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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走没走神,路骁自己最清楚。

他也不是故意不认真,纯粹就和席昭说的一样,不认为这算什么大事——几个英语单词罢了,没记住又不是天塌了。

甚至直到罚站前,路骁对“席昭给他补习”这件事更多都是抱着一种愉悦玩乐的心态,好似两个朋友发现了什么新奇游戏,兴奋而开心。

如今被当面道明“不认真”, 一边心虚一边也有些不服气,还多了点说不明道不清的委屈,十六七岁少年人那份敏感的自尊心全都涌了上来。

想移开脑袋,捏住下颚的指尖却陡然发力,路骁尽力不让自己喊疼,咬牙瞪了过去。

“不服气?还是觉得我不该罚你?”席昭语气平静,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沉默对峙后, 棕发少年终究垂下眼眸, 闷闷地回答:“……没有。”

多不情愿呢,好似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逼迫着才说出这两个字。

黑眸掠过他紧攥的拳头,席昭冷笑一声:“没有不服气, 就说清楚你错在哪儿了?”

“你——!”

琥珀眼瞳又凶了起来,委屈的意味也更加明显,无声抱怨着席昭过分了,他站也站了,承认也承认了,为什么还要逼他说出来?

难道不该和之前一样,大家互损几句就把这茬揭过去吗?

“罚站”和“道歉”孰轻孰重,要一个成熟圆滑的成年人来选, 完全不用思考,几句口头服软就能免去皮肉之苦,这属于稳赚不亏啊,可在尚未经历太多世故的少年人眼中,两者意义完全不同。

席昭罚他,路骁再不情愿也站了,因为内心清楚自己的确做得不对,而在他的认知里,这事到此也该了结了,大家都是好朋友好哥们,心照不宣就行了吧?

有些事,好像只要自己没亲口说出来,就能当作没发生过,但凡说出口了,就仿佛有什么彻彻底底地“输”了。

路骁不想认输。

侵略感蔓延,居高临下的眼神越发冷肃,他咬着牙,极力不肯退让,明明房间里开了空调,额头却浮起一层热汗,小腹不断收紧,一股熟悉又颤栗的热潮又自骨骼里慢慢渗出,路骁更加咬紧了嘴唇,压抑着不太正常的灼热呼吸。

从指尖到脊骨,从心脏到喉咙,那缕诡异的火撩过每一寸皮肤,腿侧都紧绷到痉挛。

太奇怪了……

眼尾泅出点湿意,路骁脑海在空白和混沌之中来回转换,下颚被捏到酸麻,快要失去知觉般的疼痛,身体却完全违背大脑的反馈,自顾自地陷入兴奋之中。

他是该愤怒的,是该觉得羞耻的,除此之外……明明什么都不该有的。

少年眉头有些痛苦地皱起,黑眸扫过眼前这张狼狈却依旧不驯的脸,席昭眼底幽深一瞬,但最终还是放开了手。

压迫感和清冽苦香一同撤离之际,路骁心头竟然闪过一丝怅然若失。

“路同学,”席昭向后靠上椅子,神情又恢复一贯的慵懒随意,“我大概能猜到,你之前不愿好好学,是想用这种态度来气你父亲,但你没想过,要真正逃离他的控制,前提是自己必须足够强大吗?”

“以及,你问我能不能顺便帮你补个习的时候,真就没有一点不甘心?”

无措感袭来,而当席昭慢慢摘下那副平光眼镜,如路骁所想又变回日常那种逗弄玩笑的口吻,这种无措更逐渐扩大为一种惊慌。

等等……不对……

好似看见了一只茫然迷路,却还硬撑着戒备姿态的小狗,席昭对上那湿漉求助的眼神,勾起唇角,却不打算伸手:“不借助A班的资料,我也不认为自己在后面的考试中会输给他们,之所以答应补习,一部分原因是我对你说的,你和其他学生不太一样,我们是朋友,我愿意帮你,另一部分——”

微微一顿,他有些恶劣地转移了话题。

“开始之前我就说过,我不会放低标准,只会更加严格,如今我认真对待了这件事,”席昭语气依旧平和,没有半分生气或者动怒的意味,仿佛只是在陈述某个事实,“可你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

路骁下意识想要解释,眼前的人却已经起身收拾好了东西,在他开口挽留之前就先打断了他的慌乱。

“今晚就到此为止,后面我还是会按计划给你补习,但是路同学,”席昭垂眸轻笑,“你不如好好想想,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指尖再度覆上有些泛红的下颚,轻柔按了两下缓解了那些酸痛,随即毫不留恋地抽离。

“明天还有训练,按我捏过xue位给自己揉揉腿,早点休息吧。”

房门打开又关闭,空气恢复寂静,只留下一个呆愣在原地的路骁。

无比混乱。

也无比茫然。

……

……

“财力方面,我当然比不过路小少爷,毕竟我家还没有大气到能靠捐钱把我捐进A班。”

甘心吗?

“谁不知道你们在里斯克林是什么样子,还用得着我来扣帽子?”

不甘心吗?

“你去问问里斯克林哪个学生不讨厌你?!明明没有那个成绩还一直待在A班!你哪里值得特殊了?!”

甘心吗?

“路少爷,你不如猜一猜,这个陷阱是多少人一起做的?”

不甘心吗?

尤其是,看着那个人如此耀眼地被簇拥在热潮之中,自己却犹犹豫豫站在一旁,明确感知到你们身处不同世界……最后连上前一步表明你们是朋友的勇气都没有……

真的就……

甘心吗?

路骁一遍遍质问着自己。

孤立无援地困在那个陷阱里,看着天际星辰流转……风声掠过耳畔,他们坐在银风狼的背后,他用玩笑随意的口吻问“能不能顺便也给我补个习”……除了不想让席昭在学习资源上落后于A班,真的就没有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自己的不甘心、想要改变这一切都念头在里面吗?

不是的。

深沉夜色里,少年静静抱着膝盖,忽然低头将整张脸都埋进胳膊。

怎么可能一点不甘心都没有?

明明好多次,很多次,都难过到了极点,一颗心都下起绵密不断的阴雨。

他不是不想让那些人都心服口服地闭嘴,只是害怕……太害怕就算努力了也依旧是这样的结果。

不曾尝试努力,这一切好像还有理由去解释。

可如果他都努力了,却依旧失败了呢?

那个时候,他还能不能坦然地接下那句……“对我而言,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

……

*

下午要回学校,野外军事训练的最后一天自然轻松不少,以班为单位,每个班级在教官的带领下进行了一些游戏比赛,吃过午餐后就各自回房收拾东西,准备等客车来接他们了。

集合点里吵吵闹闹,席昭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利用的时间,正潜心专注于平板上下载的学习资料。

身旁忽然搭来一只手臂,他头也不抬顺势起身,一屁股坐在长椅上的人险些摔了个踉跄。

黑眸淡淡抬起:“学长,自重。”

本来眼神还有点幽怨,一听这话,乔知不知想到什么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半晌后扶了扶眼镜,好歹找回些风纪部部长的正经:“席学弟,你这么冷漠,是交不到朋友的,学长是在关心你啊。”

席昭:“大可不必。”冷淡眼神里分明写着“不熟”两个字。

“怎么不必?你以后进了学生会,我们可就是一家人了,我提前来展现一下我们风纪部的人文关怀,也能给你留个好印象啊。”乔知笑得精明。

闻声席昭嘴角也浮现些笑意,却半点不及眼底:“我只说会考虑参加招新大会,学生会应该不只有风纪部吧?”

乔知表情僵硬了,无奈摇头,确认自己半点都不能在这位席学弟面前讨着好。

收起平板,瞧着乔知孤零零一人,席昭状似无意地问:“怎么没见纪主席和学长一起?”

乔知:“我哥和宋教官去核对这次军事训练的成绩了,毕竟这回确实有不少惊喜。”

席昭了然。

男三和主角受的最佳接触时间就是昨天的分开训练,眼下各种意外叠加,比如“纪司允不认识主角受”,“方时桉昨晚竟然来找路骁”……这段被严重“蝴蝶”,果然没有再出现什么“主角受心情不佳,夜晚迷失丛林”“俊男三察觉不对,夜奔倾情救美”的“浪漫故事”,不然按照原著发展,这会纪司允应该是担心主角受,所以把核对任务交给了其他干部,导致其他人颇有微词。

beta镜片上闪过一丝精光:“席学弟,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对我哥的态度很不一样啊?”

席昭坦然道:“是啊,毕竟是学生会主席,说不准我意属那个位置呢。”

乔知:……

乔知再狡猾精明,也差点被这一句“义正言辞”的篡位发言打懵,他的确感觉席昭对纪司允多了点关注,但要说更深一些的东西,席昭也不会让他轻易看出来了。

彼此又来回打了几个太极,客车也到了保护区门口。

席昭准备离开之际,身后的beta又出声叫住了他。

“ A班已经提前一个小时走了,没有落下一个学生哦~”对着平静无波的黑眸,乔知晃了晃手机,笑容莫名欠揍,“骑银风狼出场的方式很帅,不知道哪个热心学生拍了下来,你们最近在网上热度很高啊,不过小昭学弟呀,也别太伤心,小伙伴之间闹闹矛盾也是很正常的嘛~”

黑眸微微眯起,在乔知越发“幸灾乐祸”的笑容里,席昭忽然也勾起了唇角。

beta瞬间愣怔失神。

席昭不说话时气质太过阴郁,过长刘海又遮掩了大半张脸,以至于每个人的印象里,他都和“阴测测”“阴森森”之类的词语高度绑定。

乔知同样更看重他的实力,之前甚至都没太注意他长啥模样,直到此刻,才真正有了些实感。

今日天阴无晴,朦胧昏暗的光线中氤氲着山水墨画般的眉眼,似烟似雾,更似细雨幽灯里的鬼影,是种极具冲击力的妖冶,偏偏少年周身气势太过强势,半点让人感觉不到“妖气”,忽然一笑,只有心神动荡的臣服颤栗。

席昭慢慢说了几个字,乔知的脸色迅速变了,有些恼怒,有些危险,更多是惊诧复杂。

等他冷静下来,黑发少年已经随着G班登上了客车。

引擎发动声中,望着越来越远的车影,乔知揉揉鼻子,掩去脸颊莫名泛起的热意。

他忽然明白席昭为什么一直留着那个不太方便的发型了,那张脸,着实是有点……

妖孽。

……

……

闹矛盾?

下车到达里斯克林,返回宿舍的路上,想过乔知刻意说来激他的话,席昭心中一阵好笑。

怎么可能闹矛盾。

电梯逐渐上升,“叮”地一声抵达五层,两扇电梯门朝左右开启,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巨大壁画,他搬来那天工人换走了一副春日图景,换上的就是这幅热烈至极的盛夏。

画面之上,太阳从云层后方直直穿透,充满了光芒、诱惑与力量,枝桠在玻璃一样的晴朗中疯长,翻滚的绿浪几乎要突破画框。

顺着这蓬勃的绿色往旁边看去,有人靠在墙角,一截从衣领伸出的后颈低低垂着,可以看见颈骨在皮肉下桀骜地凸起,偏偏这份姿态本身又代表了一种温驯。

听见脚步,深棕微卷的发梢晃动几分,一双琥珀眼瞳慢慢抬起,眼睑下有些青黑,眼底却多了一分坚定。

席昭想起那天商场之中,他在那扇门外的等待,其实当时并不抱有什么希望,只是漠然地看着,不过最后还是算了,或是一丝心软,或是太过无趣,他破例准备去插手一下结果,恰恰好时,那扇门开了。

带来一个全然不同的破局之法。

当然,也更有意思。

深吸一口气,路骁有些别扭,可也没再逃避席昭的目光:“再试一次,我会认真的。”

黑眸静静打量过少年脸上的无措、不安、慌乱,以及就算被这些情绪围绕,也顽强涌现的坚定。

一秒,两秒。

席昭想,什么“闹矛盾”,他决定好的事,从来就不会给出后悔的机会。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更好地达成他想要的结局。

毕竟,

黑眸弯了弯。

——是某人自己要踏进来的。

如同那天骨骼和骨骼相撞之际,他首先想到的一个形容。

“进来吧。”

——good puppy。

第42章

第三次踏入501,路骁依旧紧张,这次连会翻译腔的“球鞋哥哥”“钢笔弟弟”都顾不上了,眼神一直跟随着席昭的一举一动,看他放好行李,换下外套,拉开书桌前的椅子——

路骁忽然想起那晚气懵脑袋从席昭宿舍搬走的椅子还在自己门口放着。

呃, 要不半夜从阳台爬进来给人还回去……

但很快他就没时间胡思乱想了,因为席昭又开启了平板。

“半个小时。”

屏幕上的单词显然比昨晚还多,路骁放缓呼吸,不再争辩什么“少一点” ,沉下心来开始专注于记忆。

席昭也没管他用什么方式,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房间里并没有另一道紧迫十足背诵单词的声音。

半个多小时后, 席昭报出最后一个单词:“动词名词, 命令。”

mand。 ”

吐出最后一个字母“ d”,直到席昭放下平板说出“可以了” ,路骁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

从那声“半个小时”开始, 他就再也无暇顾及其他,脑子里只剩下“我要完成”这一个想法, 如今骤然抽离, 脑海茫然空白之际,在宿舍外面等待时的焦虑不安也彻底散去。

这种感觉很奇怪, 他不用思考太多, 唯一能注意到的只有席昭的声音。

那从容的,迷离的,带着些慵懒少年感的,属于席昭的声音。

mand, 命令。

路骁在心中默默重复这最后一个单词。

“七十五个单词,拼错了五个。”

宣布完结果,席昭没有立刻出声,黑眸静静地看着眼前故作镇定的少年,目光掠过他悄悄摩挲裤缝的指尖,眼底极快闪过一丝笑意。

不过在路骁看来,那双深沉幽暗的眼眸依旧是严厉的。

席昭不知什么时候又戴上了那副平光黑框眼镜,款式不算新颖,单看甚至还有些土气,但和黑发少年的气质搭配在一起,无端就显出几分心惊肉跳。

明明这人平时表情也不多,此刻漫开的气场却愈发压迫,很快路骁就自己品出了这阵沉默的意思——

不是可以做到的吗?

七十五个单词,难度比昨晚还大,尽管依旧错了五个,但也说明这并非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脸颊又开始发烫,路骁发现自己在席昭面前还真应了那句评价——“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在我面前丢人了”。

“……要罚站吗?”他小声地嘟囔着,低下脑袋,只露出一个浅浅的发旋,脚尖无意识地戳了戳瓷砖缝隙,“五分钟还是五十分钟……”

席昭挑眉:“现在服气了?”

“关键词”触发,路小少爷立刻又梗起脖子,浑身上下嘴最硬:“罚个站而已,反正也不是很难嘛!”

“不难?”瞳眸微眯,席昭冷笑一声,“那下次你就光着屁股去阳台站吧。”

话音刚落,那双琥珀眼瞳果然又瞪圆了,里面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路骁嘴唇颤抖着,优秀的脑补能力不知又给这句话加了什么设定,从锁骨到耳垂,温度急剧上升,整个人就快原地燃烧。

席昭也不在意,有些人就是要见缝插针地抽风一下,皮一下,混劲上来了,什么也拦不住。

起身在书桌前扫视一圈,黑眸目光定格在书架摆着的胡桃木戒尺上。

那是里斯克林在每个学生进入高中部时统一赠送的“升学礼”,整体由黑胡桃木制作,背面一片光滑,正面布满专业匠人雕刻的精美花纹,中间写有一句“韧者笃行,韧则行远”,意在鼓励学生树立远大目标,保持坚韧品格。

用材名贵,雕工精美,装饰意义肯定大于实际用途,因为里斯克林的学校地位,这份“升学礼”发下来后,学生们大都会拿回家里让家长小心保管,路骁自然也有,不过他压根就没怎么在意,一年过去,早不知丢去哪儿了。

席昭修长骨感的手指轻轻拂过戒尺,冷白皮肤和黑色木材碰撞到一起,有种对比强烈的冲击感。

喉结滚动,不知为何,路骁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席昭的手很好看,玉色莹润,骨节分明,却不显一丝柔气,骤然握紧时更能清晰看见筋骨下蕴藏的爆发力,任谁看了都能感知到那份危险意味。

像蓄势待发的雪豹,也像慵懒缠绕的蝮蛇。

如今这只好看的手握住了戒尺的一端,路骁头皮发麻,思绪爆炸,分不清是兴奋还是害怕。

等等!前两次来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个? !

看那上面一丝灰尘都没有,这人不会每天都擦吧? !

——这是什么新奇的减压方式吗啊啊啊啊! !

席昭勾了勾嘴角:“左手,五下。”

错了五个单词,所以要罚五下。

脑中自动补全了这句话,好似陷入比听到“罚站”时还要强烈的混沌,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路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伸出手来的,微凉触感碰上滚烫掌心,整个人下意识抖了抖。

席昭很明确感受到了那份颤栗,很轻微的幅度,却无法叫人忽视,平静如水的目光看过戒尺下清晰的掌纹,又顺着脉搏一路看进了有些发直的琥珀眼眸。

凶戾的狼崽戴上了止咬器,失去了獠牙,失去了利爪,所有能够威胁到敌人的东西都被他主动卸下,茫然无措地露出肚皮,却还强撑着以为自己多有气势。

他或许该让路骁看看自己现在的眼神,易脆的镇定一戳就破,不安随着沉默越发扩大,最后甚至都隐隐泄露一丝求助,求助的对象竟然还是将自己逼至绝境的猎人。

一些诡谲幽暗的东西悄然越过围墙——席昭以绝对的理性和规则建筑起的高墙。

它慵懒随意地倚靠在墙头,朝世界投出危险侵占的目光,席昭很清楚这些东西的存在,日夜与其对垒,互相限制着对方,通常来说,他们势不两立,但某些时刻,他们又会达成一致,比如看见一只被迷雾吸引,自以为长着爪牙就能保护好自己,所以张扬嚣张地靠近,甚至敢甩尾巴来挑衅的无知猎物。

或许只有被扼住喉管,预知到鲜血将要打湿皮毛,这无知的家伙才会发出哀叫,乞求温柔的对待。

但很可惜,“温柔”这种东西,对席昭而言属于“奖赏”,从不是常态,恰好在这座高墙搭建的庄园之内,

他是个很吝啬的主人。

胸膛震出一丝轻笑,席昭说:“你能主动找来,我倒是挺开心的,两相抵消,因此今天记错的单词我不打算惩罚——”

路骁恍惚愣怔,破风声响,戒尺狠狠落下!

“啊!”

又辣又痛的火焰自掌心燎过,路骁猝不及防一声痛哼,虽然及时忍住,嘶出来的气音却更像某种呜咽,视线都涣散了一瞬,大脑空白中,他身体向前踉跄又被一条有力的手臂稳稳扶住。

神魂震荡。

卧……槽……

疼得也……太过分了……

清冽中带着些苦涩的薄荷香气充斥在鼻尖,伴随着浅浅拂来的呼吸。

“这一下,是昨天不认真的代价。”

一手扶着路骁站好,一手将戒尺放回原位,席昭拍了拍他滚烫的侧脸,眉眼弯弯,语气含笑:

“路同学,希望你能记牢。”

两指宽的红印浮在掌心,很快就肿了起来,异样的电流依旧在轰炸大脑,路骁粗喘一声,耳朵红得能滴出血来,晕晕乎乎地想……

这七十五个单词……

他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

……

……

*

里斯克林实行的是月假制度,四个星期放一次长假,从周二下午开始,一直放到周日。

吃过午餐后,校园里很快就多出不少来接学生回家的车辆,就算平日安静无声的A01栋宿舍楼,这会窗外也是闹哄哄的。

“你还不准备回家?”

结束了今天的单词任务,席昭瞥过仍旧赖在他宿舍不走的某人,半点没有停下手里收拾东西的动作。

——算起来,这还是他苏醒后在这个世界度过的第一个月假。

从野外训练回来,满打满算也就过了个周一,501和502之间的补习暂时还停留在英语单词上,有过“惨痛”的教训,小路同学可谓是记忆神速,效率不知超过了多少个朝读,其成效足以让他从小到大的英语老师都潸然泪下。

“咳咳,这个,那个……”路骁“扭扭捏捏”着。

“有话直说。”很凉的语气。

“我能不能跟你回家啊!”很亮的眼神。

装好最后一件衣服,席昭面无表情地对上某人期盼的双眼,几乎能幻视出他肩头同样眨着星星眼的棕发丘丘人,微微一笑:

“你想让我把你丢出去吗?”

路同学和路小骁同时蔫了。

“烦死了……回家又要听那个老头念念叨叨,老鱼和老徐他们两家肯定别想了……我家特助以前还会帮我离家出走,现在都不帮了……都是坏人……”

路骁继续挣扎,努力“推销”着自己:“我真的不能去你家睡吗?就几天诶,我睡沙发也行的!我还可以帮你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顺带看家护院打败小偷——诶诶诶诶诶!别拽领子!我限量版超人T恤要变形了!”

席昭冷酷无情地拎起某位张牙舞爪的“超人”,还算“温柔”地放在门外,没有直接丢出去。

席昭:“待会把你们假期作业的截图发给我,我规划好假期的学习任务再联系你。”

一听这话,被拒绝收留,本来就心生悲凉的路骁更是难以置信:“放假也要学吗?”

席昭非常奇怪:“放假不该学吗?”

对视沉默,这一刻,学渣和学霸对于“假期”的定义产生了巨大分歧。

最终,席同学以“气场镇压”的方式奠定了“假期弯道超车”的真理,路同学敢怒不敢言,只能小声嘟囔“你又没看着,怎么知道我认没认真”。

对此,席昭只是“核善”微笑:“你可以试试,看我能不能知道。”

砰!

501的大门无情关上。

路骁对着那块门牌忿忿地挥了挥拳头,重重哼了一声。

哼!不收留就不收留,不就是回去大战老妖怪吗?我怕什么?

然而转身回到502,棕发少年脸上所有生动的表情都渐渐淡了下来,点开手机,一条来自beta特助的消息刚好弹了出来。

【老妖怪的特助:少爷,车子已经抵达校门了,夫人请您尽快下来。 】

琥珀眼瞳扫过置顶的联系人“大魔王Z” ,路骁按熄手机,眉眼间浮现熟悉的戾气和烦躁。

第43章

没人来接, 席昭自己叫了车回家,司机一看他是里斯克林的学生,话匣子立刻就打开了。

“小同学你是几年级的啊?里斯克林可是顶好顶好的学校, 我要有那个机会,也给我家妮儿送进去……”

席昭默默看了眼驾驶座上那张“妮儿”才两三岁大的照片, 没有附和司机大叔的“雄心壮志”。

时政、家庭、侃大山,司机也不是一定要人附和,但自顾自地说了那么久,后座半点声音都没有,忍不住朝后视镜里望了一眼。

后座上,黑发少年正戴着耳机闭目养神,像是察觉到注视,极深极深的黑色瞳仁突然睁开,眼底平静无波,司机下意识打了个寒战连忙收回了目光,心说这小同学年龄看着不大,气势可真吓人,要大半夜接了这单,指不定有多瘆得慌……

不过一想这单的目的地, 司机心中就只剩下了感慨, 桐花别苑啊,那可真是寸土寸金的地界, 果然能进里斯克林的学生就没一个简单的。

……

下了车,席昭拖着行李箱,看看眼前清雅大气的别墅群,忽然有些沉默。

原主父母身为无国界医生,常年奔波在国外,别墅定期有人打扫,每到原主放月假,签了长期合同的阿姨也会过来做饭照顾他,但阿姨毕竟只是阿姨,原主又是那么古怪的情况,换言之,他在家里说的话可能还没学校里的多。

认真细想,这点其实挺奇怪的。

原主五岁高烧后整个人明显迟钝起来,都隐隐出现了自闭症的症状,当然,他身为医生的父母有及时干预治疗,不过时间一久,发现这种情况没有丝毫改善,他们也只能任由原主维持现状了。

可关键在于,原主家境不差,家里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已知自己孩子的情况异于常人,原主父母真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国内野蛮生长,经常就是大半年大半年不回家?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身边真有长辈及时关注着,原主可能就不会被秦文洲哄骗得那么惨了。

按捺住内心种种念头,席昭朝内部走去。

桐花别苑是出了名的“金贵”,能住进这里的,“钱”“权”至少要占足一项,不说一步一景,浅观也能从种种细节看出奢华。

黑眸微敛,席昭想,他第一次见到这种精致名贵的房子,好像还是上辈子九岁那年。

某天脸上有道疤的“大哥”说要带他们干票大的,三瓜两枣的混混看着没气势,干脆也把他算上凑数了,一群人偷摸着来到一片新建的高档别墅区附近,“大哥”才告诉他们真实计划。

原来他盯上了一户富人家的小少爷,据观察,那小孩每天傍晚都会去周边公园玩半个小时,要是绑走,少说也能从对方父母手里拿个几百万。

“大哥”信誓旦旦地说这些有钱人最惜命了,能拿钱摆平的都不叫事,干了这票,在场每个人都可以分到几十万,从今往后一步登天,一群常年流窜在贫民窟的混混们被说动了心,很快开始商量起怎么下手。

被拉来凑数的黑发小孩自然没资格参与,索性就站在一旁沉默打量那些精致漂亮的楼房。

他猜想着,住在这些房子里会是什么感受?

是不是不用担心下雨会打湿硬纸板床,也不用裹着冷得像铁疙瘩一样的被子,不停呵手取暖却还是生出又疼又痒的冻疮。

听说每家每户还都安了空调,整个夏天都可以不间断开放,有次他路过一家便利店,从门帘涌出来的凉气掀动发梢,那种感觉让他记了很久很久,最热的时候他如果也能有个空调,是不是就不用泡在河里降温了?

还有从各种废弃书籍上看到的书房、厨房、玩具房……里面都会有吗?

各种想法来回变幻,但也仅仅看了一会,黑发小孩就收回了目光。

他知道,他进不去那里的。

可上一秒才否认了这个想法,下一秒“机会”就从天而降。

讨论一阵后,刀疤脸“大哥”和一群小弟凑了钱,又是带他去澡堂洗澡,又是带他去理发店理发,还买了身崭新衣服给他换上。

最后路边一家小餐馆里,“大哥”看着收拾干净的小孩,嘿嘿一笑,脸上那条丑陋刀疤瞬间像蜈蚣一样游动起来:“西老头养的小鬼对吧?你叫十、十几来着?哦,我想起来了,叫十七……十七啊,今天那小少爷长什么样子记住了吧?等几天你就去跟他交个朋友,把他带到我们这里来,记住,千万不能让他喊人……”

手上进食的动作微微一顿,小孩瞬间明白了他们的计划,这群人也知道自己的长相不太可信,所以就想让年龄较小的他接近那个小少爷,只要能把人带去附近的偏僻角落,这群人就会扑上来绑票。

见小孩沉默不语,刀疤脸低声威胁道:“这事你要干好了,以后就跟着哥吃香喝辣,没干好——”

刀疤脸忽然一顿。

小餐馆里昏昏暗暗,小孩冷白的皮肤就跟发光一样,平日里这小鬼脏得跟泥猴似的,谁也没注意他的长相,如今洗刷干净,换上一套整洁衣物,贵气得完全不像贫民窟里长出来的野草。

仔细一看,未张开的五官已经透出日后的周正劲儿,再加上右眼眼角下的一颗红色小痣,如果不是过分瘦弱了些,和富贵人家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小少爷又有什么差别?

刀疤脸总算知道为什么一直有人往他们这边瞧,这小孩的的确确长得太好,有眼睛的都觉得和他这种大老粗画风不搭。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脑中来回闪动,刀疤脸脸上的笑容顿时多出几分恶意:“没干好,老子就把你卖到北道口民营街去,你这张脸,估计还能卖个好价钱。”

北道口民营街,贫民窟里最腌臜混乱的地方。

小孩已经清楚了,事情结束后,这人依旧会把他卖去那里。

他低头,借咀嚼食物的动作,掩去脸上这个年龄不该有的狠戾决绝,黑眸眸底幽光闪动。

“好。”

……

……

“哟!小昭放假啦?”

远远传来热情呼喊,席昭从容自过往中抽身,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那是住在原主别墅附近的一个中年beta,姓张,因为身体不好,大多时候都在家里休养,不过对原主很友善,偶尔做饭还会给原主送一份,小时候,原主有两次生病发烧,也是这位张叔先一步发现送原主去了医院。

beta笑着走来,脸色如记忆中一样病弱苍白,伸手去帮席昭提行李箱。

席昭稍微避了避:“不用了张叔,我自己可以。”他收拾了些自己不会穿的衣服,行李箱还是有点重量的,让一个病人帮忙,职业道德说不过去。

张叔表情闪过一丝惊诧,似乎没想到向来阴郁寡言的少年会主动交谈,但很快他就恢复了自然,声音听着还有几分开心:“小伙子终于开朗些啦?是在学校里交到新朋友了吗?还是谈恋爱了?哟,这精气神看着就不太一样……”

席昭没提醒自己这副身体现在才十七岁,任中年beta念叨了一阵,到岔路口他们也就分开了,对方只说今晚会送两道新菜过来,席昭点头表示知道。

行李箱的滚轮在鹅卵石道上碰出一阵沉闷响声,停在原主居住十七载的别墅门前。

拿出钥匙,进入小院,门口几盆吊兰长得极其茂盛,顺着墙角涂出一抹深绿。

回来前,某位路同学问席昭能不能收留他一个假期,席昭拒绝了。

倒不是怕麻烦,毕竟别墅空房间不少。

他真正拒绝的理由,是原主在这里生活的记忆大多只限于自己的房间,其他区域给席昭提供的信息很少,因此席昭并不清楚——

这里究竟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进入陌生的区域,他没有完全掌控之前,不会把破绽暴露给任何人。

指纹解锁双层别墅的电子门,确认声响起后,里面的浓郁暗影自一线缝隙倾泄而出。

席昭推门而入。

……

……

*

铁门打开,车辆缓缓驶入,后座上,优雅华贵的贵妇人正满脸愁容地对身边少年嘱咐着。

“尧尧,别惹你爸爸生气了好吗?上次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怎么能对爸爸用信息素攻击呢?太不懂事了,听到你进医院的消息,你知道妈妈有多担心吗?回去和你爸爸好好道个歉,很快就到你十七岁生日了,想要什么妈妈都给你买好吗?”

路骁闭着眼睛,瞥过脸去一言不发,见他这副完全不配合的模样,深棕长卷发的omega妇人无奈叹了口气,柔美多情的琥珀眼眸染上愁绪,更加显出那种温柔似水的气质。

“尧尧,你现在连妈妈都不愿意讲话了吗?妈妈听说你在学校里认识了新的朋友,是不是叫……”

“跟他没有关系,”路骁忽然出声打断,“那天包厢里的事,要问就问我一个人,别去打扰他。”

闻声omega的表情更多了一丝隐怒和哀伤:“尧尧,你把爸爸妈妈当成什么人了,会对你朋友不利的敌人吗?我们做的哪件事不是为了你好?”

路骁又烦躁地闭上了眼睛。

眼看气氛越发僵硬,前座的beta特助及时出声提醒:“夫人,小少爷,可以下车了。”

路骁一刻都不愿多留,打开车门就往外跑,假装没听见身后骤然拔高的呼喊。

推开大门,他刚想冲回房间,脚步却被沙发上一道身影狠狠定在原地。

室内暖黄色的灯光里, alpha青年放下手中茶杯,抬头望来,缓缓露出一个和善亲切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在仅有路骁可见的角度,那笑容悄然添进一分恶意,“阿尧。”

路骁骤然握紧了拳头。

第44章

跟在后面的omega一进门就看见路骁定成石像一样僵硬的背影,半是嗔怪半是亲昵地往他后脑勺搭了下:“叫人啊,不认识你齐哥了?”

路骁紧紧抿着嘴唇没有回应,反倒是沙发上的alpha起身替他解了围:“大半年没见了,阿尧一时没反应过来也很正常,林姨你回来也辛苦了,先喝口水吧。”

被叫做“林姨”的omega,也就是路氏的董事长夫人,林氏珠宝最受宠爱的小女儿,路骁的生母林钰歌。

回国之后,林钰歌先去了另一个城市处理生意,今天上午才回来,稍微休整后就亲自去里斯克林接路骁回家了。

接过alpha递来的茶杯,林钰歌眼里满是欣慰:“我听你路叔说,和Esla的合作策划案做得很漂亮,我们小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被这么一夸, alpha脸上也多出几分不好意思:“哪里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最重要还是谢谢路叔肯给我这个机会。”

“不必妄自菲薄, Esla的高层和公司里的那些老东西都很肯定你的努力。”

低沉声音自楼上传来,林钰歌望去,眼中笑意更显柔情,青年alpha也立刻端肃了脸色,不过抬头之时,眼底仍旧有一丝藏不住的孺慕。

“云琛。”

揽住林钰歌腰身,于自己结发妻子额头落下一吻,在外人面前积威甚重的路氏总裁,此刻语气竟也充满了爱意和深情:“辛苦了,欢迎回家。”

路骁冷冷站在一旁,将三人身影都收之眼底。

成熟威严的父亲,温柔优雅的母亲,还有一个……琥珀眼瞳看过恭敬聆听路云琛教导的alpha青年,嘴角扯出一丝嘲讽。

——才华横溢又孝顺听话的儿子。

齐朗清。

路骁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彼时齐朗清常常来他们家做客,对方的父亲是路云琛的得力伙伴,说是一起创立路氏的也不为过,林钰歌又怜惜对方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亲,经常一留就住了大半个月。

某天不记得是路云琛哪个合作商对他开了句玩笑,说路总、夫人还有小齐少爷的名字都是三个字,怎么小路少爷你才两个字啊?该不会他们才是一家人,你是捡来的吧?

后来的细节大多模糊不清,路骁只记得自己哭了很久很久,哭得撕心裂肺,四五岁的小孩理不清太多道理,只一个劲地要求齐朗清改名,说自己不是捡来的。

当然最后这场闹剧以齐朗清的主动退让和路云琛的一句“胡闹”结束了,齐朗清还是叫齐朗清,现在想来,或许未尝不是一种预示。

毕竟,这三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才更像是一家人。

难以抗拒的疲惫漫卷上四肢,冷硬丢下一句“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路骁不再去看那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回房之后随意冲了个凉水澡,他把自己裹进空调被里,脑中念头来回闪动,却始终无法连成完整的逻辑,像缺失了无数块的拼图,被风纷纷扬起,在身侧卷起眼花缭乱的漩涡。

睡意朦胧中,好似有人走进房间替他调低了空调风力,小心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

“嘘……应该是睡着了……算了,别叫他了,好不容易放个假,让他多睡一会……”

“……你也是,孩子不听话可以慢慢教嘛……父子之间何必闹得像仇人一样……”

站在门口的人应该还说了什么,可路骁也听不清了。

房门轻轻关闭,一阵悉悉簌簌的摩擦声后,凌乱的深棕卷发深深被布料埋住。

这一觉路骁睡得并不安稳,总感觉天地都在摇晃,稍一翻身就会跌落悬崖。

他一直往前跑,一直往前跑,忽然不小心被什么绊倒,但结局并不是坠落,而是被一个带着苦涩冷香的怀抱接住,像那天浑浑噩噩冲出烟雾缭绕的影厅,被撞痛的肩头,也似混乱无比的包厢对抗,破开所有压抑唯一传递过来的气息。

疼痛亦是真实。

……

睡醒之后,外面的天空已经黑透,路骁拿起手机迷迷糊糊一看,发现自己直接从下午睡到了晚上,然而点开联系列表,整个人瞬间清醒不少。

置顶的“大魔王Z”那里明晃晃挂着一个被红点包裹的数字“ 10” 。

揉揉眼睛,确认不是幻觉,路骁精神了!

我嘞个七舅姥爷,席昭竟然主动给他发了十条消息!

难道冷酷大魔王终于被我感化,明白和我聊天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了吗? !

真是感天动地!可歌可泣!

一号路小骁站上肩头开始撒花,二号带着三号一起敲锣打鼓,四、五、六号拿着红绸扭起了秧歌,啊不对,是跳起了酷炫街舞!

今天是个好日子!小花很红小草很绿!生活美好至极!我翻身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闪耀无比!

一边握拳“流泪”,一边兴奋地截图“保存证据”,路骁点开消息,几秒后,他脸上的笑容僵硬在了嘴角——

那是席昭围绕他的假期作业做出来的补习计划表。

席昭详细规定了他每天要写完多少张试卷,多少页练习册,然后在学校的作业之外,还要额外学习多长时间。

说要让路骁假期弯道超车,就一定油箱加满油门踩死,少跑一米、一厘米、一毫米都不算弯道超车。

席同学言出必行。

路小少爷欲哭无泪,心头哽噎——真是个冷酷无情的alpha啊!

……

看发送的时间,最后一条就在几分钟前,收拾好心碎的路同学又开始犹豫。

现在给他发消息……会有空回我吗?

在输入框里删删减减,准备按下发送又全部清空,路骁也想和平时一样表演单口相声,可不知为何今晚就多出不少纠结。

手机屏幕都要被捏碎前,他终于想出一个办法——可以试试打语音电话啊!接了自然最好,没接就算了,要是问起来还能说是自己打错了。

我可真是个小天才!

说干就干,路“天才”自信满满地拨通了电话,几秒后,对面很快接通传来一声低哑的“喂”,他差点没被吓得把手机甩出去。

怎怎怎怎怎么就接了? ! !

席昭可能觉得一直不出声有些奇怪,又疑惑问了声:“路骁?”

“我我我我我在!”

席昭:……

什么卡机的语音助手?

手忙脚乱地拿稳手机,路骁干咳两声,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别太紧张:“你,你还没睡啊?”

“嗯,”席昭翻过手中已经标记完重点的资料,“时间还早,刚好在看书,有事吗?”

隔着电话路骁都能感觉到那股浓浓的学霸气息,酸溜溜地嘟囔:“没事,我就不小心按错了……”

席昭相当淡定:“哦,那我挂了。”

“别别别别别!那个那个!反正你也接了,就,就聊会天放松一下嘛!劳逸结合学习效率才更高啊!”

合上手里的资料书,席昭轻轻笑了一声,没直接戳穿,某些人坦率的时候是真坦率,别扭的时候也是真别扭。

隔着网络,低沉声线染上电流音效,偏偏没了其他影响,这慵懒尾调简直像是贴着耳朵响起的,路骁揉揉耳垂,脸颊莫名有些发烫。

平时也没觉得,这人笑起来……那么……那么……

那么那啥啊……

“我发过去的计划表看了吗?你每天完成了多少,我都要检查。”席昭问。

提起作业,路骁也蔫了:“知道了……”想了想,他又问,“如果我有不会的题呢?”

“可以随时来问我。”或许是能透过声音幻视出路骁那副耳朵尾巴都耷拉下来的憋屈模样,席昭的语气少了几分严厉,多了一些戏谑逗弄的意味,“当然,你也可以试着乱写。”

“真,真的……”小动物伸出了试探的爪子。

席昭眼底的笑意更加明显:“然后你就可以选择,我是用戒尺还是直接用手来揍你。”

“路同学,别让我发现你在敷衍。”

路骁喉头一紧,明明是极具危险意味的话语,他的慌神却又好像不全都源自于害怕,下意识咬了咬嘴唇,悄咪咪把手机放远了些,心跳的声音那么响,该不会也能从听筒传过去吧?

也不必……怕成这样啊……

迷迷糊糊抱住膝盖,手指无意识扣着床单上的图案,恍惚安静一瞬,听筒里又传来低缓的声音。

“说吧,原本打过来是因为什么?”

路骁想,这人一直都是这样,永远从容,永远悠然自得,仿佛天底下就没有能难倒他的事情。

所以仅仅只是在席昭身边看着,好似都能被那份“安定”感染,焦虑和不安都会散去——他也不会给你时间积聚那么多胡思乱想,只会占据所有目光和心神。

存在即为安定。

空气流淌着静谧,但路骁知道,席昭一定是在听的,很平静从容的姿态,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今天来接我的……是我妈妈……”

“嗯。”

“她很好……就是可能觉得,”路骁顿了顿,“觉得生下我是个错误吧……”

又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席昭的目光落在手边另一本黑色封面的笔记本上,从有记号的地方翻开,上面记录了《焚心逐爱》里所有他认为有用的信息。

其中很多字句都围绕着反派“路骁”展开,比如记录了反派会和主角攻产生重大冲突的时间节点,记录了他后续接手路氏会做出的重要改革,以及对应的时局变化。

记录了他的疯狂、偏执、不死不休,然而除却这些尖刺,这个单薄的反派符号之后,只剩下一片空白。

指尖缓缓从“路骁”这两个字上拂过,席昭合上这本笔记,声线并无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强烈存在。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人,会变得疯狂、偏执、不死不休,最终被“反派”这个身份定义一生?

明明剥去这些标签,最开始的,最原本的,也仅仅是,

一个,鲜活无比的人。

第45章

没有生路骁之前,林钰歌一直都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她在家中排行最小,爸爸妈妈疼着,哥哥姐姐宠着,自身性格又善良温柔,分化成omega后,追求者更是直接从国内排到了国外,林家人严防死守,没成想他们千娇万宠的小公主竟也像庸俗故事一样,被一个穷小子吸引了目光。

其实用“穷小子”来形容路云琛也不太恰当,但和底蕴深厚的林氏珠宝比起来, 当时已经走下坡路的路家的确不太够看,所幸, 这是一个童话故事, 并非凤凰男骗婚白富美的法制新闻。

林钰歌对路云琛而言,是天边明月,是眼中星辰,路云琛爱她胜过了一切,同样路云琛也以自身才华获得了林家人的认可,重新崛起的路氏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同童话故事的结尾, 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但为何所有童话故事都不愿往后书写?因为两个独立的人一旦组建成一个家庭,就意味着要面临更多的现实和责任。

林钰歌怀孕了。

和初为人母的喜悦一起涌来的,还有一种驱之不散的焦虑。

林母在怀林钰歌时年龄不算轻,所以林钰歌从小体弱多病,医生也点明她怀孕后身体要承受的负荷会远远高于普通omega ,路云琛一听当即表示孩子可以不要,他老婆一定不能有事,大不了去福利院领养一个。

一个签名,流产手术立刻安排,几天之后,这个降临在林钰歌肚子里的小小生命就会彻底消失。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沉思一宿,天亮时林钰歌红着眼扑进了路云琛怀里,哭着说云琛我不想签,我想听我的孩子叫我“妈妈”。

路云琛说,没事的钰歌,我会一直陪着你,说完就给自己安排了结扎手术,决定再也不让林钰歌吃这样的苦。

路林两家由此开始为这个孩子的诞生做起周密准备,可物质条件给得再好,最艰难的孕育过程依旧要林钰歌自己承担。

人们好像总说迎接新生命的诞生是件喜悦的事情,却很少讲明一个母亲在这个过程中要承受多大折磨。

首先是永无休止的孕吐,妊娠反应出现后只要闻到一点油腥味林钰歌就会吐到怀疑人生,然后身体逐渐臃肿肥胖,四肢笨重无比,乳/房胀痛,停经低烧……恶心乏力的感觉更从未有一日消退。

偶尔肚子里传来新生儿的胎动,她也会欣喜一瞬,但随后看见自己被撑成西瓜的小腹,看见一条条红色的妊娠纹爬满肚皮、腰腹、大腿,林钰歌自己都会被自己恶心到反胃。

她变得极度敏感,情绪时而低落自卑,时而疯狂尖锐,冷静下来又难以接受到了极点,最后躲在房间里谁都不愿见。

时间流逝,腹中胎儿逐渐长大,子宫的增大会对膀胱造成挤压,导致孕妇频繁生出尿意,终于,当某天因为没能及时上厕所而打湿了裤子,林钰歌崩溃了。

这个从小到大都保持着端庄优雅,一直享有宠爱和疼惜的小公主,被难以忍受的痛苦、羞耻、敏感彻底击垮了。

她开始后悔,质疑自己为什么要吃这种苦,甚至深夜还会发出疯疯癫癫的嚎叫,像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教养让她骂不出脏话,只能一遍遍重复“云琛我好痛”“我不想生了”“我不想要他了”,偏偏此刻林氏珠宝又遭遇了“新颖潮流”对“传统款式”的巨大冲击,让已经请假陪了她大半年的路云琛不得不抽身去帮林氏度过难关。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林钰歌会感觉全世界的黑暗都淹没过来,把她的血肉一点点剥离煮沸,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恶意袭上心头,她恐惧地想着,挂在自己身上的这个肉球才不是她的孩子,是啃咬她骨髓的绝症,是吸食她生命的恶鬼。

是错误!是罪孽!

就在这样的混乱和痛苦之中,那个孩子诞生了,他日后的桀骜叛逆或许在呱呱坠地时就有了征兆,所以哭得格外大声。

彼时林钰歌的神经已经极其脆弱,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惊恐尖叫着:“把这个怪物拿走!我不想看见他!让他滚!!”

在一个才接触几小时的孩子和自己深爱的妻子之间,路云琛没有半点犹豫,立刻就把保温箱里的婴儿送去路林两家长辈身边,直到孩子满月他都没有过去看望一眼,更别说取名了。

经由算命先生建议,疼惜小女儿的林父林母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叫“遥遥”——不是“高大,光明”的“尧”,是“遥远,远离”的“遥”。

两年后,身体和心理恢复都完好的林钰歌才在路云琛和父母的陪伴下第一次见到她的亲生儿子,站在玩具房的玻璃墙后,那个小小软软的孩子正一个人兴高采烈地堆着积木,看着看着,她忽然潸然泪下。

——却不知是悔恨那些崩溃极端的咒骂,还是清楚意识到,所有人都爱她远远胜过爱这个孩子。

也是从那天起,“遥遥”才变成了“尧尧”,然后是他的大名,

骁勇,无畏,“路骁”。

……

……

路骁:“……本来这些事他们一直都瞒着我的,但路氏的产业多令人眼热啊,那老头身边又插不进人,就只能来我耳边唧唧歪歪了……”

或是恶意挑拨,或是单纯想看笑话,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人在路骁耳边“说漏嘴”,他甚至可以从不同说法里互相印证,各种细节说不准比那些人还清楚。

“但是……”路骁悄然握紧了手机,越发专注于对面传来的呼吸,指尖都因此有些泛白,“但是,这也不是我的错对吧……”

沉默蔓延。

隔着距离和屏幕,彼此看不见彼此,但席昭也能猜到路骁此刻的表情——脖颈到肩胛骨一块全紧绷着,桀骜不驯的眼皮下掩着失落的眼神,湿漉漉的目光却总也忍不住望来。

这副样子其实很别扭,想要获得一点温柔抚摸 ,偏又拒绝承认自己会有这种脆弱的情绪,所以一直和你倔着。

仿佛在本能和理智间不断拉扯。

席昭知道,自己只要再多沉默一会,路骁又会缩回那个嚣张的壳,嘻嘻哈哈把这篇掀过去,这人并不是什么懦弱性子,能对席昭说出来,证明他自己早就不会被这些困住。

他只是,很突然地,很想说一说。

也仅仅是因为,对面听着的人,是席昭。

黑眸微敛,席昭听见自己应了一声,带着点浅淡的轻柔,像悄然随风的夜雨,不易被察觉,但的确落到了人间。

他说:“不是你的错。”

路骁何其无辜?退一万步来说,是路云琛让林钰歌怀孕,是林钰歌自己选择留下这个孩子,没有人能预知未来,所以每踏出的任何一步,都要自己承担后果,承担了一半,发现痛苦远超想象又企图回到开始,世上哪来如此称心顺意的道理?

更没有理由怪罪一个无辜的孩子。

听筒对面沉寂一瞬,又传出布料的摩挲声,应该是路骁在床上翻了身。

愉悦轻快的声线在夜色里荡开,和那天他提起自己是如何发现身边两个朋友是眼线时一样坦然:“对啊,我也知道不是我的错,我当时能做什么?总不能拿脐带把自己吊死吧?再说了,这个世界要是没了我该多么无聊啊!”

席昭失笑,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难得没有回怼过去:

“或许是会很无聊吧。”

——他应该是会觉着无聊。

又一阵翻来覆去的滚动声,感觉某人在表演军体拳。

“咳咳,”少年明朗的声音里莫名多出一丝不好意思,稍一停顿,只剩下诚挚的认真,“其实我自己早就明白了,可有些时候,也挺希望有人能肯定地告诉我,这不是我的错——”

而那么多年来,路云琛是父亲,不会说出这种话,林钰歌恨不得把那段回忆清空,更不会主动提起。

可现在席昭说了,告诉他,不是你的错。

路骁的眼神亮了起来:“——我听了,还是会很开心的!”

暖烘烘的阳光气息洋溢满屋,像把脑袋主动凑近掌心撒娇的小狗。

缓缓停住指尖,席昭眼底意味不明。

这可真是……

他无奈叹气。

没察觉这一丝愣神,小路同学又开始了他激情澎湃的“相声表演”,一刻不停地把回家后的郁气都吐了个干净,时不时再夹带一句赞美自己“如何如何坚强”的“小小私货”,得意的尾巴几乎要穿过电话扫过席昭手臂。

瞧这精力,席昭估计,还得多布置一点任务才行。

说着说着,尚不知自己“大祸临头”的路同学打了个哈欠,突然提议:“那我说了我的事情,公平起见,你是不是也要说一说你的事情啊?”

席昭没回答。

若有似无的轻笑撩过耳畔,和一句“下次吧”一同飘进梦乡,逐渐模糊夜的边界。

路骁揉揉眼睛,睡意惺忪地想,切,小气鬼……

这人就是这样……

可坏了。

……

但他也知道,

他不会伤害他的。

……

……

*

隔天天气不错,阳光明媚,惠风和畅。

席昭一早就来到市图书馆写作业预习,并等待着某位硬说家里学习效率不高,要和他“决战”图书馆的勇士。

席昭倒也没把人逼的太紧,放假第一天上午就让路骁休息了,约好补习的时间在下午,不过他自己则是早早起床锻炼、学习、安排计划,强度加得比在学校里还大。

研究完半本《药物简史》,手机震动提醒他该吃午餐了,席昭收拾好东西离开自习室,准备在附近商场随便找家餐馆,他习惯健康饮食,但也没有神经到出门在外还要穷讲究瞎精致。

选中一家看着比较干净的面店,刚准备推开玻璃门,一旁同时伸出一条胳膊,余光瞥过,席昭迅速从记忆里翻出这人是谁。

对方先是一愣,紧皱的眉头又迅速舒展,显然也认出了席昭,笑得非常和善:“席同学,是你啊,来图书馆学习吗?”

席昭点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alpha一身便服:“好巧,林警官。”

是那天来找他询问情况的稽查司警官,席昭记得,对方叫“林智昀”。

——说起来,他让路骁帮忙画的那个徽章,至今都还没有找到相关资料。

林智昀摆摆手,替席昭推开了门:“休假中休假中,在外面叫什么警官不警官的,我也是里斯克林毕业的,不介意的话就叫我林学长吧。”

进入店内,空调的凉风迅速将人从“水深火热”里拯救出来,一大一小俩个alpha找了个僻静座位,林智昀掏出手机极快地输入了什么,然后把菜单递给席昭:“按理说,上次之后我们是该对你做个回访的,但司里最近有些忙,实在抽不开人手,刚好今天遇见了,学长请你吃个饭吧。”

席昭也没推辞,选了个清淡的青菜素面,将菜单推回去时,捕捉到alpha眼底一丝怅然。

稽查司的警员情绪管控能力自然是一流,如果对面坐着的不是席昭,谁也注意不到那些极其微妙的异样。

林智昀笑了笑:“看你这么瘦,十六七岁男孩子正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吃点肉啊。”

席昭:“夏天吃清淡点的,不容易上火。”

正值餐点,店里不止他们一桌客人,趁着上菜的空隙,林智昀又关心了一些日常生活,席昭话少,但也都礼貌应答了,气氛还算融洽。

不过两人碰到一起,肯定免不了提及那次商场的混乱。

“我听说,秦文洲好像休学了。”

倒也不是听说,秦文洲在里斯克林大小算个“名人”,他从C班一休学,自然有人会传到席昭耳朵里。

话音刚落,林智昀的嘴角就抿了抿,眉头也轻蹙了下:“秦家那边有些麻烦,那位秦同学又是个未成年,这事还在走流程,”话锋一转, alpha又放轻了语气,“不过你别担心,如果秦家对你有什么不正当的为难行径,可以随时联系我们稽查司。”

席昭了然。

怪不得自上次朝读有个姓“秦”的风纪部干部找茬后,他身边再也没了任何异动,看来秦家是被稽查司敲打过了。

真有意思,黑眸掩去一点思索暗芒,稽查司原来是如此不畏强权,肯为了一个普通学生和从政的秦家对上么?

脑中闪过无数零碎线索,但还不够,席昭毫无异样地接过服务员手中的餐具。

——他缺了一条能将其完整串联起来的主线。

……

席昭的用餐礼仪是被人悉心教过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是如此赏心悦目,林智昀稍一晃神,就听见少年缓慢从容的声线穿过嘈杂,如夏日凉冰一样落在耳边。

“林学长是里斯克林毕业的,不知道认不认识我的父母,听说他们当时在学校也很有名,不过现在常年在国外,”席昭淡淡望进alpha眼底,“我知道的事情不多。”

停顿也只是片刻,林智昀不假思索道:“席睿学长和楚玥学姐啊,我当然知道了,你父母可是我们那批学生里有名的形影不离,教导处和风纪部当时找他们谈话了好几次说不能早恋,他们一个劲地保证只是朋友,结果一毕业就订婚了,大学毕业后的结婚典礼上,教导主任还骂他们可真会装呢。”

“成为无国界医生也是他们的理想,”alpha顿了顿,语气颇为认真,“席同学,你父母是很伟大的人。”

席昭低头,表情没入深邃眉骨打下的阴影,看不太真切。

“原来如此。”

……

林智昀吃完结了两人的账,和席昭打过招呼,表示自己还有事就先走了,面馆门框上的铃铛响了又响,坐在角落的黑发少年抽出一张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

转过好几条小巷,确认身后无人跟踪, alpha警官似乎整理了下衣领,隐形对讲机立刻恢复了通讯。

林智昀神情彻底冷肃下来:“汇报,有无发现异常。”

听着各条线路同事的报告, alpha眉头越发紧蹙,只能吩咐“继续警戒”。

公共通讯里有人低低骂了一句:“那疯子有病吧,不往深山老林躲,往闹市中心跑……”

有人冷笑:“肯定没那么简单,都快消失十二年的东西被一个高中生从黑市手里买到了,刚好相关人员又跑出来了,说巧合?逗谁呢……”

“好了,”林智昀颇为头疼地打断谈论,想起刚见到的席昭,下意识调控道,“往图书馆附近多——”顾及什么,他立刻又否决了自己,“不,一切照原计划进行,大家看好各自安排的区域,别引起市民恐慌。”

“是!”

“是!”

脚步不停,林智昀走出小巷才发现刚刚从面馆抽来的餐巾纸还捏在手里,纸巾上印着面碗logo 。

他恍惚想起,曾经也有一个家境贫困的alpha ,为了攒出继续念书的学费,每次都只点学校食堂最便宜的青菜素面,这个时候,总会有另一个alpha从后面狠狠揉乱他的头发,笑着说:

“你这么瘦,大小伙子正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吃点肉啊。”

说着把自己面前加满牛肉的面碗交换过来。

黑发少年青涩的轮廓又浮现眼前,逐渐与记忆中另一张脸重叠。

林智昀想,基因真是神奇的东西。

明明从未见面,却也能相似到晃神。

深吸一口气,刚压下内心所有纷杂的情绪,手机却又响起提示音,林智昀点开一看,发送消息的联系人明晃晃有着和他同样的姓氏。

【林钰歌】

…………

……

……

*

和林智昀结束交谈,席昭回到自习室,在黑色笔记本上记下几条仅他能看懂的信息,指尖又翻到了笔记本扉页,那里夹着一张纸条,上面正是那天楼梯间里,“著名丘丘人大触——路骁老师”听他描述画出来的徽章样式,目光顺着那些线条沉思一阵,席昭合上了笔记本。

几个小时后,手机再次震动提醒,刚好三点整,已经到他和路骁约定的时间。

又十分钟,自习室的大门却毫无动静,聊天框里也没有任何解释说明,席昭淡定演算完手中最后一题,将答案写进对应位置,随即拨通了电话。

“席——”

急促惊呼后,电话那头只剩各种“噼里啪啦”,隐隐还能听见路骁在和某些人对骂,各种狠话齐飞中,不时夹杂着拳头砸上皮肉的沉闷声响。

刺耳电流音窜过,通话彻底结束,应该是有人踩碎了手机屏幕。

修长指尖缓缓摩挲过手机边缘,几个呼吸后,自习室里便只剩下被风吹开的课本。

……

……

*

路骁觉着自己最近确实点背,怎么走哪都能遇上麻烦?

他吃完午餐小睡一会后就立刻出发了,从路家坐地铁到图书馆,正常来讲还能留出半个多小时的空隙,偏偏地铁出站后脑子一抽,绕路换了条小道。

他估摸着,某人补习肯定不会带什么零食,刚好附近有家很不错蛋糕店,他可以买两个他非常喜欢的抹茶蛋糕带给席某人尝尝。

至于“酷哥”为什么会喜欢抹茶蛋糕,这种小细节就不用深究了,他还喜欢酒心巧克力呢!

蛋糕店的位置偏是偏了些,但口味实在太好,所以并不缺顾客,结账的时候,路骁强烈要求包装盒上一个打蝴蝶结,一个不打蝴蝶结——嗯,有蝴蝶结的那个给席昭,那家伙一定注意不到这些小细节!

路小少爷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欧耶!计划通!

然后,他就不出意外地,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碰见了意外。

非常经典的画面啊,几个不知道跑了多少本校园文龙套的黄毛混混堵在巷子口,不时发出一声狞笑还有一些下流言语。

路骁看有些人年龄也不算太大,估计是某些高中的老油条老混子,所以才知道一些高中生喜欢来这附近买东西。

刚想给席昭发个消息顺便报警,巷子里突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尖叫:“你们想干什么?!住手!钱包我已经给你了!”

——闫洛洛!

来不及多想,路骁立刻出声喝住了这群人,果不其然,一群混混散开望来,露出被他们堵在巷子死角的几个omega ,里面就有闫洛洛和方时桉的脸,见到路骁后都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