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簌簌飘落, 不一会儿地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一名身着棉衣的女子掀起帘子走了进来,风雪霎时灌进屋里, 里面有人嗔怒道:“阿梨,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进门时动静小点, 这冷风灌进来, 生多少炉子都没用。”
屋内烧着炭火,十分暖和, 但冷风一进来,冻得坐在门边的娘子一个激灵。
阿梨吐了吐舌头,将手中的茶水搁下,“陈娘子让我与众位娘子说一声, 雪天路滑, 今日可以早点归家。”
“哟,那谢谢陈娘子了。”
“我看这雪一直不停,明日还不知道能不能过来。”
“幸好我家离得近, 不然还得好些精力在路上。”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好了,大家快干活吧,别误了工期。”阿梨提醒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这丫头, 我们几人何时误过工期啊。”一名年长的妇人说道,她手下极快地弹打着棉花,棉花经过此道工序可以去除杂质, 让棉花更加柔软蓬松。旁边几名妇人正在将弹好的棉花搓成棉条,以便更好地将其纺成棉线。
这些妇人干活麻利人也爽利,阿梨看了一会后便道:“茶水我放在那边了, 小心棉絮进去。”说完便走了出去。
待阿梨走后,有妇人才道:“陈娘子虽说大方可忒严厉,一点错误都不能犯。”
“你就知足吧,往年一到冬日一家子都没个进项,今年平乡这么多人都能出来做活,一日十钱,做得越久工钱越多,我现在回家腰杆子都硬了不少,家中婆母从前对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现在知道我能挣钱,对我态度好了不少,等我这个月工钱下来,我定要带我家阿颜来县城好好逛逛,他们母子爱说什么说去吧。”
一名穿着朴素的女子说道,她眉间总带着一丝忧愁,皆因在婆家过得艰辛,自从被陈娘子招进这里后日子才好过了些,故而她虽然平日里寡言少语,但见不得人说陈娘子的坏话。
那名妇人悻悻道:“苏娘子说得是。”
有人搭话道:“严厉些也好,我们这些衣物可是要交给-平乡军营那里的军爷手上的,要是出了纰漏,谁也担不起,我家夫君前年被招募到军中,说校尉大人治军极严,陈娘子这次也是求到了她同族,就是那位陈大人那里,才能与校尉大人说上话,不然这样的好事人家陈大人家中难道不能做吗?”
“竟是这样的事,那陈娘子竟与陈大人是同族,那怎么陈娘子她从前……”有妇人说着顿了一下,众人也默不作声了。
这陈娘子名唤陈锦,早年嫁到平乡,婚后却遭夫家苛待,陈娘子娘家也算得力,因而在娘家的支持下毅然与夫家合离,可能是自己受过此难,因此对于同受其苦的女子十分同情。
一起做工的女子中不乏被夫家苛待之人,苏娘子便是其中之一。陈娘子不仅将她们招进这里,平日里对她们也多有照顾,像苏娘子这种能自己立起来的她会帮扶一把,像是性格懦弱,就算挣了银钱也被夫家抢走的,陈娘子也想办法帮其转圜。
风声渐大,将屋里的说话声也被掩盖住了。
陈锦这边倒是一片欢声笑语,机器的吱呀声也一起响着,这边的妇人多是会织布的,妇人们手上快速转着,将棉絮转成棉线,又用木棍收集成小线圈,接着进行拐线,将小线圈拐成妇人肩宽长度的线圈,以便更好地纺纱。
不时有人进出,将染好色的纱线送进来。
陈娘子看了一眼送线的小姑娘,从桌子上拿起一把干果塞给她,又让阿梨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天寒烤会火再出去,让你阿母一会也进来暖暖。”
小姑娘两只红肿的手抱着热茶,扯了扯干裂的嘴角,朝陈锦道了一声谢。
她与母亲手艺不好,好在陈娘子心善,留他们母女二人在纺织厂里干活,像是洗线这样的粗活她们也能干,冬日里的水冰冷刺骨,浸在里面仿佛手指都要冻断,但往常在家中也要洗一家人的衣服,还要被挑错挨打,还不如在这边干活,起码有钱拿。
她与母亲挣的钱都被阿父抢了去,但陈娘子想办法帮她们在这里存了一部分钱,阿父来这边闹却被县中的差役吓了一通再不敢来了,她偷偷看了一眼陈娘子,等她攒够了钱,一定要让阿母和阿父合离。
陈锦看着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幸好林大人听了这边的事,派了县中差役来转了一圈,不然纺织厂里全是女子,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她们挣了不少钱,早就打起了主意。那小姑娘的死鬼阿父便是被撺掇的一个,竟跑来这里闹事,这些人被差役一个个敲打之后才渐渐歇了心思。
小姑娘喝完水,朝陈锦行了礼,又抱着一篮子纱线出去了。
这些纱线是用来织布的,这间屋子里放着几架织机,旁边的妇人操控着纺织机,经线与纬线相互交错,梭子在交错的线中转动,上针和下针共同发挥作用,织机上完整的布料已经清晰可见。
不一会儿,妇人用剪刀剪下一匹布料,这块布料蓝白相间,似夏日天空中的蓝天白云交相辉映,美得清新自然。用手一摸,细腻而又柔软,虽然比不得丝绸料子,但比粗糙的麻布好得多。
“好了,今日完工后都早点回去吧,太晚了路上不安全,记得叫上相邻的娘子一起回家。”陈锦跟妇人们嘱咐了几声,又叫人备好一匹织好的布,安排了几句,往县衙走去。
铅云沉沉,眼看天空酝酿着一场大雪,林书阁浇灭炉火,准备下值回去。
“大人,有两名妇人在外等候,说是要见大人。”有差役来报。
妇人?这么冷的天会是谁?
“让她进来吧。”林书阁心有疑问但还是说道。
片刻后,他便看到了陈锦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位年纪较小的娘子,手上还抱着一匹棉布,正是阿梨。
“陈娘子这是……”林书阁见二人后问道。
“见过林大人,承蒙林大人关照我那纺织厂才能办得下来,手下人正好做了一匹布,特来献于大人,还望大人收下,”她说完又怕林书阁不收补充道,“是普通的棉布,不值钱的,就当大人帮我的谢礼。”
“陈娘子拿回去吧,庇护百姓我的职责,无须道谢。”林书阁温声道。
“大人……”陈锦急声道。
林书阁摆手道:“若碰到什么事来县衙找我便是,天色晚了,陈娘子的心意我领了,早些回去吧,来人,送陈娘子回去。”
差役伸手道:“陈娘子,请。”
陈锦没办法,只能带着阿梨转身离去,雪花飞飞扬扬地飘落了一地,她回头看了一眼,漫天飞雪遮挡着视线,只能看到一抹青色的身影驻足而立,“阿梨,我们走吧。”
“好,娘子。”阿梨抱着棉布,小跑跟了上去。
林书阁目送二人离去,耳边传来一阵声音,是脚踩着雪发出的咯吱声,林书阁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哥哥在看什么?”说话间一件披风落在了林书阁肩上。
“没什么,陈娘子过来了一趟,说是要送织的棉布,我拒绝了。”林书阁垂眸看着他帮自己系着披风带子。
“她也不易,这世道,她自己能立起来,还能拉起那么多女子,已经很了不起了。仲宣,平乡那边你平日里也让人看顾些。”林书阁说道。
谢谌点了点头,何歆与她们打交道多,回来时也提过几嘴,陈锦的纺织厂里做出的衣物针脚细密、用料充实,绝无以次充好之事。
“我们先回去吧,仲宣,都尉府那边怎么样了?好些时日没消息了。”
二人出了大堂,有士卒眼疾手快地递上了一把伞,谢谌接过,撑在了林书阁头顶。
“冬日匈奴难觅踪迹,赵都尉几次出兵都没能找到匈奴部落,加之士卒实在抵不住严寒,只能暂且先退回来。”谢谌说道。
林书阁叹了口气,游牧民族本来就是逐水草而居,冬季草木枯黄,再加上大燕士卒的威胁,匈奴各部落应该也是遁逃到其他地方去了。
“赵都尉这段时间组织了几次奇袭,奇怪的是从前左谷蠡王的势力范围内再无匈奴人,只碰到到过他们驻扎的痕迹。”谢谌目色沉沉,情绪莫名。
自从首战告捷之后,赵都尉又率大燕铁骑深入草原,收获颇丰,士气大涨,但之后几次作战,却没有战果。
“左谷蠡王的势力范围?可是从上次俘虏的千长口中得出来的。”林书阁问道。
“是,赵都尉许其高官厚禄,这名千长便投降了大燕,因而前几次与匈奴对战,皆是他及俘虏的匈奴人带的路,但这几次有这名千长带路却依旧寻不到。”
“你是怀疑……”林书阁心中一惊。
“我也不敢说,希望是我的错觉。”谢谌轻声说了一句之后,二人再也没说话。
天空越发昏暗,黑云压城,雪如同黑絮般从上空滚落在谢谌撑着的伞上。
谢谌抖了抖伞,“哥哥平日里操心得够多了,这些便先让都尉府头疼去吧。”
也是,毕竟目前来看,大燕还是处于上风,冬日已过又是春耕,明年粮种充足,棉花种植又可以带起棉纺织业,打仗他一窍不通,只能搞一搞新武器,急也是白急,让百姓过得好一些才是他该考虑的事。
“嗯,今晚吃火锅怎么样?好久没吃了,这么大的雪吃着也暖和。”林书阁提议道。
谢谌自然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笑着应了一声。
雪渐渐停了,雾蒙蒙的天空透出一丝光亮,将黑暗尽数驱散。
第157章 定制 从织布到成衣全部承包,还是私人……
清泉县平乡。
金秋送爽, 微风中带着一丝凉意,林书阁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腰,闲庭信步般走在田埂上。
平乡百姓已经在收第二茬土豆了, 百姓抡起锄头挖开枯黄的土豆藤蔓,不一会儿便已经挖开了一垄的地。后面跟着几人从翻开的湿红色土壤中将土豆一一拣出来, 然后扔进篮子里, 一旁的空地上的土豆已经堆成了小山。
林书阁也蹲着捡起来一颗圆润的土豆, 今年种植的土豆相比去年产量要好上不少,大小均匀, 林书阁手上捏的这个长得更是不错。
“见过县令大人。”妇人本来低头从土里刨土豆,抬头不经意间看到了林书阁,连忙见礼道。
“不必多礼,我过来转转看看, 你们继续干活吧。”林书阁笑道, 顺手又帮她将眼前一块地的土豆清了出来。
“哎呀大人,这可使不得,怎么能让你干活呢?”妇人伸手要拦, 却看到自己沾满了泥土的手,讪讪地又放了下去。
“如何使不得,体察民情得亲自干活才能知道民生疾苦,娘子不用管我, 又不是什么重活。”林书阁搓了搓手上的泥,满不在乎道。
身后跟着的褚续几人一看这情况,又不好拦着林书阁干活, 齐齐动手帮忙,半晌功夫竟然帮着妇人赶上了前头挖土豆的农户。
农户一回头,擦了擦头上的汗, 满心疑惑地看着林书阁等人,直到看清楚林书阁的脸后,吓了一大跳,扔下锄头就跑了过来。
“大人,你这……我……让我来吧。”农户将林书阁手里装满土豆的篮子一把抢了过来,说什么也不让他干活。
“这又不重,你怕什么?我又不是纸糊的。”林书阁笑叹了一声,身后跟着干活的褚续等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农户被笑得有些难为情,他将土豆放下,“大人身份贵重,怎么能干这些活……”
林书阁连忙打断他,向他询问今年家中粮食产量,农户笑开了花,“今年种了粟和麦,又种了土豆,前些天收了粟,收了十几小袋,看着要比往年饱满些,还没称斤呢,我看着就比往年多。这两年有了曲辕犁,各乡大人还教我们堆肥,产量肯定上去了。”
妇人也笑道:“还有土豆呢,去年见邻里种了几亩,省着点一年都有土豆吃,我们看得眼馋极了,这不,今年紧赶慢赶种了一茬,我家人少地也少,比不上人家种了两茬的,但这东西产量高又顶饱,平乡百姓从前都饿过肚子,要是以前能多这样的粮种就好了,起码全家不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褚续等人皆是出身平乡,妇人所言他们都经历过,听到这话,大都心有戚戚。
“看我,与大人说这些做什么,多亏了大人,对了,我们今年还种了棉花,就在西边那块,等土豆收完就去收棉花,虽说棉花确实金贵,不像土豆这么好侍弄,我们也是跟着县中大人们学了好久才敢种的,种的时候又是怕烧死又是怕虫害,每日心惊肉颤的,就怕第二天起来一看死了一大片。但种成了谁都知道是好东西,去年有人种了做的棉被我去摸了摸,真厚实,盖着暖和。”
妇人面上带着激动,和林书阁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林书阁含笑听着,时不时询问几句,竟聊了大半日。
“我竟与大人聊了这许多,”妇人抬头看了看太阳,“快正午了,大人要不要去我家中吃饭?”
林书阁还未说话,旁边插不进嘴的农户总算找到机会,“对对对,几位大人去家中吃顿便饭吧,我娘子做的面一绝。”
林书阁笑着摇了摇头,“多谢盛情,我们还要去找陈娘子,就不打扰了。”说完便与褚续等人离开了。
夫妻二人看着林书阁等人离去,“听说了吗?在陈娘子纺织厂里干活的一日能得这个数?”妇人比了一下手指,“记得咱们村子里穷得叮当响的大贵家吗?他家兰娘子会织布,被陈娘子招了进去,这才一年,家里都要翻新盖砖房了。等得空了,我差人问问还招不招工,若是能进去做活,干几个月咱们家也翻新一下西屋,过几年要给咱们家阿桐说亲了。”
农户也道:“等咱们家棉花收完,我去帮人家做工,漠水乡那边那么多田,肯定收不完要招人,到时候也能挣一笔。”
夫妇二人相视一笑,眼里满满都是对以后生活的憧憬和希望。
纺织厂里机杼声不绝如缕,林书阁刚到门口,就看到从前只几间房屋的厂已经扩建了许多,几乎是原先是一倍多,旁边还连着一处院子,里面花团锦簇,绿意盎然,时不时传来女子的娇笑声。
“林大人,”陈锦从院子的一边远远走过来,向林书阁行了一礼。
院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陈娘子不必多礼,我今日也是顺路,想着与你说一桩生意。”
“大人这边请,”陈锦衣着艳丽,妆容精致,身后跟着的阿梨脸上笑容得体,早已不复当日的青涩,看来这一年她仿若新生,主仆二人皆过得不错。
“许久不见大人,大人风采依旧。”陈锦真心赞道,今日林书阁一件淡青色直裾,外罩一层素色襌衣,面容隽秀,气质出尘,不似世间人。
林书阁笑道:“陈娘子倒是越会说话了。”
他一笑,颜色更甚,不远处的屋子里竟传出来几声女子的惊诧声和笑声。
林书阁还没反应,褚续立马横刀护在他身前,“何人在此?”
陈锦上前道:“大人息怒,作坊里人多且吵闹,我便在此处辟了一处院落,以供众娘子过来试衣。不想今日惊扰了大人,是我的罪过。”
“不妨事,是我来得不凑巧,惊扰了女客,陈娘子,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再谈?”
“不用,不用,这边院子离得远,况且众娘子只是……只是……”陈锦这些日子一张嘴皮练得灵巧,此时却有些难以启齿,总不能说那群胆大的娘子见大人容色过人,正好撞见本人,不觉惊叫连连吧。
就在此时,一女子缓步走来,敛衽行礼,“见过林大人,方才是我们失礼了。”
林书阁这边,抬头还能看到远处的梁柱间有几抹衣裙。“无妨,陈娘子,我们先去议事吧。”太阳有些烈,林书阁腹中空空,只想赶紧说完事,谢谌今日正好在平乡,还能去军营吃顿饭。
陈锦“哎”了一声,朝阿梨使了个眼色,带着林书阁去了一边的屋子里。
身后阿梨会意,等他们离开说道:“几位娘子胆子也忒大了,还得是林大人脾气好,要是碰上的是卫大人,吓都要吓死。”
“哎呀,姐妹们早就听说过林大人的美名了,今日好不容易见一次,不得凑到近处好生看看,这要不是看身后那几位大人凶神恶煞的,我这手里的帕子都丢他身上去了。”
阿梨见周围没外人,脸色微红,也道:“不知什么样的娘子会被林大人看上?”
“阿梨你也不知道吗?”有人出声道。
“李娘子,你吓死我了。”阿梨摸着胸口,看着周围一圈小娘子。
“快快快,我们去那边说。”众人打闹间朝一处亭子走去。
亭子里还坐了几名衣着华贵的娘子,一见她们过来,“云姐姐,怎么样?怎么样?”众娘子七嘴八舌地问道。
云蔷轻咳了一声,“急什么?刚才谁推我出去的我可都看到了。”
一瞬间有两名娘子脸唰一下红了,有人急道:“一会再说这些,阿蔷快说,林大人他怎么样?”
“自然是好看,这还是我第一次这次近距离看到林大人,而且他真的温柔有礼,不过他好像有事,没怎么理我就与陈娘子走了。”
“哎呀,早知道我也一起出去了,没想到今天出来试衣还有这番机缘。”
几位娘子附和道:“就是,就是。”
这时,有人看到了旁边立着的阿梨,问道:“阿梨,你们娘子与林大人接触得多,可曾听过他有中意的娘子?”
“你看看你,问阿梨她肯定不说,不是都说林大人中意他们家陈大人吗?”有人问道。
阿梨又惊又吓,“这位娘子,有些话可不能乱说,我们陈大人武艺高强又精明能干,林大人赏识,那叫慧眼识珠,知道漠水那些穷凶极恶的羌人谁管的吗?是陈大人带人管着的,谁再空口无凭就胡说八道,不说林大人,陈大人那根鞭子可真会抽人的。”
周围的人被她的话吓到,那名女郎也讷讷称是,又小声道:“又不是我一人说的。”
阿梨又叹道:“诸位娘子家中都是县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岂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林大人虽说宽以待人,但事关名声,可不容乱说的。”
云蔷急忙道:“确是,此等捕风捉影之事怎么拿来乱说,不说这些了。好阿梨,快去将你家新出的衣裙拿过来,姐妹们都要试试,我要的款式若是合适,便都要了。”
其余人也帮忙转移话题,聊起了新兴的衣裙样式,气氛才缓和下来。
林书阁这里却与陈锦相谈甚欢,二人正说起陈锦这段时间新发展的点子,“我这间小作坊去年也就织织布,好一点再做些棉衣棉靴,挣得也都是辛苦钱。后来有女工十分出色的娘子建议我可以做做成衣,我便建了这间小院子,棉布织好之后可以直接拿来做成衣,娘子们喜欢什么样的款式,只要一说,我们便能做。”
“大人刚刚碰到的几位娘子便是这里的常客,她们的一应各季衣物皆是由我们来做的。”
怪道这座院子清幽静谧,原来是专供贵客使用的,相当于后世专门帮富人设计衣物的地方,从织布到成衣全部承包,还是私人定制,果真厉害,林书阁心中暗叹。
第158章 永元 她有毅力与夫家和离,又能自立女……
“我果真没看错陈娘子, 今日我来是想与陈娘子谈一桩与甘州的生意,因棉花供给不足,这一两年我只允了清泉县棉种, 甘州县商户便想从我们这边进些棉布,不知陈娘子可有意愿?”
棉布比绸、绢这些便宜, 但质量和舒适度又比粗麻好, 普通老百姓买不起贵重布料, 棉布正好经济又实惠。
陈锦略一思索就知道这里的好处,不说林书阁本身就是从甘州县调任过来的, 与甘州各商户都熟悉,与他通过气的商户也定是能信得过的。再说她这纺织作坊越做越大,产出的布料也越多,今年她已经看到了好几家建起来的作坊, 都是生产棉布棉衣的, 现在多一条能卖货的路子岂不是好事?
况且甘州产的羊绒既能销往西域国家,还能卖到魏郡、燕都,若是搭上这条线, 自己这小作坊生产的棉布岂不是也能卖到这些地方去?
“愿意,愿意,我自然是愿意,这等好事大人能想着我, 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报答大人的恩情。”
她一介女子又是办纺织作坊,又是高调招募女子做工,惹了多少红眼她自是知道的, 若无林大人在背后帮她解决一些麻烦,她哪能这么顺风顺水。今日林大人又将这样的好事交给她,她又怎么不激动, 不感恩?
“我也是看陈娘子经营有道,心存善意,人人交口称赞,这才选定的你,这是你用自己的能力挣得的。”
陈锦听着他这句话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林书阁的这句肯定,让她心中涩然,眼睛倏然红了一圈,立马背过身去用帕子拭了拭泪。
为了这间纺织作坊,她日日殚精竭虑,缺什么就学什么,摸爬滚打才有今日,就连当日撑着自己和离的娘家兄长,一看她如今的风光,也是起了心思,她其实心中都清楚。若不是早早立了女户,这份自己打下的家业还不知道在谁的名下。
林书阁道:“陈娘子既已同意,我便告知甘州那边一声,让他们亲自过来与你详谈。”他起身告辞。
“多谢大人……我送大人。”陈锦跟上道。
屋外褚续看到二人已经说完了事,上前道:“大人,卫大人来了。”
仲宣来了?林书阁心中一喜,“他在哪里?”
“自然是在这里,哥哥叫我好等。”谢谌的声音传来。
谢谌几步走了过来,“哥哥谈完事了?”
林书阁点点头,陈锦道:“见过卫大人。”
谢谌“嗯”了一声算作回应,林书阁对陈锦道:“陈娘子不必送了,这便告辞了。”
陈锦目送几人骑马离去,直到一名女子的声音才打断他的思绪。
“陈老板,刚刚那位是卫大人?”云蔷目光也看向远处越来越远的身影。
陈锦回头无奈地看着一众年轻娘子,“云娘子,你们今日可真是……”
“不说这些,刚刚来的可是卫大人?这还是第一次见他,果真闻名不如见面。”
“是卫大人,我从前在街上远远地看到过他和林大人,人群中就属他们二人瞩目。”
“不过我怎么感觉卫大人只有在林大人跟前才不会冷冰冰的。”
“就是就是,他都来了一炷香时间了,也没见他跟刚刚见到林大人一样,就像是碰到……心上人一般。”
“这可不兴胡说,不过你怎么瞧见的?”
“我来得迟,刚刚进门时碰到了。”
陈锦见她们越说越离谱,制止道:“各位娘子若是试完衣服了,就请到里面歇息吧,林大人和卫大人今日有事造访,是我思虑不周,不过各位娘子以后也得谨言慎行,有些话我面前说的,可千万别传到二位大人耳边。”
陈锦话说得有些严重,吓得众人脸色发白,她叹了口气,又安抚道:“今日也是我的过错,为表歉意,今日各位娘子试的衣物都会送到各位府上。阿梨,送各位娘子回去吧。”
等所有人都走后,陈锦才有些疲乏地揉了揉眉心,“阿梨,再招工重新修整一下园子,与西边隔开一些。林大人那边,我得空了再去赔礼。”
“娘子也别太忧虑,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听说从前林大人在街上还被一众小娘子堵着丢花呢,今日不过恰巧碰上而已。”
“礼数要周到,不过真有这样的事?”陈锦有些新奇道。
“有啊,有娘子还将金钗扔了过来,差点伤到林大人,林大人还笑着将金钗还给了那位娘子,并未说什么。”阿梨将今日听到的说给陈锦听。
陈锦终于笑出了声,也是,林大人估计也见怪不怪了。
林书阁到军营时,里面呐喊声、笑声一片,原来是士卒们正在比试,一见林书阁等人进来,都停下来看向这里。
“你们继续比。”谢谌朗声道。
“卫大人,他们这是在比什么?”褚续起了兴趣,忽然问道。
“这边是拳脚功夫,那边是比的耐力,那边是骑射。”谢谌一一指着道,“褚左尉要比一场吗?”
褚续看向林书阁,林书阁笑道:“去吧,正好让我看看你们这段时间训练的成果。”
“是,大人。”褚续大声说道。
老张早就听到这边的动静了,一听林书阁和谢谌发话,立马上前揽着褚续的肩膀道:“早就听说褚左尉身手不错,今日咱们正好比比。”
军营的士卒也将林书阁带的差役拉走了,一群人闹哄哄地过去,谢谌道:“走吧哥哥,先吃饭,吃完我们再去看。”
“仲宣,两边的训练你都见过,你觉得谁会赢?”
谢谌摇了摇头,“军营士卒训练耐力、负重、拼杀都有,倒是没有哥哥那一套障碍训练,我估摸着各有千秋吧。”
“惯会讨我开心。”林书阁笑道,县衙差役缺少真刀真枪的实战,拳脚功夫不一定输,但是军营里的士卒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实战经验肯定不如这些上过战场的士卒。
“我可没有,哥哥今日出去可碰到什么新鲜事?”谢谌掀开帘子,轻声道,他的表情是不刻意的询问,仿佛问的是今日要吃什么一样。
“挖了半天土豆算不算?”林书阁平静地看着他。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谢谌自暴自弃地抱着他,“哥哥知道我说的什么,不过哥哥要挖土豆怎么不叫我过去,我保证挖得又快又好。”
林书阁无奈地笑道:“我找陈娘子商量事,碰到了几位娘子而已,你又如何得知的?”他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顺手帮百姓捡了几颗而已,不过挖土豆可不敢劳驾日理万机的卫大人。”
“我等你时听到的,”谢谌端正身子让他动作,等林书阁松开手后又探身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这半年都尉府与匈奴打得有来有回,我也只能抓紧训练士卒,说不准我这边也得动了。”
“什么?”林书阁松开他,“你得到消息了?”
谢谌摇头道:“没有,推测而已,大军出师不利到现在都没什么战果,若是再这样下去,钱粮不知得耗费多少,燕都那边肯定得又吵起来,除非像前朝一样几路大军压境过去,再有探子带路,可惜……”
“可惜什么?”林书阁被他抱着有些热,推开他坐下道。
谢谌也追着过来坐在他旁边,“可惜这几次对战皆是匈奴侵扰燕地,抢完就遁入茫茫草原,追都追不上,不如去年主动出击擒得不少俘虏,这才有匈奴内部消息。”
“仲宣,那你的意思是赵都尉可能会派你担任其中一路的主帅?”
“有可能,但我猜不是赵都尉,”谢谌脸上表情有些淡,“我得到消息,燕都见都尉府耗费如此财力物力,早有不满,有官员便向永元帝举荐了我。”谢谌缓缓道。
今年年初新帝改了年号永元,并昭告天下,是为永元帝。
谢谌毕竟有收服羌人之功,但他太过年轻,明面上在朝中也无人,应是哪一派趁机拉拢,说不定谢谌既然能灭西羌,没准也没战匈奴,到那时多了一员大将也是一方助力。
“是永元帝的人?”林书阁猜道。
谢谌点点头,“哥哥别担心,这不是我们一早就预料到的吗?”
“大人,饭菜到了。”门外传来声音。
“我们先吃饭。”谢谌从士卒手里接过饭盒,外面的欢呼声传了进去,林书阁还能听到老张的起哄声,夹杂着褚续的声音。
“我可不担心,你手下兵强马壮的,驻守在这里也无军功挣,那群士卒也想去会会现在的匈奴吧?”林书阁从他手里接过筷子道。
谢谌笑了一下,眉眼上带着一丝坏,“那我呢?我强不强?”
林书阁装作没听懂:“你整日光顾着吃醋拈酸,强什么强?”
“那哥哥今晚亲手摸……”谢谌真心建议道,不过话还未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一筷子嫩绿的葵菜。
“好好吃饭,让人听到像什么话。”林书阁低头吃着饭,一双耳朵却红了一片。
谢谌开心地吃着林书阁喂的菜,“哥哥也尝尝这道葵菜。”
葵菜鲜嫩,不用过油都好吃,而且耐寒耐旱,每个季节都能吃到,是古人常吃的蔬菜。
“仲宣,你今日在等我时可曾注意到什么?”
“注意到那群女子都说哥哥长得好,又有才干,简直前途无量,堪称良配。”
林书阁笑骂他一句,“我是说陈娘子的生意,她已经搞起了私人定制,从纺纱织布到制作成衣,现在也弄起来高端服务,平常百姓的钱挣得,富家娘子的钱也挣得,可真不容小觑。”
谢谌听着他说出一个个没听过的词,“哥哥倒是十分看好她。”
“这世道女子不易,她有毅力与夫家和离,又能自立女户、自己做生意已是难得,最可贵的是她经历了苦难,也能怀以同情之心拉其他女子一把,着实让人佩服。”林书阁语气沉沉,轻声叹了口气。
“我知道,所以哥哥暗中帮忙,怕别有用心之人坏事。”
“你不也帮了吗?军中棉衣的生意,过去巡视的士卒,仲宣啊仲宣,嘴硬心软说的就是你。”
“我可没有,我是帮哥哥而已。”
林书阁听着他嘴硬,“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快吃完我们去看比试,也不知道谁赢了。”
第159章 准备 是不是要打仗了?匈奴要打过来了……
战鼓阵阵, 褚续与老张分立两边,眼神肃穆,互相看着对方, 只听一声哨响,老张率先向褚续攻去, 褚续迎着他而去, 硬生生抵住了他一击。
林书阁坐在远处看着中间演武场的比试, 问道:“这是第几场了?胜负如何?”
旁边站在的士卒道:“回林大人,已经是第三场了, 第一场比的骑射,张大人胜,第二场比耐力褚左尉胜,两位大人皆有一胜, 这一场便直接比拳脚功夫。”
决胜负的一场啊, 怪不得场上二人打得十分激烈,“老张平日里看着不着调,倒是有真本事, 不愧是你手下的悍将。”
“褚左尉平日里看着文弱,也不容小觑,不枉哥哥平日里悉心教诲。”谢谌懒懒散散地回了一句。
林书阁微微眯着眼睛,低声道:“讨打是不是?”
谢谌讨饶, “不敢不敢,我错了,哥哥, 我们还是继续看比试吧。”
场上二人越战越勇,老张一改开场时的漫不经心,这会拳拳带风, 一拳一拳朝褚续攻去。褚续连忙侧身一躲,一招擒拿直冲老张后背,老张却好似早就料到他会如此,竟然也不躲避,就在褚续要碰到他后背时,他委身攻向褚续下盘,褚续只能急急向后躲避。
天越来越热,头顶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睛,演武场却还是打得激烈,旁边喝彩的士卒和差役喊得热火朝天,仿佛要在场外将对方压过一头。
对战的二人战了半日仍然不见分晓,谢谌起身从旁边拎起两把环首刀扔了过去,“拿了武器再战,不过刀剑无情,点到为止。”
“谢大人。”老张轻轻一跃接过了刀,大声说道,褚续也道:“谢卫大人,张大人,我们再战。”
刹时间两把利刃相抵,火花四溅,不时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褚续刀法行云流水,连绵不绝,打得老张措手不及。
“褚左尉好刀法。”老张迎着他一招横击,真心叹道。
褚续勾唇一笑,“张大人彼此彼此。”
还不等他说完,二人直接再次对上,老张刀法走的迅猛一派,刀刀带风,气势如虹,几招之下,竟然又扳回一成。
场上二人一人灵巧似风,一人猛烈如虎,缠斗得难解难分,场外围观的士卒和差役齐声叫好,呐喊声不断,不过这里是平乡军营,士卒众多,大家自然还是希望自家人获胜,毕竟若是被褚续比过,这可是要丢脸的,那边校尉大人可坐着看呢。
谢谌倒是没有那么在意这场比赛的输赢,甚至还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演武场的比试上,偷偷摸摸地进行小动作。
林书阁一把拍掉某人的手,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又耐不住好奇地问道:“仲宣,你觉得谁会赢?”
谢谌单手撑着下巴,“哥哥真想知道?可哥哥刚刚还对我很凶,遥想当初,哥哥可是与其他人秉烛夜谈,耐心十足,果然哥哥同这世间的男子一样,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了。”
林书阁:“……”
林书阁满头黑线,爱说不说。
谢谌调戏林书阁不成,见他面带怒容,专心致志地看着演武场,“哥哥别看那边了,我知道谁会赢。”
林书阁回头盯着他看,“原来卫大人在啊,我还以为卫大人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不与哥哥玩闹了,褚左尉可是一直在进行刺杀训练?”谢谌收起玩笑的姿态,问林书阁。
“是,当初为了迎战少凉部,县中差役和平乡吸收的百姓每日都进行对练,刚开始由杨炎负责,后面县中事忙,便交给了褚续。”
褚续虽出身农家,但天赋颇高,又加之每日苦练,武艺突飞猛进。
“那便是了,他日日练习,刀法娴熟,耐力也好,可是他心性不如老张沉稳,又急于求成,所以……”
“所以他会输?”林书阁将他未尽之言说了出去。
谢谌示意他看演武场,只见老张长刀一挑,褚续手中的刀被挑落在地,一把带着寒光的环首刀抵着褚续脖子,老张笑嘻嘻道:“褚左尉,承让承让,今日侥幸赢了一场。”
褚续道:“是我技不如人,多谢张大人指教。”
围着的士卒纷纷叫嚷起来,冲上去将老张高高抛起来,老张大骂道:“老子连比三场,小心我的腰。”
士卒才不管他说的什么,老张平日里与士卒不分尊卑,打成一片,这会儿又赢了比试,被众人抬着庆祝去了。
“大人,我输了。”褚续朝那边看了一眼,捡起地上的刀,走到林书阁这边说道,声音有些沉闷。
林书阁张嘴要安慰他几句,谢谌抢先道:“褚左尉刀法绝伦,虽然输了老张,但他从军多年,经验心性是胜于你,只要褚左尉多一些作战经验,来日定会赢他。”
褚续被他这么一说,眼睛瞬间恢复了神采,急忙问道:“卫大人说得可是真的?”
“自然,褚左尉若是不嫌弃,以后可以来军营与老张他们一起比试。”谢谌语气是十足的大方得体,仿佛谆谆教诲后辈的前辈一般。
褚续满脸都是谢意,“谢卫大人,县中无事我便来讨教。”
“嗯,那边已经开饭了,褚左尉今日辛苦,先去用饭吧。”谢谌负手而立,说不出的高风亮节。
褚续和林书阁一句话也没说,就被谢谌三两句打发了。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说他心性不稳了。”林书阁忍着一直没说话,等褚续走了之后才说道,“我看褚续缺的不是历练,而是心眼。”
谢谌装傻充愣,“什么?”
还装?我以前究竟为什么会觉得你单纯无辜,明明心眼这么多。
“哥哥说什么?”林书阁没说话,谢谌又问道。
“没什么,我是说褚续今日有功,理应多加奖赏,等我回去想想应该赏他些什么,今日输了比试他看着有些在意。”林书阁挑眉看着谢谌,慢慢说道。
谢谌立马变了脸色,“哥哥对下属真是贴心,输了比试还要赏?我以前赢了也没见哥哥想着我,哥哥从前还说他与我像,难不成要……”
林书阁听着他翻旧账,立马看了看周围,见四周无人才拦住他口出狂言,“难不成什么?”他压低声音,“我什么时候没想着你了?谁能比得过你?”
谢谌被他一句话顺好毛,大度道:“营中这段时间锻造了一批好刀,我挑一把好的送给褚左尉,哥哥就不用操心了。”
林书阁看着他这副明明十分在意又装大度的样子,心中十分好笑,可真是小心眼,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还记着呢。
谢谌心中雀跃,“这会儿太阳有些晒,哥哥同我进屋吧。”
“好。”林书阁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士卒差役要训练,其他事情也得做啊。
……
秋收已经结束,清泉县的大部分青壮都被招募到城外修筑城墙和防御工事,水泥和着沙石被大力搅拌着,拌好后又被运到垒墙处,那边有役卒正在将拌好的水泥灌注进垒好的墙壁里。
“怎么又开始修城墙了?是不是要打仗了?匈奴要打过来了?”有人倒下一小车沙石,问旁边的人道。
“胡说什么?那边的大人说了,是县中的大人们见修整的城墙不坚固才让修的,这是为了什么哦对,民生保障,没看到那边还有修路的吗?”旁边的人擦了一把汗道。
“我也是担心嘛,我有亲戚说的,说都尉府的大人和匈奴打了几仗,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可千万别跟以前一样没个安稳日子。”
“唉,我这日子才刚刚好起来,种的粮食收得多,我和家中娘子都能在农闲时做工,眼看家中越来越好了,可千万不要再打仗了。”
周围干活的人听到这话,都停下手上的活,有人倒是乐观,“怕什么?大家都是人,匈奴人要是真打过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都尉府打不过,咱们还有卫校尉呢,我家住得离军营近,日日都能听到军营的大人们操练,定能将侵扰边境的匈奴蛮夷杀个精光。”
“说得对,我们好不容易有个安生日子,可不能让匈奴人破坏了。你们说,县中大人们让修整城墙,莫不是真为了防止匈奴打进来?”
一时之间,众人都不说话了,互相看着对方,又不约而同地干起活来,看着干劲十足,远处督促监工的差役都被吓了一跳,问道:“这是怎么了?”
旁边一名高个子差役回道:“他们聊了几句匈奴会不会打过来,就成这样了。”
“匈奴?”
“你说莫不是真要打?”差役悄悄问道。
“我不敢说,但是最近确实有都尉府的士卒往这边跑,就怕校尉大人立马就要动了。”
“真的假的?”高个子差役悄声问道。
“骗你做什么?没看到林大人不只在修城墙修路了,从去年到现在,县中粮仓一直在储存粮食,这不就是在为打仗做准备。”
高个子差役叹道:“谢天谢地,姓马的被处置后来的是林县令,要是真让那狗官一直担任清泉县令,匈奴真要来,他肯定献城投降,咱们要么沦为奴隶,要么就是个死。”
“所以啊,要真的与匈奴打,我也上,在林大人手下干活就算是打匈奴死了也值,总比死在土匪手上的强,说出去老子也是保家卫国死的。”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也跟那边的百姓一样,运起水泥越发卖力了,以至于杨炎带人过来巡查时一脑门问号,怎么都干得如此……凶猛,像是要杀人。
第160章 休沐 我想听听谢公的事。
“大人, 县中主要干道已经修整完毕,东南方的城墙也已经重新修筑好了。”杨炎汇报道。
“辛苦了阿炎,城中士卒训练得如何了?”林书阁将手上的公文随手放下, 含笑问道。
“自从大人说过之后,我便与褚续严加训练士卒和乡民, 大人, 匈奴那边可是……”杨炎自是知晓匈奴的残忍好杀, 若都尉府出师不利,整个定远郡可都是在匈奴兵锋之下的。
林书阁叹了口气, “都尉府这段时间来了几批人,但都没明言匈奴的情况,朝中也未有消息传来,但我看这些时日都尉府调兵的动作, 恐怕得早做准备。”
林书阁面色沉重, 杨炎也眉头紧锁,赵都尉镇守定远郡多年,与匈奴也交战多年, 况且这次还有火器助力,就算没有大获全胜,战局也不应该偏向匈奴。
“不过我们也不必杞人忧天,没有消息传来也是好事, 何况这边还有仲宣在呢,就算真有战事,卫校尉手下精兵强将甚多, 也不怕他匈奴强兵,而且你与褚续日日训练,匈奴人再强, 也是血肉之躯,也不须如此怕他们。”
杨炎蓦地一笑,也是,若真战事不利,还有卫校尉在此,这些年大人又是研制火器,还引进了粮种,看来确实深谋远虑,自己又何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大人,我继续训练士卒去了。”杨炎轻笑一笑,抱拳道。
林书阁见他出去,目光移向窗外,耳边是谢谌的话,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赵都尉在虎破山战事不利,至今也没有消息传过来,只怕是一场恶战。
“哥哥。”
谢谌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惊醒,林书阁回神,见谢谌不知何时到了,此刻面上犹带着笑意,“怎么了?都尉府有消息了?”
“哥哥果然还在担心战事,我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谢谌眸中尽是无奈,又道:“我得到消息,赵都尉手下一将领率兵奇袭,破了匈奴左大当户呼衍律的铁骑,俘虏匈奴降兵百人,牲畜数以万计,不过……”
“真的?这可真是好消息,连日不得消息,加之前段时间战况不利,我总担心……唉,不说这些,不知是哪位将领如此厉害?”林书阁有些好奇。
谢谌脸上表情有些奇怪,半晌才道:“是赵都尉的外甥韩诀,此人我打过交道……”
“他怎么了?此人可是有不妥?”林书阁见他欲言又止,问道。
谢谌叹了口气,“没什么,心气高而已,看不得别人比他强,这也不算什么,他既有本事大破匈奴骑兵,别人自当服他。”
以林书阁对谢谌的了解,他刚刚的话定有所隐瞒,但也知道他不是会在背后损坏他人名声之人,索性不再追问。
“仲宣,那依你看,此战告捷,都尉府可会一鼓作气,打过虎破山去?”
谢谌点了点头,“左谷蠡王骁勇善战,若是能剪除他的势力,可谓断了木邪一臂,赵都尉自然清楚这些。若我判断无误,都尉府应会集中兵力与匈奴一战。”
林书阁自是相信他的判断,又见他面色凝重,似有心事,笑道:“走吧,我的校尉大人,既然战事顺利,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快走快走,我要饿死了,我吩咐厨房做了好些菜,还有土豆做出来的新菜品,你待会尝尝,肯定喜欢。”
谢谌被他推着往外走,回身看向林书阁眸中带着笑意,不觉嘴角上扬,算了,有什么事他与哥哥总会解决的。
“哥哥说的新菜品是什么?不会是上次给阿远和阿萱做的什么薯条吧?”
“自然不是,前些日子县中家家户户晒的粉你可见到?今日我让人做了各式各样的土豆粉,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那我可拭目以待。”
……
屋外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小雨,谢谌睁开眼睛,摸了摸身侧,可能是下雨有些冷,林书阁在睡梦中感觉被窝进了冷风,眯着眼睛往谢谌这边挤。
谢谌将被子给他掖好,起身下床,将被风吹开的窗户关上,外面细雨绵绵,风吹进来的雨珠打湿了桌上的几册书。
谢谌将湿了的书用帕子擦了擦,摊开晾好,抬眼看见林书阁睡得正香,本想着今日休沐,他还是回被窝里睡回笼觉吧,不想转身看到书案上的琴,顿时有些手痒。
这琴是林书阁上次送他的生辰礼物,想着林书阁当日送他琴时的一颦一笑,谢谌心中火热。
忽然,身后传来声音。
“不试试吗?这琴再放要被锈蚀了。”
谢谌转身看向林书阁:“哥哥醒了?怎么不多睡会?是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睡不着了。”他边说话边从谢谌手上接过外袍披上。
外面雨势渐大,屋顶的瓦片也被雨滴打得噼啪作响,林书阁朝窗外看了一眼,“弹一曲吧,正好我想听,这雨下得我有些心烦。”
谢谌欣然应是,他指尖轻轻触了一下琴弦,发出“铮”的一声。
片刻后,琴声倾泻而下,琴音空灵悠远,似幽泉穿石般的声音从寂静山谷中传出。初听像是残雪簌簌落在枝头,转调时却仿佛松涛震动,如同天籁,屋内琴音寂寂,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一曲毕,林书阁撑着脸看他,“仲宣,你这琴技以后老了开山收徒都够养活自己了。”
谢谌抚琴一笑,“哥哥要不要学,我可以勉为其难先收哥哥做学生。”
“那你可得好好教,”林书阁被他一把拉到身旁,谢谌双手圈着他,与他手心相触,面上言笑晏晏,“哥哥,得这样弹。”
林书阁学得认真,直到感觉到某人小动作颇多,不是借教他手法时轻轻挠了挠他的手指,就是说他动作不合适打着要做示范的借口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
林书阁简直要被他气笑,一拍桌子就要起身离去,谢谌连忙补救:“我是见哥哥这么认真逗哥哥玩呢,我保证,再不会乱动了。”
林书阁怀疑地看着他,这时,屋外传来爪子挠门的声响,二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林书阁朝门口抬了抬下巴。
谢谌认命般去门口将浑身湿透,仰着脸大骂屋内的主人为什么不开门的小白抱了进来。
“这小东西,自从长大后天天往外跑,下雨了才知道回来。”林书阁连忙用布巾给它擦毛,小白冻得瑟瑟发抖,朝他喵呜一声。
它不知道从哪里跑回来的,四只毛茸茸的爪子上沾满了泥水,林书阁用帕子沾水一一给它擦干净,看着小白如同落汤鸡一般,不由得笑出声来,伸出手指戳了戳它粉嫩的鼻头,“天天不着家。”
小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一个劲地往他怀里滚,林书阁用毯子包着小白,将它塞进被窝暖着。
“这雨越下越大,幸好秋收的粮食已经收好了,不然要是放到雨季,可要闹灾的,若是雨一直不停,得派人看看各乡的百姓可有受灾。”
“哥哥啊,哪有你这样当官的,这几年清泉百姓既能制羊绒、种棉花,还得了新粮种,日子比起从前好了不知多少,若西北无战事,你也该歇一歇心思,好好休息一下了,县衙那么些官吏又不是吃干饭的,何必事事亲力亲为。”谢谌懒洋洋地窝着椅子上,探身看着林书阁道。
林书阁偏头看了他一眼,“农事乃是国之根本,我又岂能大意,”又见谢谌手里捏着他刚刚用过的帕子,“用完还我。”
谢谌这人不知道什么毛病,每次都会顺走他的帕子,林书阁以为他喜欢,还让人帮他制了一批一模一样的,但这人却不喜欢用,每次都将他的顺走,导致他有次出门一摸袖口,竟是空空如也。
“哥哥好生小气,别人与你要的都是什么赏赐,我拿哥哥用过的帕子都不行。”谢谌几步走过来,蹲在他旁边,眉眼尽是失意。
小白全身的毛毛在温暖的被窝里烘干了,它伸了伸懒腰,从被子下露出半边身体,一只爪子还压在林书阁手上。
林书阁见惯了他这副模样,并不为所动,揉捏着小白的爪子道:“你要真喜欢,那边陈娘子店中什么样的没有,还有甘州新制了一批纸,质地柔软,也可以用,干什么抢我的。”
谢谌见他无动于衷,将帕子塞进自己怀里,两下脱掉鞋,窜进被窝,将已经睡得昏天黑地的小白挪了个位置,枕着林书阁的腿躺下,眯着眼睛和林书阁闲聊。
“哥哥,燕都有一处山名叫断云峰,从山脚望去仿佛可以切断云霞,山顶风光甚好,有机会我带哥哥去看看。”
林书阁轻声“嗯”了一下,“仲宣,与我说一说你从前的事吧。”
谢谌拉着他的手,又将自己的手掌与林书阁的手掌合在一起,林书阁无奈地看着他自顾自玩着幼稚游戏。
“哥哥想听什么?”谢谌问道。
“我想听听谢公的事。”林书阁低头直直看向他,“世人口中皆言谢公功绩,仲宣,你呢?在你眼里,谢公是什么样的人?”
谢谌目光中带着些怀念,朗声一笑,“大父他其实也不过是个有些有趣的老头,我很小的时候他便同阿父阿母说我是练武奇才,绝不能交到阿父这个迂腐文人手里,因而我从小算是被大父带大的。”
谢谌像是想到什么趣事一般,轻笑道:“我跟着大父在军营日日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将一应世家礼仪规范不知抛到什么地方去了,后来跟着大父回燕都时,阿母看着我的样子,差点气晕过去,但又碍于大父是谢家家主且是长辈,只能私下对我严加管教,故而罚跪挨打,于我而言皆是家常便饭。”
林书阁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经历。”
谢谌接着说道:“不过也就那几年,大父文韬武略,我一身武功学识皆是他亲授,陇西山川河流,历史遗迹,我都随他一一走过。后来一次与羌人对战,我当时初生牛犊,偷偷跟着军队去了,现在想来那时胆子是真大,我竟敢趁人不注意,跟着前锋部队长驱直入,灭了羌人一个小部落,还杀了一个小头目。”
林书阁震惊地看着他,这人从小就这样,怪不得初遇时敢一个人赌命。
谢谌仰头看见他惊讶的表情,从他腿上起来,“直到军队论功行赏,一群士卒将我推出来时,前锋将领这才认出我来,立刻将我送了回去,大父当时还以为我丢了,正在派人四处寻找,听了部下的话这才知道我竟然混进了军队。”
“他罚你了?”林书阁问道。
谢谌摇头又点头,“他当着众人的面夸我人小鬼大,众将士也只能跟着夸我,那是我第一次上战场,又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捧得飘飘然,还真以为大父不会罚我。”
“直到后来,我的课业被加了数倍,每日累得根本就没时间想其他的,而且还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日日教授礼仪,严加看管,我想出去练武都不许我去。这才知晓大父他憋着坏,明知道我一天根本待不住,他这是想关我禁闭。”谢谌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个弧度。
“那些人是阿母派过来的,燕都卫氏子女向来是燕都世家典范,族中教习之人家家抢着要请,据说经他们手中调教一段时间,不论怎样的纨绔,总能看得过眼。”
“竟有此等效果?”林书阁道。
谢谌点头,像是有些不堪回首,“大父平日里并不喜这些繁文缛节,这次显然是真生气了才会联合阿母罚我,我每日被那些人吵得头疼,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最后只能跟大父低头,向他保证再也不敢犯。”
林书阁噗一声笑了出来,“谢公果然非常人。”
谢谌的性格林书阁自然清楚,若罚些别的,比如打他几棍子,谢谌自然是欣然领罚,然后下次还敢。只有捏准他命门,才能让他就范。
“后来,大父职务调动回了燕都,我便处于阿母的管教之下,我一天根本闲不住,不是找人出去跑马,就是和一些人打架。每次回来,阿母要罚我,我便让人去请大父,若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大父自然会帮我遮掩过去。后来大父事忙,每次请来的便是阿兄阿嫂。”
“不说这些了,哥哥要不要吃点东西?”谢谌目光怔怔,倏而又恢复清明。
林书阁半躺在床头,看着他起身出去吩咐仆从,在心中叹了口气,可惜这些只能留在回忆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