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来自贺绅的“99+”消息——我好想你。
不知过去多久, 贺绅复抬头,沉默地盯着洋桔梗, 记忆被拉回元宵节那晚。
眼前浮现出一个名字,邹楠。
元宵节那天,邹楠的各种反应,贺绅全部看在眼里,他很确定那个毛头小子没对朱伊伊死心。
而朱伊伊对他的态度很友好,一度坚定去他的工作室谋职。
仿佛溺水的人看见最后一根浮木,顾不上是真是假,有用无用, 一旦抓住点边角就死死不松开。
最后一丝希望-
工作室今晚在录制一首戏曲,负责黄梅戏板块的女生最近得了流感,嗓子哑, 反复录制都达不到想要的效果。时间已经走到半夜了,邹楠先让几个女生结伴回家,剩下的音频他来调。
没会儿工夫,录音棚外只剩下他一个人。
大门被人往外推开,系在把手上的风铃随之摇晃, 以为哪个同事望拿东西, 邹楠笑:“小周, 又忘带钥匙?”
没人回。
只有皮鞋踩在冷硬地面的声响,一下又一下, 仿佛来自地狱的警钟。
邹楠嘴角的笑容僵住, 电脑屏幕里折射出背后的人影, 修长高大, 是个男人。
熟悉的、他讨厌的男人。
他头都不想回,没好气地继续工作:“贺先生有事?”
“朱伊伊不见了。”
电脑前的人一蹦三尺高, 蓦地回身,上下打量完贺绅淋湿的狼狈样,肯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了。邹楠想起上回咖啡馆,朱伊伊提到她与贺绅之间藕断丝连,尤其是贺绅变态的控制欲,还红了眼。现在她不见了,谁能保证她不是故意的?没准朱伊伊就是受不了贺绅偷偷溜走的。
他心里悄悄盘算着。
邹楠“哦”一声,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
但他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像是有意掩盖。
贺绅冷声地询问,却是陈述句的语气,似是笃定了人在这:“她在哪。”
“我怎么知道?”邹楠继续坐回电脑前,“我还有工作要忙,贺先生没事就走吧。”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彻底点燃怒火。
背后的贺绅突然爆发,一把揪住邹楠的衣领,阴沉沉地问:“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你他妈发什么疯?”邹楠受不了地飙脏话,“朱伊伊不在我这里,你是不是有病!”
攥住衣领的手背筋脉贲起,微微发颤,男人面无表情地逼视着邹楠,似是斟酌他的话是真是假。良久,他缓缓松开,不等邹楠站稳,一把将人推远,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最好是这样。”
失望的同时又不免松一口气。
如果发现朱伊伊真的躲在这里,贺绅不愿深想他会对邹楠做些什么。
贺绅将纸巾扔进垃圾桶,大步流星往外走。
在邹楠看来,他这雷厉风行的速度就是奔着找朱伊伊去的,誓有找不到人就翻天的架势。邹楠心里慌得打鼓,一边想朱伊伊到底去了哪里,一边想他该怎么阻止贺绅。
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
烂人渣。
“你非要缠着她做什么?”邹楠一脚踹翻凳子,竹筒倒豆般全部吼出来,“伊伊姐她烦你,厌你,要不是有个孩子拴住她,她早就跑了。今晚她莫名其妙的消失,你也不想想为什么,她就是故意离开的!恨不得离你远远的!”
“你放过她吧。”
贺绅回首,淡淡望着他,离开的步伐重新折返回来,脚步停在邹楠跟前,不紧不慢地摘掉眼镜,然后一拳挥了过去。邹楠毫无防备地被打倒在地,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一拳挥了过来,正中他的鼻骨,痛的他眼冒金星,“你他妈……”
一拳。
“贺绅你敢——”
又一拳。
憋了许久的哑火终于找到出口,贺绅冷冷掐住邹楠的脖子,力气不受控地越来越大,掌心下的人因为窒息开始脸色发紫,拍打他的动作慢慢减弱,呼吸也渐渐只进不出,他仍旧没有松手,腕肘肌肉抽搐,嗓音出奇的平和:“我跟她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在邹楠快要窒息晕死的前半秒,桎梏气管的手指终于松开,他大幅度地喘着气,咳得肺部隐隐作痛,都这样了,还不忘沙哑地骂一句:“疯子。”
贺绅置若罔闻地离去。
只有他自己清楚,邹楠那番话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在来工作室之前,贺绅还有一丝意念笃定朱伊伊不会离开他,可听了邹楠这么一说,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崩塌。
夜晚的京城像一颗明珠,沿着海港路有一座座灯塔,亮着点点星火,是夜间航行者的指明灯。黑夜,渐大的雨势,马路边还未消融的积雪,稍有不慎,每一样都是送命的推手。
他要死也不是死在这种时候。
贺绅坐在车里,打着双闪,两手攫紧方向盘,不断加速。
他要找到她。
一辆黑色的柯尼塞格在京城各条马路穿梭,碾碎积水倒映的月光,一路疾驰,从黑夜到白昼,不曾停歇。
朱伊伊像是消失在了贺绅的世界里-
昨夜京城风雨交加,第二天的宣州晴天艳阳。
宣州市人民医院。
病房内,朱伊伊垂头丧气地捣鼓手机,指纹解锁没反应,开机键摁了也是黑屏。原以为一晚上手机没动静是停电关机,她去护士台借了一条数据线,充了半小时,手机还是打不开。
小男孩那一撞彻底摔坏了。
至于朱女士,昨天朱伊伊发完火后,一句话没再跟她说过,任凭朱女士怎么说软话道歉也不好使。一个老好人生气,后果很严重,朱伊伊现在就是一个屏蔽所有人的机器,谁也不理,最多也就摸摸肚子里偶尔动一下的小宝。
直到刚刚给朱女士办理出院手续,朱伊伊才肯施舍般地跟她说几个字,都是“嗯哦好”这类。
朱女士不服气也只能忍着。
大姨开着小车来接,降下窗户满脸喜色:“老二,派出所那边来电话了!说这事差不多查清了,就是林海福那鳖孙胡说八道,跟你没关系。”
朱女士家里排老二,亲戚们都知道她不爱别人喊她名儿,都是唤她老二。一听这话,还有些苍白的脸立马恢复血色,喜出望外:“那我是不是能回京城了?”
“快了,这两天再做个笔录,走个流程就能走了。”大姨下车接过朱女士的出院行李,转过身,拍了拍朱伊伊的肩膀,劝了劝,“别生你妈的气了,她也是不想你担心。这两天你们俩都在我家住,咱们几个不常见,正好呱呱淡。”
“呱呱淡”是老家方言“闲聊”的意思,朱伊伊听完绷不住冷脸,笑了一下。
母女俩算是讲和了-
大姨家在农村,为了带小孙女才在市中心住。
这几天因为朱女士和朱伊伊的到来,直接把车开回了农村,老家空房间多,也清净。
一路上苍翠欲滴,枝繁叶茂,京城的寒冬似乎并没有波及宣州,这里已经是初春,风光旖旎。
下了车,鸡鸣狗吠,院前的池塘里游过一排小水鸭,两边栽着四季青和紫红色月季。往上一百米的地方是一座名叫清平庵的庙,还在正月,不少人去上香,袅袅青烟起。
屋里,朱女士拿着数据线给自己手机充电。
她高血压昏睡了一两天,电量只有可怜的百分之几,在昨天大姨打给朱伊伊后就关机了。这会儿刚充上电,缓了缓,刚开机,一通来自京城的电话掐着秒表似的弹了出来。
看着来电人,朱女士怔了怔,喊:“伊伊,你电话。”
院子里“嘬嘬嘬”逗狗的朱伊伊,抽空问:“谁?”
“贺绅。”
被她遗忘了一天的名字蓦地闯进耳廓,她逗狗的手一抖,肉骨头被小黑狗猝不及防地叼走,尖尖的牙齿还刮了下她的手背,疼得她嘶了一声,缩手,摸了摸,生怕破皮。
她电话打不通,就打到她妈的手机上了。
朱伊伊洗了洗手,往屋里走,接过手机,等朱女士走了,她也没接,仍是表情寡淡地盯着屏幕,反手挂了。
那边停了足足有一分钟,像是在猜是朱女士还是朱伊伊,试探地又打来一通电话,再次被朱伊伊毫不留情地挂断。她这副泄愤的行为太过明显,另一头的贺绅转瞬就猜出了是谁,开始了电话轰炸,誓有她不接他就把电话打爆的劲儿。
僵持了十几分钟,给男人狠狠长了个记性,朱伊伊自己也理顺了一口气,才缓缓接通。
她没说话,他也不说话,话筒里是一阵无声的寂静。
“朱伊伊。”男人嗓音病态的沙哑。
“嗯。”
“你去哪了,跟谁在一起,为什么关机?”贺绅声音冷得像寒潭里浸泡的冰,挡不住的怒火,找她找了一夜也没半点线索后,那点理智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他死命攥着手机,额头青筋暴起,已经在失控的边缘,可只要想到朱伊伊会生气、会放弃他,所有的怒火都在零点零一秒全部噎住。
他缓慢而长久地喘出一口气,慌乱彻底击溃防线:“我错了。”
“不管你在生气什么,都是我错了,”太多想要说的话最后只凝成一句祈求,“你回来好不好?”
“我在宣州。”她平声回。
那边的人默了默,气息陡然变快,紧接着是细碎的动静,门嗙地被推开,行李箱轮子骨碌碌地滑动,他深吸一口气,就在要说话时,朱伊伊预料到他要做什么般,道:“不要来找我,贺绅。”
他立时就安静了下来。
“孩子很乖,我也很安全,宣州这里一切都很好。你来这里,除了惊动我妈和让亲戚发现我未婚先孕以外,没有任何意义。”朱伊伊听见电话那头的哗啦啦雨声,语速很慢,到了这一刻,反而情绪平静了下来,“是,我生气,但不是因为你联姻,而是你瞒我联姻这件事。”
“我知道你没拒绝联姻是有难处,瞒着我也是不想我怀孕伤神,你考虑的这些我全部都懂。但是,贺绅,我不是菟丝花,不需要你小心谨慎地护在背后。如果你是打定主意跟我往下走……”
“是,我打定主意了。”他说。
“那就把你的烂事一件一件全部解决好!”朱伊伊吸了吸鼻子,把眼底的微末酸意憋了回去,“我来宣州是因为我妈有事,这边忙完了自然会回京城。而你要做的,就是在见到我之前,让我看见你的态度。”
跟不跟贺绅复合,这是她自己的事,任何人都干涉不了。
她不想,全世界挽留也没办法。
她要想,一个贺安清又算得了什么-
在宣州待的两天半,朱伊伊除了跟姨夫出去逛自家的鱼塘,无聊时候打牌摸麻将,走前的下午,还背着朱女士去了一趟派出所。
是去见林海福。
林海福嗜赌成性,还酗酒,经常喝醉了在街上闹事,派出所抓他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次派出所民警见他头顶一个大血窟窿,才不情不愿地信了他的话,误以为朱女士真的要杀他寻仇,谁知道啊,又是林海福这个鳖孙胡说八道!
朱伊伊进怕派出所拘留室的时候,林海福不着三不着两地躺在椅子里,工装服上的水泥已经干涸结团,一动,掉的地上到处都是,不服气地骂骂咧咧:“你们这些警察就是有色眼镜看人,朱盼弟就是故意想杀我,你们不抓她,反过来抓我?有没有个警察的样儿?”
站在前边的警察上了年纪,五十多岁,长着络腮胡。
林海福讥笑:“朱盼弟几十年都不显老,好看吧,以前是我搞得老婆。你不抓她,是不是看上她那个半老徐娘了?”
啪,一记重重的巴掌抽过去。
声音响亮得整个拘留室都在回荡。
林海福愣了下,恼羞成怒地要骂人,扭过头对上一张年轻又酷似朱女士的脸时,呆了呆。
反应了会儿,才记起这是朱伊伊。
他的女儿。
脸上火辣辣的痛意袭来,林海福火冒三丈,拍桌而起:“你个不孝女敢打你老子?”
“你算什么老子,”朱伊伊护着小腹退了几步,屏息忍住他身上的熏天酒气,“林海福,上回我在宣州出差你骚扰我,我没跟你计较。你这回还敢骚扰我妈,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们母女俩,还是几十年前你想扔就扔的玩意儿?”
面对这个人渣,朱伊伊向来不介意摆出最尖酸刻薄的嘴脸,“我已经请了律师,过些时候就来,你等着进看守所蹲隔十天半个月吧——”她恶狠狠地指他,“别让我再看见你。”
朱伊伊出了拘留室,和外面的民警商量律师的事。
宣州温度高,她穿了件宽松毛衣裙遮肚子,外面套件浅棕大衣,脚踩防滑马丁靴,腕肘挎着小包,浑身上下都是京城人才有的气息。怀孕后,她被贺绅养得很好,像一颗雪水里浸泡的圆润珍珠,瘦削的脸多了点肉感,更显靓丽。
拘留室的林海福上下扫视着这个陌生的女儿,转念又记起同样留有风韵的朱女士,他眼珠子贼溜地转一圈,明白了什么。
他女儿身边肯定有一个有钱男人。
林海福笑了笑。
老天总算没断他后路啊-
一场冬末的雨下完,整座京城的温度都在回暖。
朱伊伊回京城时,天已经晴了。
家里属于贺绅的东西全部清空,丁点不留,但家具厨灶干净的一尘不染,朱伊伊猜是李嫂事先来打扫过。
朱女士离开京城太久,回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就被陈婶和翠姨两个人左拉右拽地去唠嗑,留下朱伊伊一个人在家。
在宣州农村住的这两天,去趟镇上不容易,朱伊伊忍着没买手机。今天回到京城,第一时间找了家手机店下单,几个小时后送货上门。
拿到手机的那一刻,朱伊伊猜到会有不少消息和电话,却没想到,插进电话卡恢复通讯功能时,新买的手机硬生生卡了几分钟。
她傻眼地看着微信“99+”的消息提示。
还有数不清的未接电话。
而最多的全都来自贺绅。
朱伊伊晃神地盯着看了许久,指腹慢腾腾地点开聊天框,消息无一例外都是在断联去宣州的那天开始发送,直到她与贺绅接了那通电话后结束。
有文字,也有语音。
即便已经预料到,朱伊伊还是手指颤了颤。
她把屏幕往上滑,一直滑一直滑,却怎么也找不到起点,仿佛划拉了将近一个世纪才看到贺绅的第一条消息。
她静静地点开。
从第一条开始听他忏悔、挽留、乞求。
前半段的消息在前天零点结束。
隔了几个小时,在前天凌晨四五点,男人不知道找了她多久,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是以何种情绪状态发了一个长达半分钟的语音过来。
那是他发来的最后一条语音。
点开,只有一阵只有雨声的沉寂,直至语音条快要结束,才响起微末的哽声:“……我好想你。”
消息结束。
他何时这么狼狈卑微过。
朱伊伊心口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挤压,将里面的酸涩全部挤出来,鼻腔也跟着发酸发胀,眼角红了红。前面成千上百的深情告白,似乎怎么也比不过这一句话来得冲击大,眼泪不听话地掉一颗下来,朱伊伊把脸埋进枕头里,心疼又心酸。
“笨蛋。”
第82章既然如此,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今夜愉快既然如此, 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骂完贺绅,朱伊伊抽了抽鼻子, 偷摸着给男人改了个分数。
看着几个阿拉伯数字,哭完的眼皮越来越重,她有择床的毛病,在宣州老家睡得不安生,回到自己房间,深处的睡意和疲倦渐渐涌了上来。
再醒来时,是朱女士用锅铲敲碗喊她吃饭。
客厅到厨房蔓延着玉米排骨汤的浓香,还是朱伊伊爱吃的鲫鱼豆腐, 亮晶晶的汤面飘着几根翠绿色的青菜叶。
朱伊伊肚子咕噜噜叫:“好香啊。”
“香就多吃点,五个月了肚子还那么小。”朱女士拍了拍朱伊伊的肚皮,圆圆的, 鼓鼓的,但是不大,比起她当年怀孕的时候还要小不少。
“医生说我骨架小,孩子个头也小,正常, ”朱伊伊皮笑肉不笑, “再说, 我要肚子大我还不敢去宣州接你回来呢。”
“……”
朱女士悻悻地闭嘴,连忙岔开话题:“上午回来的时候客厅摆了一束花, 都蔫了, 我就扔了。刚买菜回来, 家门口又摆了一束花, 你新买的?”
朱伊伊啃排骨的动作停下,顺着朱女士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客厅的玻璃瓷瓶中插了一束新鲜洋桔梗。
瓷瓶是元宵节她给钱让李嫂买的, 花也像极了她捡的那束,不过看花瓣的成色,应该是刚刚定的。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送的。
朱伊伊垂下眼:“不是,贺绅定的。”
“那要吗?”这几天,朱女士隐约察觉出朱伊伊和贺绅之间发生了些什么,可她没问,也不再像之间那样发表意见。
经过宣州一事,朱女士打心底觉得朱伊伊长大了。她不再是以前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不知不觉中,朱伊伊比她高出了一个头,出落得亭亭玉立,有自己的主见和思考,很多事情考虑的比她要周全。
她老了,不能再自以为是地用长辈的思维施压。反正她就这么一个女儿,结婚不结婚,有钱没钱,有多大的出息都无所谓,朱伊伊做什么选择,她支持就好了。
“要,养着吧,”她埋进碗里喝汤,“浇水什么的我自己来。”
“好。”
没想到接下来的每天都有一束花。
洋桔梗、满天星、红玫瑰,还有小雏菊。小雏菊是最丑的,参差不齐,一看就不是花店专业的手艺,朱伊伊一猜就知道,这肯定是贺绅自己包的。
他惯会玩些幼稚却又不引人反感的小把戏。
贺安清还在京城虎视眈眈地盯着,稍有不慎就在背后捅刀子,朱伊伊让他把烂摊子收拾完前不要来找她,他就真的不来,但心底肯定郁闷,还不服气。集团和贺家的事情压得他喘不过气,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他想她,特别想,还害怕她把自己忘了,于是就搞这些幼稚的小把戏,借着花在朱伊伊面前随时随地刷存在感。
她吃饭看见洋桔梗会记起他,客厅看电视瞥一眼小雏菊会记起他,就连早晨打个喷嚏后闻到一丝玫瑰香,还是第一时间记起他。
别的男人来她家里,他也能借着一束又一束的花宣誓主权。
这人简直了。
但朱伊伊还是把每一束花抱回了家,好好地养在阳台-
这天,朱伊伊下楼扔垃圾回来,短短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门前靠着一束曼塔玫瑰,水粉渐变色,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旁边还挂了一件小孩子的连体睡衣,毛茸茸的,垂耳兔款式。
朱伊伊习以为常地把东西收回家,正准备关门,楼梯传来脚步声,随后听见有人喊她。
“伊伊姐。”
她关门的动作顿住,抬眸,还没叫出名字,一眼看见邹楠嘴角的淤青,更骇人的是他脖子上的紫红色掐痕,根根分明,周遭的血管撑破皮肤似要爆裂,可见当时出手之人下了多大的狠劲。
“你怎么受伤了?”朱伊伊吓一跳,连忙开门让他进屋。
邹楠今天路过城南,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瞭了一眼,结果真的看见朱伊伊的身影。
她在下楼扔垃圾。
她离开又回来了。
那晚贺绅发疯的样子,谁也无法揣测他是不是对朱伊伊做了什么,又或者不顾她怀孕的身体和想要逃离的意愿,把她强行困在了京城。
邹楠一着急跑了过来。
他一寸不落地扫过朱伊伊,眉毛缝都没放过,看她脸色红润,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摇摇头,示意不进去,低声说:“……我就是来看你好不好。”
“我好得很啊。”朱伊伊最近胃口好睡得饱,回到京城一周就胖了一斤。她上下打量邹楠的颓样,凄凄惨惨戚戚的,欲言又止,“倒是你,怎么搞成这样?”
邹楠眼神晦暗,喃喃自语,“你好我就放心了……”他扭头就要下楼离开,走了没几步又停在台阶处,“伊伊姐,我虽然没多大本事,但你要有什么难处,我一定会尽力帮你。”
他背对着,双拳紧握:“会打架算什么,我不信他能在京城只手遮天,警察来了也奈何不了他。”
朱伊伊眉心蹙了蹙,直觉告诉她不对劲。
邹楠的伤也许跟她有关。
“等一下。”
朱伊伊扶着栏杆走下去,拽着邹楠的袖子,把人从左到右仔仔细细检查一遍,不可置信:“你跟谁打架?”
他别过头,因为自己是被揍的那个,说出来觉得很损男人尊严:“贺绅。”
其实问出口时,朱伊伊心底已经有了猜测。
只是邹楠真的说出那个名字时,还是不免惊诧了许久,倒吸一口凉气:“你们为什么打架?”
“你前几天背着贺绅跑了,他以为是我把你藏起来,凌晨找到我工作室来质问。果然穿西装的男人没一个好的,霸道无理,控制欲强,就是一变态,伊伊姐,我知道你不想跟他在一起才会离开,我让他别缠着你——”停了停,邹楠为自己挨揍委屈,又为贺绅的卑劣无耻而愤怒,他一个劲儿地告状,“谁知道他跟疯狗一样,上来就咬人,听完一拳揍我脸上!”
电闪雷鸣的夜晚,邹楠敢肯定,要是贺绅手里有一把枪,他指不定就把冰冷的枪口对准他,一颗子弹爆头。
一言不合打架,这是小学生才会干的事,朱伊伊想象不出来两个成年人,竟然因为她互殴。看着邹楠这副惨状,仿佛能预料那晚的战况多么恐怖激烈,她紧张地揪住衣摆,犹豫片刻,弱弱地问:“他呢,也受很重的伤了吗?”
怪不得隔天打电话给她声音都是哑的。
他还有低血糖。
淋了雨,还被打,低血糖发作,越想越担心……
“是我被打。”邹楠一句话打断朱伊伊的脑补。
他眼神幽怨地控诉:“是我被打,我连他一根头发都没碰着!”
朱伊伊绷起的双手刚松开,又很快攥紧。
一面对于贺绅的失礼有些生气,一面对于挨打的邹楠有些愧疚,况且他还是为了她着想,尽管是他无意中误会了。
“邹楠,那晚的事是个误会,我没偷溜逃跑,是因为我妈在老家临时有事我急着去接她,手机又坏了联系不上。”她边说边回屋掏了几盒药膏出来,内心满是歉意,“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向你道歉,我替贺绅向你说声对不起。”
她肚子大不能弯腰,还是尽力鞠了一躬,诚意十足。
邹楠连忙扶住她,心里却不免因为朱伊伊站在贺绅那边而有些失落,他也隐隐察觉出了什么,强撑的眼睛布满红血丝:“伊伊姐,你喜欢他吗?”
空旷的楼道寂静下来,空气的浮尘缓缓流动。
朱伊伊呆滞须臾,倏然明白了邹楠的奇怪之处。
她忍不住后退一大步,一手摸着五个月肚子,一手捂着罪恶感满满的胸口,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这段时间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
惹谁不好,偏偏惹了一个刚毕业的纯情男大。
怪不得元宵节的时候,贺绅火药味这么冲,原来早看出来邹楠对她隐晦难言的心思。
“邹楠,你对我有好感,可能是我没掌握好分寸,让你错了一丝错觉。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我很高兴能认识你,真的!”朱伊伊大学毕业后就没遇见过追求者,拒绝起人来磕磕绊绊,“但我们也只是朋友。”
“那贺绅呢?”
“我跟他之间不是你误会的样子,贺绅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他对我挺好的。”朱伊伊脸有点发烧,垂下眼。
在昏暗逼仄的楼梯间,邹楠的角度只能看见朱伊伊半边侧脸,她不停地颤着眼睫,张开嘴,一个字一个字郑重地说:“如果我会重新恋爱结婚的话,那个人只会是他。”-
邹楠垂头丧气地下楼了。
等他彻底离开小区,从他去找朱伊伊那刻起就紧锁在他身上的望远镜才移开,挪回了黑漆漆的楼道,观察的人物变成了朱伊伊,确保她安全到家关门,望远镜的工作才结束。
“当完快递员,还要当盯梢员。”
章特助眨了眨干涩的眼球,想他堂堂一个秘书室室长,正事不干,天天掐着秒表给人送花。送花就算了,刚刚他发现邹楠来找朱伊伊,立马通知贺绅,对面当机立断甩来一句“盯着”,他又光荣地多了一桩“盯梢”的工作。
他感慨生活不易,一边把望远镜收起来,一边拿出电话,任劳任怨地跟自家老板发消息:[贺总,邹楠已离开。]
对面几乎是秒回:[她呢?]
[朱小姐回家了。]
[嗯。]
看着老板的回复,章特助面瘫脸也不禁涌出一丝美滋滋,终于可以下班了,发麻的腿还没抻直,对面又发来一条:[继续盯着。]
章特助生无可恋地缩回草丛,随手捡了根树杈,在地上画圈圈。
……
时瞬集团,总裁办。
得知邹楠又去找朱伊伊之后,贺绅手头的工作都停了下来,望着手机屏幕,专注认真的思绪全部飞远,恨不得代替章特助亲自盯着。
可他不能。
眼下时瞬集团独立的进程已经走到最后关头,每一关卡,都要他亲自监督。
办公桌边的座机忽然响起。
座机是总裁办专用联系设备,一般情况下除了章特助,很少有秘书敢直接打进来,避免打扰贺绅工作。如今章特助不在,敢公然打过来的只有一个地方。
贺绅摁了接听键:“说。”
月离港的管家道:“夫人今晚举行晚宴,说二少爷务必出席,务必。”
“不去,没空。”
上回在月离港,贺绅说出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把贺安清气得好些天食不下咽,母子俩这些天一句话也没说。
管家为难道:“夫人已经把邀请函散出去了,这个点,不少人已经在会客厅等着了。”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
贺安清从不问别人意愿,她想怎么做就得怎么做,旁人没有半点周旋的余地。今晚的晚宴说得好听是给贺绅一个台阶,以此来缓和母子之间的僵硬关系,可又何曾不是贺安清以母亲的身份,来逼迫他低头认错。
初中时,贺绅前脚还在与好友商量下周的竞赛,后脚就被贺安清猝不及防地送往国际中学就读,她说,我的儿子不需要参加那些华而不实的竞赛,你一毕业就会接管家里的集团。
高中时,贺绅获得不少射击比赛名次,他不爱射击,但他疯狂迷恋子弹从枪口-射出去的那一瞬间,自由,无拘无束,它想往哪个方向飞就往哪个方向,即便是狂风骤雨也控制束缚不了。
彼时十七八岁的少年,在千万重压力下,那是唯一得以放松的方式。
但贺安清摔了他的奖杯,锁住了所有的射击练习室,告诉他,不要玩这些浪费时间的玩意,我在你身上花费的心力,每分钟都是以百万计算。
那是贺绅第一回反抗。
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被强行削平棱角,他连愤怒都只是扯掉脖子上系得规整的领带,脱下贵族学院的校服,然后狠狠扔在地上。严格到苛责的教养使他无法说出难听的话,他仅是安静地、难过地看着他的母亲。
希望换来一丝她的疼爱与歉意。
可贺安清只是挥手让管家帮他重新穿好校服、系好领带,从始至终没碰他一下,冷冷地告诉他:“贺家的接班人没有任性的权利,你唯一的选择是,服从、听话。”
每一次都是这样。
电话另端的管家还在等着他的答复:“二少爷?”
年少时憎恨厌恶大过天的事,在如今而立之年的贺绅眼里,不过是如同一只蚂蚁蛰了下。他什么情绪也没有,只是忽然很想知道十七八岁的自己反抗失败,如今的自己再坦坦荡荡地反抗一次,会是什么结果。
成功也好,失败也罢。
就像朱伊伊说得那样,至少让她看见他的态度——他就是非朱伊伊不可,打定主意跟她过一辈子了。
贺绅翻了一页合同,在末端签名,写完绅字的最后一竖,钢笔尖点在空白处。
“我准时到。”
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傍晚六点的月离港,灯火通明,宴会厅里高朋满座,宾客盈门。
“贺家最近晚宴举办得真是勤快。”
“还不是因为上次搞砸了。”
“啊?”
一身白色丝绸水裙的女人招招手,示意其他好友附耳过来,抹着鲜亮口红的唇张张合合,说着听来的八卦:“贺、吕两家要联姻的消息早放出来了,在座各位都心知肚明。上次晚宴说白了就是两家长辈为了宣布联姻走个过场,谁晓得贺家二少爷根本没出席,就留吕家小姐一个人傻傻招待,个中缘由不清楚,但听说当晚贺、吕两家长辈发了好一通脾气。”
“那这次的晚宴是为了……”
“肯定是为了宣布上次没宣布的事情喽。”
将这番对话听进耳朵里的吕珮抿唇不语,她是这次晚宴的女主角,时时刻刻都要保持最优雅完美的模样。
上次闹出的笑话,引来不少非议,还有说她在外面养了小白脸被贺绅发现,他一生气才不出席晚宴的。吕珮听完,登时气得面色涨红,分明是她的未婚夫在外面养了情人,还有了私生子,到头来骂名都扣在她头上。
今晚的宴席,贺、吕两家比上次更重视,商圈出席了不少长辈,贺安清再三与她保证,今晚贺绅一定会来。
只要他来,就会借机公布联姻的喜讯,这婚,贺绅非结不可。
高脚杯中的酒液抿了一次又一次,时间也在一点一点地流逝,七点晚宴开场,现在已经六点四十七。
不到十五分钟就要开场了。
可贺绅依旧没来。
吕珮紧张地握紧杯盏。
人群倏然一阵喧哗,散落在厅内各处的宾客开始聚集在两边,视线不约而同看向推门进来的人,就在吕珮看过去的那霎,听见有人惊道:“是贺二少爷来了。”
胸口悬了一晚上的心忽地放了下来。
她松口气,笑着走了过去。
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吕珮却想了很多,她不祈求贺绅多浓烈的爱意,只需要从朱伊伊那里分一点点,一点点就好。朱伊伊终究只算个外室,她的孩子一样上不得台面,而她与贺绅联姻后就是光明正大的贺太太,光这一点,她就赢过了朱伊伊。
够了,够了。
贺绅这个名字在吕珮齿关徘徊数秒,在她要带着欣喜和愉悦的语气喊出来时,男人步履的方向突然掉转。
他没来她身边,而是自己先去了晚宴中心台,而后一脚踏了上去。
中心台上立着话筒,等到七点,主持会场的司仪会上台讲话,后续贺、吕两家还会公布联姻的事。
可现在贺绅却只身站在上面。
男人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衫,抬手握住话筒,手腕的百达翡丽腕表在灯光照耀下折射出一抹光,刺了吕珮的眼。
她一眼就看见贺绅脖子上的领带,那是朱伊伊跨年夜送给贺绅的,过季的、店内最廉价的一款。
今晚这么郑重的日子他竟然戴这条。
是公然挑衅,还是已经全然不顾她这个未婚妻的颜面!
贺绅一一扫过台下众人,最后定格在正前方的吕珮身上,这个打着他未婚妻名义的女人:“大家好,我是贺绅。”
“非常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贺家的晚宴,来会厅的一路,我听到不少关于宴席的议论。现在是六点五十九,还有三十秒的时间即将开场,在这三十秒的时间里,由我来告知各位本次宴席举办的目的——我的确在不久的将来会步入婚姻的殿堂。”
吕珮怔怔地望着他,预料到什么,心脏快要跳出喉管。
下一秒,她就听到男人淡淡宣布:“我的太太,是朱伊伊小姐,她与我一同在时瞬集团共事,日久生情。这一点,吕小姐是最了解的,对吧?”
全场哗然。
吕珮呆滞在原地,所有的一切全部脱轨,她傻傻地不知作何反应,只能听贺绅继续冠冕堂皇地说:“不过近日我太太朱小姐身体抱恙,不适合出席宴会,所以今日由我代她出席发言。”
“最后,再次欢迎各位参加贺家的晚宴。”贺绅淡定地下了台,与震惊到红了眼的吕珮擦肩而过。
“那么,今夜愉快。”
他一如既往笑得温润斯文,不顾全场死一般的寂静,扯了扯领带,严谨规整的温莎结变得松松垮垮,似是褪下了几十年来的绅士皮囊,回归恶劣的本性。
他跟朱伊伊不痛快,那就所有人都别痛快,一起下地狱吧。
Bless you.
第83章“朱伊伊,我只有你了。”
得知宴会厅出事时, 贺安清刚化完妆。
她七点有喝参汤保养的习惯,用汤匙喝了几勺, 整理旗袍,起身要往外走,突然见到管家匆匆赶来:“夫人,出事了。”
不待她问,身后跟着进来的吕珮踉踉跄跄,走到贺安清身边时,强忍的委屈彻底崩溃,忍不住啜泣出声:“太过分了, 贺绅他太过分了,伯母,他今晚这么做根本没有考虑过我半点, 为什么……”
她揪着最接近心房的布料,里面如硫酸腐蚀般涌出艰涩的疼意。
她真的那么不如朱伊伊?
他们几十年的发小交情,他竟然丝毫不顾。
寥寥数语就让她成了圈内的笑话。
可明明许多年前他们也是众人眼中最亲密、最适合的一对。
“珮珮,”贺安清扶她,“怎么了?”
管家浑身冒冷汗, 谁也没想到贺绅直接先斩后奏, 宁愿公然跟贺安清对着干, 也要把自己的婚讯公布,可对象不是吕家小姐, 是别的女人。
这下商圈的人全部知晓。
将来即便贺、吕两家联姻成功, 也会落人话柄。
“二少爷把朱小姐的事说出来了, ”他战战兢兢, “当着全礼宾的面。”
贺安清捏着手里的玛瑙珠串“啪”的一声断裂,珠子滚落遍地。
反了天了。
她这个儿子翅膀硬了, 就开始逃之夭夭造反了-
月离港的别墅遍布恒温设施,四季温暖。
只有二楼的射击练习室,空气清冷阴寒,窗面蒙上一层湿润水汽。
射击练习室的门没锁过,只是关上,除了打扫的佣人鲜少有人踏足。今夜却大大打开,里面时不时传来激光枪穿透靶纸的微末声音。
贺安清进去的时候,贺绅正背对着她射击。
室内阴湿寒气迅速将人裹挟,她拢了拢披肩,正欲质问,男人如有所感般,握抢的手指扣动扳机,在她声音泄漏出的前半秒开出一枪,“咻”的一声,激光子弹划破空气,发出指甲剐蹭黑板一样的刺耳噪音,听得贺安清顿了一下。
并非吓到,而是看着面前这幅景象,竟觉有些熟悉。
很快,她记了起来。
在很久以前,母子俩也成这样对峙过一次。
贺安清厉声禁止他玩射击,摔了他的奖杯,砸坏他的枪。
在他发脾气反抗之后,她勒令管家关他半个月禁闭,除了日常起居,不能出禁闭室一分钟。
彼时尚且清瘦单薄的少年,也是这样背对着她,置若罔闻地拿起那柄被砸坏的仿真训练枪,手臂伸直,扣动扳机,嘴型喊出一个无声的“砰”,子弹却永久卡在枪管内,再也打不出来。
没有人看得见少年的表情。
只有贺安清,只有他的母亲看见,少年眼角一闪而过的红。
可她都是为了他好!
如果没有她这些年的悉心栽培,哪来今天的贺绅,可如今他非但不感谢她这个母亲,还为了一个筒子楼里的落魄女人再三与她唱反调。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给贺家捅了多大的篓子?”贺安清话里全是对他的失望与愠怒,“台下这么多贵宾看着,你一番话说出来,把珮珮的颜面置于何地,把贺吕两家的脸面置于何地?谁给你的胆子先斩后奏!”
“您不是一直都这样吗?”贺绅稍稍斜额,瞄准靶心,“您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蓦地打出一枪:“您说的那些后果,我一个都不在乎。”
“那你在乎什么,啊?”贺安清的怒火彻底点燃,表面的优雅再也维持不住,顾不上身后还有一大群佣人和管家,几步上前,一把夺过贺绅手里的枪,如十几年前那般,再次恶狠狠地摔在地上,“在乎那个叫朱伊伊的女人吗?你的理智呢,你顾全大局的能力呢,你是不是非要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跟我唱反调,跟整个贺家对着干?”
训练室的气氛冷如寒潭,随行的一众佣人大气都不敢喘。
谁也不敢想短短半个月贺家天翻地覆。
贺绅漫不经心地盯着地板上的枪。
当年身陷囹圄的少年没能力反抗,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摔坏的枪,如同看着自己被摔得支离破碎的尊严,一声不吭。这次,他不再像十几年前那般沉默不语,无视母亲的雷霆震怒,贺绅弯腰捡起,在手心把玩,他直勾勾地盯着贺安清,淡淡回了一个字:“是。”
“我可以不要贺家,但我要她。”
一记耳光啪地一声甩过去,贺安清冷下了脸:“我看你是被她下了蛊。”
消耗殆尽的母子情分,在这一巴掌之后彻底打散。
贺绅胸腔里有一股火,他拼命压,拼命压,这一压就压了几十年。所以这一刻骤然爆发时,嗓音似是利刃在火石上一滑,溅出火星:“我心甘情愿。”
所有的情绪都像是被火烧光的荒原,面对贺安清,只剩下了陌生和疏淡。
他平声告知:“时瞬集团已经从贺氏集团旗下独立出来,不再属于纽约总部的控制,我也不会再做您控制贺家的工具。”
“以后你是你,我是我,贺夫人。”
他连一声装模作样的母亲都不喊了。
先是女儿跟自己断绝关系,现在悉心栽培的儿子又犯混,贺安清气得胸膛不断起伏。她多想跟以前一样,命令管家将不听话的孩子拉入禁闭室,关上几个月,等他们害怕了,软了膝盖,听话服从命令了再放出来。
可她不想这么做了。
贺米和贺绅流的都是她身上的血,越长大,脊梁骨变得越硬,碾碎了都不肯折弯一下。
她要他们乖乖地、主动地过来认错。
“好,你好得很。”贺安清抚了抚鬓角弄乱的头发,戴好玉扳指,眼里的泪意转瞬即逝,“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时瞬集团的资金硬。”-
今晚的月离港风起云涌,城南朱伊伊家一样不太平。
下午,邹楠走后没多久,凌麦就来了,打开门,鞋子一脱,包一甩,抱着朱伊伊就痛哭,嚎得楼上楼下都能听见,温热的眼泪珠子跟下雨似的落个不停,朱伊伊肩膀被她打湿一片。
“怎么了?”朱伊伊着急地给她抹眼泪。
凌麦抽噎得话都说不清:“我不活了,天天就知道催婚催婚!女人不结婚怎么了,是犯了什么杀人放火的死罪,要被拉出去枪毙吗?”
催婚这事没人比朱伊伊更懂,轻声细语地拉着凌麦往客厅走,朱女士不在家,两人说话没什么顾忌:“老一辈的人都是这种想法,觉得儿子女儿结婚生子了,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搞不懂他们到底有什么任务。”
凌麦眼睛肿得像被蜜蜂叮了两个大包:“我现在一回家,我爸妈开口闭口就是这个公务员见不见,那个老师会计相不相,你知道最让我生气的是什么吗?”
今天下班,凌麦路过一家卤菜店,记起爸妈叮嘱她晚上舅舅来吃饭,让她带几个凉菜。她兢兢业业地每个买了一份,兴高采烈地回家,看见的不只是舅舅,还有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瘦高个,不年轻,手边牵着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一看就是性子顽劣的,见着凌麦第一眼就略略吐舌头:“胖妹!”
这一句没给凌麦气炸。
没想到更生气的在后头,舅舅苦口婆心地劝:“小张开了个加工产,一年赚个百来万呢!他今年三十六,也就比你大九岁,离异带个四岁儿子。麦麦,他这条件别家女人都抢着要,舅舅是心疼你才先介绍给你的,你俩今晚先聊聊,明天下午两点小张在品茗居定了位子,你俩再好好处一处?”
“处个屁处,脑子糊屎了吧!”凌麦抽抽搭搭,“我骂完就哭着跑来找你了,伊伊。”
她呜呜呜地哭,委屈得不行。
凌麦父母比朱女士更难说话,还管的严,朱伊伊也垮着小脸:“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反正明天下午我去是要去的,拒绝也得当面拒。”说着,她又耷拉着眼尾,“可是那个男人肯定很难缠,不然也不会直接上我家来。想想我就来气,有时候我真恨不得……”
话音戛然而止。
凌麦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子,目光移向朱伊伊隆起的小腹,欲言又止的。朱伊伊眨了眨眼睛,以为她是想剑走偏锋,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屈起食指重重地弹了下凌麦的脑袋瓜:“我警告你啊凌麦,怀孕这事不是闹着玩的,千万不要因为不想相亲、不想结婚就去搞个孩子出来,这可不是七天无理由退货的快递。”
“我不是那意思。”她吃疼地捂着额头。
“那什么意思?”
“我是想说我一个人底气不足,你明天陪我。”
朱伊伊肩膀松了松:“行,你要实在不敢见他,我替你出面说。”
“好。”
凌麦今晚不敢回家,怕被爸妈逮着又是一顿训,朱伊伊让她住自己这,在柜子里搜罗一件闲置睡衣拿给她,凌麦接过来去了浴室洗澡。
朱女士还在陈婶家学酒酿圆子,没回来。
方才喧闹的客厅骤然安静下来。
朱伊伊怀孕后神经敏感很多,听着凌麦哭,她太阳穴也跟着胀疼。坐在沙发里缓了缓,安静下来的思绪一件一件梳理今天发生的事情,顿了将近一分钟后,空白的大脑慢慢记起另一个人。
差点忘了邹楠今天告的状。
浴室里稀里哗啦地流水,凌麦边洗澡边放“铿锵玫瑰”,有些吵。
朱伊伊握着手机去了房间,边走路,边发送两条消息过去-
此时的月离港还未结束晚宴,厅内沸反盈天。
管家和佣人进进出出,看架势,是在为七点时的那场发言找补。
贺绅一眼都懒得施舍,出别墅,去地下车库,一脚油门,驱车离开。
没回伽粤湾,也没去公司,他本想开车去城南小区在朱伊伊家楼下坐着,但怕被她撞见,也怕这一举动更加激怒贺安清,只能作罢。沿着海港路开了会儿,降下车窗,咸湿的海风钻进来时,他侧头看去,远远地望见一座最高最亮的灯塔。
黑色宾利停在了灯塔的平地前。
呼啸的海浪如嘶吼的怒兽,不停拍打着礁石,远处还有渔民在摆弄着小船。
贺绅坐在灯塔下的长椅中。
今晚的他如愿以偿地报复回去,做了年少时不敢想更不敢做的事,心里却没多痛快。贺安清面目可憎的模样不停在眼前闪过,他低下头,摁亮手机,指腹不停地在微信和电话来回切换。
这个也是朱伊伊,那个也是朱伊伊。
只要拨过去,就能联系她。
但小姑娘三令五申警告过,让他把烂摊子收拾完前再联系她,贺绅有认真听她的话,再想也忍着。他叹了口气,准备把手机收起,眼不见为净时,“嗡嗡”震动声袭来。
下一刻,手机亮起。
[你跟邹楠打架了?]
[两个二三十岁的人还打架,幼不幼稚?]
压抑整晚的低落心情,在看见这两行字时烟消云散。
贺绅漠然的双眼多了一丝温度,像大海里快要溺毙的人抓到一根浮萍,迅速地打字回复。打完,准备发送过去时,又停下,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
最后回了条没头没尾的消息过去,就一个字,但意图很明显。
[疼。]
卖惨。
……
朱伊伊收到他消息的时候,在整理墙边的榻榻米。
她月份大了,跟凌麦睡在一起怕碰着孕肚,就在床边给她捯饬一个小窝出来。铺好被褥和枕头,她才拿过手机,看对面惨兮兮地发来一个“疼”字,怔了怔,随后是哂笑。
邹楠分明说了他连贺绅一根头发丝都没碰着。
这明摆着是在骗她。
朱伊伊坐在榻榻米里,翘脚:[真的假的,伤得那么重?]
邪恶资本家——39/100:[嗯,很疼。]
骗鬼。
朱伊伊陪他演:[伤哪了,好了没?]
邪恶资本家——39/100:[脸,手,身上都伤了,还没好。]
嚯,还来劲儿了。
朱伊伊才不信他,懒得陪他玩些卖惨的小把戏,正欲拨打视频电话过去,她倒要看看伤得有多重。
没想到对面先一步发了条消息过来。
邪恶资本家——39/100:[他跟你告状了?]
朱伊伊打字回:[昂。]
邪恶资本家——39/100:[那你帮谁?]
这个时候他还要拈酸吃醋,朱伊伊哭笑不得,手指戳着屏幕打字,“帮你”两个字刚跃然于屏幕,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挨个删掉,最后打了“谁也不帮”四个字。
男人仿佛预估到她要做端水大师,赌气,不想看,于是直接发条语音过来。
只有短短的数秒。
朱伊伊愣了下,顾及凌麦在家,她减小几个音量后,将手机贴到耳侧,轻轻点开播放。
“帮我。”
男人声带溢出一声短促的笑,他在笑,嗓音里却满是千帆过尽只剩他一人的孤立无援:“帮我吧,朱伊伊。”
朱伊伊嘴角的笑容僵了僵,她缓慢地颤了下眼,这一刻,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贺绅的颓倦与落寞,心蓦地揪了一下。
“我只有你了。”他低喃。
第84章不要Tender,那就送她一个新的Fire.
贺绅今晚有些不对劲, 朱伊伊本想揶揄他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耳边回响着他说的话, 定下心神,一个视频电话拨了过去。
对面人没立刻接,估计是没料到朱伊伊会打过来。
他不接,她也不挂,就这么耗着。
终于,在微信视频电话即将自行挂断时,另一端的人终于接了。
手机卡顿一秒后进入视频界面。
朱伊伊这边灯火通明,安安静静, 贺绅那头黑漆漆的,阴森森的,时不时伴有乌拉乌拉的鬼叫声, 听得人瘆得慌。
浓郁的夜色似要将男人吞没,他轻声开口:“伊伊。”
朱伊伊把手机挪远了点:“你这是在哪,乌漆嘛黑的。”
“月离港外的灯塔。”
“大半夜的去灯塔干什么?”朱伊伊努力睁大眼睛,借着一点昏暗光线和惨淡的月色,大致看见男人冷白的肤色, 没伤, 但冷湿的海风吹得他脖颈都是贲红色, 被冻得,她声音闷闷的:“穿这么点衣服吹海风, 你也不怕生病。”
朱伊伊在关心他。
贺绅凝滞干涸整夜的心, 忽然充盈一丝甘泉, 他深深地凝睇她, 目光灼灼,底处的思念满的快要溢出来:“不冷。”
心口热热的。
两人隔着屏幕无声对视着, 朱伊伊本欲询问他今晚怎么了,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男人炙热的眼神盯得人脸发热,她刚垂下脑袋,就听见贺绅说话:“我想看看孩子。”
孩子还在肚子里待着,这要怎么看。
朱伊伊心想这人要么就是醉酒昏了头,要么就是明目张胆耍流氓:“别说胡话。”
“不是胡话。”
他认真地说:“看不到,就让我听听。”
朱伊伊默默谛视着,不到半个月,贺绅明显又瘦了些,清隽的五官愈发锋利。
尽管他已经极力掩饰周身若有似无的戾气,但言语神态间攫着一股狠意,暴露出他今晚状态的糟糕。贺家与集团的双重担子压着,他不是无坚不摧的铜皮铁骨,自然会有那么一瞬间的累。
“值得吗?”她没把话说清楚,但彼此间心知肚明她指的是什么。
“你问我这句话的时候,就值得了。”他答。
朱伊伊抿了下唇。
浴室里凌麦还在洗澡,她把房门悄悄关上,解开针织衫,撩起衬衣,露出白净的圆圆孕肚。肚子里的小家伙整天都很安静,一动不动,这会儿也不知道有没有反应,朱伊伊轻轻拍了拍肚皮,尝试唤醒它:“小宝,小宝。”
“……”
“起来跟daddy打个招呼。”
“……”
反复唤了不下十次都无果,朱伊伊放弃,摊手:“这可不是我不让啊,它睡觉呢,喊不醒。”
视频里的贺绅双腿敞开,胳膊搭着膝盖:“把手机拿近点,话筒贴着。”
朱伊伊挑了下眉,她不信贺绅有这个本事。
她照做,把手机贴在肚子上,视频另头的贺绅启唇说:“看来你最近真的很听话,没闹你妈咪。”
“乖孩子。”
他笑了下,声音穿过话筒带起一阵细微的风,拂过朱伊伊的皮肤,激起一阵颤栗。她脸有些烫,想要把手机移开,冷不丁地又听男人欠揍地补一句:“睡眠质量这块随你妈,真好。”
这话朱伊伊就不乐意听了,她眉毛一皱,凶:“你什么意思啊,拐着弯儿骂我?”
“不敢。”他笑。
笑屁笑,朱伊伊想往他脸上怼一拳头,还没付诸行动,平静的肚皮突然被里面的小家伙轻轻顶了一下。她立马顿住,屏息,在感受到第二次胎动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它醒了。”
朱伊伊把手机立稳摆在桌面上。
小小的屏幕正好将她上半身全部框进去,焦点定格在孕肚上。
新买的手机摄像头很清晰,孕肚随着小姑娘的呼吸慢慢起伏着,一下又一下,肚皮上的轻微动静也能捕捉到。
贺绅唇角勾起点微末弧度:“宝贝。”
肚皮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醒了吗?”
又动了一下,这次幅度大了些,不知是小手还是小脚,兴奋地举上来贴贴。
“轻一点,”贺绅靠近屏幕,“别弄疼妈咪。”
互动还没结束,客厅先传来咔哒一声门响,紧接着是拖鞋的踏踏声,是凌麦洗完澡出来了。朱伊伊立马拉下衣服,整理好:“不早了,我要睡了。”
通话不过才十分钟。
分开将近半个月,他只看了她十分钟。
男人眸底闪过一抹失落。
眼看着凌麦要进屋了,朱伊伊着急挂断,又听见他试探地问:“明天能来找你吗?”
“明天不行,我有事。”
默了默,他嗯一声。
房门被推开的前一秒,朱伊伊手指戳了下屏幕的挂断键,扔掉手机,凌麦正好走了进来:“又降温下雨了,伊伊,明天相亲你穿什么——”
网络卡顿三秒,接收到来自凌麦的半句话后,视频通话结束。
“相亲”二字在房间和话筒里回荡着-
灯塔狂风席卷,海浪翻涌,盖过了视频里最后飘来的半句话。
不知是“想请”,还是“香气”,或是“相亲”。
相亲——
贺绅眉额拧紧,神经因为过度活跃而胀疼,他按了按眉心,认为还是听错了的可能性较大。
朱伊伊已经孕五月,他们的感情也在慢慢修复,距离复合只一步之遥,这个时候她相什么亲。
怀着他的种跟别的男人相会?
做、梦。
即便说服自己是听错了,心脏仍没有安全感地高高悬起。
贺绅读书时上过半学期的心理学课程,记得有一种名为“弃猫效应”的心理,简易来说是指一个人被抛弃过一回,当再次回归这段关系时,无法再像从前那般理所当然和胸有成竹,开始变得患得患失,斤斤计较,一个表情乃至一个词都会产生应激。
在他与朱伊伊这段关系里,他早早陷入了弃猫效应。
每当联系不到她,便开始听风就是雨,觉得朱伊伊会消失,跟别的男人跑路,带着他们的孩子躲到天涯海角,让他再也找不着。
报应吧?
在他们分手以前,朱伊伊曾笑嘻嘻地与他说,“你好忙呀,也不爱跟我说话,感觉你就跟风筝一样,稍微松手就跑掉了”,那时的小姑娘就连委屈也只敢借开玩笑的形式说出来,她故意嬉皮笑脸,好像不在乎,只是她自己不知晓,说出来的那瞬间,她眼底不经意露出来的深深失落。
现在轮到他来一点一点地来体会。
如果这是挽回朱伊伊的代价,那他甘之如饴。
贺绅从冰冷潮湿的长椅里起身,往车走,坐回驾驶室,从储物格里摸出一盒烟。还是许久之前的那包,里面还剩下大半,随意抽出一根,衔在嘴边,翻出打火机,轻擦一声燃起火焰,低头拢火。
点着后,连烟带盒扔进海里,他没扔打火机,舍不得,那是朱伊伊交往时送的礼物。烟盒扑通一声落进水里,随海浪漂浮,像是将裹挟他一晚上的糟糕情绪一齐卷走。
抽完一根烟,贺绅驱车离开。
明早,津市会举行一场拍卖会,是南家与合作商一手置办的,会上的压轴拍品是一颗名为“Fire”的稀有钻石。
拍卖还未开始,已经喊出天价。
南尔昨天还发来消息,说不少多金收藏家甚至动了提前高价买走的心思。
那颗钻石贺绅已经盯了很久,他必须在天亮之前抵达津市。
以前送给朱伊伊的Tender,她肯定不会要了。
她说过,讨厌“温淡如水夹杂算计”的爱情,自然也不会喜欢寓意为“合适”的Tender。
不管朱伊伊愿不愿意结婚。
不结,也没关系,那他们就谈一辈子的恋爱,她只需要爱他,他会负责给她同等法律效应的感情与生活。
如果结……
那就重新送她一个炙热的、滚烫的、独一无二的婚戒-
第二天,津市。
南尔最近几天都在筹备拍卖会的事情,个别藏品还是从国外空运过来,他忙得昼夜两边倒。
直到拍卖会开场前半小时,他才从别人嘴里听到贺家翻天的消息。
贺家翻天?
多么荒诞又可笑的四个字,南尔一笑而过,没当真。
可当助理掏出手机,把昨晚贺家晚宴不慎流传出来的视频给他看时,整个人都傻了。贺安清步步紧逼,贺绅不会忍太久,两人迟早会内斗,南尔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距离晚宴过去不到一天,月离港那边肯定还没太平。
比起贺绅在台上公然说出的话,南尔更担心的是他私下里与贺安清的对峙。母子俩一脉相承,贺安清心硬,贺绅骨头硬,想要和解只能是另一方先低头让步,但在他们这儿不可能,完全是个悖论。
还有视频内刚刚一晃而过的吕珮,镜头摇晃不稳,但还是能捕捉到她微红的眼。
南尔叹了口气,他早劝过她多回,可就是不听。
越想越乱,他走出会场,刚要拿出手机给贺绅打电话,忽然见到后台私人休息室的侍者匆匆走过来:“小南总。”
“什么事?”
“贺总来了,在休息室等您。”
南尔一怔,好家伙,他着急担心地想要去找后台帮忙,贺绅倒好,还有心思千里迢迢赶来津市拍卖?
他真服了。
后台休息室是私人区域,各种娱乐设施一应俱全,进出需要核验身份,整条走廊都寂静无声。
南尔进去时,里面散发着淡淡的酒精味,嗅了一下,品出是Black Russian。鲜红如血色的酒液,一杯下去后劲很强,酒力不胜的会产生猛烈重击般的眩晕感。
台球室隐约传来球体碰撞响。
南尔走过去,皱眉:“贺家晚宴的乱子传了个遍,你把事情闹这么大,还有空来津市?”
贺绅背对着他打球,神色淡淡:“那颗钻石还在不在?”
“在啊——”说完,南尔就懂他为什么连夜都要赶来了,合着还是为了讨朱伊伊欢心,“钻石就在那,没人动。倒是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把话挑明了,时瞬集团已经分离出来,以后她是她,我是我。”贺绅左手撑着球台,细长的球杆自屈起的指节中穿过,来回滑动几下,砰的一声撞出去,打散一桌台球,各色球体骨碌碌地滚动,落入网中,“我不会再受贺家的控制。”
近乎断关系的程度了。
贺家伪装出的几十年平静一朝粉碎。
南尔准备一车轱辘的安慰或劝说的话,全被贺绅这几十个字给堵了回去,一时间拿不准该说贺绅是情种上身,还是他被怒火冲破了理智:“贺绅,你太冲动了。”
“贺伯母什么性子,你最懂。她动起真格来,时瞬集团大批项目和资金全都得夭折,关键是没一个人敢帮你,我也不敢!到时候你不光要赔死,你还得把自己搭进去……”他随手拎起一根球杆,指着贺绅的目标白球,轻轻一推,白球不受控地晃动,“就像它一样,你扛得住?”
白球像黑暗吞噬的巨浪中的一叶孤舟,孤立无援,摇摆不定,只要风浪再高一点,就能将它完全吞没。
周遭只有台球骨碌碌的滚动声。
“不试试,怎么知道扛不住。”他回。
贺绅俯下背脊,手肘发力又是一杆:“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的道理,生意人最懂,贺家和朱伊伊我只能选一个。我既然选择了朱伊伊,所有的后果我就是混着血也会吞下去。”
“……你玩真的?”
“玩真的。”
贺绅淡淡地望着他说:“南尔,我玩就要赢。”-
一场拍卖会结束,拍出天价的钻石“Fire”被贺绅收入囊中。
其他失之交臂的买家唏嘘不已。
拍卖会结束还有一场宴席,这是商圈心知肚明的潜规则,拍卖不是重点,交际合作才是真正的目的。
时瞬集团近些年在京城地位举足轻重,宴席上不少人明里暗里欲与贺绅攀谈。以往这种场合,他都会提前离席,但他今日心情不错,有那么点耐心跟这些人虚与委蛇。
有人谈及那颗钻石:“听说贺先生是专门为‘Fire’来的?”
“是。”
“这颗钻石色泽质感都是最为上层,”那人笑着试探,“要是制成婚戒应该很合适吧?”
贺家晚宴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商圈都知道贺先生身边有一位捧在心上的太太。二人一起在集团共事,日久生情,相濡以沫。
贺绅抿了口红酒:“合不合适不重要,我太太喜欢就好。”
“那是,那是。”
“不知道贺太太还对什么钻石感兴趣?”那人讨笑,暗里抛出钩子,“我家夫人在南非有交好的开发商,那块对钻石一类很有研究,要是贺太太得空,不如让我家夫人陪着玩一玩?”
贺绅假意听不出弦外之音:“不了,我家伊伊喜静。”
道完一句“失陪”便离开了宴席。
出了喧嚣纷闹的宴会厅,去到走廊,周遭安静下来。
津市的天要比京城好,多云转晴,万里无云,晌午时分,橘黄色的暖光洒在厅外的廊道上。
这个点朱伊伊一般起床了,在吃饭。
贺绅心情也跟津市的天一样多云转晴,扬起唇,拿出手机,找到在助理封存钻石之前拍的一张照片,点开朱伊伊的对话框,邀功似的发了过去。
打字时,手速忽地慢了下来。
慢慢腾腾的过去几分钟,他才斟酌地敲出两行话过去。
[新拍的钻石,叫Fire,]
[你喜欢吗?]
预计的回复却迟迟未收到。
钻石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求爱”,怕她有压力,误会他是逼婚不开心,贺绅眉额拧了拧,快速地打字在后面补了一句。
[不喜欢也没关系,扔首饰盒里,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东西。]
仍旧得不到回复,手机安静的如一具尸体躺在他的掌心。
不知怎地,贺绅突然想起了昨晚视频掐断前,听到的半句没尾的话。
相亲。
勾起的唇角一僵,神色半秒内冷了下来,弃猫效应再次将他包裹在一种名为“忐忑不安”的情绪里。
第85章“不生气了,抱抱。”
津市正午的光线刺眼, 再次确认已经过了朱伊伊起床的时间,拨了两个电话也没人接后, 贺绅缓缓垂下眼皮。
南尔从宴会厅找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男人晦暗不明的脸色,心里咯噔一声。误以为是贺家又生出了乱子,他忍不住扶额,念叨今年的年生真他妈差劲,疾步过去:“这副表情几个意思,京城出事了?”
贺绅在廊亭下站着,神色冷沉:“不是。”
“吓得我, 还以为你妈这么快就出手了。”
南尔随口地一句话倏地掀起波澜,贺绅握住手机的指节收紧,无人知晓他平淡的脸色下, 已经生出几分慌悸。
比起相信朱伊伊大着肚子去相亲的荒唐鬼话,贺安清在背后出手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她还怀着孕,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一旦这个念头涌上来,津市半秒都呆不下去。
贺绅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无视南尔在后面喊他, 只身快步地去向停车场, 司机早早在车内等候, 见他来,恭敬地打开车门:“贺先生。”
津市还有合作商要见, 司机正欲询问接下来要去哪里, 便听见男人沉声吩咐:“回京城。”
平和的声线下似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司机暗自惊讶, 点头应声“是”。
年后复工的车流量大得很, 公路上川流不息,司机怕生事端, 车速一降再降。贺绅在后场拍卖会喝的Black Russian开始发挥作用,眩晕感一阵高过一阵,呼吸之间溢出浅淡酒精味,他单手撑着额,阖眼忍耐,察觉车速慢下来,掀开眼皮:“再慢,你下午不用上班了。”
在又一辆车提速开至前面挡路时,男人冷声命令:“超车。”
而后找到另一个人的号码,拨了过去-
同一时刻,在城南的章特助接到贺绅来电,登时慌了神。
他中午掐着点来送花,还带上了贺绅预订的新款包包,跟之前一样挂在朱伊伊家门口。城南筒子楼多得是手脚不干净的扒手,毕竟是名牌包,怕被偷,他走前还特意敲了敲门,等朱伊伊或是朱女士出来拿。
这一等就是等了两个小时。
贺绅不在,集团的其他事宜需要过一遍章特助的手,眼看着快到返回公司的时间,他撤下望远镜,丢下手里的树杈,从草丛里钻出来,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脚步飞速地往楼道走。
来到朱伊伊家门前,章特助敲了敲门,没人应。
这下是真确定家里没人了。
正思考着门外的花与包包怎么办,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径直从面前路过,最后停在朱伊伊家隔壁,用方言问他:“你找谁?”
两家是邻居关系,章特助打了个幌子:“阿婆,我来送快递的,找朱伊伊签收。”
老人热情地把东西抱起来,放自家门边:“她们母女俩都不在家,她妈去庙会了,晚上才回来。伊伊丫头好像是……”
章特助一声“谢谢”已经要说出口了,又被阿婆两个字堵了回去:“相亲。”
他一僵。
章特助面瘫脸露出一丝惊诧:“相亲?”
“十一点多出门的。”阿婆说完进了屋。
章特助恍恍惚惚地下楼,开始预想自己把这个消息汇报给贺绅后,会被发配到非洲还是哪个子公司的犄角旮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一通催命电话打了进来。
一时间还以为手机上装了窃听器。
“喂,贺总。”章特助底气有些不足。
“在哪?”
“城南小区。”
“花和包送了吗?”
“送了……吧。”
静默。
模棱两可的态度在职场是大忌,贺绅对下属的态度一向严苛:“送了就送了,没送就没送,什么就送了吧?”
章特助紧着呼吸:“送是送了,朱小姐家没人。”
贺绅:“原因。”
问出这两个字时,他心里已经在盘算贺安清的行动轨迹,以及她会耍的一些手段。京城不比纽约,国内方方面面都有约束,她不敢明目张胆地将朱伊伊如何,至多就是请去月离港谈话,与上次那般,开出各种条件引诱或逼迫。
还来得及。
降下点车窗,津市晌午的风潮湿而闷热,贺绅压着翻涌的心绪吩咐司机“再快点”,一边启唇,欲让章特助回月离港盯着——
“相亲。”
章特助猝不及防的两个字打断了一切。
整个世界都仿佛在这秒被迫按下暂停键,车流和人潮全部消失,潮热的风倏地吹得人浑身发凉。
封闭的车厢内只有这句话在回响。
章特助犹豫再三,秉持着说实话才能拿工资的信念,战战兢兢地把消息传递了过去:“据隔壁邻居透露,朱小姐似乎可能是相什么亲了。”
一句话里全都是小心用词。
说完,内心忐忑地等待贺绅回复。
通话却在这一刻陷入了沉寂。
许久许久以后,话筒才传来沉甸甸的一个字。
“嗯。”-
京城天气回暖不过几天,又开始有下雨的征兆。
品茗居在城北商业街,从城南打车过去有四十多分钟的路程。
路上凌麦一直在唉声叹气,朱伊伊在小憩,她孕后嗜睡的反应在车上尤为明显,几乎是上车就眯眼犯困。
下了车,风呼啦啦地吹。
朱伊伊拢了拢大衣,缩着脖子,跟在凌麦身后进了品茗居。
品茗居是一家有名的酒楼,价格昂贵。
包厢订在三楼,靠马路的一间,落地窗装修,坐在餐桌前能清晰地俯瞰下面的车水马龙。
凌麦进店后就哆哆嗦嗦的,站在包厢外停滞不前。
朱伊伊安慰地拍了拍她胳膊:“没事,你进去以后就实话实说,你跟他年纪不合适,强扭的瓜不甜。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说你在公司有中意的同事,年纪小,三观合,过段时间就会跟家里坦白。”
“这么说好使吗?”
上回贺绅被邹楠“二十出头”四个字气了一晚上,还要她哄,可见用年龄当打击武器还是很管用的,朱伊伊用力点点头,拍着胸脯保证:“好使。”
“好,”她支棱起腰背,“我信你。”
凌麦憋着一股劲儿进了包厢,门砰的一声关上。
朱伊伊收回视线,没走远,就坐在包厢外的公共休息区,歪倒在沙发里想事情。
这半个月贺绅不好过,她也没多好过,虽然生活平静如初没出什么岔子,但宣州发生的事始终是根刺,戳她心窝正中央。上回她花钱请了律师,把林海福送进拘留所关了半个月,算算时间,他这两天就会出来。
出来以后他会不会找来京城,谁也不知。
这段时间贺绅忙着周旋贺家,如果她这边又出了事,肯定会影响他分神。只能希望林海福没钱没权,不敢来京城闹事,以后他这个人就当死在了宣州,别再来打扰她们母女的生活。
这么想着,朱伊伊眼前又闪过昨晚视频中男人消瘦的一幕。
她拉开小包,掏出手机,刚摁亮屏幕,就看见屏保上弹出来的几条消息和未接电话。
都是来自贺绅。
她蹙了蹙眉,正准备指纹解锁,距离最近的包厢忽然走出一个人,她吓了一跳,转头看过去,是红着眼睛的凌麦,双手握拳,气得恨不得捅人。
“麦麦。”朱伊伊连忙起身走近。
“不好使,我好赖话说尽了都不好使。”
“为什么?”
“哪有相亲就直接带着孩子去人家女方家里的,他敢,因为我家里人几天前就收了他的礼,五万块,连我的意见问都不问就收,他们这是干什么啊,嫁女儿还是卖女儿!”凌麦哽咽一声,“我刚跟他说五万块一个子不动全退给他,他说不行,我舅舅在外面欠了债,还跟他借了不少,所以才撮合我跟他,敢情我就是他们用来送人情的……”
朱伊伊太阳穴一跳,这太过分了,她面含怒气:“我帮你进去说。”-
包厢里,男人好整以暇地坐在桌边,像是预料到凌麦走不掉,还在那不紧不慢地翻菜单。看见朱伊伊坐在凌麦的位置时,也只是讶异了会儿,道:“你是麦麦的朋友吧,陪着她来相亲的?”
朱伊伊言简意赅:“相亲讲究你情我愿,麦麦说了不合适,张先生何必强逼。”
“她家里人收了我的礼,舅舅借了我二十万。”
“收的礼可以退,欠的债可以还,一码归一码。”朱伊伊调出自己在宣州请的律师照片,“如果张先生执意不答应,那就走法律程序。”
男人今年三十六,先前相亲的都是些同龄女人,那些女人个个都惦记他的钱,还年纪大,身材走形,他看不上。所以看见二十六七岁还没谈过恋爱的凌麦时,长得年轻,人还单纯干净,心一下子就痒了。
男人都喜欢雏,这是上不得台面的真话。
面前的女人比凌麦要纤瘦,眉眼温柔,说出的话倒是强硬。
他忽然起了点兴趣,“我听麦麦家里人提过她有个好朋友,叫朱伊伊,是你吧,”望着她空荡荡的无名指,又笑,“你俩年纪相仿,看样子你也没结婚?”
朱伊伊努力忍住给他一巴掌的冲动。
“我有老公孩子。”
“哦,”男人压根不信,笑得眯眼,倾斜着身子靠近,趁朱伊伊没注意,手摸了摸她无名指,“嫁人还没戒指,你老公对你太小气,我不会,哪个女人跟了我,钻石戒指想要几克拉都行——”
这人还敢揩她油,朱伊伊缩回搭在桌上的手,愠怒攀满双颊,没等她一巴掌甩过去,前方忽地传来一声重响。
宛如山雨欲来前的一抹惊雷。
就在朱伊伊抬眸看去的刹那,关紧的包厢门朝两边大开,走廊的人声喧哗与潮湿雨汽一齐飘了进来。
还有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影。
朱伊伊怔怔地望着半月未见的贺绅,男人如从天降般,霎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无视她的注视,贺绅自顾自地走进,径直停在桌前。
他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了会儿陌生的男人,稍后,漫不经心地抬手,拽住衣领,一把将人拎起来。
神色意外地平静。
来的路上,京城下起蒙蒙雨丝。
司机刚把车停稳在品茗居,贺绅就下了车,冒雨赶来。
从门口到包厢这么几十米的距离,每走一步台阶,他都在劝自己,也许只是错听。在没见到朱伊伊之前,他要冷静,要给她足够的耐心和信任,他的宝贝怀孕已经很辛苦了,他要很疼很疼她才可以。
所以直到这一秒,他都没有做任何冲动的事。
贺绅自认为已经足够理智,可当他偏头看向朱伊伊时,所有的平静突然破出一道口子。沾着水珠的长睫颤了一下,水珠叮咚一声砸在镜片上,晕花视线,他摘眼镜的手都在发抖:“你是不是一定得相这个亲?”
怪他这段时间松懈露了本性,让她见多了他无赖又无理的样子。
怪他,怪他。
心脏像一块不停渗着酸水的海绵,他深深喘了口气,很快,重新披上那副绅士皮囊,笑得温柔而诡异:“没关系,你跟我相。”
“我可以继续伪装成你原来喜欢的样子。”
“哪怕装一辈子。”
楼外雨势渐大,敲打的窗户噼里啪啦。
室内沉寂无声,气氛像一团怎么搅也搅不开的面糊,朱伊伊呆滞半天,卡壳的大脑恢复思考能力,茫然地眨下眼,明白了什么。
真是天大的一口锅。
她幽幽地瞥了眼揩她油的男人:“解释啊。”
刚不还嘴皮子很溜嘛。
男人一脸懵地瞄了眼朱伊伊,又悻悻地瞄了眼贺绅,感觉拽住自己衣领的手像一把贴着喉管的利刃,稍有不慎就会刺破颈动脉。他额头冒出冷汗,没想到一场相亲宴而已,竟然这么倒霉。
哆哆嗦嗦地扯回自己的衣领,他一边哂笑,一边指向门口吓呆了的凌麦:“这位先生,你误会了,我是跟她相亲……”
“是我。”
凌麦弱弱出声:“贺总,是我,伊伊她陪我来的。”
一场误会。
仅仅是一场误会。
但气氛仍僵滞着,男人额头冷汗滴落,就在要砸到贺绅腕表上时,他蓦地松了力,退开,淡声致歉:“失礼。”
男人从他桎梏下逃脱,心有余悸地连连后退,顾不得找谁的麻烦,小心翼翼地拿过公文包,脚下生风地往外跑。
啪一下地带上了门。
各种看热闹的目光被阻隔在外,纷乱的包厢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
贺绅发梢坠着雨水,肩背也打湿不少,朱伊伊想帮他拍掉雨无从下手,只能从包里抽出几张纸巾:“怎么搞成这样?”
她伸手要给他擦掉,男人却一躲,避开了她的手。
她怔住。
贺绅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平静,不怒,也不质问,只是淡淡地凝睇她。
“朱伊伊。”他喊得特别轻,好像最后一点支撑力已消耗殆尽,所有的情绪全部如河水涨潮后褪去的空荡一般,什么都没剩。
“啊……”
“你不想结婚没关系,有没有那两张纸无所谓,我不强求你。”他似乎没想过要听她的回复,一股脑地、气都不喘地把所有的心里话都说出来,嗓音自始至终都没变化,“我们只用谈恋爱,你不用对我有什么法律上的责任,我是生是死都跟你没关系,我作奸犯科也跟你没有任何牵扯,你要还是不放心,孩子生下来我也可以不当它名义上的父亲,它跟你姓,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你未来十年,十五年,二十年哪怕是下半辈子我也不贪心妄想地祈求了——”
声音越说越小,直至彻底噎住:“……就这五年,这五年你跟我好好在一起,别看别的男人。”
“算我求你。”
语毕,拿过她指间的纸巾,率先转身下楼。
“外面降温了,我送你回去。”-
从品茗居出来没一会儿,凌麦就接到家里来的电话。
一听,竟然是男人因为今天这事上她家要说法去了,登时气的七窍生烟。今天这篓子全都是他搞出来的,她还没找他算账,他倒好,恶人先告状了。
跟朱伊伊匆匆打了声招呼后,凌麦冒着雨打了辆出租车离开。
朱伊伊站在酒楼大厅门口跟她挥手,侧身,就看见黑色的宾利车停在街前。
驾驶座的司机撑着一把伞走过来:“朱小姐。”
弯腰,扬手,要为她撑伞。
等了许久却没有动静。
朱伊伊一动不动地站在大厅外,蒙蒙雨丝飘进屋檐打湿她的鞋,她也没躲,直直地望着车内的男人。从出了酒楼以后,他就先一步上了车,坐在里侧,头偏向另一边,不跟她说话,也不理她。
“不用你,”她对司机说完,挺着肚子往前站了一步,提高声音喊,“贺绅!”
轻浅的声线穿透雨幕闯进车内,男人冷硬的身形肉眼可见地僵了僵,只有一瞬,还是没看她。
闷闷地生着气。
朱伊伊知道今天这事把贺绅吓着了。
她刚看了微信,发现贺绅是从大老远的津市赶回来的,因为微信和电话联系不上她。有了上回宣州的教训,他心底更不安生,第一时间紧赶慢赶地回到京城,都没坐一会儿,又听说她是相亲,急得不顾礼数直接闯包厢。
即便澄清是一场误会,他还是用心了。
才会跟她说出那样一番赌气的话来。
“今天这事儿我的错。”朱伊伊站在走廊里说。
她两只手扯了扯小包的链条,“我最近神经很敏感,一点声音都不能听见,不然心脏就突突跳。睡觉的时候手机放枕头边,一响我就被吵醒了,所以我设了静音,你的消息和电话我没看见,不是故意不回。”
这一点朱伊伊真的没说谎。
她神经敏感到戴了耳塞也无济于事,晚上,朱女士冲马桶的水声,壁钟指针走路的哒哒声,就是楼下的泰迪犬吠一下,她都能瞬间惊醒。
可男人还是扭头不看她。
朱伊伊瘪了瘪嘴,有些丧气:“我都认错了,你怎么这么难哄……”
小姑娘声音里有些委屈。
车窗外的雨下得又急又快,豆大的雨珠在地面积起一摊水。
想着朱伊伊穿得单薄,挺着孕肚站在走廊里,贺绅阖了阖眼,暗自叹息一声。心坎再难受还是转过身,下车,接过司机手里的伞,一步一步朝着走过去。
“上车,春雨凉。”他说。
朱伊伊站着没动,招手:“过来。”
他听话地走过去。
“再近一点。”
又近了一步。
“低头。”
贺绅脸色疏淡,气还没消,但还是听她的话低下了头。
朱伊伊久违地、主动地一把抱了过来。
她踮脚,张开双臂,纤直的胳膊圈住贺绅的腰,把自己塞进他温热宽阔的怀抱里,脸贴着他扑通扑通跳的胸口,隆起的小腹捱着他绷紧的大腿,小宝隔着一层皮肤也在轻轻贴着父亲。
“不生气了,抱抱。”她软软地哄。
一瞬间,跌至谷底的心飞上云霄,贺绅仿佛置身于一场名为朱伊伊的风暴,周身未消的戾气顷刻间化为乌有。
她向来都懂什么最能哄他。
心口热热的。
第86章他碰碰她通红的耳尖,笑:“大了。”
这是时隔半月两人头回线下见面, 司机很有眼力见地放下隔板,隔出一个二人独处空间。
朱伊伊歪倒在坐垫里, 头抵着窗户,上车就犯困的毛病这会儿消失得一干二净,整个人清醒得能做心算。昨晚视频中的呼啸海风。还有稍显落寞颓倦的男人,再次浮现在眼前,犹豫着问:“昨晚出事了吗?你状态不对劲。”
“贺家举行了晚宴。”他回。
朱伊伊不懂他们这些阶级中的弯弯绕绕,但对宴会有所了解,想到另一个人,她猜到些什么, 贺绅几乎与她心中所想的同一秒道出:“为了宣布我跟吕珮的联姻。”
她呼吸慢了一瞬:“那你?”
“拒了。”
“……你妈是不是挺生气的?”朱伊伊埋着头,想他在海边的模样,应该不只是生气, 没准还骂他了。
“嗯,大发雷霆到动手了。”
她蓦地抬头,望向他。
今天雨雾蒙蒙,车内光线也暗淡不清,朱伊伊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来回扫视贺绅全身, 最后视线定格在他的左脸。
她曾经打过的同一个位置。
没什么变化。
只是靠近他耳根的地方有条浅淡红痕, 一看就知道是被女人尖锐的指甲划的。
朱伊伊搭在小腹的手握了握空拳。
被亲生母亲压制逼迫, 很难受吧。
以前朱女士性格强势,千万个理由压着朱伊伊结婚相亲, 但在心里永远都把她这个女儿当心头宝, 即便她未婚先孕闯了祸, 朱女士气得骂骂咧咧, 可别人是万万不能说朱伊伊半个字的,不然朱女士能驮着杀猪刀跟人家对着干。
可贺安清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