍富婆,还不如花点巧思来傍我,我要什么没有?坏绵绵,以前对我真不好。”唐誉半开玩笑,半真抱怨,“等我好了,我带你去马场,其实我还有一匹马想介绍给你认识……”

“等等,你家还养了马?”白洋脑筋一转。他家连马都能养,为什么不能养狙击手?

“有啊,马会俱乐部……是我家投资的。我朋友的马也都在那边养着,对外还公开教学,用教学马,我们的马有专人照顾。”唐誉好想把白洋拉入自己的世界,不光是被家人认可、被朋友接受,连自己的小马都要爱他。

这么牛逼?自己这是傍上大款了。白洋问大款:“那你的马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破云’、‘赤霄’、‘奔雷’、‘踏血’那种?”

唐誉的目光明显闪躲。“我的小马……是外国名字。”

“安德鲁?查尔斯?”白洋又问。

唐誉只好承认:“叫‘宝莉’。”

白洋一阵沉默。

行吧。甜妹的马叫宝莉,确实没什么问题。

“你不要小瞧宝莉,11岁那年我在香港参赛,有人破坏马会比赛,在障碍物上做手脚,结果宝莉受到惊吓。还好它性格稳定,是我二大妈从血统库里特意给我挑选的祖上十八代无伤人记录的马,当时要不是它稳住了,我肯定坠马。”唐誉越说越小声,“不过,我后来没事。”

白洋的脸色是越来越不好看:“你家人为什么这么放心让你骑马?要是我,毛驴都不让你沾!”

“好霸道哦你。真可怕。”唐誉都没说家里其他人都养了汗血,只有自己是温和型小马。他的手伸向菜板,白洋下意识以为他要找刀具,用侧腰压着抽屉,生怕他打开。然而他的手只是伸向了那一撮白白的面粉,沾着粉末的手的目的地,还是面前这个人。

漂亮的手已经结痂,白洋不忍细看。

手指在白洋的左侧鬓角上蜻蜓点水一涂,染上几根雪白。白洋不解地看过去,唐誉孩子气地解答:“提前看看你白头什么样。”

白洋顿时哑口无言。

“头发白了也好看,头发白了也可以傍大款,不愧是金宝街第一捞男。”唐誉边看边幻想,白洋以后会不会长皱纹?

“那你不如几十年后自己亲自看,要想让我年轻,你就让我少操点心。”白洋在空中攥了一把空气,攥着的拳头放在嘴边,往拳心“呼”地一吹,然后把拳头伸向唐誉的头顶。

唐誉笑而不语,他明白,他都明白,哪怕白洋一个字都不说,他也能读得懂这个人。那一回在瑰丽套房里,白洋亲手戳破了他头顶的理想泡泡,这是他重新给自己续上了。

“把你的理想泡还你。”白洋拍了拍唐誉的头顶,这辈子可别再被人戳破了。

一转眼,唐誉就在医院住了5天,日渐稳定的同时也学着接受药物的副作用。到了8月9日,就是他和客户见面这天,晚饭一结束他就跟着新博哥和玉宸回家,一秒都不耽误。

一早唐誉早早醒来,和发沉的眼皮子作斗争,并且把昨天准备好的衣服拿出来。“绵绵你帮我选选,米色外套好看还是白色的这件?”

这5天,白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消瘦,仿佛屋里病入膏肓的人是他,每天晚上都要吃安眠药才能睡着。“见客户不是黑色套装吗?你穿这么休闲?”

“这个客户……他是第一次购买艺术品,而且他赚钱挺不容易的,平时不怎么接触拍行,我怕咱们排场太大了,他害怕。”唐誉贴心地考虑着每一个细节,主要是因为……这个客户太特殊了。

特殊到,唐誉都不敢告诉任何人,甚至不敢让客户本人知道。

温焕,大院里的私生子,一个从小就暗中接受唐誉保护的私生子。

第一次遇到温焕的时候,唐誉才5岁,偶然间在大院里溜溜达达看到了被家里人苛待的温焕。小小的唐誉正义感爆棚,立马回家告诉了大人,二大爷替他出面,和温家的大人说了一下,从此之后温焕才有了正常的待遇。

到了两人上小学,唐誉在学前夏令营里没见到温暖,又回家告诉了大人。二大爷再次替他出面,温焕才上了同一所小学。从此之后,唐誉就把他的正义感发扬光大,明里暗里帮助一把,在10岁的时候两人成功加上了企鹅好友,至此展开了15年的友情。

如果说,顾拥川他们是自己的公开竹马,那么温焕就是唐誉的盲盒隐藏款竹马。在企鹅号里,他叫温焕“仓鼠”,温焕叫他“小猪”。

“你笑这么开心干什么?见客户这么高兴?日子到底过不过了?”白洋霸气地扳过唐誉的脸,那个温焕的资料自己已经看了好几遍,长得嘛……确实可圈可点,又娇小玲珑的。

怎么着,唐誉要干嘛?

“你想哪里去了?对我有点自信心好不好?我这人在爱情里口味独特,就喜欢会顶人的。”唐誉对着镜子看了看头发,“你等我一下,我去弄个造型。”

还弄个造型?相亲吗?白洋跟着他进了洗手间,斜倚着门,看着唐誉捯饬他的头发。原本他是想阻止,没想到看着看着……看入迷了。

这种脸,怎么弄都好看,完全没有不好看的余地。白洋就在这样鬼迷心窍的入迷中看着唐誉捯饬好造型,刘海儿卷得很华丽,但后面还是一个微卷的低马尾。

“还是这样吧。”唐誉放下卷发棒,喷上定型喷雾。温焕他胆子不大,千万别吓着他。要是高马尾的话,先不考虑会不会有过强的视觉冲击力,单单是白洋那一关就不好过。

唐誉都记不清多少次被他拆了高马尾。现在调整着刘海儿的卷度,唐誉对这个造型非常满意。

“我今天脸色怎么样?”他又不放心地问白洋。温焕不知道网上的小猪就是自己,唐誉怕生病脸色不好看。

“你和那个温焕,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吧?”白洋揉了揉他的面颊,这么兴奋,难不成是药劲儿没压住?

“我这是第一次见他,我只是想……给他留一个好印象。”唐誉给白洋整了下领口,“你穿什么?要不要穿情侣装?”

“不了,我穿正装。今天咱们代表壹唐拍卖行,你身为SVIP组长和小唐总可以随便穿,其他在职员工还是低调些吧。”白洋摸了一把唐誉的额头,没发烧啊,那这么兴奋大概率是没压住。

下午3点,一行人准时从医院出发,前往唐弈戈名下的岩公馆。车子刚刚开进地下停车场,白洋就被这么大的阵仗吓了一跳,估计也就是电影大片里能看到,太罕见。

整个岩公馆停止对外营业,只招待这一桌。停车场入口、出口有专门设置的关卡,非认可车牌号不允通过。

“那个是隐藏地刺。”唐誉给白洋指了指。

“干什么的?”白洋问。

“有识别不出的车牌号硬闯,就会弹出带倒钩的金属地刺,扎破车胎。”唐誉对安保部门的设施较为熟悉,随着车子继续往下行驶,他又问前面的谭玉宸,“玉宸,今天咱们怎么走?”

“你跟着我和新博哥,咱们走B通道。”谭玉宸万分戒备,哪怕放眼望去都是自己人,“老大他们开你的车,从A通道和C通道走。”

“这样啊,我懂了。”白洋点点头,这样的话,如果外头真有人要跟车,根本分不出唐誉在哪一辆车上。

半分钟后,李新博的车停在规定位置上,刚一下车,水生和谭星海就来接人。他们不走岩公馆的大厅电梯,反而从员工电梯上去,期间水生的耳麦一直在闪动,时时刻刻听着公馆周围的状况。

“温焕已经快到了,你们进了贵宾室先等一下,我们那边要检查。”谭星海对唐誉解释。

“我没问题。”唐誉还特意交待,“别吓着客户。”

“我们尽量。”谭星海只能这样说,但一定会吓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今晚无论谁来见唐誉,都是一样的流程。

贵宾室里也早早有人等待,老大他们换上了服务生的衣服,一会儿主要负责传菜。唐誉有些过意不去,唉,要不是自己非要任性一把,其实不用这样大费周章。所有人都要配合自己的行动,动静还这么大。

“二大妈,今晚辛苦了。”唐誉很抱歉地看过去。

水生受不了他的目光,特别是现在。“没关系,不辛苦。你二大妈就是干这一行的,保护你们本来就是我的天职。”

“可是……”唐誉都有些犯困了,“这么多人为我忙碌。”

“傻孩子,这是我应该做的。”水生揉着他的脑袋,遵从医嘱给他减压,“你知道吗,二大妈小时候,第一天到唐家,家里是什么样子?”

唐誉来了精神,摇摇头说:“不知道。”

“当时啊,你的大爷唐舜在背英语单词,你爸爸在写大字,你那个无法无天的二大爷……正在写检查,一边写一边不服气。然后我父亲就把我拉到少东家面前,叮嘱我,以后要好好伺候小东家,要保护东家周全。”明明是几十年前的事情,水生却历历在目,“你今晚就好好吃饭,好好聊天,其余的都不用想。吃完饭就回家,家里人都等着你呢。”

“好。”唐誉深吸了一口气,“我爸今天回来么?”

“回来。”水生点头。

白洋原本紧张板正地坐着,一听到这个就竖起耳朵。怎么回事?唐誉那个逼迫他吃兔子的恐怖封建大家长父亲今晚要回来了?糟了,他会不会棒打鸳鸯?

水生又安慰了几句唐誉就去忙碌了,白洋趁机问:“咳咳……你爸爸回来了?”

“嗯。”唐誉又靠在白洋肩膀上,“我耳朵痒痒,你能不能帮我掏掏耳朵?”

“有耳挖勺吗?”白洋问老大,老大走开了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递给他一个小手电,和一个木质的耳挖勺。唐誉干脆躺在沙发上,枕着白洋的大腿,将安装过人工耳蜗的那只耳朵露给他,信任地闭上了眼睛。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白洋动作小心翼翼,“那天咱俩吵架,你说悠悠球那事……真的还是假的?”

在白洋看来,那事八成是假,根本没有那么凑巧的。大概率就是唐誉吵架吵上头,口不择言。

唐誉心虚地睁开眼睛,坏事了,白洋翻旧账的本事他差点忘个干净。“假的……我那天就想气气你。”

“我就说呢,怎么可能这么凑巧。”白洋放心地点点头,“闭眼吧,我给你掏。”

水生在贵宾室外看监控,监控里的温焕正在过安检,小脸上写满了忐忑不安。他已经调查好温焕的背景,居然是姓温那一家的孩子,只是身份尴尬,温家老五的私生子。

应该没什么错漏了。水生在心里反复复盘,能想到的,他们都想到了。

“新博,你再去检查一下你们回去的车。”水生碰了下跟在他旁边的李新博,“车胎、胎压、油,这些都检查一遍。”

“好,我这就去。”李新博已经检查了好几遍,但水生让他去办,他就去。

应该万无一失了。水生重新走进贵宾室,一进去就停下脚步,怕惊扰到什么。从小到大,唐誉这孩子只允许他和爱茉给他掏耳朵,特别是他动了两次手术的那一边。现在又多了一个人,可见唐誉真心信任白洋。

白洋……可惜他不肯加入安保部门。水生一阵遗憾。

还有什么没想到的呢?白洋用耳挖勺刮着唐誉的外耳廓,与其说掏耳朵,不如说是按摩,因为耳朵里面很干净。只是他左眼皮总是跳,不知道是睡得太少还是太紧张。

他看向唐誉全身,身上一共藏了8个定位器,其中有5个连唐誉都不知道在哪里,还安装了反屏蔽插件。

助听器的灯光闪动,目前是绿色,电量充足。

作者有话要说:

咩咩:把你的理想泡还给你。

也是咩咩:去!给我干个霸总!

第114章 黑暗将至

掏耳朵的时候,唐誉总是很紧张。

毕竟左耳朵开了两次刀,骨头都磨下去一块。别说是让人碰一下里面,就连外耳廓抻动都能引起唐誉极大的不安全感。所以他小时候只让妈妈和二大妈掏耳朵、擦耳朵,每年检查耳道都紧张兮兮,恨不得躲在大人身后,永远不要被医生找到。

但是总有人那么意外,打破他所有的求生之道。大二下半学期白洋第一次擅自摘下他的人工耳蜗外体机时,唐誉简直忘记了怎么说话。

全家谁敢乱动他的人工耳蜗?没有!

但白洋就这么敢,平时装得人模狗样,伪装成精明的狐狸,人设之下还是一个莽撞热血的体院男大,糊里糊涂就冲进了他的雷区。

紧接着,白洋就亲了他的内体机位置。

那一天下午,唐誉完全忘记上课的时候听了什么、记了什么笔记,晕乎乎、茫茫然地坐在教室第一排,机械地写字,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师。他脑袋里都是白洋在胡来,手指顺着线路要去找他的内体机,就仿佛……隔着皮肤,他真的摸到了。

他顺着竖长的粉色疤痕滑动舌尖,从耳垂下方一直滑上去,顶到耳廓上方。要把人撕裂了,又把人黏上了。

当他咬住自己的发丝,全神贯注猛攻人工耳蜗的一刹那,也击穿了唐誉的心理防线。唐誉揉着左耳朵,一下午心神不宁,后来一想到这件事就耳朵发热,恼羞成怒之下又冷了白洋好几天。

白洋总说他冷暴力,一生气就不理人、不回消息,主要是因为唐誉真的没招了。

现在他闭着眼睛,享受着白洋细心周到的服务,一不小心就陷在回忆里睡下去。当白洋把他摇醒时,李新博也在面前,看样子是可以见客户了。

“已经检查得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吧。”李新博将唐誉身上的毛毯拿下来。

“哈……”唐誉打了个哈欠,心情大好,走,去见见他的赛博闺蜜仓鼠。

白洋的心情就没那么好,首先他搞不懂唐誉为什么这么在意温焕,其次……他真怕这个温焕有问题。水生说查清了温焕的底细,是温家老五的私生子,父母都查得清清楚楚,可是……为什么这么凑巧,偏偏这个时候他要来壹唐?

这个温焕绝对有问题,就是今天的第一嫌疑人。等唐誉起身,两人走过监控屏幕,屏幕里的温焕正在带包过最后一次安检,包里的东西都看得明明白白。

“他身上查了吗?”白洋问旁边的水生。

水生点了下头,看了一眼走廊,显然有事情要和白洋私下谈。白洋见唐誉身边有李新博和老六,才跟着水生到了走廊里,一开口就是:“那个温焕是不是有问题?”

“你怎么想?”水生喝了一口黑咖啡。

“怎么会这么巧,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壹唐?他既然是那个什么……温家的孩子,一定知道些什么吧?他是私生子,会不会父母都是假信息,会不会是陈念国派人假扮?”白洋迫不及待说出他的顾虑。

水生原本还想给白洋一杯黑咖啡,但瞧着他眼白里的红血丝,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如果他是,那我求之不得,今晚刚好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他身上已经查干净了,没有违禁品危险物,就算有备而来也不构成威胁。倒是你……你考虑得怎么样?”

“什么考虑怎么样?”白洋还是咬死,那个温焕绝对有问题。

“要不要加入我们?”水生再次递出橄榄枝,“上一次我和你说的时候,你还不知道陈念国的事。现在你都知道了,愿不愿意重新考虑考虑?”

白洋想都不想,很果断地摇了头:“知道陈念国的事,我更不敢了。你们安保部这么多人才能护住一个唐誉,我凭什么相信自己一个人护得住他?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来干,我在壹唐挺好。”

“那好吧,我不勉强你。”水生再次失望,但是没法子,这种事情不能强迫。看来接班人的人选要重新考虑,实在不成……还得是谭星海。

这边着急,唐誉那边也着急,恨不得马上就和温焕见面。伪装成服务生的谭玉宸带他进入贵宾包间,刚好,另外一边的门也开了,传说中的温焕站在人高马大的“服务生”堆里,显得格外局促。

怎么壹唐的服务生都这么高啊?每个都快190了?温焕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但这种世面……他还真没见过。

“温总,有失远迎。”唐誉迎过去,披着壹唐SVIP组长的名号,和他素未相认的20年好友打了个招呼。

温焕定睛驻足,昨天对接的人说,今天招待他的人会是公司的贵宾组组长,那就是他吧?

“您好。”唐誉朝着他伸出手去,白洋进包间的时候,刚好就看到了这一幕。

笑这么温和无害?至于吗?白洋悄声无息走到唐誉身边,帮他拉开了椅子,同时充满警戒心地打量温焕。不高,清瘦,大眼睛,看着没有任何武力值。可白洋才不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他在体院又不是没见过轻量级、草量级的格斗运动员,170的身高,照样能给他抡一个过肩摔。

“您好,请问您贵姓?”温焕莫名其妙地看向眼前人,长这么好看,居然不是电影明星?

“我姓唐,您叫我小唐就好。”唐誉笑着点了点头,话音刚落,一股力量将他往后拉,暗示他赶紧入座。

“温总好,这位就是我们唐组长。我叫白洋,您直接叫我名字就好。”白洋才不管什么商务礼仪,恨不得唐誉和温焕全程零接触。他主动上前和温焕握手,用一个微妙的借位姿势把唐誉往后藏,谭玉宸配合默契,将唐誉拉到椅子上,按住。

唉,你们别这么紧张,这只仓鼠真的不是什么坏人。唐誉哭笑不得,又理解大家,又没时间解释。

“温总请坐。”白洋做出“入座”的手势,回身和老大他们打眼色,赶紧上菜,早吃完早回家。

“谢谢。”温焕被安排坐在唐誉两米开外,中间还插着一个随时随地给他们倒水、换盘子的谭玉宸。这样即便温焕突然发动袭击,谭玉宸也有把握第一时间将他按住。

“温总比我想象中瘦一些,是不是最近太忙了?”没想到,唐誉一开口,直接拉近了他和温焕的关系。要不是时间不合适,他真想现在就承认,我就是那个“小猪”。

白洋低沉地咳了一声,出门前穿衣打扮做造型,现在又嘘寒问暖,日子不想过了?

温焕先喝了一口热水:“还,还成,最近公司忙。怎么,唐组长以为我很瘦?”

因为你从小就很瘦很小,要不是我吩咐学校超市给你留餐点,你小时候可没有零花钱。唐誉通过他的视线和温焕接触,他想,之所以温焕的意义这么重要,大概就是因为……这是唐誉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与生俱来拥有的东西,可以帮助别人改变命运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开始以为你很瘦,不好意思,是我先入为主了。”唐誉用公筷夹了一块樱桃鹅肝,放在小盘子里,再由玉宸转到温焕面前,“温总尝尝,这是这里的拿手菜。”

“谢谢唐组长,您太客气了。”温焕还未动筷,下意识地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小小的脸上大大的眼睛,为什么吃个饭……屋里这么多服务生?

“您是我们的贵宾客户,照顾您的需求就是我们应当做的。”白洋一开口就把他们的性质往本职工作上拉,盖棺定性,“不知道温总这次有什么需求?”

温焕原本不想动筷,但那位唐组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像是很期待他尝尝,搞得他骑虎难下,不吃不行。但最终还好,菜品都是自己喜欢的口味,温焕又喝了一口红酒,这才慢慢说道:“我想买一幅画。”

买画?买画就至于让唐誉非要见他?白洋笑容满面地问:“画作藏品这方面,我们壹唐确实很丰富,可以最大限度地满足您的心理预期和出价预期。”

“屋里很热么?”话题刚刚进入正题,唐誉又冷不丁地开口。他从来没有在现实里和温焕说过话,却知道温焕所有的秘密和喜好,包括他暗恋陆卫琢十几年的大事。卫琢哥就是他的月亮,温焕作为人尽皆知的私生子,到现在也没敢和陆卫琢那块木头说一句话。

笨蛋啊,爱要勇敢说出来。你瞧我,对着白洋喊了一次,直接把白洋给喊醒了。唐誉又看了一眼白洋,悄悄地拍了拍他的大腿。

“还好,是我有些紧张。”温焕又擦了擦汗,不止是现在紧张,从他进入岩公馆就开始紧张。他知道壹唐是唐弈戈的产业,没想到唐家的安保这样严密,只是谈个生意,从进门开始就要检查,过安检门的时候连皮鞋都脱了。

“你不用紧张,要什么,大胆地说。”唐誉鼓励他,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自己和温焕的最后一次见面,好在温焕现在已经独当一面,有事业有能力。

白洋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已经没心思考虑唐誉到底怎么想。他也想搞清楚温焕到底来干嘛。

“那我就直说吧,让你们见笑。”在唐组长的鼓励下,温焕也安宁下来,好奇怪,虽然和唐组长素未谋面,却不陌生,倒是旁边那位白洋凶巴巴的,“我有一个弟弟,他马上就要过生日了,我想给他买一份生日礼物。”

果然,果然。唐誉不露痕迹地笑了笑,从他第一次接触温焕就猜到会是这个原因。

“一个非常要好的弟弟,我希望能送给他一幅有收藏价值和升值空间的画,几年之后如果他不喜欢了还能变现,或者直接在壹唐回流。”温焕算着小猪的生日,过几天就是了。

“原来是这样……回流的话要看市场,我们不能当下保证。”唐誉心里一软,“不过……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您的弟弟会长期持有,用不到回流。”

“不管用不用得到,我都希望能保值升值。”温焕说,“我弟弟的家庭条件不是很好,而且……他刚刚开始工作,经常和我吐槽公司的同事,说有人欺负他,故意不给他好脸色,团建和下午茶也很难吃。”

有点惨啊。白洋莫名地震动了一下,唐誉的生日也快到了,自己订购的生日礼物正在派送中呢。

“咳咳,那真是可怜。”唐誉没少在企鹅号里诉苦,当然主要是吐槽白洋的恶劣行径,“请问您的价位估算是多少呢?”

“50万到100万,实不相瞒,我事业也是刚刚起步,超过100万我就拿不出来了。”温焕坚定地说,人生中很多至暗时刻都是小猪陪伴,这份礼物不重,“而且我希望……壹唐的法务部能提供一条龙赠与合同公正,赠与人明确。”

“为什么?”唐誉问。

“因为我弟弟说,他有一个对他不好的……恋人,我怕这个恋人到时候占他便宜,把画据为己有!”温焕一阵动气,小猪那个男朋友真是不怎么样,从上大学的时候就对小猪不冷不热。他也劝过赶紧分手,但小猪偏偏不分,一提到分手就说“其实他对我也有挺好的时候”。

唐誉笑着干咳了两声:“确实,这种恋人一定要有防备之心。白组长,你说是不是?”

“我说?”白洋还在想派送消息,冷不丁被唐誉提问。

“温总的弟弟有一个对他不好的恋人,这种情况你怎么说?”唐誉看好戏地问。

“感情的事咱们外人不好给建议,但是……我们壹唐可以提供赠与公正服务,温总放心。”白洋看向温焕。

“那就好。”温焕也没别的诉求了,“那种恋人,就应该分手,好气。”

“对他不好那肯定不对,爱情是相互往来。”白洋忽然对温总的弟弟又多了几分同情,上班被同事欺负,恋人也不咋地。

唐誉偷偷地看向白洋,这可是你说的啊,今天你的每句话都会成为证据!

几个人越聊越放松,倒是给谭玉宸和老大聊得云里雾里,就这么一个温焕,闹得全公司大费周章,风雨欲来,结果人家还真是要买画,当下就订了选藏品的日期,在8月14日。

唐誉笑着点头同意,心里却混杂着淡淡的酸楚,那天自己肯定出不来,不能陪着仓鼠选画了。不知道他要送给自己哪一幅?

一顿饭吃得不快不慢,在晚上8点正式结束,唐誉目送温焕离开包间,依依不舍的表情挂在脸上,不清楚还有没有下一次见面。白洋倒是松了一口气,彻底放松了,原来温焕和陈念国没有关系。

“好啦,咱们收拾收拾,准备回家咯。”谭玉宸可算完成了服务生的任务,把领结摘下来,“走吧!”

“嗯,咱们走吧。”最后一位客户已经见完,唐誉没有任何的遗憾了,回头对白洋说,“你瞧瞧人家温总,都知道给他弟弟买礼物……我的呢?”

“你是不是该吃药了?”白洋暂时体验不到风花雪月,满脑子都是唐誉吃药的时间表,“礼物……我这次不会忘记的。”

“真的啊?”唐誉故意点醒他,“欠我好几年呢,一次‘生日快乐’都没和我说过。”

“我肯定给你过生日,你再消化消化别忘记吃药。”白洋话音刚落,手机接到了北哥的信息。

北哥:[你的包裹到了,我签收了,你什么时候来拿?]

签收了!白洋看了看手表,现代城没人住、医院又不方便接快递,所以他直接选了北哥的地址。

“你们要不然先回去,我去取一趟东西,取完我马上跟上。”白洋也紧张了,他第一次给唐誉买生日礼物,怕不够隆重。

“啊?我也去吧。”唐誉勾住他的小拇指。但不等白洋拒绝,谭玉宸先给拒绝了:“那可不行,我和新博哥现在就得把你运走。”

“对,你先跟他们回去,我这边都好说。”白洋也不放心他。

“好吧……不过你取什么去?”唐誉恋恋不舍,跃跃欲试地问,“是不是给我买的?”

“保密,晚上你就知道了。”白洋把手机揣回兜里。

送唐誉来是劳师动众,送唐誉回家更甚。水生不放心白洋单走,从公司抽出一个人单独开车护送他,取完东西就立即送回唐家。唐誉看着白洋上车,自己也跟上了李新博和谭玉宸,大家一起走员工通道,从后门进入停车场。

停车场每个拐弯处都有自家的兄弟。

到了B2,大家兵分三路,水生在监控里看着唐誉上了新博的车。谭星海跟他开他们的专车,非常好认,四路车子陆陆续续离开岩公馆,开上了华灯初上的夜路。

水生车里的大屏幕上,8个定位器的红点同时移动着。

唐誉坐在后排车座上,看着手机的消息,再过20分钟就要吃药。“玉宸,刚才我在吃饭的时候,没表现出不对劲吧?”

“没有啊,特别好。”谭玉宸看着后视镜。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我幻觉发作,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吓着温焕。”唐誉点开白洋的页面,问到“到了么”。

白绵绵爱顶人:[马上。]

“你说,白洋回去是不是给我拿礼物?”唐誉低着头,笑着看手机。肯定是,自己马上就要收到来自白洋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副驾驶却没有出声,玉宸暂时没回应他。

“他会不会送我奖牌啊?”唐誉笑着抬起头,看向谭玉宸。

谭玉宸歪着脖子,一动不动地靠在座椅上。脖子上扎着一支注射器,已经推到见底。

作者有话要说:

仓鼠:我们小猪值得最好的,白洋你不合格!分手!

咩咩:好啊,原来你吐槽的人是我?

第115章 节节败退

谭玉宸昏迷的脸朝着左侧,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他只是看着开车的人,但并未来得及做任何动作。

眼神里连惊恐和愤怒都没有,一切发生太快,连疑问都没有,更别说怨恨。他的刀、警报器都在右手方,除了他天生右利手的缘故,还有他从未想过真正的危险来自于左边,来自于从小一起玩大的兄弟,来自于他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防备的人。

谭玉宸到死也不会怀疑自己人。

车还在行驶当中,唐誉的身体反应比大脑更快。他的下意识已经抽离了这具身体,不管发生什么都会第一时间去摸兜里的警报器。不知生死的玉宸和迷雾一般的新博哥都不是他的潜意识动作。

车门就在这时候打开,一切都让人摸不透。

黑暗中居然有人在环路上开门上车。

原本车门都落了内锁,没有司机的指令,任何一扇门都不可能被人用外力扯开。但显然万无一失的内锁也已经打通,左侧后车门的开启迅雷不及掩耳。

就像经历了一百万次的演练,每个细节都那么卡点。一上车就按住了唐誉的手,防止他触碰警报器和手机。车辆还在行驶当中,看不出任何漏洞,然而车内正在瓦解,安保系统的防护网正在节节败退。天网般的防护,数百人的心血,上千次的预案,数不清的特训,在阴谋之后空无一物,无法抵御黑暗将至。仿若一杯清澈的水被滴入了黑色的墨汁,卷起的黑纹逐渐蔓延扩散。

透明的水顽强抵抗,浓黑直抵杯中。只因为安保系统每一道防护网的细节,都被提前摸清。

环路的路灯将车里晃得明明暗暗,形成竖条型的阴影。从发现玉宸生死不明,到有人上车,再到双手被人控制,最后脖颈刺痛,全部过程只用了唐誉两秒钟。随着刺痛停止,脖颈的麻痹开始渲染全身,伴随着冰冷和寒意。

“新博哥。”唐誉还没说出第3个字,脖子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瘫软在车座上。如同全麻手术,在还没有昏迷的意识之前就昏过去。

车还在开,没有刹车的痕迹,卡点配合无间。李新博都没有往后看,目视前方,两只手死死地捏住方向盘,筋骨血管爆起。他调整后视镜,最后说:“定位器一共有8个,鞋、皮带、手表、内侧兜、领带结、袖口、领口、第3颗纽扣。都拆下来。”

车内昏暗,后车厢唯一的光源就是唐誉掉在脚边的手机。

白绵绵爱顶人:[我到了,放心。]

发完了消息,白洋看着“唐部长”那几个字,迟迟没有收手机。

“看什么呢?”屈向北把一个中号快递箱递给他,“买的什么?箱子挺大个儿,掂量着挺沉。”

白洋也不知道看什么呢,反正就是久久不愿意收手机,想要一直一直看下去,永永远远地看着他和唐誉的聊天页面,哪怕就是看着唐誉发过来的表情包发呆。他见过屈南就这德性,捧着陈双的聊天页面傻笑,一脸不值钱的模样。

糟糕,自己不会也那样了吧?

白洋又揉着跳来跳去的眼皮,一整顿饭都被跳得心神不宁。

“哦,没看什么。”白洋话上这样说,目光还停留在屏幕上,死活不愿意关。他又看向“唐部长”,这个备注已经用了太多年,确实应该改改了。但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改什么……白洋怀疑自己根本没有谈恋爱的天赋。

他再次看了看手机,这才放回裤兜里。“北哥,你现在有时间吗?”

“怎么了?”屈向北时间很多。

“陪我回现代城一趟吧,我收拾些东西。”白洋下定了决心。

“那走吧。”屈向北看了一眼陪着白洋一起来的那哥们儿,应该也是保镖,长得高大强壮,孔武有力。都说“一入豪门深似海”,屈向北也不知道白洋这条路到底走对了还是走错了。

他希望白洋和唐誉的感情要好,但归根结底,这其实是一段失权的爱情。白洋根本没有决定的权力,决定权都在唐誉手里。他要开始,就开始,他要结束,就结束,白洋以后的生活完全依仗在唐誉的爱情深度上。

唉,操心。屈向北跟着白洋上了唐家的车:“唐誉先回家吗?”

“嗯,他先回去。”白洋还没告诉北哥一切,“他……他家里人都回来了,先回去。”

“他家里人应该挺多的吧?”屈向北猜都不用猜,白洋以后正经八百的亲人就剩下一个王笑凡,唐誉的亲人乌央乌央,“你给他买的什么?打开看看?”

白洋怀抱着快递盒,眼皮还是跳个不停。他摸着快递盒的边缘,想打开,又抱有怀疑态度:“北哥……你说,生日礼物都应该怎么选?”

“送他最想要的。”屈向北摸了摸白洋的左眼尾,唐誉打出来的淤青终于消散。

“可是……他没什么最想要的,他什么都有,他没什么物欲。不像我,我什么都想要。”白洋真心发愁,第一次送礼物万一送不到心里去,岂不是更加失望。

“而且他见惯了好东西,从小接触的都是顶级。我就算全部身家都搭进去也买不到顶级货。”白洋又气馁地摇摇头,“拿不出手。”

屈向北笑了:“他见惯了顶级货,有没有可能也意味着另外一面,那就是无论什么他都能接受?再说唐誉不是挑剔的人,你别太紧张。到底给他买什么了?”

白洋的手抠着快递盒,尴尬地笑了笑:“买的……特别俗套的东西。”

“到底什么啊?别卖关子了。”屈向北一瞧,白洋这算是坠入爱河了,又谈傻了一个。

深呼吸几次之后白洋才拆开快递盒,率先看到的是层层叠叠的气泡纸。连续拆了五六层气泡纸才看到中间的正主,就一个小小的盒子,显然过度包装,搞得声势浩大。小盒子还被缎带系了个纯白色的蝴蝶结,精致又隆重。

打开之后,果不其然就是戒指。

“特别俗套吧?”白洋攥着戒指盒,“他手指比我细一点,我圈口被他大一码。”

低调又清冷的白金戒指,白洋第一次看到白金这个材质就觉得非常适合唐誉。两枚戒指不是一对儿,不是情侣戒,是白洋单独挑出来的款式。他那枚戒指上只有一颗小钻石,唐誉那枚戒指是镶了满圈的小钻,比他那枚华丽璀璨数倍。

但如果仔细看戒圈的纹路和工艺,又能发现它们是同一系列。

“有点寒酸了吧?”白洋忍不住又问,“他随便买个玉石都几千万了。”

屈向北头一次发现白洋会犯这种傻。“不寒酸,挺好的。”

“真的?”白洋追问,“这戒指戴手上会不会显得很小气?”

“你再这么问我可不搭理你了。”屈向北揉了下他的脑袋,还好唐誉是一片真心,要是个爱情恶棍,用爱情把白洋算计到死、利用到死也是手拿把掐的事,“你回现代城干什么?拿行李?”

“不拿行李。唐誉说我什么都不用拿,用他的。”白洋把红丝绒戒指盒塞进兜里,估摸着唐誉这个时间应该快到家了。

现代城的落地窗外是全北京最有钱的夜景,白洋站在窗边,头一次发觉这景色也没有那么好看。他开始思考自己当初是怎么对唐誉动了心,当然首先是色字头上一把刀,直接被美翻了,再有……就是唐誉的灵魂吧。

说灵魂有些玄乎,但白洋越接触越发现,唐誉身上每个细节都侧面反映了稀缺资源教育下的集大成,他的每个优点,背后都是家族成本极高的投资。可偏偏这样飘在上层空气里的人,却愿意低下头,习惯性地向下兼容,还有一身迷之社会责任感。

理解不了。

但白洋开始后悔戒指买便宜了。

“这屋里的都装上?”屈向北在衣帽间收拾,地上放了个大箱子。

“先装奖牌吧。奖杯那些可能装不下去。”白洋走进衣帽间,伸手触碰他灵魂的向往,摘下一枚金牌放在箱子里。

“所有的,都送他了?”屈向北没见过这么大方的运动员,据他所知,白洋可没送过屈南。要是让屈南知道了,估计又得哭鼻子。

“我不送的话他得唠叨死我,可烦人了。”白洋揉了揉鼻子,赶紧送出去吧,省得唐誉叨叨。屈向北一笑,行,赶紧帮忙收拾,一把一把的奖牌往箱子里放。

白洋跳出名气的时候年龄还很小,收获奖牌就像进货一样,等到他身型固定之后,除了受伤缺席的那些比赛,其余的凡是参赛必定拿牌,金银铜肯定挂上一块。他曾经把这些当命根子守着,像盘踞在往日荣耀上的巨龙,不允许任何人踏足。

没想到,全部送给唐誉那小子了。屈向北一边收拾一边感叹,抬头一瞧,白洋摸着一座1米多高的金色奖杯正在发呆。

“北哥……”白洋回过头来,正经地商量着,“你说,我复出的可能性有多少?”

“什么!”屈向北站了起来,复出?

“嗯。”白洋完全转过来,揣着兜,揉着兜里的戒指盒,“其实我停止训练的时间也不长,身体机能方面……还跟得上。如果我复出,重回赛场,重新训练一年,打着封闭还能上场吧?按照我的巅峰水平折算,就算我参加不了顶级赛事,普通赛事也能斩获金牌。”

你还想再训练一年,再打着封闭上场?你是打算比赛完毕之后下半辈子坐轮椅吗?屈向北走到白洋面前,两只手按住白洋的耳朵,开始快速地摇晃。

“干嘛啊……北哥。”白洋被摇晕了。

“你听到了吗?变成恋爱脑之后脑子都进水了,一晃都是水声。”屈向北太不习惯这个白洋,“赶紧收拾吧,收拾完……”

话音未落,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怎么回事?白洋连忙跑去开门,一开门就瞧出保镖的脸色不对:“发生什么事了?”

“具体未知,水总只说让我立即送你回去。”保镖看了看白洋身后,“他……”

眼皮子猛然再跳,跳得白洋眼前一晕,精神上的落差让他产生了低血糖的错觉,幸亏扶稳了身后的北哥。屈向北不明所以地看着白洋,抓紧了他的小臂:“我陪他一起回去。”

什么都没拿,白洋马不停蹄地上了车,一路上试图从保镖的口中问出细节。但问来问去他就发现其实保镖也不知道。

他开始给唐誉发信息,结果都是无人回应。

白洋给唐誉打过去,期待着那边能有一个接通的声音。一开始他还能自我安慰,水生这么着急让他回去,大概率是家里人都回来了,他作为一个小辈最后出场不合适。然而现实狠狠地甩他耳光,每一通电话都石沉大海。

越打,白洋的手越是哆嗦,最后他的手大幅度地颤抖起来,手机放在耳边居然放不住。

“别打了,先别慌。”屈向北攥住白洋的手背,攥住他的手机。虽然他并不知晓唐家在保守什么秘密,但显然是唐誉出了大事。

回去的这一路,白洋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他这几天也很紧张,毕竟要跟着唐誉回家了。还是回他姥姥家,一下子就见全了长辈。他姥姥家住在哪里?家里都有谁?自己该怎么叫人?是跟着唐誉一起喊“姥姥”还是喊别的?

在强烈的恐惧和疑问下,所有的困惑都被抛之脑后。白洋顾不上看窗外,顾不上看路况,连车子怎么进院都不知情。下车后他跟着保镖一路往前,一道一道站了安保人员的大门向他开启,他不知道怎么进了房子,再缓过神来,水生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但是好像换了个人,并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水生。

“保护现场,叫专业的人去!”水生暂时摒除了情绪,雷厉风行地下达一个又一个步骤,“鉴定科的人过来没有?”

“在路上。”谭星海点头,同时扶住水生的大臂,看样子是防止他猝然倒下。

然而水生怎么能在这时候倒下,杀伐果断的他经历了太多惨痛的悲剧,如今不能再次上演。

保护现场?鉴定科?唐誉怎么了?白洋的神志开始凝聚,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站在唐家的客厅里了。二层老楼吊顶极高,看着像苏联建筑,每个人都在忙碌。

“唐誉呢?”白洋开口,声音非常小了。

水生的鼻翼在明显扩张,不断调整呼吸,心房的扩张却有一股子胀痛。

不等他回答,门开了,白洋茫然地回头,看到的是一张张和唐誉有相似之处的面孔。他叫不上他们的名字,对不上号,只知道这几个应该是唐誉的堂哥们和表哥们。

一屋子姓唐的,没有他的唐誉。他们都忙出了残影,在白洋身边来来回回、闪闪现现。

“唐誉呢?”白洋再次看向水生,“唐誉呢?”

水生想要开口,却无法完成这件极难之事。苦心积虑,一朝完败。玉宸还在抢救,唐誉下落不明。

他该怎么解释?水生稳了稳脚步和心神,急促的脚步声再次让他抬起头,看向了大门。

“糖糖呢!”一个男人推门而入,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和白洋擦肩而过。

白洋只看了一眼,就猜出了这个人的身份。这是唐誉的父亲,不苟言笑的时候太像了。

“小禹,二嫂对不住你。”水生的身体晃动两三下,全身只靠精神撑住。这个家,是要彻底乱了。

听到这句话,白洋的世界轰然倒塌,手指再也承受不住力量,红丝绒戒指盒掉出掌心,滚落地上。

外面的世界乱了,有一间屋子里却很安静。

悬挂的灯泡在无风的环境下摇晃,一个人走进来,脚步声沉重有力。桌子面前只有一把椅子,椅子上捆着一个人,脑袋上套着麻袋。

他一把掀掉麻袋,唐誉在麻药的作用下还没醒来。

唐家的孩子,都有着差不多的脸。那人捏着唐誉的脸看了看,越看越觉得愤怒。

紧接着他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对准了唐誉的左耳,顺着伤疤滑动了两下。

当年安排了医生都没能破坏掉这小子的耳朵,现在还得自己亲自动手。刀尖顺着头皮滑动,最终停在了内体机的位置,只要再往下扎几厘米,就能活生生撬起头骨上的内体机,扯断连接着耳蜗深处的线路。

就在这时候,唐誉沉重的眼睫毛动了动,眼皮快速地抖动了两下,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咩咩:唐誉那个封建大家长爹回来了。

唐禹:你哪位?

第116章 血腥时代

头目晕眩,唐誉如在梦中。

他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见了家里的所有人,都那么清晰,那么真实。他回到了长大的地方,顺着姥姥家的楼梯往下走,而他的家人都留在了楼上。

唐誉像是提前知道了什么,不禁抬头回看。

冰凉感从双脚往上爬升,蔓延速度超出了唐誉的想象。明明走在他走过无数次的楼梯上,这个楼梯不止是他走过,大舅舅、妈妈、小舅舅也走过无数次。唐家的人在这里从蹦蹦跳跳的小孩儿变成了成年的大人,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一分一寸。

唐誉摸着楼梯扶手,像是和无数个自己擦肩而过,和家人的曾经擦肩而过。他们的身影交织于一起,成为了命运洪流中的共同体,不分彼此,不分轻重。他再次看向家人的面孔,每个人都凝重异常,有着浓墨重彩刀刻一般的沉重和凝重。

这些人里面,唯一两个不太一样的五官,就是二大妈和白洋。和家人的面貌相比,他们未免衬得清秀清淡。

别这样。你们别这样。

唐誉想和他们说说话,但冥冥当中又知道来不及了。你们别这样,我已经快快乐乐活了25年,没有任何的遗憾。我爱你们,所以你们别为了我难过。

好么?别为了我难过。

冰凉的触感犹如毒蛇再次爬升,卷起他全身的麻痹。他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抽走,像吸入了真空,再也不能返航。家人在远离,他退出了熟悉的家,只身来到黑暗当中。黑暗当中有莫名的冷,坠入断断续续的深寒,唐誉只能听到自身的呼吸,伴随着陆陆续续跳动的心震。

一次,两次。

砰咚,砰咚。

一次,两次。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唐誉终于睁开了眼睛。

虚无缥缈的寒冷变成了现实,麻醉褪去后的冷袭击了唐誉的身体,上半身和下半身不在一个温层当中。眼前明明只有一点光亮,却激活了人类的强光应激,再多看两眼就要吐出来。

唐誉记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的瞳孔在无意识地进行光线反应,从麻药下的扩散状态骤然缩成黑点,用尽全力地抵御外界光亮。唐誉缓慢眨动眼睛,适应这一切,手指也在轻微地抽动,好似一台机器人正在复苏。

这一切,都被陈念国看在了眼里。

唐誉,唐誉!终于落到我手里了!陈念国暂时放下了刀,改变了主意。现在药劲儿还没褪去,就算挖了他的人工耳蜗,也不一定有多疼。他要等到唐誉完全失去麻药的作用再动手,要在他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活生生地虐杀他,肢解他。

唐家人在神通又能怎么样?他们能起死回生吗!他们能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陈念国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退后几步,欣赏着他心尖上的战果。25年了啊,唐尧,水生,25年!

陈宗岱死了25年,唐誉活了25年,这叫什么?这叫善恶到头终有报!我儿子死了,你们最宝贝的这个孩子也别想活!

养25年的孩子,没了,心情怎么样啊?陈念国看着唐誉慢慢清醒的过程,把他所有的不适都尽收眼底。养一个孩子多不容易啊,和养小猫小狗不一样,要操多少心、受多少累?一针一线穿衣,一勺勺吃饭喂大,从看他嗷嗷待哺到牙牙学语,到磕磕绊绊学步。

看着他上托儿所,上小学,上中学,上大学。看着他走入社会,成家立业。

哈哈哈哈,没了!没了!陈念国咬得牙龈出血,痛快地大笑着。

笑声?唐誉听到了。而且是非常吵闹的笑声。眼前的光晕开始变淡,一切都从朦胧变成有棱有角,唐誉短暂错乱的记忆也开始正确排列,让他想起了光影交错的路灯和陷入昏迷的玉宸。

玉宸苍白的侧颈上,一支注射器横断了全部。

“……新博哥。”回忆接上了,唐誉迷茫地叫出一句来,将他呼之欲出的话完整地吐干净。可为什么?

他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对玉宸下那么重的手?你和玉宸一起长大,你和他相处的时间比和我相处长太多,你们一起参加安保部工作,几乎形影不离,为什么?

头疼欲裂,眼眶眦裂,唐誉沉溺在麻药复苏的艰难过程里,除了浑身发冷还有困意。但是他的大脑开始工作,非常明白自己身处何种境地。昏昏沉沉之中他努力辨认周遭的细节。

一张木桌子,一个吊灯。深灰色的水泥墙,旁边站着一个人。

陈念国。唐誉揭晓带有宿命底色的答案,肯定是他,不会再有别人。

“陈念国。”脖子终于能用上力气,唐誉动了动嘴唇,语气不带一丝一毫的疑问。

“你还知道我是谁?”陈念国笑够了,开始欣赏他的复仇对象,“谁和你说过我的名字?你爸爸?你妈妈?还是唐尧,唐舜!还是唐景和!唐弈戈!”

每每说到一个“唐”字,陈念国的恨意就更加一分。他痛恨,仇恨,恨透了这个姓氏!这些年他隐姓埋名,每每听到有人叫唐某某,他都要多看几眼,眼神换成刀尖剜过去,能挖掉无辜的人几块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