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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电话了吗?”

“打了,没打通。”

朱伊伊不见了。

这六个字现在就是贺绅的雷区,只要听到,立刻触发情绪开关,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冷静全部成了摆设。神色冷峻,唇线抿直,就在眼里快要聚集一场风暴时,又因为李嫂一句话而轻飘飘地偃旗息鼓。

“太太会不会是跟朋友一起出去玩了?”李嫂猜测,“今天元宵节。”

朱伊伊注重过节仪式感,元宵节出去逛街也不是不可能,说不定还会买一碗汤圆带回家吃。

她给他制了一份打分表。

她有很认真地在考验和评判他的所作所为。

就在前天夜里,她还那么享受他的手指,像汤匙轻轻搅拌杯中的奶油,绵软香腻。为此,给他加了2分。

她不会随便丢下他的。

确认朱伊伊不是玩消失,贺绅阖上眼,双手撑着覆盖一层冰的铁栏杆,刺骨的寒意钻入皮肤,头脑冷静下来后,唇自嘲地勾起,笑话自己这副生怕被朱伊伊一脚踹了的德行。

今天是元宵节。

他可以送她一束花,哄她开心。

她开心了,晚上用他,唇或手或是哪里都行,还能挣2分的辛苦费。

挂断李嫂的电话后,贺绅通知章特助余下的行程挪到明天,说完,拎着外套就要离开。

“贺总!”章特助及时喊住。

“还有事?”

“月离港那边打来电话,说夫人准备了元宵节的晚宴,嘱咐您下班后回老宅。”

晚宴比家宴隆重许多,贺绅是主角不能随便缺席,缺了就是不知礼数,目无尊长,传出去有损贺家的名声。且贺绅并非冲动之人,再不愿,表面功夫还是会做做的。

就在章特助这么想时,贺绅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送爱人什么花最好?”

他一愣。

贺绅睨他一眼,哦了声:“忘了,你没爱人。”

突然被戳一刀的章特助:“……”

贺绅还在沉思这个问题,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边走边懒懒地甩了句话过来:“回电话,跟老宅说我不去。”

“那您?”

“回家,”他抬起手指随性晃晃,“陪老婆过元宵。”

“!”

章特助心里咯噔一声,老宅那边怕是要雷霆震怒了。

第76章“朱伊伊,过来,哄哄我。”

贺绅驱车回城南的路上, 定了一束新鲜洋桔梗,又名无刺玫瑰。

包装花束时, 店员问他:“先生,您送女朋友吗?”

他说不是。

贺绅抱着一大束洋桔梗:“送给我爱人。”

即将下班高峰期,城南马路川流不息,道路拥挤,贺绅买个花的工夫车就被堵在店前出不去。手边的洋桔梗鲜艳欲滴,还有两份汤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马路上不断传来车主暴躁的鸣笛声, 他闲情惬意地等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

漫长的十来分钟过去,马路终于疏通, 车流散去。

贺绅发动车引擎,就在车身即将随波逐流疾驰离去时,冥冥之中,他偏过头,望了眼窗外。

一眼, 刹车停住。

花店隔壁是一家咖啡馆, 透明的玻璃窗, 一览无遗。

角落里坐着一男一女,男人衣着时尚潮流, 像个刚出学堂门的大学生, 女人穿着温柔恬淡, 长相年轻, 偶尔露出侧脸的小梨涡。

二人像多年认识的老友,交谈甚欢。

贺绅对那个男人有印象, 朱伊伊上个项目的合作人,叫邹楠。

也是她离职后一心想共事的人。

车内,贺绅平静地坐在驾驶座,面上波澜不惊,探不出半点喜怒,半晌,胸腔溢出一声没什么温度的呵笑。

原来她出来玩,是这个玩法。

相隔十米,贺绅也能将二人的相处细节全部盯得清清楚楚,但凡邹楠靠近朱伊伊半点,抓握方向盘的指节立时绷起。终于,在看见邹楠抽出一张纸巾,要去帮朱伊伊擦脸时,他倏地摁响车鸣笛——

嘀!!!

嘀嘀嘀!!!

车门被大力甩上,磕碰出一声“嗙”响,伴随着贺绅踏碎冰层的脚步,逐渐靠近咖啡馆。

此时朱伊伊和邹楠已经起身往外走,邹楠这方面很有男士风度,为朱伊伊拉开玻璃门,等她先走自己再随行,周遭有进出的顾客,他也伸手小心护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护着自己怀孕的老婆。

两人还在说着工作的事,朱伊伊邀请道:“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伊伊姐,你不用跟我客气,咱们是朋友,只要你想来,我随时欢迎。”说完,邹楠看了眼她的肚子,“我开车送你回家?”

不等她回答,一只手忽然横着穿进朱伊伊和邹楠的中间,将两人隔开,腕肘一弯,顺势将朱伊伊揽入怀中,淡淡嗓音传来:“不需要。”

贺绅挡在前面:“我的人我来送。”

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朱伊伊怔了怔:“你不是在公司上班吗?”

“今天元宵节,李嫂给你送汤圆,看你不在,跟我打了电话,”他有意停顿,眼睛看着朱伊伊,宣誓主权的话却是对邹楠说的,“你怀着孕不方便,我接你回家。”

朱伊伊还真忘了李嫂送汤圆这件事,蹙眉,懊恼地拍了下脑袋,点头应:“好。”

却不知这一幕落在旁边的邹楠眼里,又是另一番味道。

朱伊伊连出个门都被管着,去哪里都会被监视,超过时间就要被带回去,没有半点人身自由!

不尊重女人的男人跟畜生有什么两样,邹楠心头一阵火起,碍于朱伊伊夹在中间不好做,他强忍着愤怒,越过贺绅,走过朱伊伊面前,安慰地笑了一下:“那我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有事给我打电话。”

朱伊伊下意识回:“好——”

贺绅打断并拒绝:“不用。”

她茫然地望男人一眼,“好”字吞了回去:“那就不用——”

邹楠委屈:“伊伊姐。”

“……”

朱伊伊险些抓狂,她就跟夹在两块石头中间的小草一样,风吹两边倒,偏向任何一边都不好,索性闭嘴。

她对自己嘴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邹楠也不气馁,他年轻又阳光,笑起来满是男大学生的单纯无辜:“那刚才的事就说好啦,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噢。”

听到最后一句,贺绅冷冷睨他一眼。

又是伊伊姐,又是秘密,恨不得叫全世界都知晓他们关系不一般,就连说话都要凑得那么近。

明显越过正常的社交距离,已经踩中了贺绅的底线,忍无可忍,一把揪住邹楠的衣领丢开,声线冷沉地警告:“说话就说话,不需要站那么近。”

转瞬,他又笑得温矜斯文:“要是耳朵不好,我可以帮你请医生。”

“不用了贺先生,”邹楠冷不丁地哼笑,“我耳朵好得很,毕竟我才二、十、出、头!”

最后一句字字重音。

贺绅罔若未闻,笑意浅淡,说话慢条斯理:“这位二十出头的先生,你再不去挪车,交警要替你拖走了。”

邹楠大惊失色,一转头,果然看见交警在给他的车贴罚单,急急忙忙地跟朱伊伊告了个别就跑走了。

战火终于消停。

朱伊伊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再迷糊也能察觉出来两个男人之间的敌意,邹楠对人一直亲和礼貌,贺绅也素来端着一副绅士风范,谁知道今天这俩人跟吃了枪药一样,言语间火星四溅。

她无力地扶额。

端水大师也是一门技术活啊。

“什么秘密?”静默的男人倏然开口。

听他捉奸一样的质问语气,朱伊伊皱起小脸,莫名不爽:“我的事都要一一向你汇报吗?”

对于她,贺绅多半都是一笑置之地宠着,再不高兴也就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双目对视,看他的眼,感受他的情绪,暗示自己在生气。

这一回,他只是静静地盯着她。

片刻后,偏头,视线虚无地落在远处,他低低道:“嗯,你确实不用向我汇报,我没资格。”

语毕,率先转身朝车方向走。

朱伊伊怔了一下。

风撩起西装下摆,勒出劲腰,男人的背影肉眼可见地比半年前瘦了许多。

这还是他第一回不等她一起上车。

……

车停在花店前。

从咖啡馆到车辆的十几米距离,贺绅走的很慢,每走一步,理智都在渐渐回归,醋意催生的薄怒也随之压下。

朱伊伊那么好,有男人觊觎她很正常,这不是她的问题,这恰恰代表着她的优秀。

他不能生她的气。

好老公就要学会大度一些。

长劝短劝地将自己哄好一点,贺绅已经走到了车边,摁了下车钥匙解锁,来到副驾,正要打开车门,忽然听见跟上来的朱伊伊说:“我坐后面吧。”

拉住车门的动作蓦地僵住。

贺绅维持着开门的姿势,一动未动,没回头,也没说话,就这么背对着,锋利眉骨下的双眼看向后视镜。镜面倒映着朱伊伊打开后门,坐上车,利落地关上车门隔绝一切视线。

他站在原地,一言未发。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拉住车门的手已经冻得通红而麻木,凸起的骨节被冷风刮成贲红血色,贺绅握了握拳头,手在一点点地恢复知觉,从刺痛到酸涩。

回城南的车途里,一路无话。

洋桔梗不比玫瑰和其他花束,香味很浅,在车内果香味的香氛下几乎闻不到。车内灯光昏暗,方才鲜艳欲滴的花束因为得不到主人宠幸,此刻黯然失色。

后座的朱伊伊昏昏欲睡,她出来一下午,跟邹楠有说有笑的,现在安静下来只觉精力透支。副驾空间拥挤,不好睡,她一个人坐在后排宽敞舒服,歪倒身子躺下来,转眼睡了过去-

车上补了会儿觉,朱伊伊醒来后精神不少。

她身上沾有咖啡馆那杯腥牛奶的味道,尤其嘴巴,吞口水都是甜腻腻的腥,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拿了睡衣进浴室洗漱。

刚穿上睡衣,盥洗台的手机亮起。

朱伊伊摁了静音,没震动,只有屏幕一闪一闪的,她擦干拿起手机,联系人弹出“李嫂”的名字,屏幕显示同号码在下午有一个未接电话。

“喂,李嫂。”

“太太您终于接电话了,”老人家都看重过节,李嫂心心念念地说,“我又做了一份汤圆,够您和先生两人吃的,我现在送过去吧。”

朱伊伊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里,去到客厅,准备喊贺绅下楼去拿,走了一圈都没瞧见男人的影子,不知道这么会儿工夫去了哪里,快要说出口的话又被她原封不动地吞了回去。

“不用,我正好下楼扔个垃圾,我们在路上碰头。”

京城的夜晚湿漉漉。

单元楼亮着一盏路灯,外面的灯罩蒙了一层雾气,光线愈发黑森森的。李嫂听说朱伊伊要扔垃圾,特意站在花坛边等,看见她过来,挥了挥手:“这里。”

朱伊伊笑着拎过饭盒:“李嫂,这么晚还辛苦你来送汤圆,不好意思啊。”

“太太客气了,这是我的份内工作。”

朱伊伊下午到现在一点东西没吃,早就饿得饥肠辘辘,饭盒里的汤圆散发出丁点香味,引得味蕾不停分泌口水:“闻着就好香啊。”

“一点手工汤圆,算不得什么。”李嫂指了指旁边的垃圾桶,小声说道,“那边扔掉的汤圆才贵呢,是味仙居推出的元宵节限量新品,一碗难求,我先前服侍的一任太太最爱吃这家的点心,买都买不到。”

朱伊伊循着方向看了过去。

脏兮兮的垃圾桶里,东西堆得像小山包,两份包装精致的汤圆就滚落在一边,汤水洒了出来,混合着泥泞发臭的污水。还有一束漂亮新鲜的洋桔梗,被主人抛弃在腐烂的泥土里,变得蔫蔫儿的。

鬼使神差地,朱伊伊踮起脚,踩着垃圾的缝隙走到那束洋桔梗前,拨开包装,里面有一张小票订单。

熟悉的名字就印在最下角。

朱伊伊失神地盯着,须臾,心口划过一分浅浅的酸胀-

另一边,二楼的楼梯角,贺绅站在锈迹斑斑的栏杆旁,掌心的手机屏幕闪烁着通话页面,时常显示一分钟。

然而在这一分钟的时间里,他只字未语。

筒子楼信号不好,对面的吕珮还在断断续续地说话:“章特助说你是因为晚上要跟巴黎合作商开会,所以没法赶来老宅的晚宴。我知道,是骗我,我查过公司的行程,会议早在一两个小时以前就开完了……贺绅,你是不是有别的原因才不过来?”

“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问。”他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可这是贺家和吕家一起举办的晚宴,商圈名流来的人很多,贺伯母很重视。”她态度软了软,声音委屈又不甘,把自己的姿态放的一低再低,“而且你跟我是主角,你不在,我一个人怎么应付?”

贺、吕两家举行晚宴的目的,是为了之后顺理成章的联姻做铺垫,商圈里人人心怀鬼胎,谁会看不出来。

贺绅自然也看得出来。

若是他心情好,还愿意披上几个小时的绅士皮囊周旋一番,但他今晚状态糟糕透顶,懒得陪玩。

“那是你的事。”

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分钟,贺绅耐心告罄:“至于我去不去,我之后会向老宅交代。”

电话被掐断。

贺绅在原地抽了两根烟,烟雾与冷空气混杂在一起,尽数沾染在西装上,散发出令人厌恶的味道。

回到家,推开门,走在玄关处,一眼望见浴室里已经熄灭了灯。

朱伊伊已经坐在饭桌上吃东西。

看见他进屋,鼓鼓的腮帮子顿了顿,用筷子戳了戳碗:“李嫂说今天元宵节,刚送来的汤圆,吃吗?”

贺绅抬脚走近,想起什么,又忽地停下。顾及西装外套上的烟味,他没再动,也没回答她的问题。

手机在虎口转了几圈,冷不丁地问:“年纪大好还是年纪小的好?”

朱伊伊奇怪地看他一眼:“这个,看具体情况吧。”

“不过三岁一代沟这个说法倒是真的,两个人只要相差三岁以上,总感觉聊不到一起。”她支着下巴想,她跟邹楠就是这样,除了工作方面的事情,只要涉及兴趣爱好什么的,他俩完全聊不到一块!

上回朱伊伊帮他修门说要油,他说是菜籽油;

今天邹楠兴致勃勃地跟她说冷笑话,讲眼镜蛇到底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自己在那笑地肚子疼,她只能干巴巴地哈哈两声。

朱伊伊似乎忘了,她跟贺绅就是差三岁。

男人斜着额头,不动声色地盯她,像草丛中潜伏许久的猎手,目光幽深,探不清喜怒。

朱伊伊包了一嘴汤圆,越吃越香,抬起下巴示意手边的另一个碗:“你真不吃吗?”

“我不饿。”

“你吃过了?”她惊讶。

“没吃,”他松懈肩背上的力气,倚坐着玄关的台架,有意无意地扫她一眼,“气饱了。”

“?”

门啪地一下甩上,力道不轻不重地,但就是能从里面听出点不痛快的味道。

贺绅进了屋。

男人今晚格外沉默,没什么表情变化,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一种名为“不爽”的情绪状态里。他脱下西装外套扔在沙发里,身上只有一件深灰衬衫,在行李箱里捞出睡衣,看架势,是要去洗澡。

朱伊伊眼神跟黏在他背上似的,一路盯着他进浴室,就在他快要关门,而她也要收回目光时,男人又停住,喊她:“朱伊伊。”

她咬着半块汤圆重新看了过去。

贺绅一边解下腕表,一边慢悠悠地跟她讨债:“我今天被你伤透了心,你也不哄哄?”

真是天大的一口锅,朱伊伊差点没被砸晕,想要反驳,垃圾桶边的两份汤圆和洋桔梗再次闯入脑海,脏兮兮的,狼狈不已。

她一下子哑了声。

商人最会审时度势、得寸进尺,贺绅轻易就让自己占了上风,斜靠在盥洗台上,单手往后撑,朝她勾了下手指,笑:“过来。”

“哄哄我。”

第77章“可不可以请你只看我,别看别人?”

男人只身站在浴室内, 隔着灯火,熠熠地望着她。

好像有羽毛轻轻扫了下朱伊伊的喉咙, 有些痒,逼迫她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微颤嗓音:“哄什么哄,我伤你什么了?”

贺绅轻描淡写,气都不喘地开始数。

“你背着我跟邹楠见面。”

“你还跟他有秘密不告诉我。”

“你不坐副驾。”

“回来也不跟我说话。”

“你还说我年纪大。”

“暗指我们年龄不合适,聊不到一起。”

他一条接着一条的控诉,好像只要她不打断,他就能说上一天一夜,关键是贺绅表情正经严肃, 没有半点戏谑玩笑的意味,他是认认真真地在跟她算账。

朱伊伊越听眼睛瞪得越大,一口接着一口的锅快要把她砸死。

她冤枉啊。

“等一下!”她注意力全部放在倒数第二句话上, 拧了拧小脸,“我什么时候说你年纪大了?”

她27,他30,哪里年纪大。

“刚刚,你说三岁一代沟, 聊不到一块。”

“我又不是说你——”朱伊伊话一顿, 眼睛骨碌碌地转一圈, 明白了什么。原来是那会儿邹楠“二十出头”四个字给他刺激着了,怪不得半夜发疯, 她无奈, “我那就是举个例子而已。”

他坚持:“已经被你伤到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

贺绅缓缓闭上嘴, 耷拉下眼皮, 没什么表情,一副被她伤透了的样子。

像垃圾桶边那束落败的洋桔梗。

朱伊伊扯了扯睡衣角, 低下头,闷闷道:“大男人还要我哄。”

她撇嘴,小声吐槽:“我又没说错,本来差三岁很多话题聊不到一起,很多事也干不到一起。”

最后一句话从贺绅左耳贯穿到右耳。

他从始至终都维持一个姿势,唇齿间慢慢品着那句“很多事干不到一起”,指甲剪得齐整平滑的双指轻点着台面,一下又一下,频率时快时慢,时轻时重,仿佛在提前练习着一场还未开启的性-爱游戏。

他轻呵一声,好。

好样的。

他会努力把这句话让她吞回去,再换个方式说出来。

“那你哄不哄?”他嗓音淡淡的,姿势也一成不变,隔着两三米的距离看着她。他坏就坏在这,清楚朱伊伊吃软不吃硬的个性,故意演出一副伤心欲绝的颓废模样,嘴里要她哄,肢体上倒是很有原则性,没有半点强迫她的意思。

搞得不哄他,就罪孽深重似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贺绅拿出十二分的耐心,朱伊伊有意拖也拖不了多久,别开脑袋,瓮声瓮气:“怎么哄?”

蜷起的脚趾头暴露出她的紧张。

“现在八点。”他说。

朱伊伊错愕地抬头,没明白他的意思,很快,又见他一字一顿道:“半个小时后等我。”-

八点半一过,贺绅准时从浴室出来,他傍晚抽了烟,洗澡时候冲了几遍清水,身上混杂着沐浴露和洗发露的香味。

打开门,就看见朱伊伊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懒懒打个哈欠:“你快点,我困了。”

“困就去睡。”他将换下来的衣服放进阳台衣篓,等第二天李嫂过来清理。

朱伊伊耳朵竖起来:“真的?”

不要她哄了?

贺绅站在桌边倒水,灌了一口,吞咽时喉结滚动,有几滴清澈水珠自下颌线滚落,“滴答”一声砸进地板里。

也好像砸在了朱伊伊的手背。

握住遥控器的手一抖,她也跟着吞咽一下,慌乱地移开眼睛,压下身体里隐隐的悸动,趿拉着拖鞋去睡觉。

进屋前,还是不放心地看了眼客厅。

贺绅没空理她偷偷摸摸的眼神,兀自蹲在行李箱前翻翻捡捡,看样子是在找东西。他背对着她,搭在膝盖上的手肘偶尔动几下,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朱伊伊又打了个哈欠,进屋,关门,躺进被褥里,头捱着松软的枕头,一手摸着孕肚,放松神经入睡。

忽然,想起今天元宵节一过,明天就是她孕检的日子。

原先计划的是朱女士陪她一起孕检,但她妈还在宣州没回来,这几天打电话过去,问她什么时候回京城,就是俩个字“快了快了”。她叹口气,她妈是靠不住了。

还没想好下一步要怎么办,背后的房门“咔哒”一声开了。

她一僵。

床垫微微下陷,男人沐浴后的身体透着阵阵湿气,掺着各种淡香,蛮不讲理地悉数钻入朱伊伊的鼻腔。

他靠近了些,低问:“睡了吗?”

大半夜摸进她房里,指定没安好心,朱伊伊闭着眼,没吭声,兢兢业业地装睡。

身后人也没了动静。

不清楚是跟她较劲还是在做些什么,片刻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微弱响声,下一秒,被褥被掀起,温热的躯体贴了过来。

手臂环住她的腰,宽厚的掌心盖在孕肚上。

装睡的人蓦地睁开眼。

“半夜爬床,也不怕我把你分扣光?”朱伊伊恐吓一番,说着就要把他的手抬起来丢开,男人的手臂倏地翻转,与她十指紧扣,摁地老老实实不能动。

他有理有据:“刚不是说要哄我?”

“……”

贺绅搂着她笑,掌心摸着她隆起的肚皮,没头没尾地问:“要试试吗?”

“?”

“小鲸鱼。”

朱伊伊的脑袋像卡了壳的转盘,咯吱咯吱地响动后,脸蹭地红了,贴在她背后的男人还不依不挠:“比小海豚舒服。”

“不用,拿走!”

就算要用,也是她自己用,要他献什么殷勤。

朱伊伊就知道男人都是一个货色,给点阳光就灿烂,蹬鼻子上脸,她肚子大了不方便用脚踹,只能用胳膊肘怼他。贺绅生生受了她几下,力道很重,明早起来身上指定多了几块淤青,都这样他还是没躲,反而说起另一茬:“之前给你买的玫瑰,你是不是转卖了?”

她怔了怔,动作停滞。

那会儿两人刚捅破孕检报告的窗户纸,贺绅为求和,送了一束玫瑰去公司。99朵,朵朵娇艳欲滴,朱伊伊没舍得扔,放在一款黄鱼二手软件上在同城转卖了,卖了多少来着……

“250。”他替她说。

朱伊伊尴尬地咳嗽一声,当初她定这个价确实是拐着弯骂他,这都陈芝麻烂谷子了有什么好提的。仿佛回答她的问题般,被褥里倏地传来嗡嗡震动声,很轻,很细微,比小海豚的声音少了几倍。

“什么东西?”

贺绅熟练地调试着模式,顾及她今晚是第一次,调的是最轻柔的第一档。在朱伊伊问完这句话时,动作代替了他的答案。

小鲸鱼直接贴了上去。

睡衣布料单薄,聊胜于无,跟贴着皮肤没什么区别,朱伊伊几乎是立即开始发着抖,眼睫不停地颤动,眉心又痛又快活般地皱起和舒展,人类的身体很奇妙,每每这种时候完全不受她控制。

尤其是声带与喉咙。

她使劲咬住唇,避免发出不入耳的声音:“你……拿走。”

他偏不。

“叫出来,”贺绅来到她耳边,“很好听。”

朱伊伊想骂人,可不能松开齿关,一松,那些面红耳赤的声音就会充斥整个房间。她还想打人,也做不到,一个劲儿地抖筛糠,楼外在下着簌簌小雪,卧室内也在下着一场瓢泼大雨。

拳头松了又紧,下次松开时,被男人强制地塞了个玩-具进来。

是今晚的主角——粉色小鲸鱼。

“你自己玩。”他说。

人性大抵都是贪恋且无可救药的。

这一刻的朱伊伊也是,要了,就要更多。那点微薄的意志力跟一层薄薄的报纸一般,笔尖一戳,就破了。

贺绅在帮她安抚肚子里偶尔动弹的胎儿,告诉它,妈妈在做游戏,不要打扰她。朱伊伊听了,又羞又恼,骂他在小宝面前瞎说什么荤话,也不怕带坏小孩儿。

他笑了笑,像学校里最负责的老师,循循善诱:“性-爱是大自然的唯美馈赠,是人类在繁衍中的浪漫相遇。乖乖,别害怕,也别觉得羞耻。”

“放轻松,享受它。”

温醇安心的嗓音是仲冬里的一抹暖阳。

朱伊伊开始尝试着拿稳小鲸鱼。

她在男人缓而轻的嗓音中慢慢放松下来,小鲸鱼贴紧的力度却越来越大,贺绅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尽心尽力,由老师蜕变为温柔耐心的daddy:“很棒。”

“对,就是这样。”

“乖女孩儿。”

小鲸鱼今晚工作了半个小时。

结束工作后,用来咬小豆豆的嘴巴像开水壶一样发着余热,倾斜时,也会像开水壶一样倒出淅淅沥沥的热水。

朱伊伊四肢瘫软,困倦疲乏的神经不足以做任何思考,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睡觉。呼吸由急促恢复为清浅,就在她快要沉睡过去时,男人贴在她的耳畔,声线沉沉:“伊伊,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她有气无力:“什么……”

“可不可以请你只看我,别看别人?”他虔诚地亲她的耳朵,侧脸,还有梨涡,小心翼翼又患得患失地祈求,“好不好?”

她困得不知所云,迷糊地“嗯”了一声,不知是疑问还是答应。

贺绅心脏酸涩而充盈:“我就当你答应了。”-

此时的月离港堪堪结束晚宴。

宴席原定主角是贺绅与吕珮,两家世交,二人又年纪相仿,这次晚宴说白了就是为之后的联姻铺垫,商圈的人都是人精,更有甚至直接带了贺礼来,那是与吕珮在读书私交不错的几家千金小姐,私下里打趣她:“贺太太。”

宴席开始前,吕珮梳了编发,妆容清淡,礼服精致却不招摇,像一朵开在盛夏之际的栀子花。一身装扮优雅不失大气,很有贺家未来当家女主人的风范。

是贺绅喜欢的恬淡风格。

听到朋友们的揶揄,她羞涩一笑,却也没反驳。

可谁没料到从宴席开始到结束,另一个主角迟迟都未出现,在场所有人包括吕珮连贺绅的影子都没看见。

几家小姐问她:“贺绅呢?”

吕珮僵硬地握着手机,像被推至台中央的小丑,一个人唱着独角戏,而台下那些欣羡她的人个个嘴角带讽。

其中一个与她关系亲密的小姐,将她拽到角落私语:“这场晚宴可请了不少人的,贺绅不出现,就你一个人,这不是白白闹笑话。他人呢,快把他喊回来呀!”

他人?

正在哪个破落户里陪他的情人、陪他的私生子吧。

这话吕珮说不出口。

因为主角之一迟迟不曾出现,怕生事端和传出风言风语,原先计划好的宴席只能提前落幕,宾客陆续离场。

晚宴从头至尾都是吕珮一人招呼,等到最后以为宾客离席,她才能撑着墙壁缓一口气。修身礼服勒得胸闷气短,高跟鞋踩得脚踝磨破了皮,鲜红的血珠染红了白色礼鞋。

神经一跳一跳地胀疼着。

吕珮压下透支精力后的疲惫,去到会客厅,见到沙发里坐着的贺安清,勉强笑了笑:“伯母,宴席的宾客已经送走了,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等等。”

贺安清知她今天不好受,拍了拍她的手:“今晚委屈你了。”

强撑着一天的笑脸就这么垮了下来,吕珮头回当着外人的面红了红眼圈,垂下头,摇了摇:“没事……他工作忙,我理解。”

是不是因为工作彼此心知肚明,贺安清没挑明,派佣人将她送回家。等人一离开月离港,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整个老宅坠入冰窖。

老钱风的装修压抑沉闷,肃穆庄严,佣人安静地退至一旁,大气也不敢喘。

今晚这场宴席是以吕家和贺家的名义邀请,话一抛出去,是个人都能摸出里头有些门道。

可从头到尾都只有吕家小姐一个人,贺绅鬼影都没出来晃一下。

这下不只是把吕家得罪了,贺家面子上也落不得好。

贺安清一言不发地品茶,脸上无甚波澜,只有离得最近的佣人知晓,这位贺家夫人快要气得说不出话。

没一会儿,出去办事的管家急匆匆进屋,衣服上落得雪都来不及拍,弯下腰小心喊:“夫人。”

“查到了?”

与其说是查,不如说贺绅本就无意遮掩,差人去看一看,就知道他不在公司。

“二少爷下午就离开了集团,去了城南筒子楼,一晚上都在那,”管家战战兢兢地看了眼贺安清,头埋的更低,“想来是陪那位朱小姐。”

“还真是去陪那个女人。”

贺安清将杯盏重重磕在桌上,冰凉到泛苦的茶水溅了出来。

怒气蹿到头顶,她已有好些年没动过这么大的火气,上一回,还是贺米要跟她断绝母女关系,死都不去联姻。她生的这一双儿女还真是好,大的宁愿出去讨饭流浪也不嫁给她选中的丈夫,小的更是越长大翅膀越硬,给他选的联姻一而再再而三地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把她这个妈当摆设。

管家:“夫人,今晚的宴席您事先没跟二少爷商量,二少爷恐怕有些不太高兴。”

贺绅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逼的性子,今晚的事,是她操之过急了。

贺安清想起什么问:“那个女人住在城南筒子楼?”

筒子楼就是老旧小区,那种地方贺安清几十年都不曾踏进过一回,听说里面人都不大正经,治安差,环境脏。那种破败地方走出来的女人,本事倒是不小,勾得男人的心黏她身上起不来。

先前贺安清没把朱伊伊当一回事,左右不过是一个女人。

今晚她倒是改变了想法。

得去见见-

用玩具娱乐后的一觉睡得很沉,沉到朱伊伊甚至不记得贺绅昨晚是睡在她屋里,还是回了客厅。

也忘记跟他说一件事。

今天是她孕检的日子,朱女士不在,他必须陪她去。

孕五周做的检查项目较多,还会抽血,需要空腹,朱伊伊只抿了点水润润嘴唇。回到房间,把就诊卡和各种报告叠好塞进包里,换上厚实保暖的外套和鞋子,朱伊伊坐回了床上,打开手机。

点到微信的黑名单。

定汤圆、买洋桔梗:+4

昨晚小鲸鱼服务费:+2(她很爽,再+2)

朱伊伊正要改分数,耳边倏地响起昨晚隐约听见的低喃,他求她,多看看他。

她昨晚其实听见了。

既然那么可怜,那就给个可怜费,+1分。

现在已经是“邪恶资本家——29/100”。

改好,朱伊伊时隔这么久,终于把贺绅短暂地从小黑屋里放了出来。现在已经上午九点多了,不能再耽搁,她直接拨通了对方的微信电话。

预计是一场漫长的等待。

贺绅是集团负责人,公务繁忙,手机不会一直放手边,接的慢很正常,朱伊伊这么想着,乖乖地等。

铃声却在响到第五秒时就被接通。

话筒里传出男人意外的、不可置信的、小心谨慎的声音:“伊伊?”

朱伊伊没料到他接的那么快,实则,她更不知道的是男人在她拨来的第一秒就已经拿起手机,剩下的四秒都在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境。

直至听见她的声音,贺绅才确定这不是梦,惊喜降临的同时又怕她是出了事:“怎么了?”

朱伊伊反应了会儿,回过神:“啊,我打给你是有事儿跟你说……你现在忙不忙?”

她试探地问。

“不忙。”

那边随即传来一声扬声鸣笛,划破街道,带起阵阵呼啸风声,他说:“我在开车回去。”

“回、回这吗?”她茫然地眨眼。

“嗯,开车回来接你。”

贺绅语速缓慢:“我记得今天是你孕检的日子。”

这次他会跟她一起去孕检,以孩子父亲的名义,以朱伊伊丈夫的名义。

不会再有人说她闲话。

不会再发生她独自坐冷板凳等报告的窘境。

他会在医生每句话后面跟上一句“朱女士的先生记住了”。

“五分钟后到。”他说。

朱伊伊捧着手机,轻轻地说:“好,我等你。”

贺绅开车很准时,说五分钟就五分钟,不多不少,朱伊伊收拾东西出门,走到巷子口就看见他把车停在路边等她。

眼见着要到再迟就要到十点,朱伊伊提着步速往车的方向走,就在最后一步要靠近时,下意识地,抬起眼,往前方看了一眼。

目光就这么顿住。

贺绅的阿斯顿马丁斜对面,停着一辆暗色的加长版林肯,只露出一角,那片角落的后窗打开,雾气朦胧的空气里,女人的脸若隐若现,过了会儿,朱伊伊才看清那是一张岁月不败美人骨的惊人皮囊。

美,特别美,上了年纪也遮不住的惊艳。

脸多美,看向她的目光却没多少温度,像寒冬腊月天的草丛里竖起脊骨的美人蛇。贺安清优雅地撑着额头,居高临下地睨过来,目光好像在说着“久闻大名”,而后,朝朱伊伊弯了弯唇。

算是打过招呼了,朱小姐。

第78章“那满分呢,”他笑,“结婚吗?”

“在看什么?”驾驶座的贺绅看她站在原地发呆。

“啊……”朱伊伊回神, 摇摇头,上车, “没看什么。”

人坐进车里,底盘变低,她再透过后视镜望向方才的地方时,那辆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兴许只是碰巧路过吧。

副驾驶座换了孕妇安全带,朱伊伊系了半天才扣好。

坐稳后,拿出手机给尹医生发消息,问她上午值不值班,对面回复说专门腾出了时间给她做孕检, 不用排队预约。

朱伊伊松了口气,回了句谢谢。

退出聊天框,刚要锁屏, 驾驶座的男人倏地贴了过来,一手撑着她大腿的坐垫,一手撑着侧边车门,将她包围在狭小的一隅之地,看着她说:“29。”

她晃了晃神, 半晌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立即把手机反扣在胸口盖住:“偷窥别人屏幕, 我鄙视你。”

她朝他竖了个中指。

贺绅没窥屏的癖好,只是他还沉浸在被朱伊伊从小黑屋里放出来的喜悦中。看她捧着手机聊天, 眼神不自觉地瞥过去, 果然看见了自己的那一行消息栏。

几分钟前的那通语音电话, 让他排的很靠前, 就在消息框的第二位。

他坦荡荡地看见了阿拉伯数字——29/100.

贺绅用温热的掌心握住她的手指头:“比我预计中长得快一些。”

最看不惯的就是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再配上他沾沾自喜的口吻, 朱伊伊冷哼一声,毫不留情面地打击:“才29分你得意什么?你离及格还差31分,远着呢!”

原来真的是60分及格。

小姑娘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暴露了信息点,还在那龇牙咧嘴地恐吓,贺绅心底又开始盘算:“如果我及格了,你是不是能给我那个机会了?”

复合的机会,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握住她手指的力道紧了紧。

朱伊伊:“昂。”

“那满分呢?”他瞳孔清亮,像清水中浸泡后的黑曜石,“可不可以结婚?”

60分是及格,她给他机会。

70、80、90乃至99分,她会如他所愿破镜重圆。

那100分呢。

等满分了,他们会怎么样,结婚吗?

朱伊伊好似被他问住了,又或许她还没有想得如此长远,卷翘的长睫颤了颤,她挪开眼,弱弱道:“我要不结婚呢。”

男人比想象之中还要干脆,他笑着说:“那我等你。”

“等你愿意松口的那天,而在此之前,贺太太不会是任何一个人。”-

上午九十点是人流量高峰期。

抵达医院后,朱伊伊被贺绅牵着乘专梯上楼,直达妇产科诊室。尹医生就在里面候着,见他们来了,按例问询就诊,开了孕五月要做的一些检查。

饶是有专属号不用排队,检查也耗了一个多小时。

为了节省时间,朱伊伊没拿纸质报告,直接回了诊室,尹医生的电脑端可以查看电子版。

尹医生盯着电脑看了会儿:“这段时间朱小姐的孕激素、雌激素都稳定不少。”

“是的,我胸胀,小腿酸缓解了很多。”

“您和贺先生多亲密些总是好的。”

这话就差明说让他俩多做些不可言说的事,朱伊伊咳嗽一声,羞窘地摸了摸鼻子。

“不过——”尹医生皱了下眉,来了个回马枪,“因为孩子是意外怀上的,会有些影响。”

“意外”两个字同时闯入朱伊伊和贺绅的耳廓,刹那间,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这是他们的禁区。

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个孩子是个意外,即便它的存在与到来都备受爱与期冀,但始终改变不了它是一个意外的事实。

就像朱伊伊提过,如果不是体质原因,在与贺绅分手的第二天她就会流掉它。

贺绅脸色凝重了些。

尹医生点了点屏幕上的数值,又道:“贺先生和朱小姐事先没有备孕,尤其是朱小姐,体制方面缺乏营养,怀孕以前作息颠倒,所以现在孕中期会有各种不良反应出来。”

月份越大,朱伊伊嗅觉越敏感,比孕前期的反应还要大。上次跟邹楠一起喝的牛奶,腥得她几天都没碰奶制品。她有些紧张,背后的贺绅安抚地摁了摁她的肩膀,启唇问:“很严重吗?”

“严重倒不至于,但我建议朱小姐时刻注意稳定激素。”

朱伊伊急了:“我跟贺绅已经按照那个做了,还不能……”

迎着尹医生无奈又看透的眼神,朱伊伊话原数吞了回去。

好吧。

比起别的小夫妻,每夜同床共枕亲亲摸摸睡一睡,她跟贺绅更像是为了稳定激素“逢场作戏”,根本没落到实处。

走前,尹医生打印了一份纸质报告,递过去:“如果朱小姐有什么不舒服的话,记得随时联系我。”

出了诊室,朱伊伊还在研究刚拿到手的纸质报告。

因为能在图像上清晰地看到“它”。

孕五月,胎儿发育初具人形,比之前的四次孕检报告都要清晰几倍。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像田野里窜来窜去被人逮到的小垂耳兔,小腿并拢,两只小手挡住眼睛,仿佛发现了医院的仪器探头,在故意躲猫猫。

古灵精怪的。

贺绅跟在她的身侧,朱伊伊忍不住扒拉下他的袖子,指着报告上的图像,“尹医生说它现在还很小……”她想了想,用手比划,“就我买的夹心脏脏包那么大。”

贺绅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五个月已经能看清楚胎儿的小胳膊小腿,还有被手挡住的小脸,它很听话,也很健康。他伸手摸了摸,第一次对生命有了奇妙的体验,这是他跟朱伊伊的孩子。

像他,又像她。

但它仍旧是一个意外。

如果没有“它”,贺绅跟朱伊伊早就在分手那天走散,她会相亲,认识一个适合的人;也可能拒绝相亲,在未来遇见一个特别爱她的人;要么终生不婚,做一个单身独立女性。

什么都有可能,唯独跟他不会再有可能。

贺绅很喜欢“它”,不仅仅因为是他跟朱伊伊的孩子,更因为它给了自己一个靠近和挽留朱伊伊的正当理由。

如果“它”不存在呢?

想到这个念头,走廊的空气都开始稀薄起来,墙壁惨白,消毒水味直冲颅腔。贺绅敛下眼,看着朱伊伊捧着报告满脸悸动好奇的样子,心底忽然涌出一个疑问。

他暗暗喘了口气:“你怪过我吗?”

“啊?”

她没听懂,贺绅弯下腰,直视她,尽量用平和的嗓音明明白白地问:“我让你怀孕,你有没有怪过我?”

朱伊伊怔了怔,稍后,长睫簌动:“……怪你干什么。孩子有你一份,也有我一份。”

如果孩子是个错误,那他们都是犯错的人。

毕竟有孩子的那次,谁也想不到。

那晚,贺绅刚结束长达半个月的出差,开了荤的两个人头回素这么久,他想,她更想,两人天雷勾地火,干柴从客厅烧到卧室,又从卧室烧到浴室,套换了不知道几个,朱伊伊只知道每次停下来的间隙,她一回头,都是男人把套子摘下来打个结,扔进垃圾桶,每一次她都以为是最后一次,但是永远会有一双手在她冒出这个想法时,折弯她的膝盖。

那天搞得很晚,搞得朱伊伊已经不知南北西东,整个人都像在坐云霄飞车,她像个八爪鱼缠着贺绅说话:“我想听你的声音……”

他不肯。

男人在这档子事上都是行动大于言语,朱伊伊也不乐意了,分开半个月她就这么一个要求,她很不高兴,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把他踹开,贺绅对她不设防,也没想到搞她搞了那么久,这小姑娘还有力气蹬他,人往后倒,贺绅跌进床单里,隐约间感觉什么破了。

不等他深想,朱伊伊已经跨坐他身上,开始掌握主动权,这个姿势他们很少用,因为朱伊伊力气不够,每次都是动了差不多二十几下就嚷嚷腰酸背疼。这次她是抱着报复他的决心,打脸都要充胖子,断断续续地过了半个多小时,就在朱伊伊感觉自己脊背都要抽筋时,贺绅忽然抱紧她,迅速翻了个身,让她感受到他对她的思念到底有多浓。

卧室里黑漆漆的,两人甚至都没来得及开灯。

贺绅乘了十几个小时的航班,又在倒时差,有些倦,朱伊伊倒是正常作息,可这会儿她比贺绅更累,两人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睡醒了又接着厮混,没完没了,中途停下来就吃了两顿饭,年轻就是无极限,跟两堆柴火似的,一个眼神都能擦出火星。

真正结束的时候已经过去不知道多久。

朱伊伊清醒过来是第三天的早晨,她要去上班,卧室里到处都是她跟贺绅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闻着人脸红心跳,她没好意思让家政阿姨收拾,红着脸把装满套的垃圾袋收拾了下,拿起来,准备带走,发现有一抹白色如澌澌雪水般流淌出来。

一定是贺绅太激动,拿下来打结,没有打好,漏出来了。

她脸烫得像蒸熟的虾。

直到一个月后查出怀孕,朱伊伊才意识到,那是他俩太疯,套都搞破了。

这怪谁啊……

谁都怪。

又谁都不怪。

朱伊伊把孕检报告一一折叠好:“其他事上我是怪你,单单你把我当联姻挡箭牌这事儿我到现在还怪你。但,怀孕这事,我没怪过你。”

她扬起脸,第一回主动地用手指点了点贺绅的心口:“你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贺绅长久地凝睇她,喉结吞咽,随后,夺过她正准备塞进包里的一沓报告,从里面抽出那张有图像的,折叠好,揣自己大衣兜里:“借我一晚上。”

“干嘛?”

“回去复印一份。”

“?”

他一脸正经:“收藏。”

朱伊伊:“……”

这人简直了,孕检报告收集癖-

忙碌过后终于到了休息日。

当了一周牛马的凌麦把朱伊伊约出来吃饭,两人饭量都大,点了大份铁板烤鸭,两份蛋羹,还有一大盆红枣卤蹄。

朱伊伊怀孕不能喝奶茶,只能偶尔吸溜一点柠檬水解腻,从坐下来吃饭的第一分钟开始,就听凌麦愤愤地念叨:“女人不结婚是会死吗?”

已经不知道第几遍幽怨地问这个问题。

朱伊伊默默数:“第二十九遍。”

“那我心里就是不舒服嘛!”凌麦自过年后就陷入了七大姑八大姨为她介绍对象的窘况,说她今年二十七老大不小,连个恋爱都没谈过,她爸妈也开始张罗相亲。她重重叹口气,“伊伊,我算是明白你当初被朱阿姨逼着相亲的滋味了。”

然后瞥一眼朱伊伊的孕肚说:“羡慕你。”

朱伊伊吐出鸭骨头:“羡慕我揣个孩子?我看你是脑子坏了。”

“这不是羡慕你揣了贺总的崽吗,不想结婚就不结,还有天价抚养费。想想好爽啊,没用婆媳烦恼,不用伺候老公,有自己的小宝贝,还有花不完的毛爷爷,人生巅峰啊朱女王。”

听她越说越离谱,朱伊伊没忍住给了她一拳:“说得这么好,肚子里这块肉传给你好不好?”

凌麦哂笑地摆手:“别了吧,我家里人得对我混合双打。”

节假日的店内气氛火热,人生喧哗,混合着各种烧烤饭菜味道,朱伊伊吃了没一会儿就孕反,小脸皱得挤在一起。凌麦看正好也吃完了,麻溜地去结账,出了店,外面空气清新。

朱伊伊大口呼吸:“麦麦,下次别喊我吃饭了,好想吐……”

“那么难受啊?”凌麦着实没想到怀孕的人对气味那么敏感,着急地在原地转两圈,抓耳挠腮的,“伊伊,我去给你买瓶水,你在这等我。”

朱伊伊晃晃胳膊示意不用,喘了几口气,一抬头,人已经没影儿了。

川流不息的车辆因为红绿灯被逼停,车声喧嚣和鸣笛噪音一瞬间消失,她又看见了那辆林肯车。

同样位置的车窗降下,依旧是上回看她的女人。

黑车从车流中开出来,直到停在她跟前,驾驶座的司机下车,恭敬地给女人打开车门,一副高门大户的做派。

朱伊伊只在去月离港的时候见过。

女人穿着中式旗袍,深灰貂毛披肩,没下来,就这么坐在车里,偏过头看了过来。贺安清目光无甚波澜,从朱伊伊的脸渐渐移向她的小腹,不大,但足以孕育一个胎儿。

她淡淡启唇:“朱小姐。”

仅仅三个字,声音却与记忆中的某个人渐渐重合,朱伊伊慢半拍地认出了面前的女人是谁。

——贺安清。

朱伊伊没见过贺安清,但打来公寓的那通电话,她永远记得她的声音。

风轻云淡中的一抹刀。

贺安清记得当初那通电话里,小姑娘接了之后惊慌失措,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今天倒是出乎她意料,朱伊伊对于她的出现,情绪没多大的起伏,呆愣几秒后点头:“贺夫人。”

半年不见,胆量和气度长了不少。

贺安清显然是有备而来,手一挥,示意车里测的位置:“朱小姐,我们聊聊吧。”

嗡嗡,手机震动两声,是凌麦发来的消息。

[伊伊,我找到柠檬水啦!]

[我现在给你买回去!]

看着车里耐心等她的女人,朱伊伊抿了下唇,匆匆打了行字回复:[麦麦,我临时有事先走了,一会儿联系你。]

来不及看对面回复,朱伊伊锁屏,摁灭手机,隔着几米距离道:“好。”

第79章“不相信全世界,也不会不相信你。”

车门“嗙”的一声关上, 隔绝所有喧嚣。

朱伊伊坐在里侧,余光还能看见外面的情况, 买了两瓶柠檬水的凌麦走了回来,站在原地望了望,没见到她,失望地回了家。

她收回了视线。

前排司机自觉降下隔板,留下一个绝对安静的谈话环境。

贺安清像唠家常般开启话头:“我查过朱小姐在医院的就诊记录,体质难孕,有的人喝了十几年的药也怀不上。朱小姐是个运气不错的人。”

朱伊伊心想这个运气她不敢当,主要还是您儿子是个神枪手, 一次就中。她刚吃了油腻的东西,胃不舒服,从包里拆了颗汽水糖, 果香味自口腔蔓延整个封闭车厢:“贺夫人找我,想聊什么?”

贺安清开门见山:“我在城北购置了两套房产,金融街附近的一套公寓,方便你上下班,以后孩子生下来也方便上下学。另外一套是樟域山庄的别墅, 近湖, 清净, 你要是不想工作了,可以带着孩子住那, 佣人管家司机都会有。”

这两套房产都是堪比月离港的物价, 是朱伊伊这种普通老百姓努力几辈子都肖想不到的东西。她该欣喜若狂, 该激动得不能自已, 或者畏畏缩缩地在贺安清面前伏低做小,侥幸又担忧地收下。

朱伊伊含着汽水糖:“我不明白贺夫人的意思。”

贺安清降下车窗, 冷风灌入,有片刻的时间沉默。

等车内空气换了一番,她重新升上车窗,轻轻抬眼:“贺绅要联姻了。”

“咯嘣”一声,汽水糖在齿关四分五裂,酸梅的汁水充盈味蕾,涩得人牙齿发麻。

心脏一瞬间收紧。

贺安清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镯子:“贺绅的联姻对象,我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再过不久,我会让他们完婚。今天找朱小姐的目的,就是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的位置。”

联姻。

朱伊伊清明的双眼,有一瞬间的失神:“……什么时候?”

“这个你无需知道——”

“我问,”她冷着脸直视贺安清,一字一顿,“联姻是什么时候。”

贺安清拂了拂貂毛上的浮灰:“很快,最迟年中。”

朱伊伊低喃重复着“年中”的两个字,像是蜗牛缩进了壳里,即便是贺安清,也猜不准她此刻的想法。她怔怔地透过车窗望着外面滑过的车流,滑过第29辆的时候,哑着嗓子:“我不信你。”

“我只信他。”她倔强道。

“信他什么,信他履行对你的承诺,还是信他有本事逃脱得了我的掌控?”贺安清心平气和地取出一份密封档案,纡尊降贵地拆开,推至桌面,“你看看再说。”

管理情绪的大脑彻底罢工,朱伊伊茫然空白地坐得身子发麻,过了会儿动了动,一目十行地扫过文件第一页。她不懂什么控制股,直到看清最后一行字,才明白这份文件的意思。

心一提,呼吸乱了半拍。

时瞬集团归纽约总部贺氏集团控股。

最大持股人不是贺绅。

是面前这个叫贺安清的女人。

“朱小姐,实话与你说,贺绅能有今天的位置,也是我一手扶持上去的。他能给你的优渥生活,每一分钱都离不开我。说白了,只要我断掉贺绅的资金链,他一无所有——”贺安清淡淡地望着她,“你也一无所有。”

这一刻朱伊伊才明白贺安清的可怕。

在贺家,她就是一个造物主,她能给予一切,也能随时收回,所有人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包括贺绅。

剥茧抽丝般,朱伊伊隐约明白了,贺绅当初为什么找她结婚。

他前三十年的人生没有自由,就像他的名字——绅。

在他出生的那一刻起,贺安清已经提前决定了他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削去棱角,砍掉锋芒,套在定制的躯壳里,一步步地长成贺安清期待的样子。这样还不够,他共度余生的妻子,他也无权选择。

在贺安清心里,在贺家人心里,贺绅早早就与“利益”二字绑在一起,他想要什么从来都不重要。

霎时,朱伊伊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好似被针尖扎了下,从胸腔最深处,蔓延出一道细密而绵长的酸疼。

原来这些年你也过得不好啊。

“我相信朱小姐是个明白人,上要养母亲,下要养孩子,你跟贺绅在一起,无非图的就是他身上的钱权。但别忘了,他身上的这些价值,全是我赋予他的。与其跟我唱反调,什么东西都得不到,不如接受我的条件。”

贺安清慢条斯理地笑:“只要你安分,不觊觎贺太太的位置,你不仅拥有房产和无限额的卡,你的孩子以后生出来也是贺家的一份子。而你也能一直跟在贺绅身边,除了不能给你名分,他疼你宠你还是把你当宝贝供着,我都不会干涉。”

谈话谈到这种程度,贺安清自认已经妥协不少,若是她年轻时候,手段不会这么温和。

桌上又摆出一份具有法律效应的合同,一张无限额的卡,只要朱伊伊签字,立马生效。

“怎么样,朱小姐?”

朱伊伊长久地凝睇桌面,垂在膝盖上的手抖了一下。

视线有过一瞬的模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厢内寂静无声,不知过去多久,她缓缓抬手,伸向那张合同,就在手指快要捏住时,方向调转,朱伊伊拿了那张无限额的黑卡。

“我只要这个。”

贺安清静静地盯着她:“可以,但还是要签合同。”

“朱小姐可以把你的诉求说出来,我尽量满足,商议好我立马派律师拟合同。如果违约,将以千倍的金额赔偿。”

“我……”

话未说完,一阵急促铃声响起。

在沉寂的车厢里像是来自地狱的警钟,一遍遍地敲响。

朱伊伊下意识地翻开手机,看谁的来电,屏幕上显示“朱女士”三个字,眼睛亮了亮。很快,屏保再次弹出十几条微信消息,数量不算多,只有几条,全都是文字。

可朱女士不认字。

她上了年纪,眼睛和记忆力都不好,上了半年的老年大学,学的字也没认识几个,平常聊天都发语音条。

这不是她发的。

朱女士排斥别人碰她手机,嘴里嚷嚷着怕骗走她的钱,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让别人用她的手机发消息?

联想到她妈最近的奇怪,朱伊伊一下子慌了神。

出事了。

顾不得贺安清还在等她的答复,朱伊伊晃了晃手机,二话不说拉开车门,往外走:“贺夫人,卡我先收了,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聊,我有急事。”

不等对面如何回应,她疾步离开。

在贺安清面前,朱伊伊还太嫩,怕自己耍的那点小心机被看穿,她走得又急又快,背后的凝视始终如芒在背-

一路走到一家水果店前,拐个弯,立牌挡住可见范围,朱伊伊才停下来,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前一秒接通。

“喂,妈?”

“伊伊啊。”

马路上喧闹嘈杂,朱伊伊一手堵住耳朵,一手握紧听筒,缓了缓,忽然反应过来:“大姨?怎么是你,我妈呢?”

心被高高悬在嗓子眼,第六感告诉朱伊伊不对劲。紧接着,话筒那边传来大姨的焦急声:“你妈晕倒了!”

“什么……”

“你妈让我们瞒着你,现在也瞒不住了,”大姨重重叹气,“你妈碰着你爸了。”

手机的微弱电流在脑海里不停撕扯,朱伊伊呆滞地站在马路边,在凛冬的寒风里,身体坠入冰窖。

电话里大姨说,朱女士初七的时候就撞见了朱伊伊的父亲,林海福。当年的负心汉抛弃母女俩后,也没过得多好。老婆跟别人跑了,留下一个成天无所事事、作奸犯科的儿子,林海福这个老子也没多好,酗酒,还好赌成性,父子俩把家底败了个底朝天。

朱女士心底埋了将近三十年的恶气终于出了。

报应啊报应!

但出得不够彻底,朱女士不解恨,她这一生都被这个烂男人毁了,还害的她家伊伊小时候吃尽苦头。管它三七二十一,那会儿林海福正好喝的烂醉躺路上,附近没人,也没摄像头,朱女士管它三七二十一,路边抄起一个棍子就是砸,打得负心汉蜷缩在地上哭爹喊娘。

他哭,朱女士也哭:“我打死你个畜生!”

打完,眼泪水一擦,脚底一抹油跑了。

过了几天都安生无事,朱女士渐渐把这件事遗忘在脑后,她心里惦记着朱伊伊,没到初十就吵着要回京城。谁也没想到,人都到要坐上去车站的出租了,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了朱家大门口。

林海福穿着一身糊满水泥的工装服,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抽烟,看见几十年没见的朱女士,眼里闪过一抹惊讶。

他朝她笑,喊她名:“盼弟。”

朱女士逢人就说喊她婶、阿姨、堂客都行,唯独不爱别人叫她名字。

她讨厌朱盼弟这个名字。

尤其是当最厌恶的人喊出口时,心底的火一下子蹿到了天灵盖,朱女士行李一丢,装着土特产的腌萝卜的玻璃瓶摔得粉碎,她抓起来就扔。

场面一度闹得不可开交,嗓子都骂破了。

后来林海福不依不挠地缠她,为了不让朱女士回京城,还找派出所的民警说她故意杀人。

朱女士一口气没上来,气晕了。

母女俩相依为命几十年,朱伊伊是朱女士的心头肉,反过来也一样,朱女士去哪朱伊伊都牵挂着。

一朝听到她妈出了事,朱伊伊急得不可开交。

没时间来懊恼和埋怨自己粗心大意,朱伊伊第一时间回家,匆匆收拾两件衣服就往高铁站跑,票都是路上订的。

好在宣州不远,就在临市,高铁四十分钟就到。

下了高铁站,大姨早早就在站口等着,两年没见朱伊伊,大姨愣是瞧了半天没认出来。比起前年见面那会儿,朱伊伊还要年轻,皮肤白皙,眉心紧蹙,眼睛还有红血丝,瞧着就可怜。

“伊伊丫头,胖了些,”大姨心疼地抱了抱,“原先太瘦了,胖点好看。”

朱伊伊按压羽绒服遮了遮肚子,没说自己是怀孕了:“大姨,我妈现在怎么样?”

“还没醒,你妈有高血压,气狠了,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我去医院看看。”-

医院病房消毒水刺鼻难闻。

朱伊伊这时候已经顾不上戴口罩了,小步子奔向病床,朱女士就躺在上面,脸色有些苍白。那么多年了,她妈少有得这么憔悴,朱伊伊沉默地给她掖了掖被褥。

大姨家里有小孙女要带,为了送朱女士来医院,孙女被她临时放在邻居家,心底不安生。现在朱伊伊来了,着急忙慌地回趟家,等晚上再来。

“伊伊啊,我晚上来送饭,有什么想吃的跟大姨说。”

“好,谢谢大姨。”

送走大姨,朱伊伊也没闲下来,她刚问过护士,说她妈过些时候就会醒,她得去打点热水来。住院部病房到处都是刺鼻气味,冲的人胃部翻江倒海,朱伊伊捂着鼻子接完水,脚步匆匆地回病房。

路上险些撞到一个跑路的小男孩。

她抱着肚子躲了躲,贴着墙站稳,手机啪地一下滚落台阶,骨碌碌得像个皮球,撞到一面墙才停下来。

小男孩儿自知闯祸,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去捡起来,弱弱地道歉:“姐姐对不起。”

屏幕摔碎了大半。

这是今年新买的手机,朱伊伊心里堵了一口哑火,想着病房里只有朱女士一个人在,没跟一个几岁小孩计较,揣着手机回了病房。

忙完一切,关上病房门,耳根终于清净下来。

朱伊伊长长地喘了口气。

她坐在病床边守着,赶来宣州的时候满心焦急,注意力全部牵挂在朱女士身上。现在静下来,才发觉自己小腿发胀。过年休假后,她没走过多少路,今天匆匆忙忙地奔波,腿酸,头也晕,神经困倦。

一天之间事情接二连三,朱伊伊根本腾不出时间去深想。

现在静下来,趴在床边,脑子还没转两下,睡意先一步袭来,眼皮越来越重地黏住,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夜幕四合。

耳边若有似无地听见碗筷碰撞声,之后是护士的推车叮铃哐啷响,几声交谈后,病房重回宁静。

朱伊伊撑起厚重的眼皮,抬眸,对上夹了两根土豆丝的朱女士。

筷子一僵。

“醒了?看你趴床边睡,没喊你。”朱女士没提朱伊伊为什么会来宣州,也不提她知道多少,恨不得三言两语揭过去,敲敲大姨送来的饭菜,“还是热的,吃点?”

朱伊伊板着脸,语气严肃:“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什么好说的,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是二十七岁,又不是七岁,我有分析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你被林海福缠着回不了京城为什么不跟我说?他能报警,我就能帮你请律师,请最好的律师,送他进去吃牢饭。”

“我就是觉得没必要——”

“为什么没必要!”朱伊伊突然吼了一声,发完火,眼圈一下子红了。

林海福缠着她妈回不来没必要告诉,贺绅被家族掌控要联姻没必要告诉,就她跟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朱伊伊知道,是因为她怀孕,担心她焦虑伤神,所以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把她当个宝贝一样圈在象牙塔里护着,所有的风浪都不让她经历,恨不得比避风港都只有她一个人,搞什么啊,她又不是个一碰就碎的花瓶!

压抑许久的情绪忽然崩塌。

视线渐渐朦胧,鼻酸到无法自抑,她咬着唇,强忍不要掉眼泪,可一张嘴,咸而苦涩的泪就落了下来。

朱女士被她吼得一愣,平常泼辣的性格这会儿像是吞了黄连,跟犯了错的孩子似的,不知所措地捧着碗筷,嘴唇嗫嚅:“丫头,妈错了,别哭啊。”

“骗子……”

朱伊伊红着眼,哽咽:“你们都是骗子。”

第80章“原谅我吧,宝贝。”

京城, 雨丝蒙蒙。

还未到傍晚,天边已经暗了下来, 今天是休息日,除了自愿加班的几个部门亮着灯,只有顶层总裁办还灯火通明。

时瞬集团开始独立之后,各方面的项目合作都受到了一定阻碍,贺绅加班加点地处理公务。到了七点,是朱伊伊用晚膳的时间,手头没忙完的项目暂时停下,拷贝进U盘, 带回城南晚上再继续。

乘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

解锁,上车,发动引擎, 贺绅今天开的是一辆黑色的柯尼塞格,副驾驶座还有半小时前派人订的一束玫瑰。

车是过年时贺米送的新年礼物,说感谢这一年他的庇护,特意选的这辆黑色限量款,车身黑亮, 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 色泽永远是最耀眼的一个。贺绅不喜欢, 觉得招摇,但贺米说女孩子都喜欢这种酷酷的车, 朱伊伊肯定也喜欢, 开起来特别帅特别拉风, 贺绅要拒绝的说辞又停在了嘴边, 最后扬眉,觉得试一试也可以。

黑色的柯尼塞格, 最浓烈的红玫瑰,独有一番味道。

车开出停车场,驰过时瞬集团门口,贺绅不经意侧眸,意外瞥见凌麦站在路边不停地张望,像是在等人。

他记得,朱伊伊今天跟凌麦约了一起吃饭。

方向盘掉转,车身停在路边,车窗降下,贺绅转头喊:“凌麦。”

脚都蹲麻了的人猛地弹起来。

凌麦一个下午心底都不踏实,尤其是联系不上朱伊伊后,更慌了,她不知道找谁,想打给贺绅又没联系方式,只能在集团大门口蹲着,希望能撞见这位逢年过节都加班加点的大boss,没想到,还真给她等着了。

“贺总。”

看她脸色不对劲,贺绅惬意的心情缓缓凝滞:“有事?”

凌麦一向都很怵上司,缩了缩肩,弱弱地说:“那个,我今天和伊伊出去吃饭,我去买水的时候伊伊突然说她临时有事,待会儿联系我,等我回去店门口找她,人就不见了。我回到家几个小时,给她发消息打电话都没人接……”

在凌麦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贺绅已经拿出了手机,朱伊伊前两天把他从黑名单放了出来,他可以联系她。在凌麦声如蚊呐地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手指滑动屏幕的速度越来越快,选择拨通。

冬雨顺着车窗飘了进来,打湿屏幕。

对面响起冰冷的机械女声,提示“对方已关机”,结果与凌麦说的无异,男人攥住手机的力道登时收紧。

不会的。

可能是与前几回一样,出去玩了,她就是一个爱玩的性子。

贺绅把手机扔在一边,望着漫天雨丝席卷,在车里拿了一把伞伸出窗外:“撑着吧。”

“谢谢贺总。”

“要派人送你回去吗?”

凌麦头摇地像拨浪鼓:“不用不用。”

贺绅颔首,要驱车离开,却又在下一秒扭过头,低声道:“如果伊伊有联系你,希望告知我一声,谢谢。”

凌麦忙不迭地点点头。

男人最后一点冷静快要消耗殆尽,勉强维持着温和的状态与凌麦道别,在关上车窗的那一秒,贺绅脸色瞬间冷漠下来。

淅淅沥沥的雨珠拍打着车身,滴滴答答。

就在这样静谧的环境里,好像全世界都只剩下贺绅一个人,他听不见其他声音。人在极度安静的空间里,思维要么彻底罢工,要么疯狂活跃,此时此刻的他,显而易见是后一种。

朱伊伊是谁?是他的人。

她要去见谁、干什么不可以吗?可以。

但不能玩消失!

躺在坐垫里与尸体无异般的手机,倏然惊起,铃声中带着一丝期冀与希望,却又在贺绅看见来电人时,再次陷入晦暗与失望。

他接通,一个字也懒得说。

章特助感受到这边的低气压,吞咽一下,迅速道:“贺总,刚刚收到消息,下午夫人来找过朱小姐。”

贺安清。

贺绅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面的马路,车辆一下接着一下地滑过,他沉默着。所有的个人情绪全被他压制下去,全身只有一个念头,回月离港。

见他的好母亲。

柯尼塞格狂奔在雨幕中。

大雨滂沱,路面积水,车轮碾过,激起一阵水花-

月离港的会客厅,灯火熠熠。

长桌前,贺安清坐在主位,律师正在根据她的意见拟定合同,还差最后一项内容时,管家步履匆匆地进厅:“夫人,二少爷回来了。”

贺安清用丝帕擦着手腕的玛瑙珠串,闻声,停下,抬眼示意律师先去偏厅候着。后者点了下头,快速地收起一沓文件就要离开,还未起身,大门就被人用力推开。

贺绅冒着风雨回月离港,一路上伞也没打,短发,肩头,镜片淋湿不少雨珠。

他没动,也不会说话,就这么森森地站着。

受惯性作用,门大力撞击两边的青花瓷瓶,“砰”的一声,瓷瓶滚落地面,摔得粉碎。

会客厅众人噤若寒蝉,僵在原地。

贺安清斜眼看过去,只一瞬便明白了什么,唇角闪过一抹讥讽。

倒是紧张那个女人。

她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先退下,贺绅倏地开口:“都站着。”

上位者动怒从来不歇斯底里,寥寥三个字的命令,冷肃而不容置喙。众人畏惧贺绅,又不敢不听贺安清的话,一时间,各个杵着像块木头。

贺安清蹙了蹙眉:“大晚上来月离港,还淋成这副样子,贺家教导的规矩你学到哪里去了,你的修养呢?”

“不成体统!”

贺安清鲜少说这样的重话。

贺绅没有半点反应,发梢的水汽凝聚成一滴水珠,砸在锋利眉骨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会客厅的所有人,管家、佣人、律师、贺安清——最后回到律师身上,没有温度的目光紧锁着他:“你来干什么?”

这是贺家的律师。

曾为贺绅置办老宅事务时见过几次。

律师没想到火药一下子冲到他头上,两边都不好惹,寒毛直竖:“我、我是夫人喊来拟合同的。”

“什么合同。”

“……不动产和一些资金转让的合同。”

“给谁。”男人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律师战战兢兢地张合嘴唇,想说,又不敢说,贺绅明知故问,他就是盯着,阴恻恻地威逼。这种时候身上哪还有半点斯文样子,抬脚走近,夺过律师手上最上页的合同,睨一眼,就找到了心心念念的名字。

贺绅永远能在漫天四海的文字中,精准地找到朱伊伊三个字。

商人手里过遍的合同成千上万,只需一眼,就能懂得这份合同什么意思。

两栋房产,一张无限额的卡。

条件是朱伊伊不能干涉他的婚姻,如果违反合同,将以千倍的金额赔偿。

贺绅轻呵一声,合同页像垃圾一样弃如敝履地扔在桌面:“您凭什么觉得这么点东西就能打发她?”

他捧在手心里的人,就想这么轻飘飘地被赶走。

荒诞。

“她在我这里的价值还不如这些,给她开出的条件,不过是看在她怀孕的份上。”彬彬有礼的儿子为了个女人犯混至此,贺安清愠火翻腾,强压着情绪,睇一眼过去,“看样子下午的事你知道了,她跟你说的?你这幅怒气冲冲的来月离港,是想帮她做主?”

贺绅平淡地望着她:“为什么?”

“我是为了你好,你终究是要联姻的,难不成你真打算娶朱伊伊?”

“为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好似他问的不是联姻这回事,或者说,不仅仅是联姻,而是这些年来她的所作所为。

凛冬的京城,寒意遍及四处。

大大敞开的门,碎裂一地的瓷片,顺着风钻进来的雨丝,黯淡又冷冽的水汽几乎要将贺绅裹挟。垂在裤腿边的手动了动,冻红的骨节握紧,又松开。

“贺米总跟我抱怨,说您不重视她这个女儿,眼里心里只有我这个儿子。其实,也不。”

她还说,贺安清爱的只有自己。

对的。

贺绅道:“我只是你掌管贺家的工具。”

大逆不道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在场的人都吓得低头装聋作哑,贺安清震惊许久都没说出一个字。

贺绅垂下睫,背过身,兀自朝雨幕中走去,下了最后定论。

“想我联姻,等我死了再说。”

贺安清气得胸口不停起伏,只是想到什么,又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品茶:“你猜我为什么要连夜拟一份新合同出来。”

男人迈出的脚步停在青石板的间隙中。

“当然是朱伊伊收了我的卡,签这份合同是迟早的事。你以为你们之间的感情能有多真?”贺安清讽刺道。

贺绅站在雨雾中,默默数着屋檐滴落在地板的水珠,数到第29颗的时候,嗓音穿过雨雾飘过来,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与坚定:“我不信你。”

“我只信她。”-

雨夜奔波数小时,回到城南已经有些晚了,这样的暴雨天,家家户户早早熄灯睡觉,一片漆黑。

只有二楼朱伊伊家的阳台,亮着一盏小灯。

家里有人。

贺绅刚停车就看见阳台的昏黄灯光,钥匙没拔,门也没锁,不经思考地大步奔去。去到二楼,一眼望见朱伊伊家的铁门没上锁,门框边还挂着一柄挂着水珠的雨伞,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真的有人在。

贺绅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边,要推,手又停住。

惊喜和失望只有一念之差,这一刻他竟然会害怕不是她,或者,这一幕只是因为他太想她而出现的幻觉。

走廊的空气中泛着雨汽的潮霉味,泥土的腥松味。

贺绅轻轻推开门,吱呀一声,远远地望见阳台上站着一个人,正在急急忙忙地收拾被雨打湿的衣服和鞋子。听见声音,那人意外地回头:“先生?”

是李嫂。

心彻底跌入谷底。

“看见太太了吗?”贺绅站在走廊里问。

李嫂看他浑身湿透,再惊诧也不敢多嘴问,摇摇头:“中午送饭的时候,太太说她下午要和朋友出去玩,我就没来了。这几天都是阴雨天,太太元宵节那天让我养的花有些蔫了,我就想着要不要打电话给太太,问问扔不扔掉,打不通,就只好过来看看。”

谁知道两个人谁都不在家,阳台窗户还大开,雨水全部打进来都快成游泳池了。

贺绅一潭死水的眼睛有了点点波澜:“什么花?”

“元宵节,太太在垃圾桶边捡了一束洋桔梗,还是新鲜的,就让我拿回去养着了。”李嫂去阳台端来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一束枯萎的洋桔梗。

她见没什么东西要收拾,忙完就离开了,家里只剩下贺绅一个人。

洋桔梗是贺绅是元宵节晚上扔掉的那束。

包装里有实名订单,一翻就能看见是谁买的。朱伊伊肯定也看到了,但还是把花捡了回来。

她连他扔掉的花都偷偷捡回来养着。

不可能狠下心走人。

朱伊伊一定是听说他联姻的事有些生气,所以躲起来了。

贺绅给花换了新鲜的水,再小心翼翼地摆在客厅茶几上,等着朱伊伊回来第一眼就能看见。

然后打开了微信聊天框。

明明知晓她收不到,贺绅还是点开了语音键,屏幕显示开始录音,却是一阵漫长的、无休止的安静。

第一条:“我错了。”

第二条:“联姻的事我没有答应,也没想过答应,我只是想在摆脱贺家控制之前拖延一点时间。没有跟贺安清表示明确拒绝联姻,是怕她动怒,一气之下对你出手。今天得知贺安清用房产和钱来找你签合同,我竟然有一丝庆幸。我想,还好,她没对你怎么样。”

第三条:“但我还是错了,我应该对你坦诚。”

第四条:“你现在是不是很生气?生气到不想理我?”

第五条:“你生气可以,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不能不要我。”

第六条:“我给你买了最好看的红玫瑰,还有贺米送的柯尼塞格,她说女孩子都喜欢这种很酷的车……我以后不会再管着你熬夜,你吃路边摊,吃零食,说一些奇怪的话,我都不会管,你要是想,我可以陪着你一起,怎么样都行。”

第七条:“我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我以后都改,一点一点改,全部改成你喜欢的样子,改到你满意为止。”

第八条:“朱伊伊,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

“原谅我吧,宝贝……”

最后一条发送过去。

世界全部昏暗下来,男人颓丧地耷拉下肩膀,脸埋进胳膊间,肩膀抖了下,通红的眼角阖上时坠落一滴泪,所有的骄傲跌进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