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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旧事 阿嫂喜欢伟岸君子,嫌弃阿兄太过……

烛火明晃晃照着, 谢谌终于看清了林书阁手中是什么,圆圆的外形看着十分饱满,上面一层白色, 印着一些图案,光线太暗有些看不太清。

谢谌看着林书阁面带微笑, 朝他后面看了一眼, 林清远伸手扯了扯林萱, 二人有些难为情,开口唱道:“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曲调欢快,不知道是哪里的曲子,听着倒是十分悦耳。

“仲宣,先许个愿, 再吹蜡烛, 今天你是寿星,许的愿望都会实现的。”林书阁道。

什么愿望都会实现吗?谢谌看了看林书阁带着期待的眼神,又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林清远和还在因唱歌难为情的林萱。

他闭上眼睛许了愿, 在林书阁的鼓励下吹灭了蜡烛。

“终于能说了,今天一天憋死我了,二郎,大兄可过分了, 为了你的生辰,还让我和阿萱学唱歌,说是送你的礼物。”

“谢谢阿远, 我很喜欢,还有阿萱。”和白日相比,谢谌此刻明显情绪轻快一些。

林清远傲娇道:“那我过生辰的时候你给我唱。”

林萱伸出手拍了他一巴掌。

“好了, 都来吃蛋糕。”

原来它叫蛋糕,谢谌心道。

林书阁切了一大块,“寿星先吃,”又切了两块给了林清远和林萱,“二位今日辛苦,快来尝尝。”

谢谌看着这块蛋糕,上面一层绵软不知道是何物,他尝了一小口,清甜绵密,入口即化,像是吃了一嘴的雪花,化在嘴里是淡淡的甜味和清香,他忍不住咬了一大块,这次多了一层,吃到嘴里蓬松柔软,还带着一点酸酸甜甜的果酱。

他心中喜欢,不一会便将整块蛋糕都吃完了。

旁边林清远更是激动,“大兄,这就是你说的蛋糕吗?我生辰时也要吃,我还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林书阁咽下一口奶油,“好,你想什么时候吃都可以。”

林萱小口小口地吃完,“大兄,过几日是上巳节,山长说带我们去里原,我可以带点这个吗?”

林书阁自然是满足她的要求,几人吃完蛋糕,林清远和林萱今日有些劳累,不一会便开始眼皮子打架了,两人说了一声,便自去洗漱休息了。

林书阁见两人出去,看向一直没说话的谢谌,不料谢谌此时有些奇怪,眼神涣散,微微闭着眼睛,林书阁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仲宣,困了吗?”

谢谌一把抓住他的手蹭了蹭,眉眼间全是笑意。

林书阁想将他扶起来,不想谢谌却像是站不稳一样差点摔在他身上,他看了看谢谌此时的状态,“你喝醉了?”

他回想今日谢谌吃饭时喝的酒,好像也就几杯,他揪了揪谢谌的耳朵,酒量这么差的吗?

那怎么会刚刚没有反应,难道是吹了风酒劲上来了。

“我扶你去休息。”林书阁扶着谢谌往房间走。

谢谌倒是乖巧,他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到了房间,他扶着谢谌躺下,准备打点水帮他擦擦脸,不料他一动谢谌便跟着动。

他只好出声安抚,“我去去就回,你乖乖躺着。”

谢谌此刻可不听话,一听他要走,非闹着跟上不可,林书阁只好拖着大号狗皮膏药打了水来洗漱。

一通忙活,终于将两人收拾完毕。

等他要躺下的时候,却看到谢谌一双星眸睁得极亮,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哥哥,我好欢喜。”

欢喜便好,他忙了一天也值了。

“哥哥,你转过来听我说话。”谢谌絮絮叨叨说了一通。

嗯?平日里不见你多话,一喝醉这么多话,这是原形毕露了?

“哥哥,上次我生辰的时候,也是这般情景,有阿父阿母,还有阿兄阿嫂,大父虽然不在,但派人给我送了东西,是我最喜欢的弓。”

林书阁见他明明嘴角带笑,眼中却带着化不掉的悲伤,“你家人定待你极好。”

谢谌笑道:“我少时极为调皮,经常弄坏阿父的字画,每次阿母要教训我,阿父便和她求情,阿母便没办法罚我,所以养得我越发不知天高地厚。”

林书阁听着他声音平缓诉说着往事,没有作声,只耐心听着他带着笑意说他的父母兄长。

“阿兄年少成名,美姿仪,性子温和又待人有礼,当时喜欢他的娘子能排到渭水河岸,偏偏对阿嫂一见倾心,可阿嫂却没看上他。”

林书阁奇道:“为何没看上?”按理说郎才女貌该是一段佳话。

“因为阿嫂喜欢伟岸君子,嫌弃阿兄太过文弱。”

这倒是奇了,时下审美更偏向俊美,粗犷健壮倒不是主流,林书阁视线看向谢谌,仲宣倒是符合现在的审美。

“阿兄见完阿嫂后回来,竟然要吵着和大父从军,可他根本就不善此道,被大父从军营里赶了出来。”

林书阁想象了一下情景,笑出了声,“后来呢?”

谢谌声音里带着怀念,“后来啊,在阿兄的死缠烂打之下,阿嫂便答应了,婚后二人琴瑟和鸣十分登对,成婚一年后阿嫂怀了孩子却没保住,之后身体一直不好。”

“大夫说阿嫂本来就体弱,若是再怀胎可能母子皆有危险,阿嫂便想为我阿兄纳妾,却被阿兄严辞拒绝,他说宁愿此生不要孩子也不愿阿嫂受委屈。”

林书阁听到此处,暗叹一声,世间男子多薄情,却没想到竟然有此男子。

“阿兄长我许多岁,二人歇了心思后,便将一腔热情全投在我身上,我只要干了错事,阿母要罚我,有时找阿父都没用,但阿兄阿嫂出马,总能让我逃过一劫。”

林书阁心中升起好奇,“为什么?”听谢谌所言,他的母亲应当极为严厉,连他父亲都礼让几分,为何兄长阿嫂出马,却能说得他免掉惩罚。

谢谌眼睛中带着些迷茫,“我也不知道每次阿兄阿嫂说了什么,我有一次和人打架,回来被阿母罚跪祠堂,偷听到阿兄在劝阿母说我年纪小玩闹些也是常事,阿嫂在旁边哭诉说看到我就觉得欢喜,看我受罚她心中不忍。二人闹得阿母实在没办法,便只能放了我。”

他说到此处,声音中带了些欢愉。

林书阁却问道:“你阿兄可是名唤伯宣?”

谢谌浑身一震,“嗯”了一声。

林书阁没看到他的神情,继续问道:“他二人定是失了孩子,见你年幼可爱,便既当弟弟又当孩子养,当真的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之后呢,还发生了什么事?”林书阁从未听他说过往事,一时入了迷,追问道。

谢谌却半天没了动静,过了许久,久到林书阁以为他睡着了,谢谌才开口,“后来家中出事,便……”他声音干涩,带着涩意道:“便只剩我一人了。”

“仲宣,斯人已逝……”林书阁欲言又止。

“哥哥,没事的,我现在也很好,只是今日太过高兴了。”他又喝了酒,醉意上头,忍不住说了许多。

林书阁拍拍他,没再说话。

“哥哥。”谢谌喊道。

“嗯?怎么了?”

谢谌却不说话了,等林书阁去看他的时候,发现呼吸平稳,已经睡着了。

林书阁躺下,被他一搅,睡意都没了,脑子里不自觉地回想谢谌说过的话,结合谢谌平日的反应,应当是把自己当作他已经故去的兄长了。

失而复得总是觉得如同镜中月,水中花,所以才会没有安全感,只同自己亲近,在外人面前和在自己面前完全就是两个人。

他翻了个身,在心中默默下定决心,得对仲宣再好一点。

浮光破晓,林书阁从梦中醒来,做了一晚上噩梦,精神不太好,但今日他得去上班,林清远和林萱得去上学,一家子只有谢谌是个闲人。

游手好闲的某人对上他的视线,直接清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上衣服,丢下一句“我去烧水”便跑了。

林书阁还没醒盹,起来去洗漱的时候,谢谌已经恢复正常,二人送双胞胎去书院后,便去了县衙。

林清远其实一大早就愁眉苦脸,脸上写着不想上学几个大字,被林书阁无情镇压,亲自送到了碧桐书院,林萱倒是面色如常,比她同胞兄长强上不少。

二人默契地没提昨晚的事。

“今日带你来看看工匠如何制作农具的。”林书阁一边走一边说道。

他正在让谢谌看曲辕犁和筒车的图纸和制作流程,工匠熟能生巧,对于图纸和制作早已烂熟于心,几人合作,很快便能造出一架曲辕犁出来。

“若是怕出问题,你走时我派几名工匠同你一起去,”又想到什么似的,林书阁又补充道:“不过,用完人得保证还回来。”

这些工匠手艺精湛嘴还严,林书阁用得十分顺手,他可不想借出去之后还不回来。

谢谌笑道:“哥哥放心,我自会派人将他们原原本本地还回来。”

“这是要还什么?”人未至声音已至,魏焕走了进来,“我怎么记得有人答应我要还我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好像是要陪我到处逛逛的,是不是啊林县丞。”

林书阁嘴角抽了抽,无语道:“魏公子来得真是巧,我正好要带仲宣去田里,不然一起去吧?”

反正魏焕来甘州的目的便是为了这批新农具,今日让他瞧完了事,希望这位公子哥早日回去。

第52章 学堂 余光看到谢谌脸上的无辜,仿佛纯……

魏焕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兴趣, 他摸着下巴,状似不经意间道:“我自然同意,不知道卫隧长意下如何?”

谢谌不置可否, 林书阁才不管他耍什么花腔,叫上相里谷, 一起去了田间。

几人来到一处田地, 魏焕望着田里, 粟苗绿油油的,农人在地里锄草, 筒车翻动,将河边的水运送到地里。

有的农户正在翻地,林书阁问了一嘴,那农户说是准备翻一块地种菜, 春粟已经种下去了, 现在有筒车灌溉,也不必他们大老远去挑水。

魏焕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农户手中的曲辕犁,“果然眼见为实, 图纸我和阿父两人研究了许久也没研究出个结果来,看来甘州确有能人啊。”

他将目光转向相里谷,“听说这些农具皆是出自你之手,”他意思其实很明显了。

相里谷不卑不亢道:“回公子, 下官微末伎俩,不值一提,乃是林县丞和众工匠的功劳。”

林书阁装瞎当看不到, 仲宣我都只是借几个工匠,你还想要相里谷,想得美。

见林书阁不接话茬, 魏焕道:“我来之时,阿父说若农户得此利器,便是利民之事,曲辕犁好是好,只是这曲辕犁的犁铲……”

这是想拿炼铁来威胁他了,这个时代盐铁官营,郡守府掌握着制铁的权力和技术,由专门的铁官负责生产,普通人私下搞这些就是嫌命长。

林书阁忍下胸口的闷气,咬牙切齿,“县中还有几个工匠技艺精湛,可随公子同行。”

反正相里谷不能走。

魏焕怕把他真惹毛了,“那可说定了。”说完得意洋洋地让相里谷给他讲解筒车的原理去了。

“哥哥不气。”谢谌立马道。

“好,不跟他一般见识,我带你去看一下筒车,仲宣,到时候选址的时候也要注意……”

谢谌静静听着他说话,只觉得不同于在家中,工作时的哥哥仿佛身上有光,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靠他近一点。

林书阁站在田埂上,脚下的泥土湿润,风吹动粟苗,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仲宣,刚刚我说的都记下了吗?”林书阁看他出神,提醒道。

“记下了。”

“我也记下了。”魏焕插嘴道。

林书阁没理他,见那边相里谷好似遇到什么事,“仲宣,我去去便回。”说完便走了。

“卫隧长何日启程?终古隧战事繁忙,怕是半点也离开卫隧长。”魏焕嘴角勾起一丝微笑道。

“卫某离家日多,都尉大人特许我归家探亲,不知公子此话何意?”谢谌冷淡道。

“只是怕匈奴扰我边境百姓安宁罢了。”魏焕深明大义道。

谢谌抬了抬眼皮,“保卫边境自有都尉府,有都尉府在一日,定不会让蛮夷破我边境,伤我百姓,公子多虑了。”

这是明晃晃说他多管闲事了,魏焕眯了眯眼睛,看了一眼远处的林书阁,“卫隧长与林县丞似乎关系甚好。”

“这是我与哥哥的私事,不便与外人细说。”谢谌眸子闪过一丝冷意,不带表情道。

魏焕眉头紧皱,被他噎的无话可说,可人家是兄弟,他确实是外人。

他冷笑一声,这便是林书阁口中年幼乖巧的弟弟。正欲发作,却看到林书阁走了过来。

“仲宣,怎么了?”林书阁见魏焕脸色黑沉,似乎是在发火。

谢谌微微摇头,细密的睫毛低垂,没有说话。

林书阁了然,对魏焕道:“公子,舍弟年幼,有什么事尽可以和我谈,若是舍弟有什么地方得罪公子,我替他向你赔罪。”

魏焕被气个倒仰,生平第一次有种有苦说不出的感觉,听林书阁这意思,仿佛是他欺负了他弟弟似的。

余光看到谢谌脸上的无辜,仿佛纯良的白兔,他暗道这是什么白兔,分明是披着羊皮的狼。

他张嘴欲说什么,就听林书阁说道:“下官还有事,不便陪公子,告辞。”

说完拉着谢谌一阵风似的走了。

魏焕胸中的无名火却烧得正旺,气得拂袖而去。

林书阁这边,一见魏焕没了踪影,忙问道:“他刚刚是不是欺负你了?”

若真是,管他什么郡守府公子,定要出口恶气。

见林书阁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谢谌心中微暖,“没什么,只是我不太会说话,可能犯了魏公子忌讳。”

只是拌嘴,那怎么魏焕看着怒气冲冲的样子,魏焕大家出身,又是郡守府公子,平日里说话众人都是小心赔笑的,估计仲宣性子单纯不懂这一套才惹恼了他。

“别怕,以后离他远一些,他有大病。”王子病也是病。

谢谌眸中情绪翻滚,“哥哥也是。”

林书阁想自己平日守着甘州这一亩三分地,和郡守府一年里也打不了几次交道,点了点头。

谢谌此刻心情愉悦,“今日下值我们去跑马怎么样?”

谢谌带回来的那匹马,看着神骏非凡,闻言自是同意。

二人在郊外骑着马跑了一阵,旷野的风吹得人神清气爽,路边柳树抽出的嫩绿的新芽,打马走过,自有一番情调。

谢谌今日不知怎的,兴致极高,驰于骏马之上,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像是携着一团火朝林书阁而来。

“哥哥,你试试我这匹马。”他声音清朗,带着笑意道。

林书阁点头,和他换了马,骏马嘶鸣一声朝前飞驰而去,果然神驹,速度快还跑得稳,“果然好马。”

林书阁轻轻拍了一下马头,没想到竟然十分通人性地朝这边蹭了蹭,林书阁想起谢谌的动作,果然物似主人形。

“哥哥,它喜欢你。”谢谌出声道,这匹马其实脾气很烈,踹了好多人,所以上次林清远和林萱要骑,他还得跟着旁边看着。

“它叫什么名字?”林书阁从马上下来,牵着缰绳问道。

谢谌也下马,“名叫越影。”

林书阁想想它刚刚驰骋的速度,确实衬它。

二人牵着马并肩走着,春日的阳光柔和而温和 ,远处农田绿油油的,空气中是路边不知名的花香。

“仲宣,你准备何时动手去终古隧?”

谢谌沉默片刻,“过了上巳节便走。”

林书阁在心中算日子,那就还有两日。

一想到不日谢谌便要返回终古隧,林书阁按下心头涌起的离愁别绪,“阿萱想在上巳节吃蛋糕,正好你在,这次你可得帮我忙,上次我和阿萱还有周度轮番上阵,蛋液才能打发。”

谢谌脸上带着疑惑,闻言仍是点点头。

二人一路步行走到甘州县城,林书阁将马还给租马的商户,“今日做饭太晚了,家中就我们两个,不如出去吃饭?”

谢谌自然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来到一家店,点了两碗肉羹,又买了胡饼,肉汤浓郁,胡饼上有一层芝麻,咬一口外面的酥皮都会掉下来。

两人吃饭,林书阁又拉着谢谌在街上逛了逛,太阳快要落山了,天边的晚霞映得半边天空都是橘红色,衬着远处的戈壁,格外壮阔。

林书阁正沉浸美景中,旁边传来小心翼翼的试探,“林县丞?”

林书阁回头一看,竟然是上次卖对联那个书生。

“在下两次承蒙林林县丞帮助才能渡过难关,”他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在下眼拙,一直未能认出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无事,”林书阁见他穿着朴素,但也较初见时好了很多,问了一句,“你现在可有营生?”

书生之前在浩然斋做过抄书郎,卖过对联,春节已经过去,不知道有没有新的营生,光靠抄书要给生病的母亲看病恐怕不够。

“托大人的福,在下当初卖对联时认识了一户人家,说家中小郎君缺一位教习先生,问我有没有意愿,我便答应了,可是好景不长,那户人家家中出事,要举家搬走,我便又赋闲下来。”

他缓缓道来,语气中尽是酸涩。

林书阁思量片刻,慢慢道:“县中要办学堂,届时可能会招教书先生,你若有意,我可向县令大人举荐,不过考校总是免不了的。”

年前林书阁向李县令说了办学堂的想法,李县令当时说好好思量,今日春耕已完,已经着手招工修缮学堂了。

林书阁自然将这消息传给了商户们,有光宗耀祖的名誉加持,再加上那些商户大多受过林书阁恩惠,自然愿意掏钱,反正办个学堂也花不了多少钱。

书生一张白净的面皮上尽是喜悦,“大人,我实在不知要如何感谢大人,何延此生,结草衔环报答大人恩情。”

他激动地想要上前,被谢谌伸手拦住,这才意识到旁边竟然还有一位郎君,长得倒是不错,就是看着很不好惹。

何延有些怕他,往后缩了缩,“大人,天色已晚,不如去在下家中……”

林书阁瞪了谢谌一眼,“不用了,我家离此地不远,便不叨扰了。”

何延诺诺称是。

两人踏着月色回家,谢谌一路都没说话,林书阁在想建学堂的事,也没发觉他此刻的情绪。

谢谌实在忍不住,“哥哥,你刚刚因为外人凶我。”

他语气十足十地幽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第53章 上巳 都快晚上了,他还想邀请你去他家……

月色微凉, 照在二人身上,像是笼上一层微光,林书阁看着谢谌月色下睫毛微颤, 似乎是在忍受什么委屈。

“我何时凶你了?”林书阁一脸懵。

“那书生想借机拉扯哥哥,我帮哥哥拦住了你便凶我。”谢谌肯定道。

借机?拉扯?胡说什么。

林书阁拍了他一巴掌, “胡说八道什么, 他只不过是太过高兴而已, 哪里来的拉扯?”

被拍了一巴掌,谢谌脸上有一瞬的空白, 不可置信地看着林书阁,“哥哥,你凶完我还要打我?”

林书阁简直要被气死,从前他见谢谌乖巧懂事, 心中十分怜爱, 臭小子现在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他气得揉了揉他的脸,“再胡闹就让你尝尝家法。”

谢谌一张俊脸被他揉得变形,嘴里还在叭叭不停, “都快晚上了,他还想邀请你去他家中,可见不是好人。”

林书阁被他的表情逗笑,“好, 天底下就你是好人。”

谢谌点头,“是的。”

还敢点头,林书阁无奈, “走吧,大好人,该回家了。”

他拉着谢谌, 不料被谢谌勾住了手,林书阁侧头看了一眼,见他眉间带着窃喜,见他望过来,眼神看天看地,就是不往这边看。

树影婆娑,院子里的梨树已经长满了一树梨花,似冬日白雪,和朦胧的月色融为一体,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

甘州河畔今日热闹非凡,三三两两的车辆载着各家小娘子,一时之间掎裳联袂,衣香鬓影,整个河岸上都是欢声笑语。

今日是上巳节,这个起源于先秦的古老节日,原先本来是为了祭祀祓禊,消灾祈福,这个时代还多了一层娱乐性质。

有歌女声音高昂,唱的曲调轻快婉转,旁边有人敛衽起舞,广袖轻举,舞姿翩跹,跳的是优美动人的郑舞,引得另一边的男子高声欢呼。

林书阁骑着马,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谢谌闲谈,被对岸的声音吸引,土包子似的看了许久。

上巳节在现代哪有这般热闹,甚至好多人都不知道有这个节日,今日出来见到这么多的年轻男女,果然大饱眼福。

正看得起兴,突然一簇桃花飞来,砸在他的身上,他被砸得一头雾水,总不能有人拿花当暗器害他吧。

他朝那边望去,罪魁祸首们你推我让,脸上一片红云,其中一个胆子大,高声喊道:“郎君好颜色。”

林书阁还没开口,便兜头而来好几束花,谢谌看到他这边的情况,立马驱马赶来,不料女郎们更兴奋了。

手中的花和帕子不要钱地往这边扔,谢谌一边替林书阁挡飞过来的钗环,一边还得自己躲避,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岸边有娘子看到这边的盛况,呼朋唤友赶来,二人见状,只想立马开溜,林书阁手里还捏着刚刚不知道哪家娘子的金钗,看着有些贵重。

他喊道:“这是哪位娘子的金钗?”

喧闹戛然而止,一名身着湖绿直裾的娘子走了出来,这是周记新出的春装,在一片春色下显得格外娇艳。

“烦请娘子保管好,这物可是会伤人的。”

那娘子面上一片羞涩,谢谌伸手从林书阁手中拿过,递给了她。

林书阁趁机给谢谌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走。谢谌脸色铁青,拉着他驰马迅速离去。

留下一群女郎捶胸顿足,有娘子恨铁不成钢地说,“刚刚怎么不跟他多说几句话。”毕竟这可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真是温柔体贴,谦谦君子。

另一位娘子道:“卫郎君在,我都不敢上前说话。”

确实,卫郎君看着年纪小,生气起来可真是吓人,还是那位温和有礼。

这边林书阁好不容易逃出来,感叹道:“这群娘子也太热情了,花和帕子也就算了,金钗也能说丢便丢吗?”要不是他手快,随便扎哪里都要命。

谢谌生气道:“哥哥下次不必这么温柔。”

“都是小娘子,已经跟她们说了,必定不会了。”

见谢谌还要说什么,林书阁赶紧道:“快去找找阿萱在何处,今日杜衡书院夫子学生好像去了里原。”

谢谌无奈,只能拉住路人问路,二人顺着指的方向一路到了目的地。

里原是一处庄园,地方隐蔽,园内种了许多树,正值春季,花朵争奇斗艳,开得正热闹。

林书阁下马敲门,有仆人出来了门,林书阁道:“烦请通报一声,就说门外有人找林萱,我是她兄长。”

仆人见他衣着举止不似普通人,不敢怠慢,立马跑去通禀,不一会儿,便听到了林萱的声音。

“是我大兄吗?”

林书阁笑道:“是我。”

林萱今日穿了簇新的衣裙,梳了发髻,光彩照人。

“阿萱今日真好看。”林书阁夸赞道。

林萱脸上微红,“大兄才是,一身花香,怕不是被娘子们围住了,”她看向谢谌,“二郎也是。”

林书阁拉起袖子闻了闻,果然有花香和脂粉香想着回家再洗洗 。

将马上包的严严实实的东西拿了下来,怕蛋糕过来会颠坏,他专门花钱叫人送了过来,估计一会儿就到了。

“里面有新做的小吃,蛋糕一会便送到,玩得愉快。”

“谢谢大兄。”

送完吃食,林书阁刚想和谢谌准备离开,门又从里面打开,乐云和郑夫子一同出来,后面还跟着一群女学生,今日皆着新衣,同夫子一起出来游玩踏青。

林萱将东西拿了进去,一众女学生纷纷围了过来,小声说话,“这是林县丞?”

另一名道:“那一位好像是卫郎君。”

“是林县丞,他上次来的时候我偷偷瞧过。”

众人窃窃私语,乐云轻咳了一声,瞬间鸦雀无声。

“林县丞和卫郎君既然到此,何不进来坐坐?”乐云道。

林书阁视线看向谢谌,谢谌朝他点点头,他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乐云一个眼神过去,学生纷纷让开路,“林县丞,卫隧长,这边请。”

林书阁跟着乐云,里园从外面看被层层树木掩盖,只能看到高大的围墙,里面却建筑精致,从蜿蜒小径经过,两旁绿树成荫,花团锦簇,落花如雨,远处是一片湖,旁边围着几座假山,岸边柳绿花红,十分好看。

乐云一路将他带到一处亭子,里面闲坐着几名女子,见到他们之后纷纷起身行礼,乐云向林书阁介绍这是书院其他夫子。

林书阁看见其中还有身着劲装窄袖的,应当是骑射先生。

众女学生在湖边嬉戏,林萱心思巧妙,见林书阁随乐云去了亭子,便将林书阁准备的吃食挨个挑出一份端了过来。

乐云笑道:“这次看来还是借了阿萱的光,不然我等怎么能尝到林县丞的手艺。”

“山长说笑了。”林萱送完东西便退下了。

桌上放着一盘糕点、一盘猪肉脯、一盘牛肉干,还有各色干果几块蛋糕。

皆是林书阁今日拉着谢谌辛苦做的。

乐云首先拿了一块蛋糕,用叉子叉了一小块,轻咬了一口,细细品味,没有说话。

旁边一位夫子急道:“山长,味道怎么样?你倒是说啊。”

“口感细腻绵软,甜味适中,十分美味。”乐云道。

“这么高的评价,我可要尝尝。”

那夫子尝了一口,果然如乐云所言,三下五除二便将一块蛋糕吃完了,惹得其他夫子侧目,遂动手一人一块尝了起来。

乐云见这糕点如此受欢迎,心中微动,示意林书阁到另一边。

谢谌看到两人的动作,本想跟上去,却被一名夫子拉住,问了许多问题,一时没脱开身。

这边乐云打好腹稿,“林县丞,当日你所说之事我虽有所感悟,但我不如你这般能干,实在想不出有何门道可以让女子也能赚钱,今日我见林县丞带来的吃□□巧可爱,口味极佳。”

她斟酌了片刻语气,“我想买这方子,不知林县丞可否割爱?”

开蛋糕店吗?可是现在技术不是很发达,相里谷造的烤窑性能并不很完美,有时还会烤糊,今日的糕点就有烤糊的,只能重做。

“山长,方子是小,若山长真有意愿,我可双手奉上,只是这糕点制作需要烤窑,此物乃我县中小吏所做,并非能每次做出完美的糕点。”

乐云见他竟然要将方子送给她,她即刻推辞道:“林县丞助我良多,怎可再欠你人情。至于林县丞说的烤窑,你多虑了,一次不成功便再试第二次,总会成功的,你说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她面上一派坚定之色,林书阁只好道:“回去写好方子我便派人送与你,至于烤窑,你可去县衙找一个叫相里谷的人。”

二人又细细商量了一些问题,等回到亭子,就看到谢谌被几位夫子围在一起,脸色发黑,但还是保持着风度,没有起身走人。

谢谌一见他过来,唰一声站了起来,乳燕投林般扑了过来,“哥哥,你们谈完了?”

林书阁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发,“嗯,谈完了。”

“你们和卫隧长谈的何事如此高兴?”乐云走到亭子里,坐下问道。

郑夫子一张严肃脸,此刻也有了一丝笑意,“自然是与匈奴的战事。”

有夫子埋怨道:“可惜好些事卫隧长说是军事机密不能说。”

“事关边塞安危,不得不慎重,还望见谅。”林书阁冷声道。

那名夫子面色赤红,连连道歉,林书阁顿觉没意思,安抚她几句,便和乐云告辞,带着谢谌走了。

第54章 辞别 相聚日短,还未真正分别,思念已……

来时的甘州河畔依旧十分热闹, 一棵柳树下,几男几女在弹琴对歌,琴声悠扬, 似霁月清风,怪道孔夫子听了齐地的《韶乐》, 太过好听以至于过了好几个月还在回味, 都不知道吃肉的味道。

林书阁驻足聆听, 久久都没动静,谢谌叫了他一声, 林书阁才反应过来。

“哥哥,你若想听,我可以弹给你听。”

林书阁回头,“你会弹琴?”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哥哥想听吗?我琴技可是阿母亲授。”谢谌轻声道。

谢夫人年轻时琴技名动燕都, 谢谌少时好动, 学琴总是静不下心,没少受罚。

林书阁心道:我倒是想,可是手边没有琴啊。

心中着实好奇, 便拉着不情不愿的谢谌往那边走了过去。

几人见有生人过来,有一名绿衣少年心神不定,朝这边看了一眼,手下一动, 弹错了一个音,惹得另外一名男子回头看了一眼。

林书阁看了这场景,轻笑一声, 这不就是“曲有误,周郎顾。”

一曲罢,绿衣少年凶巴巴道:“你刚来为何发笑?”

“刚刚听到小郎君琴声, 沉浸其中,还望勿怪。”

“明明是因我弹错了音你才笑的。”少年冷哼一声。

另一名男子呵斥道:“青元,不得无礼。”他看向林书阁,“舍弟无礼,还请郎君勿怪。”

“我们是碧桐书院的学生,今日来此游玩,阁下可是懂乐理?

林书阁笑道:“怪我惊扰了你们,不过碧桐书院今日好似并未休沐?”看来是逃课出来玩的。

那男子有些尴尬地摸了摸琴,手指碰到琴弦,发出“铮”的一声。

绿衣少年却不服气,“你刚刚没回答我兄长的问题,你到底懂不懂乐理?懂的话不如弹一曲我听听。”看你会不会出错,不会是门外汉吧,还跑过来打扰他们弹琴。

林书阁还未说话,谢谌冷淡道:“我兄长今日不便弹奏,我不如由我代兄长弹奏一曲如何?”

众人这才注意到林书阁身后的谢谌,见他面容冷肃,看着不好惹,绿衣少年色厉内荏,“那你便来弹,弹错我也要笑你。”

“哥哥,一会可要好好听听。”谢谌叮嘱道。

林书阁笑笑没说话,静静等着谢谌弹琴。

只见他端坐于琴前,轻抚琴弦试了试音,然后拨动琴弦,琴音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初闻浩浩汤汤,似高山巍峨,又似冬夜冷肃,朗月入怀,宫商泠泠,徵音低诉,实是“弦以园客之丝,徽以钟山之玉。”

一曲终了,众人皆如梦初醒,少年有些难为情地道:“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他神情尴尬,各种情绪在脸上交错出现,最后脸上还带着别扭道:“你收徒吗?”

“不收,”谢谌起身,走到林书阁旁边,“哥哥,我弹得好不好?”

林书阁今日被谢谌惊艳了一把,高兴道:“当然好,简直是伯牙、嵇康在世。”

谢谌有些疑惑,伯牙的典故众所周知,不过嵇康是何人?

他还没问出声,一声暴喝从不远处响起,“贺青燃,贺青元,还有你们几个,好啊,不上课竟然跑到这里玩闹。”

来人穿着碧桐书院特有的衣衫,美髯飘逸,面上却带着十足的怒意。

少年也就是贺青元战战兢兢,似猫见了老鼠,行礼道:“李夫子。”

贺青燃和另外几名男女也立刻行礼,一个个像是被鹰抓住的小鸡,各个低着头不敢说话。

李夫子看向一群人中唯二没有动作的人,一看不要紧,这不是林县丞吗?

他连忙上前行礼,“见过县丞大人。”又看向从琴边起身的谢谌,看二人举止亲密,想必是那卫隧长,“见过卫隧长。”

几名学生被抓住逃课本来就胆战心惊,如今一听林书阁二人身份,皆吓得面如土色,尤其是贺青元,直接求救般看向自己兄长。

李夫人看到众人神情,开口道:““在下今日上课发现少了许多学生才亲自来抓,他们若有不当之处,县丞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们计较。”

林书阁道:“何谈不当之处,我们只是在比试琴技而已,这几位小郎君琴技当真不错,我也是路过此处听入迷,才想结识一二。”

李夫子拱手称是,朝几名学生使了个眼色,学生们连忙朝林书阁二人行了礼,跟着李夫子后面溜了。

林书阁见没了人影,对谢谌道:“走吧,没热闹看了。”

谢谌却有些耿耿于怀,“哥哥,嵇康是谁?”

林书阁心中暗恼,说顺嘴了,只能搪塞,“书上看到的一个奇人,琴技十分高超,性情阔达。”

“哥哥从什么书中看到的?我也算熟读经典,为何从未看到此人。”谢谌以前就感到疑惑,林书阁口中似乎有许多他从未听说过的人或物,诸如一些刑罚,这次的农具,还有没听过的人。

“是……一本神怪志异,说的都是神人异士,说不定是其他世界的人呢。”能是什么书,当然是《晋书》,不过这个时代又没有晋朝,又不能一一说明,只能随口往神异之事扯。

谢谌见林书阁不自觉地摩挲手指,这是他很细微的小动作,代表他在说谎。

他情绪微动,哥哥对他有所隐瞒,他又看了一眼林书阁,没事,总有一天哥哥会告诉自己的。

“仲宣,我好饿,你饿不饿?”

谢谌顺势回道:“我也饿了,哥哥,我们回去吧。”

“好。”

……

春风送暖,处处是飞絮飞花,林书阁出门的时候沾到了柳絮,打了一个喷嚏,谢谌正在收拾行装,走过来一手放到林书阁额头,一手放在自己额头,问道:“哥哥着凉了吗?”

林书阁侧身躲过,“没有,柳絮而已。”

他将手中的东西打开给他看,“这包是一些伤药,各种用法我都贴在上面了,”他又拿着一件用红布包的东西,“这支人参你拿上,关键时刻能救命。”

谢谌推辞不要,林书阁道:“以防万一,我宁愿你永远用不上。”

他又打开另一包东西,“这些糕点和零嘴带着路上吃,从这里到终古隧也没个歇脚的地方。”

谢谌笑着接过,乖乖道:“好。”

两人将所有东西装好,林书阁送他到门口,路边杨柳依依,落日余晖洒在地上,金灿灿一片。

他殷殷叮嘱,“刀剑无眼,注意安全,凡事不要强求,两名工匠我已经让人告诉他们在城外等你,到时你们同去。”

谢谌静静看着他,目光中全是浓浓的不舍与依恋,相聚日短,还未真正分别,思念已如路边柳絮,纷飞而至。

“我知道的,哥哥。”

他将所有东西放到马上,回头看林书阁一眼,实在是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住他,“哥哥,我要走了。”

林书阁伸手摸了摸他,“嗯,记得给我写信。”

谢谌松开手,点了点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上马,“哥哥,保重。”然后策马奔腾而去。

林书阁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慢慢回去。

谢谌一走,家中只剩他一人,看着空荡荡的家,林书阁心中郁郁,只能起来找事干。

将几个房间里里外外打扫完,又做了饭天才黑下来。他一个人默默吃完饭,又默默收拾完,心情稍微好了点。

躺在床上,忍不住思绪万千,一会想谢谌面对穷凶极恶的匈奴人太危险,一会想谢谌若是战场受伤自己根本赶不过去。

想太多的后果便是睡着后做了一晚上噩梦,虽然早上起来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是两军对战,大燕却处于劣势。

战场上一片血色,鸦声阵阵,白骨露于荒野。

他摇摇头,将所有杂念都甩出去,嘴里念叨着:梦都是反的,梦都是反的。

晚上没睡好,一天精神都不太好,连李县令叫他去商量学堂之事,他都有些提不起精神。

“书阁,报上来的商户名单我看了,还是你有办法,只限定了几个名额,果真物以稀为贵,商户们都抢破了头。”

毕竟要将商户的名字刻在学堂碑前,当世之人可见,后世之人也可见,虽说商人无法建功立业考取功名,实现人人称颂的“三不朽。”但是起码碑刻埋在门前,风吹雨打也不会早早朽去。

林书阁打了个哈欠,“大人,学堂修建得怎么样了?”

“快完工了,你说的那个相里谷是个人才,怎么没早点挖出他呢?”李县令扼腕道。

林书阁又打了个哈欠,“大人,既然没什么事,我先告退了。”还有一大堆公务没干呢。

李县令乐颠颠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要节制点,晚上好好休息,不要出去鬼混。”

林书阁无语至极,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大人,若您太闲,我这边有些公务需要您看看。”

李县令一听这话,立马拿起桌上的公文,假模假样看了起来。

“大人,下官告退。”他走过去将李县令拿倒的公文转过来,转身走出了正堂。

还没到吏舍,就有差役来报,说是有外邦商贩要见他。

林书阁心中诧异,哪里的外邦商贩?

第55章 辣椒 林书阁惊喜地看着这盆辣椒,简直……

林书阁走出县衙, 看到一个异族打扮的人正候在外面,听到他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

“大人, 是我啊,好久不见, 不知大人可还记得我?”

竟然是达布, 当时在关市闹事还牵扯出奸细的达布。

林书阁笑道:“自然记得。”

看他身上穿着丝绸制的衣服, 手上戴着宝石,看来富贵发达了不少。

“上次承蒙大人相助, 我得了阏氏青眼,往来贩卖东西,挣了不少钱。”他一双碧绿的眼睛神采奕奕。

达布说完又从布袋中掏出一些种子,“这是大人让我找的种子。”

林书阁仔细查看了一番, 有杏、胡椒、桃的种子, 还有各种类型的谷物,没有林书阁记忆中后世出现的辣椒和粮食作物。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这个时代没有大航海还是到不了美洲, 带不来玉米和土豆,不然这两种作物耐寒耐旱,很适合在西北种植,产量也高。

达布见他兴致不高, 赶紧从另一个布兜里掏出一棵植株。

那是一株大约半尺的绿植,叶片长椭圆形,垂着几条细长的果实, 有些是青绿色,有些已经开始变红了。

达布介绍道:“这是我从大秦商人手中买下的,据说那边的贵族很喜欢赏玩……”

林书阁惊喜地看着这盆辣椒, 简直有些老泪纵横,本来都没抱什么希望了,结果真的找到了。

辣椒在林书阁的时代一直到明末才被广泛种植,刚开始传进来时也是被当作观赏的,毕竟看着果实鲜亮,吃着又有同感,谁知道后面竟然成为饭桌上必不可少的调味品。

达布见他半天没动静,以为又不喜欢,正想开口。

林书阁直接道:“种子都留下吧,尤其这个,先给我吧。”

他小心翼翼从达布手中接过辣椒,抱在怀中。

达布见他喜欢这个,心道总算没白来,抓了抓头发,直把一头卷发抓得乱糟糟的,“我听乌孙的商人说甘州出了一些新样式,有精美的羊绒,还有像天上的雪一样洁白的纸,不知大人可有门道?”

他一副我在这里只能靠你的样子,林书阁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看得达布心中忐忑,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会给你个条子,你直接去周记成衣和钱家和两家亲自谈就行。”

周家和钱家?如今西域商人哪里不知道这两家,他消息没有其他人灵通,但也听过两家大名。

“多谢大人。”达布激动得转圈,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恨不得此刻拉着林书阁跳舞。

“若想感谢,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林书阁朝他含笑道。

达布自然懂,朝林书阁行了个西域礼节。

林书阁兴高采烈地抱着辣椒回来,边走边想应该怎么种它,突然听到一声猫叫。

好像是猫。

他回过头看着达布,达布打开布兜,布兜里是一只小奶猫,通身雪白,声音细细的,精神不太好。

林书阁看着他如同哆啦A梦异次元口袋似的布袋,有些无语。

达布解释道:“路上碰到大秦商人,进贡给西域一个国家一只狸,谁知竟然下了好几只崽子,有一只太弱,大狸不愿养,我便捡来了。”

他顿了顿,“可我要往来贩货,实在不便养它,这几日喂它一些粥,但好像快不行了。”

又见林书阁眼中带着不忍,手已经轻轻摸上了,试探道:“大人若是喜欢,我可送给大人,就当救它了。”

林书阁作为一个资深猫奴,自然喜欢,他将辣椒放在地上,伸手接过幼猫,抱在怀里,幼猫好像感觉到有些冷,直往林书阁怀里钻。

林书阁简直稀罕得不行,让达布抱着辣椒,两人走进了县衙。

吏舍里,周度正在摸鱼,听到有人进来立马端正姿势开始办公,装了半天,抬头一看,林书阁带着一个面熟的外邦人进来了,两人怀中都抱着东西。

“什么啊,这是?”周度探头道。

“帮我抱着它,我出去一趟。”林书阁将幼猫放到周度怀里,匆匆跑了出去,周度手忙脚乱地抱着。

达布放下辣椒,跟周度行了礼,也走了出去。

等林书阁进来,就看到周度已经把猫放在桌子上逗它玩了,可惜小猫没什么精神,只张嘴叫了几声。

没有针管,林书阁只能把树叶稍微卷了卷,盛上一点羊奶,一点一点往幼猫嘴里送。

“哪里来的猫?”周度撑着手问道。

“达布送的。”幼猫不太会吞咽,林书阁一边帮它抬头顺羊奶,一边回道。

“达布,刚刚的西域人?看着有些眼熟。”

“嗯,那次抓奸细……”

周度拍手道:“是他啊,不过他倒是发达了,还能送你猫。”毕竟这小东西他也只是见过而已,一般都是贵族会养。

“没有,捡别人不要的,帮我搭把手,把它抱起来。”

周度看他一心扑在猫身上的样子,撇撇嘴,还是按照他说地把幼猫抱了起来,两人齐心合力,终于喂了进去。

“多谢。”林书阁脱下外袍,将猫放了进去,幼猫吃饱了羊奶,叫了几声,枕着他的袖子,渐渐睡了。

周度笑道:“衣衫不整,这可不是君子之风啊林县丞。”

林书阁斜了他一眼,将辣椒放在办公桌上,心情愉悦地处理起了公文。

终于等到了下值的时候,周度帮他把猫和辣椒运回来家,一进家门,他先给饿得喵喵直叫的幼猫喂了羊奶,又帮它排泄之后,才将辣椒种在了院子里。

看着一串红红绿绿的辣椒,林书阁在心中祈求一定要长得枝繁叶茂,硕果累累,以后就有口福了。

其他种子他也没浪费,全部埋在了花园里,等种出来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猫太小,还不会吃饭,林书阁这几天上班只能一直带在身边,仿佛妻子出门求学,独自带崽的老父亲。

好在猫精神状态都不错,现在已经可以在给它做的窝里乱爬了。

他给猫喂完羊奶,托还在办公的其他同僚帮忙看着,那位同僚觊觎幼猫已久,每天都会偷偷跑过来看,听说让他帮忙照看一会,欣然同意。

林书阁交代了一下注意的地方,然后便和周度一起出去了。今日要举行学堂建成仪式,他和周度得去参加。

学堂建在城东,此处环境不错,十分安静。他到的时候,李县令已经和众商户相谈甚欢了。

听着商户一口一个“为国为民”“有利教化”“百姓之福”,李县令刚开始还谦虚几句,后面直接乐开了花。

抬头一见林书阁到了,直接将话茬引到他那边,商户见了林书阁自是更加亲切,一个个围上来滔滔不绝,吵得他耳朵疼。

终于,相里谷过来禀报说是时辰到了,李县令一改乐呵呵的表情,神情严肃,先代表县衙众人和商户们祭祀了各方神灵,又宣读了建造学堂的价值和意义,着重表彰了各大商户对学堂的贡献。

李县令兴致勃勃地发言,林书阁看向商户们,一个个喜气洋洋,激动不已。

花点钱算什么,再说建个学堂也花不了多少钱,重要的是什么?名声啊,以后这座学堂出了哪些人才,不由得想起建学堂的他们。

他们围着立在学堂前的碑刻前,上面刻着学堂建立的时间以及众投资人的名字事迹。

商户们围成几层一个个找自己的名字,有的挤不进去急得额头冒汗,竟然还有带着孩子的,一边指着自己的名字,一边告诉儿女阿父我有多么多么厉害。

终于,仪式结束了,林书阁进去参观,因是免费入学,一些民众本来在观望,但看到确实是官府主办,好些人家都把孩子送了过来。

林书阁一瞧,竟然还看到了王柱子一家,王柱子显然也看到了他,小跑过来,行礼道:“大人,好久不见。”

见林书阁疑惑地望着他,主动解释道:“我今日是来看热闹的,大李哥家孩子今年正好到了入学的年纪,听说县衙办了免费学堂,所以把孩子送来上学。”

“我家阿宝明年也送过来,我们虽然做了睁眼的瞎子,但还是想让孩子读书识字的,考功名我们也不敢想,起码多认几个字。”

林书阁点点头,又关心了几句他们的生活,一听这个,王柱子激动道:“不瞒大人,我干活还算好,主家欣喜已经提拔我当造纸坊的小管事了,元娘她也是,手巧,干活心细,我们夫妻二人一月能挣不少钱,为了方便,现在住在县中,农忙时才回家。”

林书阁夸了他几句,直把王柱子夸得直挠头。

“但也别误了地里庄稼。”林书阁叮嘱道。

“哪能了,庄稼可是我们的根,大人你放心,今年还发了新农具,省时又省力,比往年快不少,忙完春耕之后我和元娘才敢忙活其他的。”

“那便好。”

林书阁和他结束交谈,他兴高采烈地跑去和妻子嘀嘀咕咕半天。

“大人。”旁边传来声音。

林书阁回头一看,是穿着夫子服饰的何延。

其实何延已经等候多时了,见林书阁一直和人交谈,没敢出声打扰。

“大人,您上次说的拼音是什么意思?”

第56章 巡视(三合一) 此人更像是魏晋名士,……

学堂的建造林书阁是仿照现代教室建的, 东侧一派教室是幼童,也就是低年级教室,西侧是成童教室, 还另外修建了操场,以便学生早上跑步和平时射靶。

没错, 作为当了十几年学生的现代知识分子, 林书阁表示怎么能不跑操呢, 尤其成童,必须跑起来。

林书阁看向远处一排低矮的房子, 何延道:“那是给夫子住的。”

因学堂并非营利性质的,所以给夫子发的俸禄没有碧桐书院高,只能额外补偿夫子们一间宿舍。

他和何延边走边聊,里面传来夫子领读的声音, 林书阁从窗外望去, 里面坐着几排学生,正在跟着夫子朗读《论语》。

林书阁朝里面看了一眼,夫子看着极为年轻, 却气度沉稳,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又通俗易懂,他不由得听了好一会。

在何延期待的眼神下, 林书阁只好和他来到一间空教室,教室前镶嵌着一大块黑板。

这是林书阁描述,相里谷想出来的办法, 用几块平整的黑色石板拼接而成的,石板不够便用墨将木板染黑也能使用。

粉笔是用石膏石磨成粉和水倒入模具制成的。

林书阁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26个拼音字母,一一念出它的音, 然后写了几个简单的字,用拼音表示它们的读音。

古代注音要么是直音法,就是用一个字的读音来表示另外一个字,但是这种方法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即对于刚开始认字的人来说,用来表示读音那个字很可能不认识。

所以后面又有反切法,用两个汉字来注音,反切上字来表示被注音字的声母,反切下字表示被注音字的韵母和声调,比如孤,古胡切,用古的声母和胡的韵母与声调来拼出孤的音。

但是缺点依旧很明显,两个反切字很可能也不认识,而且语音是随着时代不断变化的,同一个字在不同时代会发生流变,切出来的音也会不准确。

所以林书阁直接用现代简单的拼音来进行幼童的教学,起码先学识字,再读经典。

何延学得十分认真,这个时代还未形成后世系统的音韵学,他这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新奇的注音方式,能够很快地帮生字注音,十分适合幼童。

他记忆不错,很快便学会了字母的读音,林书阁见他埋头学得认真,没打扰他,自行从教室里出来了。

外面相里谷和周度正跟着李县令参观,后面是一大帮商户,李县令童心未泯,一会问这个,一会问那个,这会手里拿着一支弩箭把玩。

林书阁提议在学堂设置手工课,相里谷有空的时候会过来代课,毕竟不是所有学生适合仕途经济学问,说不定能找到几个好苗子。

李县令看到了林书阁,“书阁,听说你给学堂弄了些新奇玩意,县中一些书院的人这会正在门外等着我呢,不如你去打发他们吧。”

“是,大人。”

林书阁装作没看到相里谷的眼神,朝周度眨了眨眼睛,周度冲他一笑,趁李县令不注意,悄悄溜了出来。

“终于跑出来了,陪着县令大人参观真没意思,走走走,去看看那些夫子们,当时想让他们出几个人都不愿意,这会竟然有脸找上门。”周度刚出来就吐槽道。

学堂外今日十分热闹,送家长孩子上学的民众,商户的亲戚们,还有围着看热闹的人,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林书阁出来后一眼便看到了几名书院夫子,正焦急地来回走动,一见林书阁出来,急忙跑了过来。

“拜见林县丞,周主簿。”

林书阁理了理袖子,“听说各位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周度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瞧着。

一名身穿蓝色深衣的男子道:“我等听说大人主办的学堂出了一种叫黑板的东西,可写可擦,能够无限使用,还不用浪费墨水和纸,夫子教学时很是方便。”

旁边的人拉了拉他,示意让他说重点。

他顿了顿,又道:“我等想和大人买个方子,还望大人……”

他还没说完,周度义愤填膺道:“当时学堂缺人,想问你们借几个人来用用,我怎么记得你们好似不是这个态度。”

官府办的学堂让学生免费读书,自然是于他们没有任何好处,还会让他们流失大量学生,这些书院早就做好看笑话的准备了。

没想到今日过来一瞧竟然有这么多人,他们偷偷听了一耳朵,便听说了黑板之事,想着能从官府这边买过方子,毕竟林书阁的大方,全县有目共睹。

“这方子却由不得我,乃是县令大人和县衙官吏共同想出来的,我一人做不了主,各位请回吧。”

说完,便和周度拂袖而去。

留下几人手足无措,不是说林县丞很大方吗?怎么这次如此小气,又不是白跟他拿,再说了,这也算是造福一方教化之事,他作为县丞,难道不应该帮一把吗?

旁边有人听到他们的交谈,笑话道:“还想占官府的便宜,听说当时找他们帮忙,都一个个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现在倒是有求于人了。”

“哎,我怎么听说林县丞经常是白送方子的,只要这些人造出来的东西于百姓有益就行。”

“就是,林县丞多好的人,温柔有礼,竟然连他都惹怒了。”

几人被挤兑得脸色发青,又不敢在这里和人争吵,毕竟李县令还在学堂里呢,若是再次触怒李县令,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只能暗暗想着怎么弥补,下次再来,一个个灰溜溜地跑了。

仪式结束,林书阁回到吏舍,从同僚那里抱过幼猫,它刚刚吃饱,这会正睡得香甜,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

怪道现代人人都是猫奴,看到它,一切的烦恼不开心都荡然无存了。

周度摸了摸它软乎乎的肚皮,“这小祖宗睡得真香。”

幼猫在睡梦中咂了咂嘴,用两只前爪抱住了脑袋继续呼呼大睡。

一连套的动作惹得吏舍几位同僚心中痒痒,有人伸头过来,问道:“大人从哪里得了这小东西?”

“外邦商人送的。”林书阁把猫放进窝里回道。

几人心思各异,暗道以后关市见到外邦商人得问问有没有猫。

一天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到了下值的时候,林书阁拎着猫往家中走去,幼猫路上就已经醒了,却也没叫没闹,不愧是跨越了几个国界的猫,见过世面,区区路上的两脚兽而已,惊扰不到它。

下午的街道十分热闹,林书阁看着街上越来越多的小贩,想着得和李县令商量商量,扩建一下街道,反正西北地广人稀,不怕没地。

街上有人吆喝着卖小葱,比葱小,但味道浓郁,林书阁掏钱买了一把,拌面吃做葱油面都好。

买好之后林书阁又看到有小贩挑着一篮子苜蓿在叫卖,他伸手拦住。

小贩放下担子,见林书阁身着官服,胆战心惊道:“大人,我就是来县中卖菜,没犯事。”

林书阁好笑道:“我只是想买你挑的苜蓿。”

小贩这才放下心,抓起一兜子苜蓿,“大人,这些送你了,我和娘子去地里掐的。”

西北多养马,苜蓿传入这里后,一般被种来喂马,不止可以作为马的口粮,而且这东西肥地。

不过最早的一茬新鲜嫩绿,焯完水凉拌十分爽口。

林书阁没理他,让他帮忙称了一斤,付了钱,拎着菜和猫乐悠悠地走了。

旁边有人见他走了,才道:“那位可是林县丞,哪会占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便宜。”

小贩惊道:“林县丞?”

那人又絮絮叨叨一通:“要说还是咱们甘州好,有这样的好官,看这街上,是不是比往年多了好多人,我听说清泉县又是闹匪盗又是饿死人,当官的才不管老百姓死活。”

小贩点点头,“要知道是林县丞,哪能收他钱,我家地今年就用官府发放的犁,种得又快又好,我娘子织的绒衣也挣了不少,听说也是林县丞想的主意。”

“可不是,还有这几天县中人人知道的事。”

小贩问道:“什么事?”

“学堂啊,因是第一次开办,只收了一批学生,我听说啊,官府的意思,不止办这一个?”那人小声说道。

小贩急道:“不止办一个,那我家阿毛以后说不定也能上学当个读书人。”

“那是自然。”

两人同时感叹:“希望林县丞一直在县中,四方神灵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