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谁家好人和死对头一起见家长……
市中心别墅区, 闹中取静，护城河水环绕，绿茵遍地, 群英夹道, 妥妥的风水宝地。
宋野自从出门起，就紧张得不得了, 左右手拎满礼盒, 时不时就得倒腾换一下。
不是拎不动, 是掌心出汗老打滑。
瞧着这里不是原来的房子，他扫视着周围来转移注意力，随口道：“什么时候搬家了？”
陆洺和他并肩而行, 闻言眸子颤了下，停顿片刻才道：“你出国后不久。”
“哦。”宋野也不是真的在意新的旧的, 他又不住这, 是故宫都和他没关系。
第n次擦掌心汗时候, 身后传来声轻笑：“你这样像是去见丈母娘的女婿。”
宋野看看自己一手东西，舌尖在上颚弹一下。
你别说，还真是。
不过，他是去自己家的。
怼人的习惯一下子改不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已经开口：“我去看我亲妈，是丈母娘也只能是你丈母娘，我只是帮你拎着。”
他哪敢让大少爷拎东西啊。
话已出口, 既然收不回来，他愣了一下，立刻补上个笑。
“你……！”陆洺耳尖有些发烫。
这傻小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么一提，还真有几分这意思, 他不自觉整理衣摆，已经挑不出一丝错，他还是觉得不放心，小动作不断。
这下倒好，一个紧张的，变成了一对儿。
更像小情侣见家长。
紧张之余，宋野留意到陆洺好像一路都沉默寡言的，像是兴致不高。
他以为是让他来给自己当护盾，占用他休息时间而不爽，坏坏地用肩膀撞撞他。
陆洺差点被挤花坛里去，丢过去个眼刀。
正要报复绊他一脚，瞧见宋野提着十几盒东西，以为是他拿不动了，让他帮忙，伸手去拿最重的那个。
宋野愣了下，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看着他。
想说什么，最后却没说出口，无奈叹了口气，两手倒腾，空出只手来，擦掉掌心汗后，握住陆洺手腕。
他嘴里还叼着个礼盒，吐字不清但不耽误他叭叭叭：“你还是多锻炼锻炼吧，走两步就累，林黛玉都没你娇气。”
“不是……”陆洺诧异看着宋野握他的手手。
可走在前面的人还在自顾自嘟囔：“保安大叔也太不通人情了，都说了走亲戚走亲戚，车还不让开进来。”
“这天气也太诡异了，这才四月份，怎么气温就飙到30℃了，后天大降温，你记得加厚衣服……”
没等到回应，宋野步子一顿，疑惑向后看去：“陆洺？”
就见陆洺跟神魂出窍似的，盯着两人相握的手发愣。
“是不是中暑了？脸怎么这么红？”宋野就要松开陆洺手，去探他脸上温度。
松手刹那，陆洺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瞳孔骤然收缩，一把抓住他手，攥得很紧。
他意识到什么，又立即松开。
宋野见他脸更红，甚至还有些站不稳，确定是中暑了，拉起他手，大步往目的地去。
*
宋家客厅，沙发主位上端坐着宋青云，一身干练的酒红色西装，架着腿，短卷发，精明干练，抬腕看表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几点了？还有没有点时间观念？要是和我谈合作，这会儿已经pass掉了。”
旁边传来声温柔的轻笑，是程秀。
她一身素色棉麻长裙，不施粉黛也有别样的韵味，两鬓有些许斑白，眼角也堆叠有笑纹，但那双温柔似水的桃花眼与年轻时候并无多少变化，岁月的沉淀更添了几分沉稳。
她缓缓倒茶，递给宋青云：“知道你着急见孩子，十年都等了，也不在乎这几分钟了。”
“迟到是职场大忌，现在散漫，以后……”宋青云指责一顿，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她抿下唇，接过茶，低咳了一声：“谁说我着急见他……看他回来，我不揭了他的皮！”
宋芸在一旁，淡淡一笑，和程姨交换个无可奈何的笑。
痴迷于炫水果的陆燃：“QAQ？”
他错过了什么？
就在宋青云第十三次看表时，门铃终于响了。
她整理好西装，直起身，本就威严的长相因为故意架着的气势，越发看着不好惹。
就连去开门的宋芸路过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她心里直为那傻小子捏一把汗。
可门刚打开，就有个大块头往里挤，在她身上落下一大片阴影，撞得她一踉跄。
她满心疑惑。
不是之前还不情不愿见她们，这是吃错药了？这么积极主动？
可下一秒，她做样子去接宋野手上东西的手上一沉，一双凤眼霎时瞪得老大。
素养什么的全忘了，只剩下一如儿时的暴躁，她手颤个不停，怒指往里冲的人：“臭小子！我揍死你！你敢把口水弄老娘手上！”
手上的礼盒带是从宋野嘴里吐出来的！
突然她怒骂声一顿，看到宋野拉着的人后，不作声了。
她眼皮一跳，往客厅里瞄一眼，视线又落在两人相握的手，猛地意识到什么，眼皮跳个不停。
不是？这还是他家怂包傻弟弟吗？
刚回来，离家出走的事还没解决，就……出柜？！
同时再……见家长？！
宋芸神色变得格外诡异，也不顾被玷污的手了，对宋野“英勇”的背影竖起个大拇指。
那今天可热闹了……
宋野丝毫没注意到自家亲姐的“祝福”，在玄关一股脑甩掉沉重的礼品，半扶半抱着陆洺往里进。
一客厅人压根没看到，直接扶着陆洺靠在沙发上。
起身就要去找医药箱。
“我没事……”陆洺就要坐起来，却被又压回去。
对上宋野严肃认真的黑眸，他也歇了辩解的心思，乖乖躺回去。
感受到打在身上一道道惊奇又疑惑的目光，他对一客厅人淡淡一笑，随后将注意力又放在翻箱倒柜的人身上。
他有私心，他想看看两家人看到宋野对他异常上心后，什么反应。
宋野在众目睽睽下，将大半个客厅翻了个遍，终于找到简陋的医药箱，当场就皱了眉。
就这小破盒子，装几板药就叫医药箱了？简直是对医药箱的侮辱。
幸好里面有霍香正气水，还没过期。
直接扎好，不由分说塞进陆洺嘴里，果不其然遭了反抗。
陆洺咬着牙不肯喝，屏着呼吸，是一点苦味道都不想闻，憋得脸更红了。
他五官都在抗拒：“我真的没事……”
我真的只是在装。
宋野早就习惯了他的小脾气，理所应当以为他是在为不想喝药开脱，捏了下他下颌：“喝了给你吃糖……”
陆洺抿唇：“……”
余光瞧见一众人大眼瞪小眼，无一不是惊讶之色。
他咬咬牙，视死如归般闭上眼睛，一口闷，恶心得差点全吐了。
突然品到丝甜味——嘴里被塞进颗柠檬糖。
宋野心满意足直起身，一转身，笑僵在脸上，心死得透透的。
完犊子了！
宋芸刚洗完手回来，正好赶上好戏开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朝他挑了下眉：“呦，回来了。”
宋野干笑两声：“啊是啊……”
就在他正对面，宋女士气场全开，凤眼微眯，身体前倾，有一下没一下摩挲指尖。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她爆发的前奏。
宋野可太熟了，骨子里刻着的条件发射让他不断后退，喉头上下滚动，硬是一个称呼都没挤出来。
程秀察觉到不断僵化的氛围，出来打圆场。
她起身拉着战兢兢的宋野坐下，就在陆洺边上，自己坐他边上，拉过他的手，柔声道：“这么久不见，看着更俊了。”
陆燃进食动作一顿：“哪有那么久，也就一个多月吧，野子也没变啊。”
本悬在冰点的气氛爆跌。
陈秀恨铁不成钢，再温润的性子也生出几分无语来：“吃你的吧……”少说话。
宋青云睨着宋野，语调平缓，却令人无端胆寒：“回来一个月了？还适应吗？”
宋野僵硬着嘴角，机械点头。
“适应啊……”宋青云眯了眯眼，像是有几分疑惑，“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一辈子不打算回来了呢。”
顿刀子最磨人，尤其是知道必死，还专门挑着动脉一点一点割，折磨得身心俱疲后给予致命一击。
她直视着宋野那双不来自宋家的圆眼睛，越看他已张开的五官越觉得和自己没有几分相似，生的是多情相，看狗都深情。
不知想起什么，她喉间挤出声冷笑。
“谈女朋友了吗？”
挨过那么多打，宋野敏锐察觉到这问题里有雷，可猜不透他那精英老妈打什么算盘，求救似的看向陆洺。
“救我。”他拉拉陆洺袖子，用口型道。
没等陆洺开口，宋青云压迫就降下来，声音也拔高许多：“谈就是谈了，没谈就是没谈，支支吾吾像什么样子！”
一看这小子躲躲闪闪，就知道肯定没少干坏事，跟他那便宜爹一个样。
“宋野！”宋青云一掌拍在桌上。
在场诸位都吓得一激灵，尤其宋野最甚，条件反射噌一下就站了起来。
他已经二十八岁，还处于这种迫于老妈淫威的被动处境，让他烦躁不堪，憋屈恼火。
他咬着牙道：“没有。”
可他这副不屈的倔强模样落在宋青云眼里，就是不负责的渣男行径。
前尘往事一下子被勾起来，眉眼越发冷得厉害。
她危险盯着人：“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宋野受不了了，压抑十年的情绪一下子爆发：“我谈没谈恋爱和你有什么关系啊，十年你关心过我一句吗！现在兴师问罪个什么劲！逞什么威风！”
“反了你了！”
宋青云强势惯了，在外面只有指责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顿时气上来了，起身就要好好教训逆子。
母子俩长得不像，脾气却是如出一辙的火药桶，一点就炸，炸起来拦都拦不住。
宋野也不甘示弱，丝毫不怕地硬刚上：“只管生不管养的是你，你参加过我一次家长会吗？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我进门到现在，你也不问我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心里巴不得我死外面呢吧！好过给你丢人！”
“啪！”一声清脆巴掌声响起。
空气陷入凝滞。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宋野已经闭眼做好了准备，却只听见声响，没感觉到疼。
疑惑睁开眼，就见陆洺挡在他面前，捂着半张脸。
“陆洺！”他吓傻了，无意识攥紧陆洺手。
这是我该挨的，你往上冲什么？！
比他自己挨了一巴掌还恼火，怒火中烧，理智悉数崩溃，就要冲着打人的人去。
本来他还对生理学上的母亲保持一丝尊重，打算不管怎样都不还手，现在……是另外的情况。
“这是你和我的事，你动他做什么！”
陆洺眼皮一跳，暗暗有几分高兴，眼下还是担忧更多。
他一把拉住宋野，撬开他紧握的拳，指尖插进去，柔声安慰：“悠悠，没事的……”
宋野皱了眉：“这还叫没事？！”
他妈手劲多大他心里清楚，曾经一掌扇得他半天爬不起来。
突然他瞳孔骤缩——陆洺捂脸的指缝里有血滴！
比愤怒更铺天盖地的另一种情绪涌上心头，他小心地触碰陆洺脸颊，像是碰易碎的瓷器，手都有些打颤：“你流血了……”
陆洺眉心微不可察跳了下，捂脸的手颤了下，立刻低头，躲过宋野的抚摸。
“我去下洗手间。”
察觉到手下扣着的手臂肌肉暴起，他用力捏了一下宋野腕骨，低声警告：“不许乱来，等我回来。”
宋野还是不甘心：“我……”
被陆洺一瞪，气焰全消，再不情愿也只好点头。
旁边宋青云也吓傻了，颤着手好半天缓不过来。
她本意不是这样的……
“洺洺……”她不放心地想跟上去看看。
一道锋芒毕露的警告目光就落了过来，脚步就此顿住。
那是她从未在这傻小子身上设想过的敌意，更没想过他能有如此强势的一面。
程秀不动声色侧身，挡住母子俩都不友善的目光，用湿纸巾细细擦掉宋青云指甲上的一点血珠。
柔声安慰：“没事的，你不是故意的，洺洺不会怪你的。”
商界男权当道，女子若想出头，就要比男子强上千倍万倍。
宋青云早习惯了用冷面和威严包装自己，此时心里慌得厉害，面上还是拧眉不悦的样子。
瞥见自己美甲上的血，眼皮一跳，当即撤了手，快步上了楼。
宋芸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放心地要跟着上去。
程秀却拦住她，自己跟着上去了。
宋芸叹了口气，劝不住老的，但能血脉压制小的，正想让宋野收敛下脾气，好好和妈聊聊。
结果一转头，却发现宋野提着医药箱噔噔噔上了楼。
去哪，不言而喻。
陆燃磕着瓜子，好心提醒：“我哥房间在三楼最里面那间。”
宋芸沉默半天，瞧见脑子最不好使的陆燃像是游离于斗争之外，看戏般吃吃喝喝，瓜子皮都堆起个小山。
陆燃给她抓一把瓜子：“来点不？”
宋芸婉拒了，眉心跳了跳：“……你就不着急吗？”
陆燃嗑瓜子顿都没顿，眨着清澈而愚蠢的眼睛看着她：“咱俩着急有用吗？是能拦住宋阿姨还是能拦住野子？”
宋芸沉默了：“……你说得对。”
索性毫无形象坐地毯上，抢了把瓜子磕着：“那咋办，看一老一小打起来？你心也太大了。”
陆燃嘿嘿一笑，全当是挨夸了。
他心不是大，是习惯了。
看那对死对头成天到晚掐来掐去，你咬我我咬你，他早就淬炼出一颗钢铁般的心，八风吹不动。
就算那两人在他面前亲上了，他都面不改色。
他高深地伸出三个指头：“架我有三不劝：
野子和我哥打架我不劝，劝又劝不动还自讨苦吃。
野子和宋阿姨吵架我不劝，反正有人劝。
警察叔叔和坏人斗我不劝，也劝不了。”
前两个能排在前面，可想而知杀伤力。
宋芸干笑两声，没想到这小家伙看得挺透彻：“那怎么办，就让我妈和宋野两人僵着？你知道他俩都是不服软的性子。想让任何一个低头都是地狱级难度。”
陆燃惊奇看着她：“你没发现吗？”
宋芸：“什么？”
陆燃指指楼上，暗示笑笑：“都说一物降一物，他们不服软，有能让他们服软的人。”
提起这个，他想起方才宋野惊慌担忧的样子，应是把他之前哭诉的话听进去了，他跟做了天大好事般心里美滋滋的。
助力死对头和解，大功一件！
宋芸干笑两声。
悬着的心还是死了，他老弟这柜门也太不牢靠了。
一想到他妈今天叫宋野回来的主要目的是催他相亲，那画面……
嘶，不敢想。
*
陆洺在宋家有自己的房间。
此时他看向浴室镜子，一个指关节长的鲜红伤盘踞在白皙的侧脸，还在沁血珠，突兀而丑陋。
就像是上等美玉上裂开一条缝，破坏了原有的美感，价值一落千丈。
相比之下，周围浅红色的指痕倒是没多严重。
那一巴掌是宋青云冲着宋野去的，他当时只顾得上把宋野往后面一拽，没曾想自己靠得太近也扫了一小下。
幸好他拦住了，不然悠悠脸得肿成猪头。
想到这，他嘴角扯了下，牵到了伤口，疼得一点也笑不出来，好看的眉头也霎时皱紧。
水龙头哗啦啦声响起。
他正想洗掉脸上的血，却突然后领子被人往后一拽，后背撞上温热的胸膛。
透过镜子，他看到脸色低沉的宋野。
“伤口不能碰水。”
“你怎么来了？”陆洺愣了几秒，发自内心想笑，可嘴角一扯就疼，轻“嘶”了声。
宋野冷硬的面庞一下子柔和下来，关了水龙头，将医药箱放在洗手台上，俯身托起陆洺下颌，认真检查伤口。
“我要是不来，你打算怎么对你这张帅脸？想化脓还是想感染？这是什么好东西，你想一辈子留着？”
刚吵完一架，他情绪还没稳下来，此时嘴在前面跑，脑子宕机。
方才看见陆洺要直接冷水扑脸，吓得心跳都漏跳一拍。
他再次对这人对自己身体的不在意程度有了认知。
冷不丁瞧见陆洺瘪了下嘴角，似是有些委屈，宋野慢半拍反应过来自己语气太凶了。
他从善如流道歉：“对不起啊，我太心急了，我轻点哈。”
说着，用消毒后的指腹沾了药膏，俯身靠近。
陆洺还处在被关心的幸福中，被宋野突然的压进距离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后腰却被冰冷的洗手池抵住。
无路可退。
两人的鼻尖却已经快碰上。
宋野烫人的呼吸扫落在脸上，落下一片湿热，熄灭伤处火辣辣的疼痛，反倒带来密密麻麻的痒意。
“很疼吗？”宋野瞧见陆洺眼睫无序颤抖，以为是自己劲使大了，越发轻柔，“我再轻点。”
指腹蜻蜓点水般一下下触碰伤口。
像是……
陆洺猛地抠住身后的大理石台，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驱散心底叫嚣的念头。
不是的……
只是上药而已……
可被托起的下颌，和时不时相碰的鼻尖，互相缠绕的鼻息，脸侧的湿痒……无一不是滋生那念头的养料。
“悠悠……”他缓缓睁眼。
入目是宋野认真的侧脸，只见他闻言笑了笑，明朗的笑颜点亮一室明媚。
“嗯，怎么了？”
陆洺已经无法接受外界的声音，自己鼓噪的心跳声占据耳道，只感觉那开合的唇瓣比以往越发诱人，想采撷尝尝……
屏住呼吸，歪头靠近……
就差一点……
“好了，切记切记别沾水，一天三次我给你上药，几天就恢复成水煮蛋了。”
——宋野撤走了。
陆洺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后槽牙咬紧，紧盯着宋野，有种要将他吞吃入腹的狠劲。
宋野收拾东西动作一顿，猜不准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大少爷生气，试探问道：“我弄疼你了？”
陆洺不语，一味盯着他。
宋野：“……我不该鲁莽和我妈吵？”
陆洺还是不说话。
宋野：“……我不该让你受伤？”
陆洺的沉默和阴沉的脸色让他心里惶恐，可还是无奈笑了出来：“我的好哥哥，你饶了我吧。”
“猜猜猜游戏可一点也不好玩，长嘴不光是用来干饭的。”
陆洺气势一下子溃散，拧眉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见宋野一直盯着自己脸，他心一揪，立刻想捂住，却被扼住手腕。
宋野：“伤口通风好得快。”
陆洺侧过头躲他的视线，推着他脸扭过去，神色越发不自然，很轻很轻一声：“丑……”
别看。
宋野闻言嗤笑一声：“哪丑了，你这张脸就算刻个大王八也是好……呃！”
他安慰话还没说完，脸颊被不轻不重捏一下，赶忙找补：“反正就是好看，我心中的阿多尼斯。”
他笑音轻佻，却难掩真诚。
陆洺心神不由得跟着他走，又惊又喜，眼睛都亮起了光：“真的？”
宋野笑出了声：“假的，你千万别信。”
脸又被捏了一下，这下轻得像是被棉花碰了下，让他笑得更加开怀。
等两人下去时，客厅一片宁静，但少了许多的火药味，就连宋青云神色都稍有舒缓。
楼梯口，陆洺拉住宋野，小声交代：“少说话，一切听我的。”
宋野往风暴中心看一眼，回头对陆洺又是笑得温和：“好，听你的。”
两人一进入视线范围，所有人就投去了目光，见他们肩并肩而来，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程秀意识到什么，眼尾笑出笑纹，温柔问道：“洺洺，好点了吗？”
陆洺知道这是让他给宋阿姨台阶，嘴角浅浅勾起个弧度：“宋阿姨，只是不小心划了下，小伤，没事的，您别往心里去。”
宋青云打小就喜欢陆洺这孩子，承袭了她母亲的温文尔雅，总是优雅得体，比他家那疯疯傻傻只知道吃喝玩乐和闯祸的傻小子，不知道好多少倍。
十年艰辛夺去了他的笑容，想来她已经许久没见过陆洺笑了。
这一下又惊又喜的，她气势柔和不少，正要开口却有一道凌厉的声音抢先。
“这还叫小伤，都破皮流血了！”
陆洺立即肘击宋野一下，给他个“闭嘴”的眼神，小声斥责：“我跟你说过什么？”
宋野心不甘情不愿地抿唇，抽动的嘴角和不屑的眼神暴露他的想法。
宋青云刚平静下去的怒火一下子被挑起来：“你什么表情？你——”
程秀立即按住她肩膀，轻柔拍拍安抚，小声道：“你答应我好好说的，冷静冷静。”
“切。”
“切。”
母子两人近乎一致地对对方翻个白眼，反向翘起二郎腿，别过了头。
看戏的宋芸：“……”
不用做亲子鉴定的亲母子。
她看着两波人，隔着楚河汉界，但每一边的两人都挨得很近，尤其宋野和陆洺，大腿贴大腿，肩靠肩。
她没忍住“嘶”了一声。
陆燃见状怼怼她：“你看我说的吧，一物降一物。”
宋芸干笑两声，没说话。
这单纯的傻小子还不知道呢吧，你发小要成你嫂子了！
室内陷入诡异的寂静，陆燃瓜子都不敢磕了。
良久后，宋青云不自然地耸动眉峰，坐直了身形，居然罕见地放低身段：“那什么，回来了就住下吧……”
宋野却丝毫不领情，脱口而出：“我有我自己家。”
陆洺不满瞪他一眼，却没说什么。
他想和悠悠回自己家。
“你小子油盐不进是——“宋青云正要发作，程秀低咳了声，她立马找补，“少油少盐对身体好。”
创一代奋斗至今，宋青云坐拥百亿资产，上市集团老董，不曾想有一天居然对个混小子低头。
主要这混小子还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
她气得牙咬得咯咯咯的，又不好发作，茶杯都快捏碎。
越想越气，茶杯“砰”一声搁在桌上，茶水四溅，竭力控制语气还算可以：“你当年为什么出国，你给我个合理的理由，说服我我就既往不咎。”
宋野看都不看她：“谁在乎——”
没说完，耳朵一痛，他呲牙咧嘴着改口：“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陆洺这才松了手，安慰似的揉捏他泛红的耳廓，鼓励地笑了笑：“好好说。”
这个问题，他也着实好奇。
宋野也意识到了棘手，他之前瞎编了太多理由忽悠陆洺，这时候要是说实话，特定惹人生气，说假话吧，又忽悠不过他妈。
嘶，难办。
他偷瞄眼陆洺，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转着茶盏把玩。
他心里一咯噔。
完了，陆洺上心了。
就宋野犹豫的这几分钟，宋青云急性子忍不了了，皱眉训斥道：“麻利爽快点，大男人磨磨唧唧像什么样子。”
宋野叛逆劲上来了，非和她对着干，抱手一言不发，明显是要和她耗着。
“你小子……”宋青云刚开口，想起什么，气势急转直下，骂人都带了一分夸人的意思，“好样的。”
“哼。”对宋野来说，在他妈这扳回一局没一点成就感。
他妈又不是陆洺，没意思。
正搜肠刮肚编理由，突然耳侧抚摸上只微凉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擘画、绕圈、拨动耳垂。
动作虽轻柔，却透露着危险的气息，宋野脊背一下子就打直了，额头一滴冷汗滑落。
威慑力比他妈吼得那几下厉害多了。
陆洺言简意赅：“说。”
宋野咽口口水，霎时不敢看陆洺，支支吾吾半天后道：“我就是……一时兴起……”
下一秒，耳朵一痛。
他赶忙拉住陆洺手，乞求似的对他眨眼睛。
陆洺避开视线，装没看见，意味不明低笑了声：“我记得有人说是国外有漂亮姐姐，约好一起私定终身的。”
那笑让宋野毛骨悚然，噌一下坐直，耳朵被牵扯得生疼，也没放松下去。
他格外坚定澄清：“没有！不是！”
陆洺规律地拨动红透的耳垂，引诱道：“那是什么？你告诉我……”
“我……”宋野对着陆洺，毫无招架之力，就跟听了塞壬蛊惑的歌声似的，藏在心底的答案自己蛄蛹着从喉管往外冒。
宋青云急切道：“急死个人！说个话怎么那么费劲呢！”
“你看洺洺，谈吐大方，举止得体，再看你姐姐，果决迅速，效率高，你这样的在公司活不过三天。”
她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为这傻小子以后继承自己的半壁江山感到十分堪忧。
就在盘算着怎么全方面提升下他的能力时，她却没注意到宋野的脸色冷得可怕，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宋青云期待看向陆洺：“洺洺，你多带带他………”
她没说完，宋野却像是被戳到脊梁骨，噌一下站起来：“是不是在你心里我谁也比不过，可有可无，对我失望透顶？”
他冷笑一声：“那您当初就不该生下我。”
一个人火药桶炸开，另一个自然紧随其后。
宋青云压抑许久的火气终于找到宣泄口，站起仰着脖子，气场全开，身高不够也不妨碍她气势压着宋野。
“要是知道你是这扶不起的混球样，我说什么也不会生下你！”
宋野眉心微不可察松开一点，却不是释然了，而是被这句力道十足的话震开的。
他看着眼前人，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亲耳听见还是不可思议。
他频繁扯动嘴角，想给她个无所谓的笑，可就是笑不出来，反倒让鼻头泛酸。
宋青云气红了眼，程秀要拦都被推开，怒指着不成器的儿子：“比不比得过你心里没点数？”
“十年前言谈举止、智商情商你比不过陆洺，懂事孝顺你比不过宋芸，现在公司管理你又比得过谁，除了给我添乱你还会干什么？！”
宋野后悔了，他回来干什么呢，自讨苦吃吗。
他一抬手，带着狠劲抹过侧脸，悄无声息抹掉一点晶莹，哼笑声一声接一声：“说得对……”
陆洺按住他肩膀，示意他冷静：“悠悠……”
可气头上的人怎么会听，一把将他拉到身后，压抑着怒火低声道：“宋家的事你少管。”
宋野再抬起头时，双眼瞪得通红，笑也带上三分疯狂：“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出国吗，这就是答案啊……”
“你有令你满意的子女替你赚钱——哦，不是，是能赚钱的才令你满意。我要是还赖在你身边碍眼，我欠吗？”
“我知道从小你就不喜欢我，无非是我长得像你讨厌的那个人，我没好好做个儿子，你好好做个母亲了吗？！”
越说气血往头顶冲，积压二十多年的憋屈开了闸似的往外喷涌。
“老师隔三差五叫家长你去过吗？你知道我读几年级几班教室在什么位置班主任姓什么吗？你光知道我成绩不好，你具体了解过吗？”
“我在哪个国家哪个城市哪所学校学什么，你知道吗？我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受欺负，你关心过吗？”
他已经不是那个没有自制力的小孩，可面对母亲的偏心和冷落，他还是做不到淡然。
那是他心头一根刺，现在拔了出来，扎得所有人都痛。
他深吸一口气，长长一段话让他有些缺氧，吐光了苦水的胸腔有些轻飘飘的，让人站不稳。
他轻得不能再轻道：“要是能选，我也不让你做我妈妈。”
“悠悠……”陆洺听得心疼他的小孩。
他轻轻捧起他的脸，见他咬牙憋着不让眼泪流出来，指腹轻轻扫过通红的眼尾。
他将人按在怀里，轻柔拍拍：“我知道我的悠悠有多好，真诚，善良，勇敢……你值得世间最美好的词。”
没有你，我活不到现在。
“别看轻自己，我的阿波罗。”
腰被收紧，落在背部的手将他紧紧环抱，不多时，肩头的衣料落下一片湿痕……
宋青云一时愣在原地，没曾想那个大大咧咧的小孩心里藏着这么多事。
“我……”她确实没履行做母亲的职责。
她那时候事业上升期，要知道，社会给女人留的路太窄，注定不能兼顾家庭和事业。
那个男人出轨也是用的这个理由。
现在她的孩子也在用这个理由指责她。
她身形晃了晃，宋芸赶忙上前扶住：“妈，先上去休息会儿吧。”
宋青云眩晕中看向那人，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只好寻求帮助般看向程秀，一贯雷厉风行的人此时暴露几分无助来。
程秀扶着她，了解她想什么，点点头：“我帮你留住他。”
宋野趴在陆洺肩头，闻着他脖颈的山茶花香，跌宕的情绪慢慢平复。
他慢慢起身，迅速抹掉眼泪，拉着陆洺手就要往外去：“我们回家。”
“小野……”程秀抬手拦住他们。
宋野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却没一点耐心周旋：“程阿姨，要是您想替她当说客，您还是趁早歇了这心思吧。”
程秀一点也不恼，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用那双柔情的桃花眼静静注视着他。
宋野莫名心绪宁静下来。
要说就是那双眼睛和陆洺太像了，也更加温柔，有神奇的魔力似的。
程秀道：”我不站谁对谁错，只是我也是做母亲的，懂你母亲些无奈，她一个人要撑起集团，实在分身乏术照顾你和阿芸。商人重利薄情，实非她所愿。”
“你等等好吗，给她些时间，她会向你道歉的，我保证。”
宋野瘪了下嘴，心里想果断拒绝，话却说不出口。
他不想承认他心里有所期待。
“程阿姨，您就别开玩笑了，她怎么可能……”低头道歉。
片人都比这简单。
陈秀笑笑：“她是关心你的，知道你要回来，连夜从S国飞回来，一大早亲自给你晒的被子，我想帮忙都不让。”
“她说，你最喜欢阳光的味道了。”
第82章 第82章 谁家好人深夜翻窗进死对头房……
宋野缓缓上楼, 在原来家里他卧室的位置停下，手落在门把手上，许久后才艰难按下去。
随着门徐徐打开, 屋内熟悉的陈设映入眼帘。
整扇落地窗透入澄亮温暖的阳光, 悉数将几十平的房间笼罩，黄白条纹的床品晒得暖烘烘的, 散发着阳光清爽干燥的味道。
角落堆叠着篮球足球, 夹缝里塞着断尾的羽毛球、瘪了的乒乓球, 十几副旧羽毛球拍搭积木似的摞成曲线，静静矗立。
昭示着主人又懒又爱玩。
宋野不自觉笑了笑，幸好原样搬过来时没把他那几双没刷的球鞋也带来。
不然得被陆洺笑话死。
突然旁边传来“哗啦”一声响, 他瞧过去，就见陆洺强装镇定地站起身来, 脚下是散乱一地的羽毛球拍。
宋野失笑, 佯装生气：“陆洺。”
陆洺低咳一声, 转头看墙，用挑剔的语气道：“太不结实了。”
他看到什么，没忍住“噗嗤”声笑了出来：“好蠢。”
和干净整洁的床上不同，洁白的墙上无序贴着NBA海报，许多球星早已退役或不在人间，照片却定格下他们最辉煌的瞬间。
少年稚嫩的笔触写着嚣张的话语，满满的中二气息。
宋野现在看一眼就脚趾抠地，选择性忽略。
一切都是他离开前的样子。
若不是窗外景不同, 他还以为穿越回十年前了呢。
陆洺随处看看，最后躺倒在柔软的大床上，暖洋洋的气息将他周身包裹，久违地感到身心放松。
阳光有些晃眼, 他抬手挡挡，慵懒道：“我晚上睡这。”
宋野用膝盖顶顶他小腿，示意他起开：“鸠占鹊巢，你有你房间。”
“我房间采光没你这好，床也没你的软，被子也没晒过，不好。”陆洺不服输地踢回去，趁宋野不注意，环过他小腿一绊。
“诶！”宋野脚下不稳，直愣愣往下栽去！
下面就是陆洺！
他双眼惊恐瞪大，全身僵得跟木板似的，看着那张脸不断放大，心脏也跟着鼓动。
那双桃花眼跟有魔力似的，将他吸进深不见底的漩涡，勾得魂都没了，动都忘了。
最后一秒！
他猛地惊醒，手臂撑着陆洺耳侧，两人鼻尖就差几厘米要挨上。
世界安静，不知道谁喉头滚动声放大，听着格外清晰，让两人都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宋野心里松了口气，这时候却屏着呼吸，憋得脸通红。
就差一点……
陆洺眉心微皱，就差一点。
“吃饭——”宋芸保持着推门动作，看到床上交叠的两人，话音戛然而止，凤眸都瞪成了圆眼睛。
“……”短暂沉默后，她微妙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就走，“你们继续、继续……”
还好心带上了门。
wocwocwocwoc！
这刚回家就忍不住了？现在的小年轻精力也太旺盛了吧？！
陆燃正好路过，想参观下宋野房间，正要推门进去，却被宋芸一手扯着领子拉走，不明所以：“里面有蟑螂？”
宋芸：“……”
里面有情郎。
一门之隔，宋野脸越发臊得慌，飞速往侧边一趟，以为陆洺高低得给他一拳，可等了半天旁边却没动静。
他偏头看去，见人望着天花板出神。
“看什么呢？”他顺着陆洺视线看去，只看到平平无奇的吊顶和灯。
此时陆洺脑海里不断回放宋芸最后的表情，那是洞察一切后的了然。
她知道了……
会不会告诉宋阿姨……
预演出无数种结果，或喜或悲，无一不在撕扯着他的神经，心底深藏的那颗小嫩芽跟霜打了似的，生机淡然。
突然下颌不轻不重被捏了下，将他从幻想中带离，吓了一跳，不悦打掉那只手：“干嘛？”
宋野曲肘撑着脑袋，看陆洺皱着眉不高兴，只当他是因为被压了不爽，还记得陆洺说他是1来着。
“你要是觉得我占了你便宜，你占回来就好了。”他大字躺倒。
反正他不是gay，对上□□位毫无看法，而且他之前和陆洺在床上翻滚着压来压去的还少吗。
等了半天没等到有动静，推了推陆洺，坏笑道：“来啊，害羞啊？”
陆洺：“……”
傻子。
他坐起来，想起刚刚那一幕，还是气不过，反手就在宋野腹肌上拍一下，听着“啪”一声响起，这才舒爽一点。
宋野：“……”
暴力，太暴力了！
这家伙以后不会家暴吧……
等两人并肩走到餐厅时，就差他们两个，长桌正好留着两个相邻的位置。
陆洺很有礼貌地挨个打了声招呼。
宋野就跟没看到一圈人似的，拉开椅子就要坐，直到陆洺戳了下他后腰，他才不情不愿地在嗓子里哼哼几声。
他都不知道他叫的是什么。
没想到他妈虽冷着脸，但居然“嗯”了声，像是在回应他的打招呼。
宋野筷子顿在半空，突然觉得长辈没动筷子，自己先吃有些不大礼貌，想了想将筷子放下了。
陈秀将母子俩的各退一步看在眼里，笑了笑，招呼着大家动筷子：“都是你们几个小家伙爱吃的，饿了吧，坐坐坐。”
陆洺在宋野边上坐下。
他后腰本就伤没好全，方才在洗手间又撞了一下，坐下的时候腰吃劲突然疼了一下，顿了顿才坐下去。
对面的宋芸挑了挑眉，对宋野微妙笑了笑：“挺快哈。”
宋野缓缓打出个问号：“……？”
他总感觉这话有问题，但没有证据。
宋芸见傻弟弟无动于衷，恨铁不成钢给他使眼色：你老婆腰疼啊！
宋野疑惑抬眼，没好气道：“你眼皮抽筋？”
宋芸翻个白眼：“你脑子有坑。”
还瞎！辜负老娘一片好意！
宋野正要回怼，桌下陆洺踩了他一脚，他生生咽了话，别过了头。
这一看，正好见陆洺揉腰。
他眉心皱了下，想起方才在洗手间陆洺好像撞洗手池上了，这么严重？早知道刚才在房间再上次药了。
他一言不发起身，去沙发上将所有靠枕揉捏一遍，挑个最软和的，不由分说塞陆洺腰后。
陆洺惊恐扼住他手腕。
宋野拍拍他的手，顺便把他架着的二郎腿掰了下去。
嗯，这样才利于恢复。
他坦坦荡荡坐下，却没注意到一圈人正惊讶看着他，更没注意到宋芸强压的“磕到了”的诡异表情。
陆燃满腹疑问，惊讶得五官乱飞，嗖嗖嗖给他打手势：你俩啥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就是……有点怪怪的。
宋野表示没看懂：“身上痒就去洗澡。”
陆燃：“……”
陆洺在桌下轻轻踩宋野一下，给他夹一筷子苦瓜：“火气别那么大。”
宋野抿下唇，对绿色一片毫无食欲，嫌弃耸了下鼻尖，夹起来在鼻下嗅嗅，没闻到明显的苦味，这才放进嘴里。
还行。
陆燃越发吃惊：“我记得你以前不吃苦瓜啊？”
宋野随意“哦”了声：“人是会变的嘛——还挺好吃的。”
余光瞥见陆洺老在瞄那盘基围虾，却没有一次动筷子的，一下子猜到他是懒得松手，“啧”了声。
这次他没炫技用刀，手套都没戴，用的是最原始的手法，熟练去头去尾去壳去虾线。
随后自然地放陆洺碗里，眉梢上挑，无声传递那句：吃吧，大少爷。
“我……”陆洺面上一闪而过紧张尴尬，看看虾，看看宋野，不自然地扫过一桌子人。
他们都吃惊地看着他们。
陆洺耳尖变得比虾还红，垂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埋在桌下，小口小口吃掉虾，还没吃完这个，下一个已经来了。
最后小碗里排满一圈剥好的虾，每一个个大饱满，肉质紧实，主要剥虾人技艺高超，每个都精致完美，漂亮得跟副画似的。
程秀欣慰笑笑。
饭吃到一半，除了宋野以外的所有人都注意到宋青云时不时会瞄宋野一眼，没怎么吃，像是有话说。
都很有眼力劲地等她开口。
可等啊等，等到饭桌上有些过于沉默了。
宋野见陆洺碗里满当当的虾没怎么下去，其他菜也没吃几口，以为是他食欲不好，得激一激。
视线在菜色里一扫，夹起筷微辣的铁板豆腐到陆洺碟子里：“尝尝这个。”
陆洺看到上面刺目的辣椒面，嗓子就开始疼了，当即皱了眉：“拿走。”
见人上钩，宋野嘴角微不可察提了下，接着犯贱，夹着就要喂陆洺：“你尝尝嘛，超级香的。”
陆洺捂着鼻子躲，心想这傻小子怎么没一点眼力劲，这样闹腾怎么让你妈妈讲话。
他在桌下力道稍重踢宋野一脚，却反被踢回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桌上推推搡搡，桌下踢来踢去，过得有来有回。
……旁若无人。
陆燃擦汗，小声问旁边宋芸：“他俩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一会儿情比金坚，一会儿势不两立的？”
宋芸板着脸才能压住笑，高深说教道：“你还小，不懂……”这叫打是亲，骂是爱。
最后宋野估摸着差不多了，一口吞掉豆腐演员，对陆洺眯眼一笑：“吃饭吧。”
瞧见他碟子里沾了辣椒，拿起来去厨房。
没想到刚走，陆洺就告状：“宋阿姨，你看他不让我吃饭。”
宋野拿着崭新的餐碟：“……”
陆洺也看见了，尴尬地视线上下扫一圈，瞧见宋野空了的杯子。
刚拿起来，另一声告状声响起：“程阿姨，你看他不让我喝水。”
添果汁的陆洺：“……”
他俩面面相觑，又陷入诡异的沉默。
旁观的众人想笑又不敢笑出声，快要憋出内伤，下嘴唇都要咬烂了，发出一声声笑音。
你俩几岁啊……
就连严肃惯了的宋青云都忍俊不禁，掐着自己大腿才保持端正。
陆洺白宋野一眼，添满橙汁的玻璃杯捏在手里，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仰头一口气全干了。
“砰”一声撂在宋野桌前。
不让你喝！就不让你喝！
宋野看着陆洺鼓着腮帮子，嘴角还沾着果肉颗粒，竟然有些……可爱，不自觉笑了出来。
可突然，胸前一沉。
“陆洺？”
一桌人瞬间紧张：“洺洺怎么了是？要不要叫医生来？”
“不用，我就是。”宋野熟练地检查过陆洺心脏，没问题后松了口气，在他额头弹个脑崩。
下次不许再一声不吭就倒！
随后轻轻擦掉陆洺唇上湿痕，对一众人诧异的目光熟视无睹，熟练地将人打横抱起，直接上楼……
宋野已经踏上去往三层的楼梯，想想算了，转去二楼自己房间，将人放在床上，拉上被子，又拉上遮光窗帘。
看着抱着他的布偶猫抱枕睡得正香的人，脸颊被枕头压凹一点进去，五官柔和，不见一分往日锋芒，看着挺……乖巧。
像是一颗奶油夹心巧克力。
宋野无语抿抿唇。
啧，鸠占鹊巢。
他呲着牙，俯身靠近陆洺，指尖在他鼻尖轻点，无声道：“你就是个小啾啾。”
睡梦中的人不舒服地偏头，“唔”了声，宋野当然不会如他意，越发坏地在他鼻尖乱点，惹得陆洺好看的眉峰蹙起，无意识摆头。
直到——
“松嘴！”宋野疼得倒吸凉气，捏了下陆洺下颌，将自己食指从他嘴里救出来。
一瞧，果不其然很深一圈牙印。
“……”
门口传来“噗嗤”声笑。
宋野神情陡转，冷眼看过去，吓得靠在墙上看好戏的宋芸一激灵。
“咳……”宋芸不想承认一瞬间被这小子唬到了，许是和陆洺待在一起太久了，学了他几分凌厉，竟是比他们亲姐弟还要像。
等等……
这不会是……夫夫相？
宋芸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一圈，落到宋野手上带着晶莹的牙印上，挑起眉梢，向他微妙一笑。
宋野只觉得她莫名其妙，带着人走出去，轻声关上门，这才问：“做什么？”
宋芸正色道：“妈叫你去书房。”
这么严肃，还是书房，宋野直觉不是好事，一下子脸色冷下来：“不去。”
说着就要进去。
宋芸先一步拦住他，一语中的：“你都回来了，不就是想和妈冰释前嫌吗？这么扭捏做什么？”
“谁说我……”宋野下意识反驳。
可对上宋芸那双太过精明的眼睛，像是一眼能洞察人心，他心里烦躁，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还是桃花眼好看。
宋芸长相和性格和这个弟弟没几分像的，但是血脉相连，又一起长大，虽说没里面那位懂他，大抵还是了解的。
“你要是不想回来，除了陆洺，没人能把你拉回来。”
她瞧见宋野吸了口气，知道她说对了。
“是陆洺拉你回来的，还是你自己想回来的，你自己知道，妈也知道。”
宋野抿唇不语，看向自己脚尖。
宋芸下巴点点书房方向：“去吧，把话说开了……”
宋野想起陆洺脸上的误伤，眉心紧皱，心想他那般小心眼的人，伤在那么明显的地方还不发作，应该是想缓和他们母子矛盾。
不知怎的，那条不想踏上的路看着也顺眼几分。
此时午后的阳光穿梭过走廊，宋野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垂着眸子隐起情绪，淡淡“嗯”了声。
随后转身离开。
宋芸对着他背影挑下眉：“呦，倔驴开窍了。”
突然靠着的门被从内打开，她身形一踉跄，还没稳住就听见头顶飘下来雪一般冷的话：
“你说谁是驴？”
陆洺不动声色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神色淡淡的，眼底是一如既往的深沉。
悠悠不在的时候，他懒得做表情。
宋芸心里咯噔一下，干笑两声，囫囵两声转移话题：“洺哥，你怎么起来了？这才多久啊？要不再睡会，小野应该没那么快回来。”
十分钟不到吧，宋野前脚走，陆洺后脚就出来了。
……跟连了蓝牙似的。
陆洺掐了下眉心，抬腕看下表，眉心皱得更紧，深深看了眼刚才宋野离开的方向。
“不了。”睡不着了。
他刚才用了宋野用过的杯子，时间效用越来越差了……
时针转过半圈，此间陆洺不知看了多少次表，终于忍无可忍，沉着脸问宋芸：“宋阿姨找他什么事？”
和好了促膝长谈？
他觉得不是。
宋芸支吾一会儿，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挠了挠侧脸，欲言又止，格外纠结：“就……”
总不能直接对弟婿说，你婆婆要给你戴绿帽子吧。
陆洺作势要去书房，宋芸赶忙拦住，不敢看他的脸，闭着眼一鼓作气：“我妈想让宋野相亲！”
说罢，只感觉脸侧扫过一阵劲风，紧接着就是门被打开，随后被大力“砰”关上的声响。
宋芸僵在原地：“……”
是真爱了。
她妈强势惯了，一旦下达任务，下面人只有严格遵照的份，宋野倔驴的性子就承了她，两头驴碰一起，真难说谁更胜一筹。
也不知道小情侣能不能劝住。
要是劝不住……
宋芸不敢想家里又是怎样的狂风暴雨。
*
此时书房里的硝烟火药味浓度超标，四处散乱着女孩照片，凌乱中宋野和宋青云隔着书桌，面对面瞪眼，谁也不服谁。
刚结束一场争吵，两人胸腔气得都起伏不定。
本来已经说开了，两人各退一步，慢慢学着如何相处。
然后，宋青云就拿出了一摞照片——
“你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在外面逍遥够了就该收心，组建家庭，承担起自己该承担的责任。”
宋野漫不经心扫过一片狼藉，精装照片P得一眼看去分不出区别。
共同点倒是有，都有钱。
还没陆洺好看，这是他唯一的评价。
他冷哼一声：“你是想让我谈恋爱还是想联姻，你心里清楚，何必找冠冕堂皇的理由？”
之前聚会，和他家境差不多的几个富二代早就跟他吐槽过了豪门联姻，同床异梦，互相折磨一辈子。
他知道这天回来，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不过，他永远不会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你不找宋芸，不就是因为她能给你创造财富，所以就想压榨我的最后价值吗？！”
“你根本没拿我当儿子，而是赚钱工具！”
“你……！”
一天下来，宋青云接二连三情绪大幅起伏，头疼得快炸了，视物都有些模糊，扶着桌椅坐下。
可她习惯了伪装，几近面瘫，此时也只是唇抿得更紧，看着倒像是气得不行，锐利如鹰的目光格外有穿透力，她微抬着下巴，无时无刻不像是在审视着人。
宋野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公司给老板汇报的下属，好不容易聚起的一点温情跌成负值。
他嘴角抽动，咬牙道：“没有比你会算账的母亲。”
抛下这句话，他就要走。
临到门口，身后却传来冰冷无情一句：“你还想继续做医生吗？”
这不是商量。
宋野被触到逆鳞，骤然回身，怒发冲冠，用仅存的理智控制自己不和长辈动手。
“我赚钱养自己，十年没花你一分钱，你凭什么管我做什么工作？！”
提起被冷落……不，被抛弃的那十年，要不是“6”一直资助，他早就睡大街，说不定早饿死冻死。
可他的亲生母亲倒好，赚得盆满钵满，却没想着给他发一句消息，打一个电话。
什么“商人重利薄情”，借口。
明明是黑心无情。
陆洺怎么不这样。
宋青云想站起来，可头实在晕得厉害，努力许久还是没脱离椅子，想解释又不想把这傻小子拉进过去的泥潭。
半天，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这在宋野看来，就是百口莫辩，变相承认了。
他冷笑一声接一声，捧着肚子笑，那双黑亮的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瞪得通红。
他抬手随意抹掉笑出的眼泪：“这家我也不是非回不可，你这个……我也不是非认不可，我靠自己也能活。”
他本就是这样打算的。
刚转身，身后就传来质问声：“你觉得你一个毫无根基的外国人，能在A国站稳脚跟，平平安安度过十年吗？”
“没有宋家，你什么也不是！”
宋野一怔，动动干裂的嘴唇，面上一片空白：“你说……什么？”
他突然就笑了，像是精美的瓷器骤然开裂，画作凌空破开口子，眼周越发红得厉害。
粗重的笑音间隙，羽毛般落下一声叹息：“那我可真得好好感谢你了……”
宋青云此时头脑混沌，没听出来话里的讥讽，还真以为死小子终于明白她的默默付出，“嗯”了声。
她冷淡道：“我告诉你这些，就是要告诉你，你的一切是依托宋家得的，可以给你，就可以收回……”
“哦？”宋野拉长，稚嫩的小孩似的疑惑。
这是劝说不成，改威胁了？
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低笑了好几声，边笑边鼓掌，边鼓掌边摇头。
他拼死拼活自己争取来的奖项荣誉，自己一遍遍练习学到的本领，又岂是说夺就能夺的。
一瞬间，他笑落下去，神情严肃不亚于上手术台，可眼里的狠劲露了出来，果决道：“你试试啊，除非你废了我这双手，不然有的是医院要我。”
宋青云看着他，眉宇间升起浓重的担忧：“你还是太单纯了……”
这让她怎么放心。
宋野恍惚明白了什么，气势一下子溃散，不可置信地往后踉跄几步，狗狗眼里的光碎个彻底。
他的亲生母亲要断他一切后路……
就为了逼他相亲？
找一个自己不爱，也不爱自己的女人，就比亲生儿子的幸福还重要吗？
他觉得格外可笑，却笑不出来，越来越觉得荒谬和难以理解：“你婚姻不幸，就要再拉两个人一起垫背吗？”
“同是母亲，你不如程阿姨许多，同是商人，你不如陆洺太多太多。”
至此，宋野再也不想在母亲这得到肯定了，甚至觉得从前为了这个远走重洋，真是蠢之又蠢，和陆洺胡闹着长大不好吗。
宋家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正要出去，宋青云此时的声音透着疲惫，却依旧不容置疑：“你不去，那就是陆洺了，我总得看着你们至少有个人美满幸福。”
总得让她看见最放心不下的两个孩子找到自己的归属。
那才没有遗憾。
宋野一身毛炸起，比自己被逼婚还气愤：“他姓陆，不姓宋，你手伸得也太长了吧？”
宋青云曲肘撑在桌上，偷偷按压太阳穴：“我想他不会拒绝的。”
宋野只觉得她运筹帷幄的样子丑得很。
陆洺一心想缓和他们母子矛盾，那不就是软柿子，被逼着相亲了想是咬牙也会答应，他心上人怎么办啊……
指尖快被搓出火来，心却冰凉一片。
良久，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炯炯盯着地面，却精准跳过所有照片，落在一小块地板上。
他不想让对面人得意，竭力说得随意，不怎么在意似的：“不是就相亲嘛，来呗。”
反正相亲不等于结婚，他邋遢点，不负责点，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点，不怕搅不黄。
“悠悠……”
急匆匆赶来的陆洺听见这一句，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底，心凉得透透的……
宋野闻声，诧异回头，就见陆洺呆愣地站在门口，身形有些摇晃，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眼里的波光晃得厉害，红了眼眶，像是只被抛弃的小兔。
他莫名慌得厉害，生怕陆洺误会，下意识就要解释：“我不是……”
话头却被宋青云抢了过去：“正好洺洺来了，你眼光向来不错，帮这傻小子把把关，有合适的趁早定下来。你也留意些，要是有喜欢的，就告诉阿姨，阿姨帮你牵线。”
第三个人的声音唤回陆洺岌岌可危的理智，猛地移开视线，指甲狠狠掐进掌心，靠着痛意强行挤出个浅笑。
嘴唇颤抖，从喉咙里挤出个字：“好……”
若是离得近，便能听到他这声打着颤，好似从肉里出来似的，带着血腥气。
“陆洺！”宋野见陆洺状态实在不对，以为他不舒服，快走两步要扶他。
却被躲了过去。
陆洺甩手幅度太大，像是受惊般，从走廊这边一路踉跄到那边，扶着墙才堪堪站稳。
“没事。”他垂头低语道。
可颤抖的脊背却暴露了他此时的不堪。
早就预想过这一天不是吗，怎么还这么痛。
如果宋野执意不肯，他还能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无理由偏颇，护着他，由着他撒野。
可现在呢？
宋野心甘情愿啊……
陆洺无力地笑了下——说是笑，只是一瞬间嘴角抽动了下，难看得很，眼里的光彻底熄灭。
他一再躲过宋野搀扶得手，不知道哪来的劲一把将他推开：“别跟来。”
说完大步上楼。
“陆洺！”宋野看着人身形不稳，在楼梯上差点摔跤，实在放心不下，就要跟上去。
宋青云在他身后怒道：“没大没小的，‘陆洺’也是你叫的？！”
宋野理都没理她，一步四节台阶窜上去。
可没想到站都不太能站稳的人跑得倒是快，像是下定决心躲他似的。
好几次伸手去拉他，无限接近，却到头来一片衣角都没碰到。
就在他要跟着陆洺进房间时，恰好门重重关上，差点撞上他鼻尖，掀起的风打得脸疼。
他立即按动门把手，却已经从里锁上了，任由他将把手按得“哗啦啦”响，门更是拍得“砰砰砰”作响。
“陆洺！你让我看看你！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你开开门！”
屋内，陆洺抵着门，宋野拍门的力道透过门传到他背上，带着他身躯晃动不止——又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他深吸一口气，窒息感非但没有缓解，胸腔反而更加闷痛，鼻头更是酸得厉害，溺水似的，喊也喊不出，也没力气挣扎。
他竭力稳住声线，却掩盖不住疲惫：“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敲门声戛然而止。
宋野声音顿时变得轻轻的，耳朵贴着门板听里面动静：“你还好吗？让我进去陪着你呗，万一你心脏……”
陆洺冷声道：“没有万一，走开。”
“可是——”宋野还想争取一下，就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应是陆洺离开了门口。
他犹豫着看向门锁，寻常款式，撬撬……
算了，陆洺会生气的。
他叹了口气，最后轻轻敲了两下门：“我就在楼下，你有事就在阳台喊我一声，我立马上来。不舒服千万别忍着，一定一定要叫我！”
无人应答。
屋内，陆洺靠在玄关，等到门外没动静了，肩头一落，任由疲惫无力将他淹没。
可突然房内出现一声：“伤心了？”
他猛地睁眼，精准定位到沙发上晃着红酒杯的人，瞳仁墨池般漆黑无底，危险得眯了眯眼睛，脸色低沉得要滴出水来。
他脊背重新打直，睨人一眼：“你怎么在这？”
宋芸一瞬间感觉气温都低了两度，再也悠闲不下去，好学生似的乖乖坐正，低唤了句：“洺哥……”
陆洺没心思废话，剑眉拧紧，冷眼看去，竟是比宋青云更为狠厉：“说话。”
声音不大，但宋芸莫名感到脊椎骨上压下千斤重的巨石，一激灵，噌一下站起来，额头滑落一滴冷汗，滴进衣领，凉得她又是一抖。
好多年没见过陆洺这样子了……
她用商界行走十年的定力迅速稳下来，气势还是天差地别，起码能正常说话，不会战战兢兢的：“我来道歉……”
……声音大小那是另一回事。
陆洺眼睛向门一瞥，没说话，但意思很明白：滚出去。
当宋芸问出那句话时，他就肯定，她知道了什么。
本就是心底讳莫如深的秘密，在阴暗处藏了十几年，被他的小心翼翼养得见不得一点光，何况是被人知晓，后续无论怎样的发展都是麻烦。
再面对宋芸，身体全部技能都调动到最高警惕状态，传达着警告的意味。
却不曾想，他跟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打消了宋芸最后一点猜疑，肯定了她的猜测。
但她没什么坏心思，只是有些同情。
所以她诚心道：“洺哥，我来道歉，替我妈的擅自决定道歉……”
陆洺没动，周身快压死人的低气压却收敛几分，示意她说下去。
宋芸不动声色松了口气：“我妈前不久身体出了状况，可能……”
她投去个无奈的目光，接着道：“你也知道她的，自己的婚姻不幸，便将家庭美满看做人生最大的幸福，想在最后的时间，用她的经验，为我们这些小辈谋个幸福。”
“俗称……催婚。”
陆洺闻言愣了下，脑海里闪过几个没仔细留意的细节，紧紧皱了眉。
他按了下跳动的额角，心道声难办，撑着沙发坐下，浓厚的愁云将他包裹，静默成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宋芸无声倒吸一口凉气。
像过去十年间那般，陆洺周身又竖立起那无形的屏障，将人隔在外面，自己在里面低沉。
好像只有宋野在他身边时，他才有点活人气，会笑会像个孩子一样玩闹。
“洺哥，你就没想过……”她提着她的脑袋，小声试探，“往前迈一步？”
陆洺猛地一怔，冷冷抬眸。
宋芸狠狠一哆嗦，狂摆手，女强人都成了缩头鸵鸟：“我就是……随口一说哈……没别的意思……”
陆洺放下架着的长腿，手肘撑在膝盖上前倾，锐利的目光劈开空气，直直落在退无可退的人身上，微眯着眼审视。
低声警告：“宋芸……”
宋芸心里咯噔咯噔。
叫了全名，完了……
这个没大她多少的哥哥从小就立着温文尔雅的人设，她妈没少夸，只有他们小孩才知道，这个笑得好看的哥哥实则冷漠到骨子里。
她还扎麻花辫的时候，有次不小心摔了，膝盖手肘都磨破了，陆洺正好看到，动都没动，只是冷漠道：“自己爬起来。”
唯一的例外……可惜是个傻子。
周围空气几乎要凝成实质，宋芸咽口口水，有种自己走不出这个门的预感，赶忙举手发誓：“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我要是撒谎，就给宋野当牛做马！”
最后一句说完，她心都在滴血，无声哀嚎。
陆洺闻言眸子颤了下，靠回了沙发，没什么表情。
宋芸拍着胸脯直呼幸好。
感受到脖颈上的压迫撤走，想着他们也算半个同盟战线，大着胆子建议：“我妈再怎么独断专权，也不能逼着宋野和完全不喜欢的人结婚，更不可能委屈女方。”
“所以……”她顿了顿，暗示地挑了挑眉。
搅黄相亲就好了。
陆洺眉心跳了跳。
他就是这么想的。
宋芸看着陆洺拧眉深思，心想怎么这么拧巴，喜欢就上啊，藏着掖着谁知道啊，指望那傻小子开窍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直接这样那样，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还怕他跑了不成。
趁着两家人都在出柜、告白、见家长一条龙，哪有这么多麻烦事。
按照她妈对陆洺的偏爱，不接受也能自己洗脑接受，早早把婚礼提上日程。
可惜一个想得太多，一个什么也不想，彼此折磨，互相耽误。
她无奈叹了口气：“你们都浪费十年了，还要接着耗下去吗？”
话一出口，她猛地一愣。
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没想到陆洺没想象中生气，看着像是累得不想再计较她的口无遮拦，靠在沙发背上，手臂挡着眼睛，一言不发，独自酝酿着满腹惆怅。
*
楼下正对的是宋野的房间，他扒着阳台护栏往上张望，希望能看到那个身影。
貌似陆洺真的睡了，视野之内从未出现过那人。
越安静，越不安。
中途他去敲了次门，想给陆洺送点吃的。
也不知道是陆洺睡得太死没听到，还是听到了不想搭理他，反正是安静一片，吃了闭门羹。
回来后一直枯坐到深夜，寒露侵袭，全身凉飕飕的，他活动麻了的四肢，正要回房，瞥见角落里的登山绳。
身体反应比大脑更快，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攀着绳子跃过三楼围栏，第一次走窗，心情格外微妙。
却没有想见那人的心情急切。
房间里黑着灯，悄无声息，他轻轻拉开阳台门，蹑手蹑脚进去，心虚又忐忑，一步步放得格外缓慢。
正要往床边去，突然身后传来轻微缓慢的脚步声，他心里一咯噔。
僵硬着脖颈回头，就见张惨白的脸，五官泛着冷白的光。
“啊——陆洺！救命！有鬼啊！”他四肢乱扑，连滚带爬地扑上床。
“诶……？”
床上……是空的？
那鬼……
宋野缓缓拉下当盾牌的枕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眯眼看去，声音哆嗦问道：“陆、陆洺？”
声音刚落，就见全身隐没在阴影里的人往外稍挪动一步，苍白的月光透过一丝窗帘空隙落在他脸上，划下分明的阴影分割线。
被照亮的下颌锋利瘦削，薄唇抿紧，黑暗给那双寒潭般的黑眸再添一抹暗沉。
宋野莫名一激灵，忐忑着起身向人走去：“大半夜的你怎么不睡觉啊？”
此时淡淡的酒气飘进鼻腔，他顿住脚步，皱了眉，伸长脖子朝陆洺身后的茶几看去，果不其然看到散乱的酒瓶。
“你喝酒做什么？不开心？”
“你来干什么？”
两声同时响起，宋野清亮的声音和陆洺低哑的声音碰撞，两人都顿住了。
宋野眉心皱得更紧，心想陆洺心情不好，不能和他吵，先回答他的问题：“我怕你睡不着，来看看你。”
他只说了一层，主要是觉得陆洺下午状态实在不对，太过担心了。
就……翻了窗。
陆洺也留意到出奇的看望方式，看了眼没拉严的窗帘，冷寂的月光在黑暗的房间打下一条细长的光带，有些扎眼。
他抬手拉上。
室内完全黑下来。
下一秒腰身被紧紧环绕，后背贴上来的高大身躯还在打着颤。
“放手。”他冷声道。
“不放！”宋野立马回绝，手臂无意识收紧，“你先开灯……”
怀里的温度低得厉害，也不知道陆洺一个人枯坐了多久，像是抱着一块来自千年寒池的坚冰。
黑暗带给他的恐惧无意间被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取代，他将人紧紧收进怀抱，用体温暖着人。
“我哪做错了？你告诉我，我改。嗯？”
来自另一个人的热息打在脸侧，陆洺挣扎动作猛地顿住，神魂一颤。
这近乎是耳鬓厮磨，暧昧的话语用低沉的嗓音说出来，最后一个音上扬，带着无限的纵容，亲昵缱倦，在夜色里发酵出让人心痒难耐的意味。
多么像情人啊……
可现实给了陆洺响亮一巴掌。
他一把甩开缠在腰上的手，撩开窗帘，只听见“哗啦”一声响，月光倾洒，晃得两人都眯了下眼。
宋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力一推，体感温度陡然由热转凉，再就是“砰”一声响——阳台门关上了。
隔着玻璃门，他茫然眨眨眼睛：“陆洺？你做什么？你让我进去！”
眼看着陆洺就要拉上窗帘，他急得四肢往玻璃上爬，可门从里面锁上了，呼吸在冰冷的玻璃上落下一片又一片的水珠。
再一点点消失。
“哗——”
窗帘无情被拉上。
陆洺那张苍白冷峻的脸在视野里消失，宋野顿时觉得心里空了什么，成了个破风口袋，四肢都被吹得发凉。
无力地贴着玻璃滑落，后背凉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跌坐在地，屁股更是都被冻麻了。
隔着几厘米一道玻璃，两人背对背而坐，不同的心事，同样的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陆洺忍不住攥住窗帘开口处。
那傻小子应该回去睡觉了吧……
就看一眼……
最后他轻轻拉开条缝隙，看到阳台蜷缩着歪头睡去的人时，瞳孔猛地收缩，心被狠狠揪一下，惊讶和心疼双双升腾而起。
门锁“咔哒”打开声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宋野一下子就醒了，想爬起来，腿却麻得站不起来，又不敢耽搁，一把推开门，手脚并用地用诡异的姿势爬了进去。
生怕晚一秒陆洺后悔。
他的笑音冲破夜的沉寂，空气都因此流动起来：“我就知道你心地善良，肯定舍不得我挨冻。”
陆洺看着他：“我若是不管你，你就在外面冻一晚上？”
宋野活动着四肢，哈出的水气模糊了他的面容，坚定的声音却穿透而来：“你才不会呢。”
因为你是陆洺啊。
陆洺一言不发走向沙发，重新陷进去，恢复维持了一下午的动作，将冰凉的酒液一饮而尽。
“诶！”宋野麻劲没缓过去，迟了几秒，没拦住。
本来想强硬地夺，可看见陆洺忧郁低沉的脸色，莫名心软了，“啵”一声扒开酒塞，在他杯子上碰一下，竟是要对瓶吹！
陆洺冷冷开口：“你敢。”
宋野只好喝了一小口，凉得牙打颤，好半天才回暖。
他认真注视着人：“你心情不好，我陪你。你要是想靠着……”他拍拍自己宽厚的肩膀。
就像小时候陆洺对他的那样。
“你要是想倾诉，我就听着。你要是不想说，我就陪你喝。”
说着再碰杯一下，又喝了一口，这次陆洺没拦，他冷不丁灌了一大口，呛得直咳嗽。
瞥见陆洺杯子空了，他给他加上少半杯：“这酒太凉了，你喝慢点——要不我去热一下？”
陆洺不做声，只看着酒杯里殷红的液体，眼底漆黑一片。
宋野也不急，自己给自己找话：“你酒量怎样？可别一会儿喝多了发酒疯，我可不伺候你哈。”
陆洺睨他一眼：“这话该我跟你说。”
宋野声量高了不少：“笑话，我海量，之前我把一个公牛一样的白人喝倒过，他哭着喊我大哥，我都不屑于收他做小弟……”
众所周知，人喝多了就容易吹牛逼。
陆洺沉默几秒：“……你别喝了。”
宋野却躲过他夺酒瓶的手，又是满当当灌了一大口，神色有些迷离，眯着眼盯准陆洺脸，格外认真地打量，突然咧嘴一笑。
“陆洺啊，你长得真好看。”
陆洺眨眨眼睛，错开视线：“你醉了。”
“才不会……”宋野嘟囔着，抬手戳了下陆洺嘴角，“你为什么不开心？”
陆洺后仰躲开：“我没有不开心。”
“你有！”宋野手贴着他侧脸滑落，滚烫的指尖擦过喉结，惹着那颗凸起不安地上下滚动。
随后他掌心精准落在心口，感受着心脏的搏动，闭着眼睛像是在听什么。
他格外认真道：“它说，你很不开心。”
陆洺有些想笑，忍着痒意道：“它会说话？”
“会。”
“你能听懂？”
“能。”
陆洺笑出了声，在宋野不住点头的脑袋上摸摸，意识不清的人无意识在他掌心里蹭蹭，碎发擦过手腕有些痒。
他按住宋野的手，一起贴在心口：“你听听它现在说什么？”
“它说……”宋野不知怎的，好似真的被陆洺心里的悲伤感染，有些抽噎，指尖都颤抖着攥紧了陆洺胸口的布料。
陆洺下意识抠住宋野手，靠近了些，想听清楚他在呢喃什么：“说什么？”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腿已经挨上。
宋野抬起湿润闪亮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它说，你在为喜欢的人伤心……”
陆洺猛地一顿，心跳都漏跳一拍，笑僵在嘴角，生怕宋野察觉到什么。
“没有，你听错了……”他就要将宋野手拉掉。
下一秒却落入一个温柔的怀抱。
宋野头搁在陆洺肩头，胸膛贴胸膛，更清晰地听到了迅疾的心跳声。
他执拗道：“我没听错，它就是这样说的。”
陆洺鬼使神差问：“那它有没有告诉你，我喜欢的人是谁？”
宋野意识不清，花了好久才理解问题，却不懂为何紧挨着的心脏像是突然兴奋了起来，躁动不安，带着他的心跳都有些不受控。
他蹭蹭陆洺颈侧，借着醉意有几分胡搅麻缠的意思，嘟囔道：“你坏，你不告诉我……”
陆洺笑出了声：“嗯，我坏。”
我坏，你又好到了哪里去。
他手艰难从两人挨得严丝合缝的胸前挤进去，宋野有些不满地哼唧两声，随即就感到心口痒痒的。
他疑惑歪了歪头。
陆洺指尖在宋野心口画着圈，一下一下，像是要刻下什么重要的东西，神情格外认真。
“悠悠……”
宋野：“嗯。”
“不要喜欢上别人，好不好？”
宋野瞳孔已经散了，只知道看着人一味傻笑，闻言大幅度点点头：“嗯，好。”
“你答应过我的，不能和别人牵手，不能抱别人，不能亲别人，不能和别的睡觉……”
“不要让别人住进你心里……”
要有的话，那个人是我好不好？
说到最后，陆洺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无非是借着夜色和酒精，撒一次清醒的酒疯，反正等天亮了，无人知晓。
一连串话宋野听得费劲，但他有很认真地在听，一字一句在脑海里滚过，不记得是一回事，不理解是另一回事，但都不妨碍他点头。
“好。”
“承诺一辈子有效，好不好？”
“好。”
许是宋野太乖了，助长了陆洺心底那团见风就长的欲望，抚上宋野宽厚的后背，任由自己陷在亲密的相拥中。
一会儿，就一会儿……
月色如银，夜凉如水，有些东西借着夜色的掩护潜滋暗长，等到天光破晓，又躲回它的暗房，无人知晓它的存在，亦无人知晓它来过……
*
“欢迎光临，很高兴为您服务。”
商场奢侈品男装店门口，招待生一字排开，向并肩而来的两人鞠躬。
宋野不大情愿地走进去，叫住了销售喋喋不休的介绍声，随意扫一圈没见着合心意的，拉着陆洺就要走。
他打个哈欠：“有这时间还不如睡觉呢。”
他对相亲本就不上心，耐不住早上他妈硬逼着他出门买衣服，说让他好好拾掇拾掇。
熬夜加宿醉的劲还没缓过去，这会儿他站着都能睡着。
临走前却看见陆洺正挑着衣服，看着兴致不错，也不嚷嚷着要走了，拿他当杆抱着，越过肩头去看他挑中的衣服。
他眼皮重重一跳，清醒几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觉得陆洺审美和眼光可以啊，单看家里衣帽间的衣品就能看出来，纯黑色都能穿出花来，怎么现在……
暴跌也不是这个跌法啊。
这是脑子摔出坑来了。
他看着陆洺挑出来的豹纹、荧光黄、死亡芭比粉、阳光彩虹小白马……唯一正常的是一件黑色短袖，后背是老鹰的翅膀。
“……你没事吧？”
第83章 第83章 谁家好人和死对头在相亲对象……
陆洺睨宋野一眼, 将一手的丑衣服交给导购。
宋野以为他要霸总发言，说“这个这个、那个……剩下的都包起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怎么能让你这么破费, 买这么多我又穿不了……”
陆洺无语看他一眼, 对导购道：“就要这几件，再大一码。”
“……？”宋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 看着那丑得眼睛疼的衣服, 缓缓打出个问号。
“我穿成这样, 人家女孩都能吓晕过去。”
陆洺利落结账，闻言顿了下：“我竟不知道你还挺怜香惜玉。”
“不是……”宋野失笑，心想这哪跟哪啊, 他是想搅黄相亲，没想着把人吓到啊。
再者说, 女生晕了, 他不得送去医院, 那不就得肢体接触，说不定还得抱她，那样陆洺又要不高兴了。
说起不高兴，他早上起来就把昨晚的事忘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发酒疯。
他凑到陆洺身边，抢先接着服装袋，亦步亦趋跟着，小声问道：“我昨晚……有没有做什么蠢事, 说什么胡话啊？”
陆洺看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你不记得了？”
宋野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还真做什么了，更加忐忑地点点头, 真诚地看着他，乞求原谅。
陆洺说不好是失落还是庆幸，失落明明两个人参与，可到头来痛苦挣扎的却只有他一个，却又庆幸这傻子忘了，不至于发现写苗头。
他什么也没说，神色淡淡的：“没什么，下次别喝了，不想和醉鬼睡一张床。”
宋野立马点头，就差发誓，早就把之前吹牛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刚走两步，陆洺拉着他进了西装店。
做手术讲求穿得舒适，宋野一贯的穿搭都是走的运动风，不大喜欢西装拘着的束缚感，除了必要场合，就是给陆洺做助理那几天穿过。
见陆洺挑得认真，他也跟着挑，可看来看去都感觉配不上陆洺。
此时陆洺挑出简约一套，看眼是合适的尺码，直接连衣服带人塞进试衣间：“试试。”
宋野疑惑，还没来得及问，门就在面前合上了。
等他换好衣服，外套架在臂弯，衬衫随意地开着几颗扣子，出去了直接走向沙发上坐着的人。
只见陆洺撑着额角，合眼假寐，看着很是有些疲惫。
“不舒服？”
“没有。”
陆洺上下扫一眼，直接付了钱，语气淡淡道：“对对方尊重点，别混。好好跟她说，别怠慢了人家。”
宋野一挑眉，那陆洺刚才买的一堆丑衣服算什么？
总不至于想回家后强制让他穿，拍他的丑照，挂床头辟邪吧。
说起这个，他想起之前在温泉酒店时候，陆洺画过他的丑照，也说要挂床头辟邪来着，按他说一不二的性子，早该挂了啊。
怎么没看到？
他“诶”了声：“之前你给我画的画呢？挂哪了？”
陆洺签单动作一顿，难得打了磕巴：“什什么？”
“就……”宋野做了个投篮的动作，“就你在卫生纸上画的，丑不拉几的四不像那个。”
想起暗室墙上那副素描画，陆洺悄悄做个深呼吸，压下心底的慌张，熟练用讥讽掩饰：“本尊都在我床上，还用得着画辟邪？”
宋野短促笑了声，噎了片刻才道：“我能辟邪说明我阳气足啊，不像你，年纪轻轻就……啧啧啧。”
说着还微妙看了他一眼。
果不其然眼刀随后就到，他耸肩笑笑，丝毫不受影响。
陆洺视线落在宋野敞开的领口上，余光瞥见好几个男男女女都在看这，眉心不悦皱起，冷声道：“过来。”
宋野不知道哪又惹了他，上前几步，提着西装裤蹲下：“怎么了？”
修身的西装裤将他的长腿优势发挥到最大，不好的就是行动不方便，这时候蹲着大腿绷得厉害。
可他依旧没动。
直到只微凉的手落在开敞的领口，指尖往里探了点，他这才惊慌得后仰一下。
被陆洺警告一瞪，他又乖乖前倾回来，由着他动作。
陆洺莫名就被哄好了，本来想扣子扣到最顶的，想着别让悠悠难受了，指尖停留在第二颗扣子上，往里探了点，指甲装作不经意刮了下他的皮肤，勾唇一笑。
“记得守好男德。”
宋野下意识回怼：“我又没女朋友，我给谁守啊，你吗？”
怼完就后悔了，几乎是一瞬间就感到脖颈上落下的压力，没多大劲，刚好能让他仰头。
陆洺嘴角噙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带着暗暗的威胁的意味：“你可以试试。”
宋野立刻捕捉到问题。
陆洺生气的原因是他误以为自己不守男德，随意勾搭小女孩，而不是后面那句针对性更强、杀伤力更大的“你吗”。
嘶……
他对陆洺的底线有了新的认知。
不自觉地就笑了出来。
旁边导购的嘴已经压不住了，眼珠子在两人身上咕噜咕噜转。
是真的！
宋野看眼时间，站起身来，顺便把陆洺也拉了起来：“时间差不多了，我先送你回公司，然后我去接陈小姐去餐厅。”
陆洺嘴角提起来又落下去，没什么情绪“嗯”一声。
下一秒嘴角却被人强行提起，抬眸就是宋野明媚的笑脸，心神恍了下。
宋野揽着他肩往外去：“别不开心了，回去了先吃饭，我给你订好餐了，然后去睡一会儿，我回来了给你带小蛋糕。”
“谁要你……”陆洺慢半拍反驳，可看着宋野洞察一切的笑容，抿了下唇，看向窗外，“抹茶的。”
宋野“噗嗤”一声笑了，在眼刀到来前忍住了。
车子停靠在写字楼下，宋野送陆洺进去，又叮嘱一遍让他好好休息，这才往回折。
此时不远处传来呼唤他名字的女声。
两人都是一顿，抬头看去，就见位踩着小高跟的年轻女孩对他们招手，背着小挎包，白色的纱裙随着跑动的步子摇摆。
陆洺脸顿时垮了，语气冷得可怕：“认识？”
“不认——嗯？”宋野正要否认，突然灵光一闪，调出他妈给他发的照片，再三比较，神色有些怪异。
“陈小姐？”
此时女生跑到了近前，微微喘气，撩一下耳侧长发，瞧见相亲对象比照片还帅，不由得红了脸。
“我约了朋友，正好在附近，正准备联系你呢，就远远看见你了。没打扰你们吧？”
说着抱歉向陆洺点头示意。
可刚转过去，那黑西装的男人冰冷审视的目光就砸在身上，带着某种警告意味，冰棱子一般，大太阳底下也让人打个寒颤。
宋野没多大感受，只觉得他们三个站在大门口挺怪的，正赶上午餐时间，来来往往人都在打量他们。
他微笑着拉开副驾车门：“正好省时间了，我订了餐厅，一起过去吧。”
说完他轻推了下发呆的陆洺，此时不巧不远处商场开业，鞭炮齐鸣，他俯身贴着陆洺耳朵道：“你先回去吧，记得吃饭，别忙忘了。”
陈小姐差点摔倒，惊讶地看着当街咬耳朵的两人，贴得那样近。
那黑西装男人看着就很不好惹，冰冷冷的，透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可就纵容宋野这么侵入他的私密空间，眉头竟还松开了些。
不会是找她……当同妻的吧？！
宋野微笑向她点点头，转去驾驶座。
陈小姐只感觉背后凉飕飕的，看着副驾座椅明显是男士坐过的，车内散发的淡淡冷水香水和低调奢华的装饰，显然也是身后那人的品味。
在上与不上间犹豫不定。
车门此时却被拉大了点，有个黑色身影从率先坐上了副驾，拉上车门前留下一丝缝隙。
冷漠疏离的声音响起：“陈小姐，不好意思，我有事也要去那边一趟，方便载我一程吗？”
陈小姐品出来话只是意思问一下，不管她说什么，这男人是不会下去的，这让她更加肯定这两男的肯定有一腿。
要不是家里人让她务必吃了饭，打卡拍照才行，她才不上去碍眼呢。
“方便方便……”她一咬牙钻进后座。
宋野吃惊看着副驾驶的人：“你怎么又上来了？”
陆洺张口就来：“见个客户。”
宋野不疑有他，启动车子：“一会儿应酬千万别喝酒，昨天喝了看你今天多难受。结束你给我打电话，我等你一起回来。”
陆洺轻轻“嗯”一声，透过反光镜向后看去，就见那位陈小姐捂着脸玩手机，隐隐露出得意的浅笑。
有眼力劲的最好不过了。
法餐厅静谧，灯光朦胧，黑色装修基调，隔得很开的双人小桌上点着火星摇曳的烛光，在银质餐具上落下一道模糊的暖光。
悠扬舒缓的小提琴回荡，优雅的侍者踏着节拍走动，发出微乎其微的脚步声。
宋野和陆洺一路并肩来到餐厅，进门时终于反应过来不对：“你客户呢？”
陆洺小心思被戳破，有一瞬的紧张，随后很快隐藏，脸不红心不跳：“取消了，下次再约。来都来了，先吃饭吧。”
他招手叫来服务生：“两……三位。”
余光瞥见还跟在后头的女孩，嘴角向下一落。
他刚刚故意步子迈得很大，宋野跟得很轻松，有说有笑的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刻意加速，后面女生就有些吃力了。
却没想到还能跟上来。
他收回那句“有眼力劲”的评价。
侍者礼貌道：“您有预约吗？用餐高峰期，店里没有空位了呢。”
“有。”宋野报了身份信息。
可当他看到双人桌上那束红玫瑰时，眉心重重跳了两跳，赶忙招手叫来服务生，偷偷让他撤掉。
“好、好的……”服务生先吃惊了下两位男士惊为天人的外表，本来都心里夸起般配了，结果不是情侣？
可根据他工作这么久的经验，这两肯定有奸.情。
随后他就看到他们身后有位女士走了出来！
QAQ？他表示不懂。
说是双人桌，但足够宽敞，坐下四个人都绰绰有余，但两个都宽肩窄腰、身量修长的男人挤在一切就显得狭小了。
可偏偏两人不觉得难受。
陈小姐借着菜单掩护，偷偷打量着对面挤在一起看一份菜单的两人，手速飞快给闺蜜打字：相亲碰上男同了！
kswl！
此时陆洺很轻“啧”了声，视线从菜单上移开，抿了口苏打水，有股怪怪的甜味，又放下了。
宋野一下子察觉到他心思，叫来服务生，低声说了什么，回头对陆洺挑眉一笑。
陈小姐此时点完餐，微妙在两人身上扫一圈：“二位感情真好……”
“您的抹茶千层，请慢用。”
侍者在陈小姐面前轻放下托盘，精致的小蛋糕在朦胧的烛火下散发诱人的甜香，让她减肥控糖的决心摇摇欲坠。
开胃菜刚上，甜品怎么就上来了？
陈小姐心里疑惑，道声谢后，还没碰到盘子，对面伸出只男性有力的手，先一步端走了。
她眼睁睁看着，小蛋糕端端正正摆到了那黑西装的男人面前，甚至还调整到了一个最方便吃的位置。
不是……你们……
宋野察觉到陈小姐的诧异，礼貌微笑道：“不好意思，如果陈小姐想吃，可以自己再点一份。店里没有，你可以拜托服务生代买一下。”
陈小姐尴尬笑笑：“不了不了……”
你就秀吧，谁能秀过你啊……
她干巴巴道：“宋先生对……朋友真好。”是不是朋友，你俩心里清楚。
随后她看向造型精致的鹅肝，实在提不起胃口，做个深呼吸，她鼓起勇气：“宋先生，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宋野笑了，心想他还没表现呢，就一下子达到目的了，还有点惊喜，比他想象中简单多了。
起身送女生离开。
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往店外走的陆洺，低沉着脸，看着不大高兴。
“怎么了？不合胃口？”
陆洺面上闪过一阵惊讶，往宋野身后看下，确实没看到那个女生。
所以……宋野是折回来陪他吃饭的？
莫大的惊喜一下子把他砸愣在原地。
宋野没等到回答，回想下陆洺自从进店起就没什么兴致的样子，话也不多说，也就只吃了两口蛋糕。
“走吧，我们换家店。”他拉起陆洺就往外去。
等吃完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散步消食。
已经过了饭点，周围安静下来，三三两两的行人也都轻声细语，彼此的存在感不断加强，不自觉间越靠越近。
陆洺愣了下，往外避开些。
宋野再次察觉到陆洺的低沉，怼怼他，再次将距离压缩回去：“我怎么感觉我相亲，你好像不大高兴呢？”
“没有。”
正好路过游戏厅，喧嚣欢快的音乐声盖过他这声低语，越发衬出其中的低落。
宋野弹下舌，顿住了脚步，瞥眼旁边灯牌闪烁的游戏厅，眉梢上挑，突然一把勾住陆洺肩膀，不由分说带着他进店。
陆洺打掉肩头的手，眉心皱起：“我没心思陪你玩。”
宋野抢先拦住他的去路，笑着又搭上肩，贱兮兮道：“咱俩比比，我赢得多，今晚你做饭，要是我赢得多……”
他沉思片刻，想到什么，笑得肩膀都在抖。
“什么？”陆洺直觉不对，狐疑看他眼。
宋野觉得接下来的话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对陆洺招招手，趁着他歪头，俯身贴近耳廓，带着笑音道：“你再穿次裙子。”
果不其然，下一秒肩上就挨了狠狠一拳。
抬头就见陆洺气得桃花眼都瞪圆了几分，脸都气红了，杀意毕露。
宋野一点也没被吓到，十多年来看陆洺生气他就高兴的条件反射还没戒除，这时候心里雀跃兴奋，热血被挑起来，还有丝……
期待。
小腹都跳了跳。
“你等着。”陆洺明知他是开玩笑，情绪还是被调了起来，咬牙瞪着眼前人，冷哼一声，大步迈向换币台。
一通酣畅淋漓的battle，两人都感受到久违的畅快，一点水不放，不把对方打趴下誓不罢休。
像是回到了十年前肆意张扬的时候。
宋野递给陆洺瓶汽水，见他皱了眉，在他发作前赶忙更换左右手，将瓶装水递过去，笑道：“煤气罐罐。”
陆洺白他一眼，嘴角却勾起一点浅笑：“小炮仗。”
此时几个小孩背着一袋子毛绒玩具路过，他视线一下子被最外层只巴掌大小的阿拉斯加娃娃吸引，视线伴随好一段距离才收回来。
又是那副八风不动的精英样，看着不像是来玩的，倒像是来视察产业的。
宋野有些失笑，在他额头点一下：“别装了，累不累。”
说着他拉着人一头扎进娃娃机区。
粉嫩嫩的仪器和两个身高卓越、气质出众的男人丝毫不搭，几乎所有玩家都看了过来。
“我不！”陆洺急得要拉住往进莽的人，却跟倔驴似的，拉不住，反倒自己被扯了进去。
“来都来了，看我大展身手。”宋野锁定陆洺最想要的那款，哐啷啷投币，目光炯炯盯着最靠近夹口的那只。
顶光他在棱角分明的脸上落下阴影，越发衬得鼻梁高挺，眉眼深邃，此时微俯下身，专注于一点，虎牙咬住下唇，认真又……
深情。
看的却是只玩具狗。
陆洺抿了下唇，抱手随意靠在一旁，突然就有点不爽，踢了宋野一脚。
“诶诶诶！”宋野手一抖，操作失误，抓夹没到位置就落了下去，抓了个空。
他对捣乱的人耸下鼻尖，轻轻一脚报复回去，语气透着无奈：“别闹了哈。”
陆洺吃了一惊。
他还以为宋野就像以前那样炸毛，没想到只是这么轻描淡写一句——羽毛一般擦过心尖，让人心里痒痒的。
他又故技重施。
宋野无语看着偷笑的人：“……”
他无奈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时黑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亮光，陆洺直觉他要干坏事，往后退开，却被娃娃机挡住去路。
“砰。”一声轻响。
是宋野撑住了娃娃机玻璃。
面前压下一道阴影，熟悉的气息萦绕鼻尖，陆洺喉头上下一滚，睫毛颤得厉害，声音都小弱蚊蝇：“你做什么……”
宋野看着怀里人跟受惊小猫似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直起了身：“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啊？”
他刚刚只是被绊了一下。
“过来，我教你。”他揽过人肩，按在怀里，牵着他的手落在按键上。
感受到陆洺肩颈和掌心下得手都绷得厉害，轻轻拍了拍，轻声道：“很简单的，别紧张，跟着我动。”
陆洺闭了眼，耳朵烫得厉害。
这家伙总有把好好的话说黄的神奇能力。
“……”他不承认是他心黄。
“yes！”听闻当啷一声响，宋野眉飞色舞拿出了战利品，在陆洺面前晃晃，“我说了我很强的，送你了。”
陆洺摩挲过指节，上面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温度。
他接过毛茸茸的玩偶——一只正对他歪头吐舌头笑的阿拉斯加，在他头上摸了摸，有些不大自然哼了声：“谁稀罕。”
宋野就要夺回来。
陆洺一把抱在怀里，不经意暴露出几分孩子气的执拗：“送出去的东西是不能要回去的。”
宋野怎会看不出来他的小心思，憋着笑点点头。
这样的陆洺，还挺……可爱的。
*
宋野收到宋青云女士的第二个相亲对象资料时大大吃了一惊，赶鸭子上架啊，一天都不带歇的啊！
他妈发了长长一段语音，精简来说就是，周小姐是热爱运动的乐天派，和他性格很合得来，已经替他订好一早欢乐谷的票。
很好，这一套下来，完美体现老董的独断专行。
宋野：“……”
他早上送陆洺上班时，和他说了请一天假，晚上再一起回去吃饭。
但当他刚和周小姐在游乐园门口碰上面，冷不丁转头，就看到辆熟悉的黑车，径直走过去，敲了敲窗户。
露出张意料之中的脸。
他俯身撑住车身，觉得有些好笑，既然想跟来就告诉他一声，干嘛还兜这么大一圈子，白烧油。
“我说陆总，您的江山帝国不需要您坐镇指挥了吗？整天跟着我这个小助理跑算怎么回事？”
陆洺有些拉不下脸面，低咳一声，无中生有：“宋阿姨担心你欺负人家小姑娘，让我来看着你。”
宋野低笑一声，没戳穿他的谎话。
他妈那人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陆洺一天能赚几百万，怎会让他大材小用盯着个没用儿子相亲。
更何况他也又不是地痞流氓，能把人家女孩怎么着？
他直接拉开门，探身进去打开安全带，不顾陆洺挣扎，一把将他拉下来：“来都来了，陪你玩玩。”
“什么叫……”陆洺咬下唇，被宋野一句无心之言再次搅得心神不宁。
他沉声澄清：“我不是来玩的。”
宋野笑出了声，没忍住在他板着的脸上戳了一下，是和冷硬的脾气截然不同的柔软，手感不错。
笑音里溢散出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纵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被遗忘在身后的正牌相亲对象：“……”
周雪利落飒爽的狼尾短发，一身中性打扮，鼻梁高挺，英姿飒爽，站姿也是潇洒随意，乍一看雌雄莫辨。
刚刚她都站到宋野面前了，他都没认出来，都做了自我介绍，他还是一脸不可置信。
宋青云给的照片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很难将青涩的长发女孩和面前的酷girl联系起来。
这么远远一看，她敏锐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见两人并肩向她走来，她立马收敛“磕到了”的表情，作出礼貌的笑容，主动自我介绍：“你好，周雪，很高兴认识你。”
陆洺心情并不美好，出于社交礼仪，轻轻在女士指尖短暂一握：“陆洺。”
面前这个女孩，和昨天的陈小姐很不一样，大方外向，看上去时刻精力充沛，是和宋野性子类似的活力型，想必他们很能聊到一起……
只能说，宋阿姨确实下了功夫……
陆洺本就不爽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
宋野搓了搓手臂，抬头看了眼天色，蓝天白云，晴空万里，可莫名其妙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一想到某种不科学的存在，他往陆洺身后躲了下，用肩膀推着他往前走。
从后方怎么看怎么亲昵，落后半步的周雪做出个了然的神色，试探问道：“两位关系真好，是……朋友吗？”
众所周知，朋友和朋友之间区别可大了去了。
宋野坦荡回答：“是啊。”
陆洺略显低沉的声音慢半拍才响起：“不是。”
两声之间有刹那的重叠，都往彼此的心上落下一击，空气都陷入短暂的凝滞。
宋野委屈：呜呜，我们居然不是朋友……
陆洺垂眸：我们居然只是朋友……
周雪看透一切：懂了。
工作日的欢乐谷人流也不少，处处是欢笑声，以及高空不间断的尖叫声，吵得人耳膜疼。
陆洺第一次来这种开放式游乐场所，哪哪不适应，总觉得和周围格格不入，尤其看着前面那两人越走越近，不知道谁说了句什么，都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是同频的人。
自己倒是个多余的。
真不知道死皮赖脸跟来干嘛。
周雪总觉得背后凉凉的，视线狐疑在两人身上扫一圈，小声问宋野：“冒昧打听一下哈，你谈恋爱了吗？”
如果是和她一样，被家里逼着相亲的话，那就说开了好聚好散。
宋野回答得很坦荡：“没有啊。”
周雪咬了舌头，不易察觉往后方瞄了下，越发小声：“那……喜欢的人呢？”
宋野顿了顿，他没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啊？”周雪震惊眨眨眼睛。
不是，你们都这样那样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陆洺喜欢你吧，你心思也不单纯啊，怎么……傻不愣登的？
她顿时感到责任重大，安慰地拍拍宋野肩：“兄弟一场……”我会帮你的。
宋野没听明白，推掉了落在肩头的手，总觉得怪怪的。
他犹豫片刻道：“想必你也是家里逼的，我觉得我们可以做朋友……兄弟也行，那我们就这样？”
他脚尖转向陆洺的方向，已经做好开溜准备。
“别啊，再玩玩啊……”周雪眼睛一转，瞥见云霄飞车呼啸而过，响起“吊桥效应”来，激动道，“这个这个，一起坐吧！带上陆洺！”
你俩坐，然后心跳砰砰砰，然后爱意哗啦啦，然后啪啪啪！
宋野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拽到项目入口，不好拂女孩意，一回头发现陆洺也跟了过来，看着失魂落魄的，定是不知道自己去的是哪。
他拦住人：“你不行！”
陆洺一激灵，瞧见周雪已经上了过山车，双人座的，正期待地看着宋野。
拦着不让他去，然后你俩浓情蜜意，拉拉小手？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非要和人对着干：“我想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让开。”
宋野不让，死死握住他手腕，要带着他离开：“你对你的身体上点心吧，记住你是个病人……”
“病人”两个字在陆洺头顶炸开，一回想宋野总是关心他的身体，出于医生的职业素养还是同情他病了？
他一根根掰下宋野的手，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无所谓的笑：“嗯，我不去，你去，好好陪相亲对象玩。”
阳光下，那笑不带一丝温度。
“我没说……”宋野顿觉头大，心想陆洺什么时候玩心这么大了，自己小命都不顾。
现在对他冷嘲热讽又是闹哪样？
他怕他把命作没了，拦着还不对了？
大热天的在外面晒这么久，加上过山车附近的紧张氛围，他脑子嗡嗡的，火气旺：“你能不能讲讲道理……”
“是啊，我不讲道理，你也别和我说话。”陆洺干笑两声，朝着周雪方向推了宋野一把，“玩去吧，别辜负人家。”
宋野不知道这和周雪有什么关系，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陆洺不高兴了，深吸一口气：“我不想……”
陆洺却打断他，露出很久没做过的讥讽一笑：“害怕了？啧，你也不行啊。”
宋野本就憋着一团火气，陆洺恰好知道这把火怎么点，一下子两人之间火药味升腾，各自白一眼，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他兀自放狠话，完全没看到周雪惊讶的表情，愤愤在头排落座：“你好好看着，我要是叫一声，我就跟你姓！”
周雪在原地石化：“……”
不是哥们……你没老婆活该啊！
你老婆走远了，你给老娘滚下去追啊！
奈何两节车厢隔得太远了，周围人都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前面那人依旧没分给她一个眼神。
“……”回家吧，回家吧，孩子。
上上下下甩下来，天旋地转的，周雪站都站不稳，突然感到身边有个柱子，扒拉着就往上爬。
好像有只手……扶了她一把。
“谢谢……”她猛地意识到什么，一抬头果不其然看到宋野那张脸，气不打一出来，一把推开，“你怎么还在这？！”
“去找陆洺啊！”她飞快向站台外扫去，人潮中完全看不见那个瘦高的身影。
该死！
你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
宋野刚才就视线扫了一圈，本就想来跟周雪打声招呼，然后去找人的。
一下子被点破目的，那团火气被肾上腺素一点点顶起来，迟到的叛逆心也跟着作祟：“他那么大人了，还会丢？我说话他又不听，我还上赶着找虐，我欠吗？”
周雪反手就是个暴栗。
难怪你没老婆！
“他是不是身体不太好啊？你就不怕他一个人去玩危险的项目？”
提起这个，她有责任，事先不知道陆洺身体不好，听见他俩吵架才反应过来，鲁莽了。
话音刚落，宋野就像是开瓢了似的，面上一阵空白，随后嗖一下闪没了人影。
周雪被劲风带得一踉跄，远远看着着急忙慌还差点摔了一跤的人，欣慰一笑，这才对……
希望误会早点解除吧。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宋野一颗心都快跳出来，掌心汗滑腻得快要握不住手机。
又一次自动挂断，他撑住膝盖大喘着粗气，茫然四顾，附近的刺激项目都被他找了个遍，都没找到人。
走了？
不见得是。
背上爬上阵恶寒，不安越滚越大：“接电话啊……”
突然不远处传来“哐当”一声巨响，硕大的海盗船升在最高点居然卡住了！
上面的人惊叫声不断，下面的人群有了骚动不安，混乱一片。
宋野心里咯噔一下，几乎瞬间就跑了过去，心想陆洺要是敢在上面，他非得揍得他下不来床！
千万别让他在那看到他……
千万别……
此时余光一闪，越过混乱的茫茫人海，一眼看到不远处树下坐着的人，像是突如其来的事故没有吸引他一点注意力，静默成一尊冰雕。
他瞳孔骤缩，急转方向。
不小心撞到了人。
“不长眼睛啊！”
“不好意思……”宋野看都不多看，逆着人流，从人缝里挤着过。
陆洺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什么，慢慢抬眼，两人视线就此撞上。
世界安静。
宋野脚步慢慢停下，嘈杂和喧嚣潮水般退散，眼前不断闪动的人影也渐渐消失，视网膜上全是那个人。
“咚咚——”
他听到猛烈的心跳声和剧烈的喘息声，脑子里逼成一线电流声。
陆洺突然回避了视线，起身要走。
宋野一下子从真空中抽离，步子跨到最大，一把抓住了陆洺手，死死不松。
“你没事吧？”他强硬掰着人肩膀，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正要按在心口时，手被打掉了。
陆洺全力挣扎出来，带着自己往后踉跄几步，就此拉开距离：“不劳费心。”
“我……”宋野手里一空，心里也觉得空落落的。
他做个深呼吸，好声好气得讲道理：“我没说不让你玩，只是有些项目你玩不得，我陪你玩点别的，好不好？”
两人关注点明显不一样，陆洺听到“陪”这个字眼时，抬了下头，随后又觉得好笑，再次低了下去。
“周小姐呢？你们玩得好好的，可别让我坏了你们兴致。”
宋野觉得莫名其妙：“和周雪有什么关系？你这几天怎么总阴晴不定的？不舒服？”
“不舒服？”陆洺猛地抬头，“问来问去你只有这一句是吗？”你关心的只有我的身体是吗？
当着他面和别的女孩说说笑笑，还得要求他一起参与是吗。
“宋野，你太自私了。”
“我……”宋野哑言，他对这句判决丝毫不认同，只是看着陆洺那双漆黑的眸子，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艰难吞口口水：“对不起，我没顾及你的感受，你不喜欢这里，我们换个地方……”
这是他能找到唯一陆洺可能生气的点。
陆洺却笑了：“这是你的约会，跟我走了算怎么回事？回头弟妹要生你气了……”
他故意将“相亲”说成“约会”，反正他俩相处那么愉快，早晚的事。
宋野低斥一声：“陆洺……”
注意到陆洺眉心蹙了下，他立马察觉到语气不好，柔和许多解释：“我和周雪没关系，别给人家安帽子。”
陆洺意味深长“哦”一声，这就维护上了……
宋野一看陆洺冷笑的样子，就知道他没听进去，无奈抓把头发：“你到底在气什么？你告诉我，如果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我改……”
不耐烦了？
“我哪有生气。”陆洺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我只是想一个人待着。怎么，我去哪要跟你报备，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最后几个字出口的时候明显哽了下，嘴角的弧度一点点落下去。
哦，是想那个心上人了。
宋野豁然开朗，就说陆洺知道自己相亲就心情不好呢，原来是担心自己脱单后三人行孤立他，就像是……
他猛地一拍脑袋。
是不是刚才他和周雪说话，把他落后面了！
他“诶呀”声，强拉着陆洺坐下，按着他肩膀不让他起来，快速解释道：“周雪说她家养了只奶牛猫，特别有趣……”
陆洺冷声打断：“会后空翻，邀请你去她家看？”
宋野愣了一瞬：“你怎么知道？”
“哼。”陆洺想笑但笑不出来，一把甩开宋野手，大步离去。
宋野不知道哪又戳到他肺管子，赶忙跟上去，狗皮膏药似的黏着，陆洺扒拉下来，他又搭上去。
“那我也养只会后空翻的猫，让它天天翻给你看？不生气了好不好？”
陆洺脚步一顿：“你觉得是后空翻的事吗？”
“啊？”宋野脑细胞死光了。
“那……养只漂亮猫猫？”他以为是陆洺眼光高。
陆洺一想到猫分走宋野为数不多的注意力，又时刻可以赖在他怀里，睡觉也抱着，脸色又沉一分：“可以……”
宋野以为哄好了，却听他冷淡道：“有猫没我，有我没猫。”
嘶，怎么更生气了。
他又凑上去：“不养了不养了，我养你就够了……”
陆洺再次顿住，抿唇无语看着这人。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说这种暧昧的话让他误会，一次次给他希望，让他忍不住沉沦的时候又无情推开。
得到后失去比从未得到更可怕。
“宋野，我劝告你，你若是对谁没意思，趁早了断，对彼此都好。”
宋野就像是被点了名的幼儿园小孩，被吓得一愣，反应过来赶忙点头：“我一会儿就和周雪说清楚，以后的也是……”
“我和女孩子都保持距离，绝对不让他们误会，十分钟……不，五分钟就说清楚，把我妈敷衍过去，行吗？”
看着陆洺沉默，他以为说在他心坎上了，满腔诚意都搬出来，眼睛亮晶晶的，举手发誓。
“在你脱单以前，我保证不谈恋爱，陪你一起。”
陆洺觉得好笑，并不信这种幼稚的誓言，可心底有种奇怪的推力让他开口：“我要是一辈子单身呢，你就愿意寡一辈子？”
【一辈子很长，谨慎考虑】
宋野想起陆洺这句忠告，却没多少心理负担，果断点点头：“不还有你嘛，我们一起住养老院，也不会枯燥烦闷。”
他已经想到两人老掉牙的样子，笑出了声，还真想亲眼看看陆洺这张脸百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感情的事可说不好，说不定……”陆洺一瞥，看到树后躲着偷看的周雪，意味不明哼了声，“转角遇到爱呢。”
“那也要分个先来后到，我既答应了你，就不会再也理会那些莺莺燕燕，不入眼，不入心，就谈不上喜欢。”
陆洺执拗问道：“一见钟情呢？”
宋野对感情不大上心，感情经历更是没有，对这个词陌生得厉害。
既然陆洺认真问了，他就要认真答。
他思索片刻道：“我觉得感情是灵魂的契合。一眼看过去就心动，低俗来讲是见色起意，皮相而已，我又不在意。再者说……”
他俯身看着陆洺那张精致的脸，纤长浓密的睫羽在光下闪动，笑道：“还有比你好看的人吗？”
直白的话砸在陆洺心上，驱散盘旋许久的阴霾，他脸有些发烫，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你不是说我丑？”
宋野卡了下，无辜道：“你也说我丑，丑丑与共，谁也别嫌弃谁。”
陆洺一噎。
他递出了刀柄，已经等着捅回来，再疼也是自己自作自受，可宋野一通已读乱回倒让他不知道说什么。
他扶住额头，低骂道：“蠢货。”
宋野一把扶住人：“头疼？是不是中暑了？”
他看着陆洺脸色不大好，眼底的青色在苍白脸色的衬托下格外明显。
奇怪，昨晚陆洺喝过他喝了一口的牛奶，当着他面睡着的啊？
“还是累了？我们回——”
陆洺心里的芥蒂放下一半，在看到周雪时，想起那晚宋芸的话，心又坠下去。
宋阿姨病重，他居然在逼着宋野做个不孝子，逼他陪自己走上条不归路……
他扒拉下宋野拉着他的手，两相用劲，最终他甩开了那只手，揉揉作痛的手腕，眼底划过一丝只有自己知道的失落。
“你玩吧，公司临时有事，我就先走了。”
宋野纳闷，都哄好了怎么又不高兴了。
他才不信陆洺的鬼话，靠高大的身形挡住他的去路，陆洺一门心思要走，根本没注意，直接撞了上去。
两人同时发出声闷哼，一个捂额头，一个捂鼻子，分别错开头。
却谁也没挪动脚步。
“纸纸纸！”宋野感受到鼻下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滑落，手胡乱摸上陆洺腰身去找口袋，却被无情打掉。
周雪一直在旁边为他们揪着心，从宋野指缝里看到血，这才赶忙上前去，从包里掏出抽纸按上去。
“仰头仰头——没事吧？”
陆洺捂着额头抬起头，就见两人亲密地挨在一起，手时不时碰到一起，就像……
头更疼了。
像是一碰，把他一段时间没发作过的偏头疼碰出来了，神经一抽一抽的，额角青筋直跳，世界模糊不清，唯独那两人身影突出。
眸子里的光彻底熄灭，他一步步后退，给他们留下足够的空间。
可那头两人却没意识到他的失落，而是手忙脚乱地止血，亲密是一点没有的，快打起来倒是真的。
纸一张张叠上去，很快就被浸透。
宋野额头被只有力得手强行按着，被迫仰头，他想抬起来立马又被按下去。
“……”女孩子劲怎么这么大啊！
突然鼻下一痛，余光瞥见周雪正狠劲掐他人中，差点跳起来，顾及礼貌问题，很小声提醒：“掐人中不能有效止血。”
“抱歉。”周雪尴尬笑笑，撤了手。
宋野这才得了自由，揉揉酸痛的后脖颈，血还没止住，一眼看到远远树下站着的人，仰着头跑过去。
“我血里没毒，你跑什么？”
手很自然地伸进陆洺口袋，顺走他的纸，按在鼻下，浅淡的山茶花香进入鼻腔，取代铁锈味，一下子感觉神清气爽。
止血效果立竿见影。
陆洺胡诌：“晒。”
他其实很想问自己，明明有机会走，为什么没走。
越想心里越堵得慌，神经叫嚣得也越发厉害，眉心也皱得越紧。
宋野眯眼看眼天色，被大太阳晃得睁不开眼，四月末的气温已经冲上三十度，半只脚跨入夏天。
他打趣道：“小姑娘都没你矫情——等着。”
说着他直接跑向不远处的文创店。
寻常这种玩笑话两人互相怼了不知道多少次，陆洺从未放在心上，可如今看着不远处太阳底下潇洒站着的女孩，那话就像毒蛇般盘踞心脏。
大热天的，肺腑间一片冰凉。
突然眼前落下一道阴影，头上一重——是个棒球帽。
他就要上手，却被宋野扣住两只手腕，怎么挣扎都是徒劳，不由得带上怒气：“不要，拿掉。”
“好看的……”
宋野单手握住陆洺两只手腕，腾出只手整理他的碎发，露出那双桃花眼来——此时看着很凶就是了。
寻常人见了指定被吓得退出三里远，但宋野和陆洺同床共寝这么久，是真的动怒还是装腔作势，一看就知道。
若是真的生气，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潭水，面色如常，但句句都是陷阱，难哄得很。
现在嘛……
他捏了下帽子上的猫耳朵，微抬起帽沿，俯身去看陆洺额头，果不其然见通红一片，轻轻抚摸上去。
“还疼吗？”
陆洺躁动的心绪就被这句过分轻柔的话抚平了，正要开口，却听宋野语气抖转，贱兮兮的：“你头真硬。”
陆洺推开他额头，气不过又狠踩他一脚。
看着宋野跳脚但笑着的模样，蓦然一顿，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宋野见状也不装了，笑眯眯凑到他面前：“还生气吗？还气的话你再发泄下……不能打鼻子了哦。”
陆洺头是真的硬，鼻子好痛。
见人半天没动静，最后叹了口气，宋野知道这坎是过了，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推着人往冰激凌店走，心想他身心受创，高低得捞一把回来：“陆总，给我买个冰激凌冷敷一下呗。”
等两人买了两个冰激凌回来了，看到站在原地的周雪，同时一顿。
“……”忘了这里还有个人了。
现在折回去再买一个倒显得太刻意。
幸好宋野手里那个还没吃，咬咬牙递过去。
周雪本来想拒绝的，突然看到后方陆洺小口地咬冰激凌尖尖，薄唇上沾染白色的奶油，某些经典名著不受控在脑海闪现。
两人吃一个的话……
她眼睛咕噜一转，从善如流接过：“谢谢宋野。”
刚刚两人一聊就觉得合拍，都是朋友圈范围很广的，能说得上话的都是“朋友”，敬称就免了。
陆洺却蓦然一愣。
“化了化了！”宋野紧盯着冰激凌上一道奶白色液体直流而下，在一旁急得恨不得自己上嘴，轻推出神的人一把。
可陆洺不知道在想什么，依旧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眼看着那道湿痕要滑到陆洺手上了，宋野心一横，俯身舔了上去，舌尖一勾，一块摇摇欲坠的冰激凌被勾入口中。
陆洺缓缓睁大双眼，无意识收紧手指。
“咔嚓”声细微声响后，蛋筒卷被捏碎了，冰激凌直线下坠，摔了个支离破碎。
宋野还保持着偷吃的姿势，尴尬舔舔嘴唇，缓慢直起腰，看陆洺一眼都不敢看。
“那个……”他反复砸舌，奶油的甜香一次次刺激他回忆起方才的画面，较之口腔里的冰凉，耳根子烫得厉害。
他捂脸要走：“我再去给你买一个……”
陆洺淡淡出声：“不用了。”
他看着微颤的手，指尖上沾染一点稀薄的白色水痕，方才刹那过电般的酥麻逐渐蔓延全身，让他好久都没缓过神。
“过来。”他拉宋野一把，直接靠他怀里，闭上眼，静等熟悉的昏沉感袭来。
宋野全身僵硬，以为是他不舒服，也不管脖子被猫耳帽扎得痒痒，担忧问道：“不舒服还是困了？”
陆洺没说话，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安也越滚越大。
又过了许久，他猛地睁开眼，疑惑地看向宋野，眉心重重一跳：“失效了……”
他沾了到宋野的唾液，按道理立马要睡过去，可现在他还清醒着，那该死的头疼还在叫嚣。
昨晚的牛奶只持续了十分钟的功效，现在居然一点效用都没有了……
这意味着他和宋野之间唯一的羁绊也没有了，他再也没有理由将人绑在身边，再也不能肆意提出各种古怪的要求。
修长的指尖无意识揪紧宋野胸前衣服，喃喃自语：“失效了……”
宋野按住那只手，比冰激凌还凉，眉心紧紧皱起，迅速传给周雪个眼神，立即将人打横抱起，左右扫视一圈，往没人的阴凉地去。
“怎么了？”他将人放在遮阳伞下，半跪在地，担忧问道。
习惯性查探他心脏，迅疾但好在间隔稳定。
陆洺还揪着他的领子不放，失神地翻来覆去喃喃那一句话，脸色又白了一个度。
“不怕的，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还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去揍他……”
也不知道哪个字刺激到了陆洺，他眼眶噌一下就红了，手臂紧紧环绕住宋野脖颈，还在收紧。
“咳……”宋野莫名有些想笑，“你是要杀了我吗，哥哥？”
陆洺身躯大幅一颤。
男性低哑的嗓音就在耳边响起，丝丝缕缕的笑音缠绕，应当配上清晨的阳光和柔软的床铺，还有……
早安吻。
宋野看不到陆洺脸色，只感觉到人像按下了静止键，就连打在脖颈上的呼吸都断断续续的。
他低笑声，对着猫耳揉揉捏捏：“你在玩一二三木头人吗？要我和你一起吗？”
玩笑的语气唤回陆洺神志，他锤了下宋野后背，声音稳了又稳，还是暴露了一丝颤抖：“我睡不着了……”
宋野有些疑惑：“那我咬你一下……算了，你咬我吧，再试试。”
下一秒，喉结熟悉一痛。
湿热的气息扑向脆弱的脖颈，他控制住逃离的本能，安抚着陆洺颤抖的脊背：“疼的是我，你抖什么，大胆点。”
还向前挺了挺脖子，欢迎陆洺咬。
“嘶……你还真不客气。”宋野以为陆洺要把块肉咬下来时，终于松了口。
几点血珠散在薄唇上，他抬手替人擦去：“怎么样？”
陆洺紧闭着眼睛，肩膀也缩了起来，像是在极力感知睡意，薄唇一抿再抿，血色褪尽的唇上却渗出道血丝来。
宋野眼睛扎到似的刺痛一下。
他在陆洺下颌上施加些力道，救出血淋淋的下唇，将手背送到他唇边：“别咬自己，咬我。”
“悠悠……”陆洺抬起湿漉漉的眸子，波光粼粼下是破碎的光，“没用了……”
咬什么都没用了……
第84章 第84章 文案回收！谁家好人給死对头……
四月末的天气难测得很, 下午的时候艳阳高照，临到傍晚时妖风四起，等夜色笼罩, 一场小雨悄然降落, 彻骨的凉取代燥热，收回迈进夏天的那只脚。
宋野睡得迷迷糊糊的, 一翻身, 手臂落在旁边, 却扑了个空，疑惑睁眼，陆洺不知道哪去了。
被窝是凉的。
他揉揉眼睛坐起来：“陆洺？”
凌晨了。
昨晚陆洺再次失眠, 他俩试了所有人的助眠法子，都没能让人睡着。
汗液、唾液、血液……都试了, 除了助长焦虑, 毫无作用。
一直折腾到半夜, 陆洺终于捕捉到一丝的困意，缩在被子里盖住眼睛，不动了，宋野这才松了口气，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现在看来，问题比他想象中还严重。
“陆洺？”
他找了家里所有地方，都没找到人，但手机还放在床头, 应该在家啊。
此时路过阳台，他瞧见窗帘有一丝缝隙，外面是墨染的夜空，隐隐透露出明明灭灭的一点火光。
“陆洺？”宋野轻轻拉开阳台玻璃门, 斜风细雨一下子飘落进来，冷得一激灵。
瞧见陆洺半身湿透，也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一靠近就感受到他散发出的寒气，宋野眉头紧紧皱起：“你真是胡闹！”
说着就要把人拉回来。
“不用你管。”陆洺甩开他的手，声带在砂纸上磨过似的哑，带着几声细微的咳。
宋野这才看清他冻得发青的指尖还架着烟！
怒上心头，一把夺过烟摁灭，直接将人扛上肩，单手甩上阳台门，隔绝外面的风雨凉意。
陆洺挣扎起来：“放开！”
宋野箍紧他腿，却控制不住人左右晃着扭腰：“别动！”小心摔！
两人身量毕竟差不多，也就是体重和体格上宋野占些便宜，可真架不住陆洺不管不顾的挣扎，摔在大理石地板上肯定疼。
此时陆洺大力侧身，眼看着人要摔，宋野赶忙护住他腰，快步赶向沙发。
两人滚作一团摔进沙发深处。
弹性很好的真皮沙发凹陷进一个深坑。
陆洺咬牙：“滚开……”
宋野感受到身下人绷紧的肌肉，赶忙往起爬，讨好似的跪坐在地：“抱歉，我不是故意……”压你的。
好像陆洺对体位挺介意的。
陆洺本就头疼，这么天旋地转一折腾，脑浆都晃得哗啦啦的，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下意识伸出只手，五指在虚空中抓一下，又猛地蜷缩起来。
宋野先一步紧紧握住那只冷白的手，被凉得一惊，更大面积包裹住，好似要把体温塞进他冰冷的骨缝里似的。
“小心。撞到哪了吗？”他扶着人坐起来，见他捂着头，就要去查看。
陆洺抵住宋野靠近的脑袋：“没事。”
宋野皱了眉。
脸比墙皮还白，手凉得跟冰坨子似的，更别说眼底的乌青，怎么看怎么都不是“没事”。
他捂住陆洺两只手，捧在掌心里搓热、暖着，心里有块柔软的地方被戳得好痛：“你说过我们是朋友……”
“我也以为我们相互信任，可以依靠彼此。”
他抬起头来，深深看着陆洺，轻轻拨开他落在眼前的一缕湿发，露出那双布满血丝的桃花眼。
他见过那双眼睛最美的样子，现在看着就越心疼。
对的，心疼。
“下次睡不着，记得叫我，你想说话，我陪你聊天；你不想说话，我们就静静坐着。”
总而言之，让我陪你。
陆洺闭了闭眼睛：“没必要。”
想抽出手来，却被握得很紧，宋野的温度烫得皮肤要烧焦般，又痛又痒，一路蔓延到心底。
阳台门没关严，凄风苦雨渗了声音进来，窸窸窣窣，呜呜咽咽。
陆洺喉头滚动一下，艰涩道：“我们的赌约到此为止，明天你就搬走吧。”
宋野知道他是要赶他走：“我不！”
“我走了好让你一把一把吃安眠药？陆洺，我告诉你，不可能！”
陆洺淡淡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哪怕虚弱却掩盖不住上位者的轻蔑：“你已经没有用了，我留你做什么？你已经过期了，不新鲜了，不好玩了，我的耐心到此为止。”
宋野听得难受，焦躁地摩挲陆洺骨节，将那处磨得有些红：“别开玩笑了，不好笑。”
陆洺却笑了，分腿而坐，一把抽出手来，轻佻挑起宋野下巴：“我从不做赔本生意。你供我解闷，助我安眠，我给你钱……”
他歪了下头，昳丽的笑在暗沉夜色中显得格外凉薄。
说出的话更是凉薄：“怎么，你陷进去了？”
宋野歪头，下颌却被更大力卡住，只得仰头注视着人，却不见丝毫胆怯：“陆洺，你演技真的很烂……”
“是吗？”陆洺却笑得更欢，像是把玩着什么物件似的逗着宋野下巴：“是你太傻了，看不出来我一开始就在演，不然怎么让你心甘情愿……”
他暗示性地扫过两人姿势。
一坐一跪，高下立判。
他眼里荡起狡黠，是宋野从前最熟悉的。
宋野扯扯嘴角，舌根莫名发苦，他也不是从前没脑子的少年了，真情还是假意他能分辨。
“你别闹了，想玩金主和金丝雀cosplay等明天好吗，你去洗个热水澡换件衣服，别着凉了。”
陆洺笑一僵。
他静静注视着眼前人：“我家不养闲人，你不能让我睡着，对我无用，哪来的滚哪去。”
宋野也平静注视着他，闻言低笑了声，一点也没被唬住：“陆总，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晚饭还是我做的呢，我还是您助理呢。我这么尽职尽责的老妈子，可真不好找。”
他笑了笑，俯身按住陆洺后脑，不给他任何后退机会。
“你就这么不要我了？你舍得吗？”
说是责问，但委屈的语气让陆洺遭不住，心软得一塌糊涂，吹了半晚冷风才硬下来的心肠不堪一击。
他们虽一高一低，但主动权早已易主。
宋野知道陆洺已经没了法子，温和一笑，揉了揉他后脑：“乖，去洗澡。还是说……”
他想起什么，视线毫不避讳从陆洺V睡衣往下探，轻佻挑了挑眉：“要我帮你？”
“不用！”陆洺受惊地捂住领口，仓皇往卧室跑，差点平地摔。
“噗嗤。”宋野捂着嘴笑了出来。
还以为陆洺道行多深呢，这么不经逗。
陆洺穿着浴袍出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唯一露出的一点领口被手捂住，带子都打了几层死结，收束起劲瘦的腰肢，下面露出修长笔直的腿，越发显得身材比例卓越。
只是神色不大自然，往背对床的方向扭头。
半靠在床头的宋野笑出了声：“你这样我都要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坏事呢。”
金主和小明星。
啧。
陆洺往床上看一眼，立马别过头：“分房睡。”
宋野撑着下巴笑道：“那可不行，我要和哥哥睡。”
那个称呼就跟*药似的，陆洺本就因为热水澡而浮躁的气血更加雀跃，白皙的皮肤上浮现一层艳丽的红晕。
因为是背对着他，宋野只当是陆洺还在生气，正色道：“我们再试试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触碰时间久一点会不会有效？”
他是行动派，当即伸出双臂：“过来。”
陆洺身子一抖，热血往下腹涌，不动声色并了并腿。
“不、不了……我自己能睡着……”
宋野才不信：“你刚刚就是装睡骗我，然后出去淋雨抽烟的。”
要不是他提早清空了家里所有安眠药，这家伙肯定又要偷吃药。
“有没有效总是要实践的，过来。”
见陆洺不动，他撩开被子就要去捞他。
可一只脚刚下地，陆洺突然扑了过来，他脚下不稳，直接被他压到了床上。
下意识推拒，却在手碰陆洺肩时卸了力道，只是虚虚环绕：“你做什么？”
只见陆洺眼眶红得厉害，像是强忍到极限，视线碰撞之际，脖颈肉眼可见地蔓延红晕，青筋都绷了出来。
“还有个法子没试过，要试吗……”
听着他嗓音暗哑，宋野以为他发烧了，想去摸他额头，刚抬起手来，却被陆洺一把抠住，按在床上。
不是想象中的冰凉，甚至比他的手还烫。
只见陆洺呼吸声越来越沉重，桃花眼中升腾起雾气，手指不断抠紧，宋野感觉自己的手都要被夹断了。
他分泌些唾液滋润干哑的喉咙：“什么？”
突然他猛地一抖。
有只滚烫的手从胸前往下滑，所过之处，星火燎原，血液沸腾！
他眼睛睁大一圈：“陆洺！”
陆洺手停在腰腹位置，在往下一点就是……
他眼里水淋淋的，纤长的睫毛打成一簇一簇的，就连鼻尖都是红的，吸吸鼻子，让人分辨不出是快哭了还是要感冒了，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忍得难受。
宋野顿时挣扎不起来。
就这么千分之一秒的空档，突然闻得“撕拉”声裂帛声响，下身一凉，真丝睡裤居然就这么被扯坏了！
宋野终于有清白不保的害怕，忍不住化身一条固执的鱼，大幅度挣扎起来，将床弄得咯吱咯吱响。
“陆洺陆洺！你冷静点！你看清楚我是谁！别做让你后悔的事！”
许是陆洺嫌吵，捂住了宋野嘴，又嫌他动作太大，长腿一跨，坐在他腰腹上。
“嘘——”他食指抵在唇边，俯身贴近宋野耳朵。
“呜呜呜！”宋野瞪大眼睛，身体被禁锢，处于危险的境地，肾上腺素飙得比坐过山车还厉害，脑子嗡嗡作响。
感官无限放大，只觉得耳侧拨弄的手烙铁一般，要在脆弱的耳朵上打下烙印似的。
随后那只手滑落至喉结，有一下没一下地画着圈，有意无意地拨开牙印上的血痂，血丝渗透出来，细小的刺痛让宋野抖了两下。
“陆洺！”
陆洺低笑了声，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疯，细听声音里还夹杂着哭腔：“悠悠，你能不能帮帮哥哥，哥哥只有你了……”
宋野喉头上下滚动，两人之间无限压缩的距离由不得他转移注意力，视线全数落在陆洺脸上，尤其是那艳红的眼尾。
他要掀翻身上人的动作一顿。
下一秒……
宋野头皮发麻，热血往头顶灌，他要去推人，看到陆洺很是委屈的神色，身形一僵，手指缩紧没再用劲，倒是脸涨得通红：“……放放手！”
陆洺垂眸浅笑，指尖拨动一下，桃花眼里闪过星星般的亮光：“你in了……”
宋野头皮都要炸开，强电流沿着脊柱往上窜，抖了一下，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陆洺突然双腿缠绕住他腰，往侧边翻转。
上下再次颠倒。
“悠悠，帮我……”
塞壬般蛊惑的低语在耳边响起，宋野小腹跳了又跳，全身燥热起来，推陆洺的手劲卸了不少：“不行……我们是朋友……”
陆洺低笑了声，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摆弄，听着耳边闷哼声不断，像是得了鼓励般，笑意加深，贴着他的胸膛滑下去。
“互帮互助啊，你说的……”
“我……艹！”宋野头皮彻底炸开，一瞬间跟甩上高空差不多刺激。
他捂着腰腹，往后躲：“我们是兄弟，不能——你等我先洗洗啊！”
那是一场冒险之旅。
恍若瞬移到亚马逊湿热的雨林深处，水蒸气将全身包裹，偶尔周边旺盛生长的植被擦过肌肤，带着细微的粗糙质感，微凉，激起一阵阵直达灵魂深处的战栗。
想躲，又想迎合。
从一开始的想逃离，到后来的勇往直前，转变只在一刹那。
越往前走，石壁回收，高大植被间的小路越狭窄，幽深的密林尚未被开发，这里是从未有人到达过的禁区，让人莫名升腾起好奇心和征讨欲，奔跑的速度越发快。
好似知道前方的迷雾中有珍贵的宝藏，他莽足了劲往前冲。
……又或者深处的宝藏将他往前吸。
猛地向前一跨，终于挤过石壁最狭窄处，柳暗花明，前所未有的舒爽畅快。
“啊……”
“呃……”
两声不同调的闷哼响起。
宋野终于从冒险中回过神来，胸膛剧烈起伏，视线慢慢下移，看到黑色发顶时眼皮重重一跳，尴尬又心虚地将落在发顶的手挪开。
“我艹……”他很少说脏话，除非万不得已。
寂静中响起谁吃棒棒糖的“啵”一声。
“咕咚——”
宋野赶忙去拦：“别——”
晚了。
他无力瘫坐在地，万念俱灰什么感受他算是体会到了。
此时胸前一沉，他习惯性将昏睡过去的人揽在怀里，看一眼赶忙移开视线，脸红透了。
摸索着擦掉陆洺嘴角残余的冰激凌液，不经意擦过嫣红水润的唇，手猛地一抖，第一万次想抽死j虫上脑的自己。
完了……
*
陆洺很久没睡过这么舒服一觉了，从头到脚充满劲，头脑清醒，泡在蜜罐子里般身心愉悦。
伸个懒腰，头习惯性往旁边蹭蹭，却扑了个空。
他陡然双眼睁大，噌一下坐起来，迅速检查身上，浴袍带还是他打的死结，身上也没有别的痕迹，后面也不疼……
说不好是庆幸还是失落。
“悠——嘶。”
一开口，扯到了嘴角的撕裂伤，没防备皱了眉。
嘴里的咸腥味和酸麻的咬合肌唤醒昨晚的记忆。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咽了……
越逃避，回忆越清晰，胃部一阵收缩，牵动着肿胀的喉管，又痛又难受，他鞋都来不及穿，捂着嘴奔进洗手间。
“呕——”
他整个人趴在洗手池上，吐得撕心裂肺，吐空了胃，酸水苦胆汁刹不住地往外冒，刺激得喉咙火辣辣的疼。
“咳咳……”声音几乎完全哑了。
抠紧大理石的骨节泛白，不经意一瞥，修长的手指上好似还有一点奶白色的痕迹。
陆洺瞳孔骤然一缩，再次吐得昏天黑地。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哪怕用了一整瓶漱口水，嘴里的咸腥味味还是挥散不去，脑子里的画面一遍遍播放，让他想掐死昨晚的自己。
白皙的肌肤上浮现红晕，也不知道是因为吐得难受，还是别的……
“疯了……”他盖住了眼睛。
好容易缓过恶心，他撑住洗手台站起来，突然在空了的漱口水边上看到张熟悉的黄色便签纸。
不同的是，上面空无一物，没有留言，也没有小猫简笔画。
倒是有些皱巴巴的，像是留下它的人挣扎了许久，也没能写下一句话，却不知为何，还是留了张空白的。
哗啦啦的流水带走狼藉。
陆洺靠在冰冷的瓷砖上，一下下用掌根敲击额头，没几下就红了一片，他不觉得痛似的一下接一下。
*
宋野在路上漫无目的游荡，从凌晨四点到傍晚八点，不知何时天光乍破，也不知何时霓虹初上，城市道路弯弯绕绕，他不看路牌，不跟导航，放空大脑随意走。
刚下过一场雨，没出太阳，潮湿的空气将身上的T恤打得湿淋淋的，露在外面的肌肤冒着细细鸡皮疙瘩——他走得急，没穿外套。
踏过水坑，裤脚湿了些，他也不在意，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时候，可真算得上是落荒而逃。
“滴——”一声急促的鸣笛声在耳边炸开。
宋野恍惚回神，迅速往侧边让开——他居然失神着闯了红灯！
一抬头，他陷入了沉默。
……翠湖晴湾。
他一直都在兜圈子。
一位老婆婆在他面前停下，递过来件崭新的外套，慈祥笑道：“小伙子，我看你在这徘徊一整天了，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没有……”宋野艰难扯扯嘴角，想拒绝老婆婆好意，可她执意，只好道声谢后披上。
老婆婆温和试探道：“失恋了？”
脑海里闪过陆洺那双委屈的脸，宋野僵了一瞬，按了按抽痛的额角，顿了片刻才道：“不是……”
“和……朋友……吵架了。”
那个称呼不知怎的有些烫嘴，舌头打几个结才磕磕绊绊说出来。
朋友，不是吗？
只是互帮互助，对不对？
“这样啊……”老婆婆露出个了然的笑，顺着宋野目光看去，对面是翠湖清湾傲然挺立的摩天大楼。
也不知道他看的是哪一盏灯。
也不知道楼上的人有没有在看他。
“你想见你朋友就去吧，把误会说开就好了，想必他现在也在想你。”
宋野抿了抿唇，那栋建筑是附近最恢宏的大楼，在灰暗天色的映衬下冷硬沉重，尖刀般刺向苍穹。
他摇了摇头：“他不想见我的……”
指甲掐进掌心，破开血痂，隐隐有血丝渗出，细看那只手在抖——好似手上还残留着陆洺发间柔软湿热的触感。
他狠狠闭了眼：“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