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酸甜的滋味在唇齿间化开……
“是谁?!”
年轻人被吓得够呛。
他出门前明明再三确认过没人发现, 怎么还会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
但还没等他回头,后颈就传来一阵剧痛,他顿时眼前一黑, 失去了意识。
身后那个人环着他的腰背,将人迅速拖进院子的灌木丛里, 点开他没来得及锁屏的手机看了看最新聊天, 脸色逐渐变得严峻。
随后他摘下年轻人的鸭舌帽, 扣在了自己头上。
……
眼看着屋里的时钟过了两点,也没有其他人过来, 方子舜有点着急,正探头探脑地往外瞧,就和往屋里走的工作人员撞了个正着:
“两位老师好,咱们今天的试镜分为两轮, 首先是单人无实物表演, 通过后才会进入第二轮集体试镜。现在另一位老师请留步,由我引导裴老师去面试间,请跟我来。”
这位工作人员戴着鸭舌帽和口罩, 五官被遮得严严实实,除了优越的身高外没什么记忆点,硬要说的话,就是嗓音有点夹。
裴言卿点点头, 跟在他身后进了走廊,行走间似乎有某种熟悉的气味袭来,但因为过于浅淡, 他一时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
“就是这里了,裴老师,请加油哦!”
工作人员拉开门, 还曲起手臂给他做了个加油鼓劲的手势。
说实话,这位青年确实热情得有些过分,不过裴言卿也没多想,报以一个友好的微笑后,便推门进了屋。
面试间的陈设很简洁,三面白墙,一方长桌,桌子后整整齐齐坐着两男一女。
“言卿是吧?我看过你的《花样年华》,演得很不错。”
坐在左边的中年男人率先开口,他眉眼俊朗,五官挺秀,颊边有粒暗褐的痣。即使眼尾嘴角有了些岁月的痕迹,反而沉淀出一种成熟的魅力来。
裴言卿一眼就认出,这位就是《佞臣》男一号梁晏的饰演者纪云笙。
坐在中间的无疑是汪敬泉,他右手边知性端庄的女士也挑明了身份,是本剧的艺术总监岑淼。
“各位老师好,我是裴言卿。”
简明扼要的自我介绍后,他瞧向桌面的抽签盒,“请问第一轮的无实物表演题目,是在这里抽签吗?”
“嗯,抽中题目后展示给我们三位评委即可,然后你将有五分钟的准备时间和十分钟的表演时间。”
汪敬泉毫不含糊,点了点手边的计时器示意。
裴言卿深吸口气,从纸盒里抽出了一个纸团,展开后便看到简短的一句话:
独自回家的高中生在半路上遇到了劫匪,一番挣扎后身上的财物都被抢走,给妈妈的生日礼物也被毁掉。
“好,现在你可以去准备了。”
汪敬泉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去房门外稍作准备。
男高、搏斗、孤身一人、生日礼物……一个个关键词飞快地掠过眼前,对应的表演方式也在脑海中逐渐成型。
裴言卿靠着通道的窄墙,合上双眼。
在电影学院求学的几年间,他领悟到的最适合自己的演绎方法就是自我代入。
通过将自身和待演绎的角色完全融合,尝试从对方的性格、视角和逻辑出发,自然地表现出角色在面对不同剧情和人物时的反应。
这样做的明显弊端就是过度的沉浸感,譬如《花样年华》杀青后,短时间内他根本走不出男主角周珩绝望自杀的阴影,一度闭门不出,吓得方子舜险些为他预约精神科检查。
现在手头的这道无实物表演题,也让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多年前的亲身经历。
孤立无援的少年,即使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活下去,却敌不过命运开的恶劣玩笑,辛辛苦苦赚的生活费被夺走,为最爱的亲人准备的礼物被毁掉,他内心的绝望无助,对不公命运的怨恨控诉,对自身软弱无力的憎恶厌弃……
光是尝试带入,沉重的情感就能将胸膛压得喘不过气。
酸涩的滋味漫上鼻腔,他和少年的经历何其相似,放弃学业拼搏多年,最终也没能挽回爷爷的生命,还落得了众人厌弃、被迫退圈的惨淡下场。
沉浸在思绪中,裴言卿并未察觉,之前引导他的工作人员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在不远处沉默地凝视着他。
五分钟的准备时间很快过去,为了更贴近角色状态,他脱掉墨蓝色的呢子外套搭在门外,摘了围巾,只剩下一件薄透的白衬衫。
长发也在脑后束成简单的低马尾,被他刻意地扯松扯乱,营造出一种焦急奔波、凌乱憔悴之感。
做完以上准备,他抬手敲了敲门:
“各位老师,我准备好了。”
……
“呼、呼……”
少年单手扯着肩上的背包带,在巷道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行。
他身形单薄,头发跑得散乱,脸上有急迫也有期待,仿佛急不可待地想把珍视的宝物献给最重要的人。
可下一瞬他就脚步一顿,杏眸倏地睁大,神情也变得惊恐。
“你们,你们别过来……”
似乎有人抓住了他的衣领和包带,少年狼狈地被人按倒在地,甚至顾不上遮挡头脸,挣扎着护住怀里的书包。
“我身上的钱都给你们,书包里只有课本,求求你们别动……不!不能,不能拿走那个东西!”
他眼里的抗拒转为惊恐,姿势也从自保变成跪地哀求,整个人趴在地上,伸手去拽他人的裤脚。
泪水从他眼里潺潺涌出,打湿了贴在颊边的乱发,扭打中衬衣也被撕裂,露出雪白的半个肩膀。
“它不值钱的……不值钱的……是我自己一点点上色拼凑起来的,不是市面上卖的工艺品,求求你们,别砸,别……啊!”
少年的惨叫声不大,甚至后半截已经喑哑,但在场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声音里蕴含的崩溃与绝望。
殴打他的人离开了,少年瘫倒在地,双眼通红,一只手徒劳地向前伸着,好像要抓住某些早已消逝的事物。
但最终他什么也抓不住。
苍白的手从半空坠落,他抽搐着、颤抖着抱住双臂,蜷缩起身体,抑制不住的呜咽渐渐转为抽泣,最后只剩下泪水无声漫流,将内心的无望和破碎刻画到了极致。
……
短短十分钟的无实物演出,分明是裴言卿一个人的独角戏,甚至没有任何可借助的道具,更不存在妆容的加成,可他就是做到了让这段故事层次分明、生动形象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纪云笙早已忍不住鼓起了掌,岑淼也情难自抑地抹起了眼泪,汪敬泉虽然显得最淡定,但不断揉搓的双手和惊喜的眼神,都彰显出此刻他内心强烈的波动。
“表演层次清晰,情感投入到位,细节处理得当,感染力极强……好,很好,很好。”
他很少这么露骨地夸人,连用好几个褒义词已经是满意的极致。
“多谢各位老师。”
裴言卿喘息着撑起身,嗓音有点哑,刚才那段独角戏情绪太投入,直到现在他的心情还难以平静。
之前沉浸在戏里还没察觉,刚站直身体,胃里就涌上一阵尖锐的疼痛,他脸色一白,险些没站稳。
“你们二位有什么高见?”汪敬泉左右瞧了瞧身边两人,“要是没什么意见,就让他直接晋级第二轮试镜吧。”
“汪导都发话了,咱们还能有什么意见?”
岑淼眼眶发红,瓮声瓮气地道,“要是言卿真能入围就好了,他的形象也挺符合齐铮的人设,我有信心给他设计个惊艳的妆造。”
“嗯,我也很期待和新一届金虹影帝对戏。”
纪云笙眼眸发亮,朝他微笑颔首。
裴言卿意识到自己的表演得到了在场三位评委的一致认可,即使身体再难受,嘴角也忍不住扬起轻松的笑容:
“多谢各位老师,那我就先去候场了。”
为了不耽误面试进度,他拉起衣领便匆匆出了门,房门掩上的瞬间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好在戴着鸭舌帽的工作人员一直守在门口,眼疾手快地环住了他的肩。
“……多谢,刚才不小心没站稳。”
裴言卿借力站稳,正勉力朝对方笑笑示意自己没事,额头却忽然被人伸手捂住。
他浑身顿时一僵。
如果不是较为亲近的关系或者对戏,平日里他轻易不会和其他人有肢体接触,但当暖热的掌心覆上肌肤的刹那,心底竟然没生出什么抗拒感。
“裴老师,你额头好凉,脸色也很差。”
青年为他披上大衣,又系上了围巾,“屋里暖气不足,你本来就不舒服,再着凉感冒就糟了。”
他身材颀长,力道也大得出奇,裴言卿被钳制着动弹不得,只能在他的搀扶下走进了休息室。
休息室里暂时没人,把人安置在沙发上,他就快步出了门,片刻后端着碗热腾腾的中药进屋,放在了裴言卿面前的茶几上。
“我看你胃疼得厉害,正好汪导这边有些常备的胃肠药,就冲了一杯应急,喝点热的会舒服些。”
话说得头头是道,却让人怎么咂摸怎么不对劲。
裴言卿眼里的疑惑越发浓郁。
首先自己应该没什么明显表现,和这个人接触的时间也很短,对方如何确认他犯的就是胃病?
其次,汪导怎么会在影视基地常备胃肠药?
更何况自己久病成良医,对各种胃药都比较了解。这碗药闻起来虽然是熟悉的配方,却并不像市面上常见的冲剂,更类似中医馆精心调配过的药液。
联想到之前曾有人暗中使绊子,让他险些错过面试,他不得不长个心眼,久久也没拿定主意去碰面前这碗药。
“你是担心药有问题?”
尽管对面一言不发,青年却准确无误地猜出了裴言卿的心思。
他的表情隐藏在口罩下看不清晰,短暂的静默后,他将满当当的汤药盛了些到另一个空杯子里,随即扯开口罩,仰头一饮而尽。
青年动作很快,裴言卿只来得及看到一截轮廓流畅的下颌,对方已经重新戴好了口罩,将药碗递到他眼前:
“这下总该放心了吧?”
“嗯,麻烦你了。”
关于他为什么会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裴言卿很识趣地没有多问。
既然这个人的行为已经证明了他的立场,自己也没有必要非得刨根问底,惹人不快。
汤药的温度正好,温热而不烫口,只是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不过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即使腥臭扑鼻,也眉头都没皱地喝了下去。
一碗药下肚,胃里的疼痛总算是缓解许多,他忍不住松了口气,眼前又伸来一只手:
“喝了药口苦,吃点话梅糖。”
哄小孩般的招数,真挚里透着几分笨拙,却又弯弯绕绕地勾起了裴言卿关于过去的某些回忆。
他心有所悟,又好像始终蒙在鼓里,但也没有再推辞,指尖扫过青年的掌心,拢了几颗硬糖在手里。
酸甜的滋味在唇齿间化开,驱散了腥苦的药味,也为忐忑不安的心绪融进了些许舒适宁静。
又过了半小时,休息室外才传来几个人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大门被推开,含着冷笑的话语也传了进来:
“唷,这不是裴影帝吗?怎么,电影领域拿了个大满贯还嫌不够,现在又想来电视剧这边分一杯羹?”
第24章 第 24 章 他已经先所有人一步,将……
尖酸刻薄的腔调, 寥寥数语就透出了浓郁的恨意和妒忌。
这个嗓音并不陌生,裴言卿没费多少功夫,就想起了它到底属于谁。
陈知睿, 本届金虹奖的有力的竞争者,他入行十年, 曾有多部影片入选最佳男主男配, 却总在最后一刻和奖项失之交臂, 故有“最佳陪跑”之称。
其实他的外形条件并不差,属于颇富魅力的熟男类型, 在娱乐圈也算稀有。但似乎缺乏机缘,每每有希望时总会遇到黑马,最终遗憾败北。
陈知睿之所以对裴言卿敌意这么深,是因为他为了本届金虹奖, 冒着极大的风险拍摄了一部惊悚悬疑警匪片, 还为此落下了多处伤病。
原本他满怀信心这部作品能冲奖,却还是输给了自己眼中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
此后不论是公开场合还是私下里,他再也没给过裴言卿好脸色, 后者也只能尽量避其锋芒,减少同框。
此时此刻,两人谁都没想到,他们会因《佞臣》这部剧狭路相逢。
“陈老师, 好久不见。”
即使对方来者不善,但资历的差距摆在眼前,他也不能失礼落了下乘, 索性主动问好。
“呵,还是不见比较好。”
陈知睿早就按捺不住火气,当场回呛。
他已经34岁, 到了转型的关键期,本来对齐铮这个角色志在必得,想把它作为自己升咖的跳板,没想到临了居然还能冤家路窄,被昔日对手横插一脚。
演技上他还能和裴言卿打个平手,但比起那人格外优越的容貌和清冷出尘的气质,确实自愧弗如。
陈知睿身后跟着两人,看上去都比较年轻。
其中一位眉眼狭长,面容白净,颇具古风气质,他直接无视了两人的冲突,语气轻快,笑容满面地说道:
“各位好,我是寰宇国际的艺人萧旻。对了,这位想必就是裴影帝吧,就算您没听说过我,应该还记得我同事秦晔,你们之前合作的《花样年华》,到现在讨论度都不低喔。”
秦晔这个名字让裴言卿神色骤冷。
比起陈知睿这种同行相斥的矛盾,他更憎恶秦晔那种仗着背后资本肆无忌惮欺压他人、糟蹋资源的小人行径。
更何况一个月前那场晚宴上,他和秦晔还有王建川三人的冲突已经臻至白热化,事后不仅他中药住院,后两人更是至今没在公众场合现过身。
萧旻既然直接挑明了自己和秦晔的关系,肯定清楚他们之间的纷争,大概率来者不善。
虽然他对这个人没什么了解,但相较于心思算计都写在脸上的秦晔,萧旻喜怒不形于色,明显城府颇深,更需谨慎小心。
休息室后方不起眼的墙角,头戴鸭舌帽的青年也随之抬起视线,冰冷地注视着萧旻。
见他们不再交流,最后那个人也走上前来。
他身材修长,面容俊秀,表情冷淡,深邃的眉眼带着些混血感,发型蓬松精致,一撮奶奶灰挑染尤其显眼。
比起其他几位,与其说他是名演员,倒不如说是个舞台爱豆更贴切。
“你们好,我是魏成昱。”
他说话有些一板一眼,像是在背诵提前演练好的说辞:
“我是夏繁娱乐旗下艺人,之前曾在韩国出道,是组合门面,现在退队回国单飞发展,目标是成为一名好演员、好歌手,请各位多多指教。”
听到他也是爱豆转行,萧旻尽管没吱声,神色却明显变得轻蔑。
和秦晔那个草包同理,在国外蹦跶了几年没什么水花,看着内娱遍地韭菜就回来捞金的货色,不是靠科技包装,就是靠资本空降。
更何况,夏繁娱乐在圈内口碑也不怎么样,不仅税务问题不清不楚,旗下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艺人。就算魏成昱只是个半吊子,也俨然是公司力捧的摇钱树。
他能击败这么多对手进入二轮试镜,若说背后没有资本撑腰,根本不可能。
心中默默盘算着,他眼神游移,很快被茶几上的空药碗吸引了注意。
他们三个是一起来的,之前休息室里只有裴言卿和那个鸭舌帽男,后者是工作人员不会坐下休息,所以这碗药只能是裴言卿留下的。
联想起被秦晔挂在嘴边的有关裴言卿身体状况的传闻,他狭长的眼眸眯起,逐渐产生了某个念头。
……
几人在休息室又等待了十分钟左右,才有工作人员来引导他们前往下一个试镜间。
与无实物表演的简洁场所截然相反,二轮试镜的表演间已经完全按照剧本中齐国皇宫的制式,布置好了表演舞台。
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布景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宫殿,地面红毯铺陈,尽头放着张金漆缀珠的龙椅。
纪云笙也早早换好了一身玄色五爪蟒袍,头戴流苏冠冕端坐在龙椅上,正是剧中梁晏被擢升为齐国摄政王后的形象。
“恭喜四位成功在一轮十位候选人中脱颖而出,接下来的第二轮试镜将由我和大家合作,共同演绎《佞臣》的某个片段。”
随着工作人员将剧目文本分发给四人,他也介绍起第二轮试镜的具体规则。
试镜所用的片段为梁晏登上摄政王位后,悍然向他国挑起战争,并将俘虏押解到皇城,逼迫太子齐铮亲手将其虐杀,以彻底树立自身威信。
这段戏不多不少正好五位角色,除了梁晏,还有太子齐铮、少将军史卫明、掌事太监尹恪和战俘耶律延四人。
“我们将组织两轮抽签,根据抽签结果决定各位在每一轮中所饰演的角色,并综合两轮试镜的表现,最终决定男二号齐铮的人选。”
纪云笙道,“你们可能会两次扮演同一个角色,也可能发生角色转换,因此细节的处理、逻辑的变化都会影响到最终的呈现效果,请你们谨慎把握。现在请进行第一轮抽签吧。”
舞台下的评委席上坐着汪敬泉和他的两位导演助手,至于岑淼已经带着工作人员在一旁准备了简易化妆间,为四人调整妆造。
抓阄很快结束,第一轮的试镜中,由陈知睿饰演齐铮、魏成昱饰演史卫明,萧旻和裴言卿则分别获得了尹恪和耶律延这两个角色。
其他三人都事先认真攻读过剧本,因此并没有对试镜片段感到多么陌生,很快研究起了角色的行为逻辑,只有魏成昱脸色略显僵硬。
其他人并不清楚内幕,他早年一直在韩国务工,学业被耽误了不止一星半点,单靠自己这点可怜的文化水平,根本不可能独立撰写内容翔实的人物小传。
之前他提交的材料,全是基于团队智囊团手把手教的注解,所以对角色行为逻辑的理解,也仅限于齐铮这一人。
刚才的无实物表演,也是碰巧抽到了和以往职业相关的片段,才勉强蒙混过关。
但史卫明这个角色……剧本中着墨本来就不算多,仅凭手上薄薄的一页纸,他根本没办法揣摩出人物的内核。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简单熟悉过台词,几人就进了化妆间。
岑淼安排人手为他们简单修饰了妆容和发型,除了身为战俘的裴言卿还有扮演太监的萧旻需要加上特效妆,另外两人的造型则相对简单,半小时内就全数搞定。
五人按照剧本页标注的站位各自站好,打板器随后落下,发出一声脆响。
“逆贼,既见太子殿下和摄政王,还不跪下?”
魏成昱单手拎着裴言卿后颈的麻绳,尽管整张脸的肌肉都在用力,声音还是透出了几分色厉内荏。
台下的汪敬泉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随即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收起了面上的不愉快。
“呵,我耶律延只跪至高无上的草原之王,怎么可能对中原人屈膝?”
裴言卿扯动嘴角,杏眸里盈满不屑。
他脸上布满了纵横伤痕,鬓发散乱,身上的白衣血迹斑斑,手脚都被五花大绑,根本动弹不得。
但即使狼狈如斯,他的神情依旧桀骜不驯,身板挺得笔直,丝毫不肯折服半分。
“果然是草原来的蛮子,如此蛮横无理,那咱家今天就好好教教你齐国的规矩!”
头戴高帽、面白无须的萧旻尖声冷笑,从龙椅旁缓缓走了下来。
他手中握着根长长的竹质手杖,按照剧本安排,下个动作应该是尹恪用手杖猛击耶律延的膝窝,迫使对方不得不跪倒在地。
一般这种情况都不会真刀真枪地上,借位是常用技巧,在萧旻逐渐靠近时,裴言卿就已经做好了蓄力,准备在手杖挥来的瞬间跪下。
但事态的发展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萧旻的手杖纹丝不动,反而是另只手臂突然挥出,手肘重重击打在裴言卿左上腹,后者顿时闷哼一声,仰面栽倒。
伴随着裴言卿倒地,整个面试间骤然静默了一霎。
演员自由发挥并不是问题,萧旻的动作看起来伤害性也不大,但这种事先没有任何沟通的临时加戏,很可能会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了裴言卿身上。
散落的长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因此也没人注意到他脸上一瞬即逝的痛苦挣扎。
萧旻击中的位置狠毒又刁钻,剧烈的疼痛转瞬间辐射般蔓延到全身,一股热流涌上胸口,唇齿间顿时泛起咸腥。
短短片刻他就痛得冷汗直冒,眼前也阵阵发黑,下句台词哽在喉头,一时根本说不出话。
“这就倒下了?看来所谓的草原勇士也不怎么样嘛。”
萧旻微笑着念出台词,随手用竹杖敲了敲他的腿弯。
他加戏当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刻意为之。
就算他恨毒了秦晔那个跋扈的草包,但裴言卿这次惹出的事端非同小可,连自家老板王建川也给他下了指令,一定要狠狠给这个人留下教训。
所以就算冒着得不到角色的风险,他也必须对裴言卿下死手。
刚才那一肘看似不重,他却暗中用上了十成的力道,如果对方是带病试镜,恐怕根本不可能爬得起来。
伏在地上的人急促地喘息,手指紧握成拳,白皙的手背上青筋迸起,显然正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这一切落在不远处戴着鸭舌帽的青年眼中,让他瞳孔倏然瞪大,来不及多想,作势便要冲进场内。
“小郑,你疯了吗?”
身边另一位工作人员赶忙扯住他手臂,“咱们不能插手试镜,汪导专门叮嘱过的!”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有些怪异,小郑明明是个瘦猴似的年轻人,旁边这位胳膊的触感却肌理分明,身高也有着明显差距。
他刚想问一嘴,就和“小郑”眼神相接。
那一瞬间他浑身的血液都被凝结成冰,呼吸停滞,整个脊背都窜上了彻骨的寒意。
仿佛自己但凡多说一句,就会被眼前这个人毫不犹豫地抹杀。
“对,对不起……”
工作人员颤抖着松开手,踉跄着和青年拉开了距离。
青年的目光重新回到场中,很短的时间内,那个人竟然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偏头露出的半张脸如雪苍白,神态却依旧睥睨:
“原来这就是中原人的待客之道?呸,真令人不齿!”
“你……”
萧旻悚然一惊,完全没料到裴言卿竟然还能没事人似的强撑下去,正寻思着如何再补一招,身后的纪云笙已然沉沉开口:
“尹恪,退下,你这般做派像什么样子,平白在草原人面前丢了我齐国的颜面!”
这句台词同样不在原剧本中,但他从业经验何等丰富,加上这句根本不显得突兀,还顺带严厉地向萧旻发出了警告。
“喏,喏……”萧旻见势不好,赶紧退到一旁,纪云笙则转头望向陈知睿,温和道:
“太子殿下,在你看来,这草原蛮人是否藐视王尊,殿前失仪?”
“一切但凭亚父吩咐,儿臣绝无半分异议。”
陈知睿答得沉稳,交握的双手却攥得发白,细微地打着抖。
这一方面是他自己的设计,此时梁晏的嘴脸已经初步展露,齐铮面对他时自然会心虚不安,另一方面,他也确实被刚才那场冲突打了个措手不及。
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清萧旻当时用了多重的力,裴言卿又是如何痛苦蹙眉,摔倒在地的。
就算自己并看不惯他,所渴望的也是和他堂堂正正的对决,而不是用这种阴损手段出气。
而且……他真的没事吗?
按照剧本,原本梁晏还会和齐铮打几句机锋,但显然纪云笙也考虑到了裴言卿的身体状况,干脆跳过了好几段台词,直接道出那图穷匕见的一句:
“那若是孤让你一剑结果了他,想必太子殿下也不会拒绝吧?”
“王爷,此举万万不可,虐杀敌国战俘不合军制,此举无疑会败坏我齐国声誉!请王爷三思啊!”
魏成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就算台词依旧念得干巴巴,肢体语言倒是相当到位。
“史将军这是在教本王做事?”
纪云笙冷哼一声,反手拔出挂在墙上的御剑,塞进陈知睿的掌心,“太子,去吧,拿着本王交给你的利剑,取了那耶律延的项上人头。”
陈知睿脸色紧绷,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涔涔滑落。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鼓起勇气挪动脚步,一步一顿地来到裴言卿面前。
“耶律勇士,对不住,本宫……”
他尽力模拟着齐铮挣扎、痛苦又愧疚的状态,手中的剑抬起又放落,始终没办法痛下杀手。
“哼,齐国太子,你倒是光明磊落。”
裴言卿仰起头,他手脚都被束缚,只能用腰腹力量费劲地抬起上半身,肩颈都绷成了直线。
这个动作无疑会加剧腹部的疼痛,即使表情神态他能控制,身体本能的反应却无所遁形,唇上褪尽了所有血色,冷汗也打湿了脸边的碎发。
但他的台词依旧中气十足,草原男儿不驯的豪迈呼之欲出:
“既然如此,我耶律延也赠你一份大礼!”
说罢他脖子用力一挣,直接撞上了锋锐的剑刃,藏在颈边的血包被巧妙地割破,黏稠的殷红淋淋漓漓地撒了一地。
裴言卿整副身躯无力地滑倒在地,分明被割断了喉咙呼吸停滞,脸上的笑意却亮得晃眼,双眸也始终大睁着,纵使身死也不曾瞑目。
“当啷!”长剑坠地,陈知睿也颓然坐倒。
萧旻急忙来搀扶,却被他一掌挥开。
儒雅温和的齐国太子艰难地消化着眼前的一切,再转头望向梁晏时,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
“亚父,这就是您想让儿臣看到的吗?”
他嘴唇颤抖,话语间,一滴泪顺着脸颊漫流而下。
“卡!”
汪敬泉当机立断喊了结束,“各位表现得很不错,稍事休息后我们就开始下一轮抽签。对了,小裴你情况怎么样?还能坚持吗?”
离得近的陈知睿和魏成昱也急忙去查看裴言卿的情况,然而不过转眼功夫,他们面前就掠过一道残影。
头戴鸭舌帽的青年已经先所有人一步,将裴言卿搂在了怀中。
第25章 第 25 章 他竟然咯血了
“呼, 呼……”
在汪敬泉喊卡的瞬间,强撑到极限的神经陡然一松,裴言卿几乎是当场就失去了意识。
直到被人搂在怀里, 才勉强恢复了些神志。
如果说试镜前只是绵绵不休的灼痛,现在胃里的痛楚就仿佛被硬生生塞进了一台绞肉机, 每次呼吸都牵扯着钻心的剧痛, 伴着汹涌的热流在胸腔不断翻涌。
还好扶着他的那个人调整了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 让他不至于当场吐出来。
见他凌乱的长发被汗水粘湿,黏糊糊地贴在脸上, 青年从怀中掏出手帕,轻柔又细致地为他擦拭。
短时间内,也不知这人从哪里变出了个暖水袋,动作飞快地解开裴言卿身上的绳索, 把暖水袋贴上了胃的位置:
“这样好点了吗?”
这次青年没有刻意夹着嗓音, 熟悉的声线很快唤起了他的回忆。
没想到,综艺外的试镜里,这家伙也同样阴魂不散。
“呜……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言卿强忍着漫上喉头的恶心感, 轻声问道。
“不放心你一个人,就跟过来了,有我在,不必担心。”
回答得倒是自然, 仿佛两人一直亲密无间,根本不是相看两相厌的尴尬关系。
“你身体撑不撑得住,第二轮还参加吗?实在不行, 我送你去医院。”
望着他额角不断渗出的细汗,青年凌厉的凤眸里盈满了担忧。
裴言卿却摇了摇头。
他心知肚明,倘若现在选择离开, 就意味着自己大概率将和齐铮这个角色失之交臂。
上一轮他所饰演的耶律延的确效果不错,但陈知睿对角色的理解无疑也相当到位。
如果不能在下一轮中展现出明显优于对方的水准,汪导还是很有可能会另选他人。
至于他自己是否还能坚持……
身体被有力地支撑着,胃部也被暖融融的热水袋拥覆,即使疼痛依旧钻心刻骨,好像也并不是完全无法忍受。
“言卿,感觉还行么?实在难受的话,千万别硬撑。”
纪云笙在他身边蹲下,神情关切。
在无实物表演和多人试镜环节,裴言卿的表现都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也让他对两人未来的合作产生了期待。
如果是因为某些人的恶意干扰错失这次机会,恐怕不只是裴言卿本人,连他自己也会深感遗憾。
“多谢纪老师,我感觉好多了,再坚持一轮没问题。”
裴言卿声音发哑,语气却很坚定,他撑着青年的手腕,眉宇紧蹙,艰难地站起身。
一阵紧似一阵的胃痛让他面色惨白,双腿发软,但那双眼却依旧熠熠明亮,燃烧着昂扬斗志。
包括陈知睿在内的几人都忍不住动容,剧烈疼痛引发的生理反应太过真实,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丝毫退却之意,这份执著不得不让人心生钦佩。
与此同时,始终被晾在一旁的萧旻则显得很是局促。
作为始作俑者,他的所作所为早已被众人看透,佯装无事避其锋芒才是比较明智的选择。
不过考虑到第二轮试镜,为了不使场面过于尴尬,他还是硬着头皮凑了上去:
“裴影帝啊,对不住,刚才是我不小……”
“心”字还没说出口,一道高大的身影便沉沉地压了过来。
他抬头望去,正对上青年酝酿着风暴的眼神,修长有力的手指交握成拳,骨节发出明显的“噼咔”声,仿佛不知何时就会突然暴起,将嗜血的恨意劈头盖脸地砸向他。
“滚。”
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字,投来的目光让萧旻油然生出入骨的恐惧。
“对不起,对不起……”
后者吓得连连后退,避之不及地去了化妆间相距最远的角落。
“第二轮的角色安排就不抓阄了,小裴来试试齐铮,知睿扮演史卫明,萧旻不变,魏成昱来演耶律延,半小时准备改妆,咱们再试一镜。”
几人集合后,汪敬泉直接作出安排,陈知睿听在耳中,当即明白了他的用意。
即使没有明说,恐怕汪导心中已经把自己和裴言卿当做了齐铮扮演者的最佳人选,并想借两人扮演同一个角色的机会,来感受他们对角色理解的差距。
他对魏成昱什么态度尚不明显,至于萧旻,就算把太监尖酸刻薄的形象刻画得还算生动,想必也已经因为其卑鄙行径彻底沦为了弃子。
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隔壁座位的裴言卿,陈知睿眼看他一张脸痛得惨白,纤细手指死死按着腹部的暖水袋,却依然维持着平静的面色,心底那股名为嫉妒的情绪就在不知不觉地破碎崩解。
扪心自问,倘若受伤的是自己,他也未必能如那人一般继续撑下去。
“岑老师,裴老师的妆面做完了,您看看效果如何?”
今天的试镜也是为了让岑淼提前熟悉演员人选,并为其设计最贴合的妆造,她点点头,来到裴言卿面前仔细端详。
不得不说,他此刻病弱苍白的形象正贴合剧情中后期齐铮中毒已久、日渐虚弱的状态,只不过似乎还缺些点睛之笔。
刚才陈知睿的妆容没能给她灵感,但注视着裴言卿精致的脸孔,她忽然福至心灵,拿起化妆师手中的红色眼线笔,在他眉心处缀上了一粒朱砂。
莹白的肌肤和嫣红的朱砂互为映衬,仿佛冰雪里一朵红梅,傲霜怒放。
那点红色让他整张脸上的脆弱病气尽褪,秀挺的五官瞬间无比鲜活,清艳得不可方物。
“我的天哪,不愧是岑老师!这颗朱砂痣好适合裴老师啊!!!我我我可以拍照留念吗?”
不仅是一旁的化妆师疯狂尖叫,就连远远靠在墙边的鸭舌帽青年也忍不住呼吸一滞。
“十月,十月……”
数百年前的回忆伴着风雪漫卷,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身着潋滟金袍的少年含笑而来。
雪白足踝上金铃脆响,眉间一点朱砂摄人心魄,少年柔声唤着他的名字,莹润的杏眸里笑意盈盈:
“今天可有时间为孤弹支曲子?”
青年伸手去触碰,过去的画面就如同泡影,转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视线重新聚拢到裴言卿身上,他喉结滚动,指尖深深刺入掌心,只能用刺痛强行压制住汹涌的情绪。
……
二轮试镜第二场如期展开,这次萧旻安分守己地用了竹杖,魏成昱也应声倒地,重头的对手戏随之交到了纪云笙和裴言卿手中。
“太子殿下,在你看来,这草原蛮人是否藐视王尊,殿前失仪?”
纪云笙语气温和,眼神却精光矍铄,多年隐忍布局,也该到了逐渐收网的时候。
裴言卿并没有立刻回应,若有所思的目光先是从魏成昱身上掠过,随后低垂着眼眸,掩去了眸底复杂的情绪:
“一切但凭亚父吩咐,儿臣绝无半分异议。”
话虽这么说,他的脊背却挺得笔直,没有半分任由驱使的意思。
“太子是对本王的决策有什么不满么?以往的你可不会像眼前这般,说话只说半句。”
这回纪云笙将完整的台词说了出来,原本平和的氛围立刻被打破,透出剑拔弩张的锋锐感。
“亚父半生为国操劳,悉心培养儿臣长大成材,功绩斐然,不摄后宫诸事,儿臣感激还来不及,怎敢有任何怨言?”
裴言卿眼皮一掀,清凌凌的视线直接与他相接,苍白嘴角扬起的笑意,乍一看父慈子孝,细瞧却毫无温度。
“草原蛮子的确无礼,但若任由他们安居草原一隅,不与中原生出战事,也就不必有今日这一出,您说是也不是?”
他拾级而上,一步步走到龙椅边,细白手指轻抚着金镶玉质的御剑剑鞘,侧过半张脸,似笑非笑地睨着纪云笙。
听着句句赞美,实则字字谴责。台阶下陈知睿紧攥着绳索,已经忍不住变了脸色。
裴言卿竟然和他采用了截然相反的处理方式。
在他看来,齐铮虽然察觉了梁晏的狼子野心,却由于自身受制、羽翼未丰,不敢直接向梁晏发难,只能强忍着恨意与他周旋。
但裴言卿演绎出的齐铮,却是温柔中带着狠毒,仿佛蛰伏在暗处的刀刃,时刻准备着给对方致命一击。
为什么他会这样理解?
陈知睿还没想清楚缘由,和他对戏的纪云笙已经眼眸一亮。
原因无他,正是裴言卿对剧本的整体把握到位,以及强大的细节掌控力。
齐铮的第二句台词刻意提及的“不摄后宫诸事”,其实指向的是不在试镜范围内的另一段剧情。
彼时先帝还在世,梁晏位居太子太师,借机与其最宠爱的云贵妃私通,并欺骗她肚里的皇儿是自己的私生子。
为防止东窗事发,云贵妃只能和他联手毒杀了先帝,这才让他顺利走上摄政王之位。
后来齐铮发现自己中毒后顺藤摸瓜,找到了梁晏当初买通的内侍,也得知了他和云贵妃联手毒杀先帝的真相。
如今梁晏把持朝政,齐国皇嗣凋敝,齐铮身中剧毒时日无多,唯一的希望就在云贵妃的幼子身上。
所以他暗中将皇弟送出宫,找了个容貌相似的孩童替代,同时利用云贵妃的懊悔和痛恨,和她共同制定了针对梁晏的复仇计划。
回到他们正在上演的这段剧情,此时的齐铮已经了无牵挂,弑父之仇加上毒害之恨,他对梁晏的态度自然不可能多么客气。
对戏者的态度变化也影响到了纪云笙,他当场收起了温和的脸色,沉声道:
“铮儿这么说,莫不是在责怪亚父发动战争,破坏边境安宁?”
胃里又一阵绞痛涌上,裴言卿身体一晃,赶忙扶住了龙椅。
与此同时他临场反应拉满,借势伏在纪云笙耳畔,放柔了声调:“怎么会,亚父心系边塞人民安危,儿臣感动至极,正想着如何筹措军饷,为亚父分忧呢。”
“军饷”这个词出口,纪云笙的脸色又冷了一大截。
梁晏的目的是覆灭齐国,其中的关键措施之一就是耗空国库,贪墨军饷,但齐国几百年的积累岂是儿戏,加之齐铮一直从中作梗,计划的推进已经越来越艰难。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他只能咬牙切齿地把矛头引向了阶下的战俘:
“若是孤让你一剑结果了他,想必太子殿下也不会拒绝吧?”
周身被绑的魏成昱仰起头,看着裴言卿提剑朝自己走来,眼中的迷惑越发浓郁。
明明是同一段戏,他却觉得和刚才的感觉完全不同,就算裴言卿口中念着犹疑不定的台词,眼神却极为清醒,其中还有无奈和歉意。
他愣了愣,终于恍然大悟。
自己只是齐国摄政王和太子博弈的筹码,结局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与其引颈受戮,倒不如选择更有尊严的死法。
裴言卿的剑已经递到了颈边,魏成昱毫不犹豫,一头撞上。
黏稠的殷红肆意漫流,他拄剑回眸,面颊染血,朝纪云笙缓缓露出笑容:
“亚父,这就是你想让儿臣看到的吧。”
他立于玉阶之下,血色之中,身段削瘦脆弱,周身气度却仿佛出鞘的利剑,只需时机得当,就能见血封喉。
纪云笙不由自主地站起,双手紧握成拳,眼中酝酿着晦暗的风暴。
……
“啪啪啪!”
喊卡声并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汪敬泉响亮的掌声。
就算是他也根本想不到,裴言卿竟然能交出一份和陈知睿截然不同的答卷。
甚至在对方珠玉在前,自身状态极差的情况下,还能演活了齐铮这个复杂的角色。
“很好,很好,大家的演绎都很精彩!今天的试镜到此结束,三天内我们评委组将把试镜结果反馈给各位候选人,各位都辛苦了,卸妆更衣后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不论是无实物表演还是两轮集体演绎,都已经被摄像头多角度录制下来,这几天《佞臣》导演组将仔细研究以上视频材料,并据此决定具体的角色人选。
工作人员上场为魏成昱解开绳索,直到演绎结束,他才渐渐回过味来。
自己从来就不是戏中人,只不过是个旁观者而已。
但他并不担心结果。
因为夏繁娱乐早已与《佞臣》剧方达成了投资协议,就算他饰演齐铮不够格,也能捞个戏份相对重要的角色刷脸。
同样若有所思的还有陈知睿,他就近找了个座位坐下,迅速复盘起自己和裴言卿的表现。
不用汪导明说,他也清楚自己呈现的效果远不及对方。
虽然有删减了大量对话的成分在,但他起初对齐铮的人物性格把握就不准,即使全须全尾地演出来,效果想必也不尽如人意。
自己因为金虹奖一直对裴言卿心怀妒忌,无法以平常心看待,但这次试镜让他真切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不屈和坚韧,以及对于演技近乎偏执的追求。
假以时日,或许那个人的成就会超过纪云笙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他不禁抬头去寻找裴言卿,可看遍了全场都没见到人影,只有金黄的戏服和头饰被凌乱地摆在梳妆台上。
看得出留下它们的人焦急无措到了极点。
……
“咳咳……呕,咳咳……”
裴言卿满脸冷汗,一手撑着马桶边缘,一手再次摁下了冲水键。
试镜结束,强撑的身体也到了极限,他甚至来不及和汪导打声招呼,就急匆匆脱了戏服扯掉头饰,踉跄着进了洗手间。
呕吐的冲动根本控制不住,不论是刚喝下的那碗药还是早饭,都被倒了个干干净净,可即使如此,胃里的剧痛依旧没有丝毫缓解。
他按着唇慢慢起身,双腿抖得几乎站不住,摇摇晃晃地扑到洗手池边,用冰冷的水流漱口。
上腹还有更加灼热的感觉在上涌,喉头咸腥的味道也越来越明显。
他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急忙趁着自己还清醒,拨通了方子舜的语音。
“子舜,我感觉不太好……你能来带我去医院吗?我在……呕……二轮试镜间外的卫生间。”
“好,你就在那别动,我马上就到!”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异常急迫,共事三年多,方子舜立刻就能听出他声音里强忍的痛苦。
“好……”
裴言卿颤抖着收起手机,双手撑着洗手池一步步往外挪。
单薄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冰凉地贴在身上,他浑身发冷不断打颤,胃里还在一股股地涌上热流,仿佛下一瞬就要冲破禁锢。
他挣扎着推开卫生间门,撞见门外焦急等候着自己的鸭舌帽青年。
“你怎么……”
双臂倏地被人抓住,与此同时,被他强压的灼热再也抑制不住。
仓促间裴言卿只来得及偏过头,手指刚刚碰到嘴唇,滚烫的液体就喷了出来。
白皙的掌心中,一大片粘稠的殷红淋淋漓漓地铺开,迅速渗出了指缝。
这是……血?
他怔愣地凝视着手掌,紧接着眉头一皱,唇角又涌出鲜血,在胸口的衬衫上晕出大团大团的绯色。
面前的人似乎在大声叫喊着什么,但听觉、视觉都在离他远去,黑暗也骤然降临。
裴言卿的眼眸渐渐失了焦,双膝一软,倒在了青年怀中。
第26章 第 26 章 我该怎么去相信一个曾经……
二轮试镜间在摄影基地三楼, 方子舜在迷宫似的楼梯间转了半天,才遇到楼上匆匆奔下来的两个人。
“……初老师,您怎么在这?”
他遇到头戴鸭舌帽的初时越先是一惊, 注意力随即被裴言卿染血的衬衫吸引:
“天呐,言卿……言卿身上怎么沾了这么多血?”
“他被人用力撞伤了胃, 可能是急性出血, 你们的车在哪, 动作快。”
初时越语速飞快,脸色甚至比怀里昏迷不醒的裴言卿更差, 方子舜听到这话心顿时凉了半截,急忙带着他们朝楼下赶去。
陈叔早已等在出口,三人迅速上了车,一路飞驰着赶往最近的医院。
裴言卿的状况看起来相当糟糕, 血一直没有止住, 初时越抵在他嘴边的手帕早就被染红,赶紧拆了车上一包抽纸才能勉强应付。
“怎么、怎么会这样,是谁这么狠心……”
方子舜浑身发抖, 眼泪扑簌簌往下落,他顾不上那么多也坐在后座,飞速联系完医生,就紧紧握住了裴言卿潮湿冰凉的手。
做这个人的助理三年, 两人的关系早已亲厚无间,说是彼此的亲人也不为过。
裴言卿虽然话少性格也冷淡,心肠却和耳根子一样软。早期自己没少犯蠢捅娄子, 他也从来没说过一句重话,平时更是坚决杜绝加班陪班,甚至经常力所能及地给自己帮忙。
孱弱的身体给他带来了多少折磨, 方子舜再清楚不过,此时眼睁睁看着他昏迷呕血,自己却无能为力,眼泪就根本止不住。
“萧旻,秦晔同公司的艺人。”
初时越忽然沉沉开口:
“看来上次的教训,还是给得不够。”
这句话信息量颇大,小助理泪眼汪汪地瞧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秦晔和王建川如今的情况竟然和他有关。
所以一个月前……
就是这个平日里戴着金丝眼镜,一身斯文败类气质的男人重拳出击,让那两位至今还在住院治疗的吗?
……
不到半小时,裴言卿就被送进了急诊,医生为他戴上氧气面罩,一行人推着活动板床迅速进了手术室。
“根据内镜检查结果,病人本来就处在胃溃疡发作期,加之外界强力撞击刺激,引发了急性胃出血。好在送医及时,目前失血量并不大,我们现在正在用内镜下止血术紧急处理。”
“只不过……”
主治医师翻着手中的检查报表,“病人体质太弱,血压血糖白细胞值都严重偏低,治疗胃出血后不排除引发并行炎症的可能,至少需要住院观察一周。”
“好的医生,没问题医生,我们一定积极配合。”
确认裴言卿没有生命危险,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能稍微放下,方子舜含泪点头,立马给莫戎珊打电话说明了情况。
一旁的初时越也没闲着,他点开微信列表里的白狐头像,无视了十几条未读消息,直接打出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