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猛地站起来,想要将自己伪装的皮给撕下来,谁知道才撕到一半,连话都没有说完,就感觉一股无比巨大的吸力传来,硬生生地被吸入到了什么狭小的东西里面。
它消失的瞬间,眼前那间奇怪的糖铺也消失不见,四周的烟雾消散了些,虽然仍然看不太清楚路,但那种像是瞳孔上被笼罩了一层布的难受感终于没有了。
顾黎将法器握在手上,就算刚才作得再冷静再漫不经心,但独自面对一名魔的压力还是不算小。
幸好顾黎在来之前,特意带了能够将魔物收关起来的法器,但刚刚面对的却是一只彻头彻底的魔人,尽管等级并不算高,攻击力似乎也受到限制,但法器却也需要一段时间的蓄能,才能够保证在一瞬间将一名魔人控制住。
这也是顾黎与其周旋拖延时间的原因。
也幸好它的智商并不高,被顾黎随便哄骗两句,就糊弄了过去。
烟雾散了大半,渠泱真正的摸样露了出来。
地上到处都是被焚烧过的痕迹,墙缝地缝中还有无数塞在一起的脏污,隐隐透着些暗红色,细细看过去,才能发现是类似于人体组织血肉一样的东西,散发着腥臭味,看得人脚底发凉,直犯恶心。
本来到处都是灵兽的繁华古城,竟然在短短的几天里面变成了宛如人间炼狱一般的孤城。
两侧本来热闹的商铺房屋很多都关闭得死死的,门上窗上都沾满了血迹和被灼烧冲撞的痕迹,看不出来是否还有人在居住着。
而其他大大地敞开着的宅子,就更加惨烈,门槛上甚至还挂着不知道是人还是兽的残肢血肉碎片。
处处皆是触目惊心。
顾黎的心重重地沉下来。
渠泱的情况,要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就在此时,右前方的一扇开着的木门里面忽然传来点窸窸窣窣的声音,凌乱昏暗的房子深处似乎有什么活物的气息。
顾黎盯住那处小心地后退了半步,一道细微虚弱的喵呜声从里头传了出来,在凡人警惕的注视中,一只毛色花白的幼猫瘸着腿小心翼翼的从房间里面钻了出来。
察觉到凡人的存在后,示好亲近地喵了一声,一瘸一拐地向着顾黎靠近。
顾阁主的记性很好,将咪咪咪叫着撒娇的猫掐住脖子拎起来,提到眼前端详:“是你。”
那只呆在破柴火屋里面,后来被假装成假道士的鲛人带走的猫。
当时是齐旭将鲛人救走的,它会在渠泱也不奇怪。
但奇怪的是,它怎么会不在齐家,而是一只猫在此处。
顾黎正想着,却发觉猫忽然瞳孔剧缩,猛烈地挣扎起来,浑身的毛毛炸了起来,仿佛是感受到什么及其可怕的东西一样,想要逃离。
背后忽然一凉,他的身后,竟然不知道在何时出现了一只魔物。
它离得太近了,顾黎甚至能听到它在咀嚼和吞咽时唾液滑动口腔的声音。
这只魔物能够悄无声息的靠近,多半速度不慢,这样近的距离,跑走是没有可能的,使用法器的动作更是一瞬间就会被发现。
顾黎能感受到那道没有感情的贪婪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打转,它似乎是打算将嘴里面的东西吞咽下去之后,再来享用自己新发现的猎物。
顾黎的脸上没有表情,心脏却狂跳着计算着时间。
吞咽的声音响起,凡人猛地回头,将走之前夕颜给的,能对付魔物的药水用最快的速度往身后的魔物身上砸。
“咯吱咯吱——”
但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魔物被砸得愣了一下,瓶子破碎开药水流出来,却并没有在它的身上留下任何伤痕,反被它将瓶子咬碎了吃下。
没有作用。
这,不是魔物……
在它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张开还带着肉丝的巨嘴扑过来之时,顾黎一边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往后退去,一边用力的在储物袋中翻找。
但那东西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眨眼间那张巨嘴与凡人的腿就只有半个手掌之距。
顾黎放弃挣扎,咬住嘴唇,冷静地决定在它咬住自己腿的瞬间,抓住机会致其于死地。
凡人闭上眼睛,手指尖上一点绿色微微地发着光,只这一点就能让面前发疯的灵兽在顷刻间死去,只要他能够坚持住……
“嘭!”
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少年熟悉的清冽又温暖的气息出现在周围。
顾黎连忙睁开眼,果然对上了乔青阳担忧又恼怒的眸子。
被一脚踢开的灵兽撞到石头,发出一道哀嚎声,就晕死过去。
乔青阳半蹲下来,心脏跳得飞快,上上下下地将被逼到了角落的凡人检查了个遍,确定没什么大问题后才松出口气。
但大问题没有,在他们分开的不到半个时辰里面,却竟然有了好多的小伤口。
胳膊,大腿,脖子,手背,甚至侧脸上,都有些血痕。
有好些还没有愈合,一点点地往外渗着血。
乔青阳的表情一下子就失落下来,瞧上去比受伤的人还要可怜委屈几分,栗色的眸子晃了两下,最后落到凡人手背上那一大块的擦伤上。
漂亮的少年抿住唇低下头,轻轻地伸出一截舌头触碰了一下凡人手背上的伤口。
温热湿润的触感,让本来想要装点可怜卖个惨的顾黎一下子就停住了口,忍不住战栗了下,手指放到少年柔顺的黑发上,喘息一声,语气软下来,安抚着少年仍然慌乱无措的心情:“我没事的,不怕不怕,别担心。”
但那半个时辰的分离,透明红线忽然的狂闪不止,看不清前路的白雾又哪里是这一句轻飘飘的安慰就能够抚平的。
在神力的作用下,伤口以极快的速度愈合。
乔青阳却还是鼻子一酸,没忍住用脑袋埋到凡人的肩膀处蹭了蹭,总是平淡无波的语气里面少见地带了些颤抖。
“你吓死我了。”剑小声地说。
第86章 青阳怎的看谁都眼熟
乔青阳在走进那间糖铺的时候,就感受到了被刻意隐藏的魔气。
那伪装成了顾黎的摸样的魔,见到有人主动进来,非常兴奋,连带着都忘记了将露出来的尾巴藏好,趁着它弯腰去柜子里面拿所谓的糖果的时候,乔青阳面无表情的一剑斩断了它的尾巴,然后在魔惊恐的表情中,让它化为了碎片。
魔消失的瞬间,那看似温馨的糖铺也化为乌有,柜子上的那些糖全部变为了散发着恶心气味的腐败物,还有蛆虫在上面蠕动着。
可想而知,若是真有人被蛊惑着吃下了魔手中的糖,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与顾黎的情况相同,自从让那魔制服之后,周围的烟雾也散了些许,露出渠泱真正的摸样来。
入目皆是残破,满地皆是血肉,墙面地面店铺到处都是被焚烧过的痕迹,那烟雾中传来的呛人的味道,应该就是这样来的。
乔青阳还记得第一次来到渠泱时,到处都是灵兽修士,其乐融融繁华非常的模样。
却没想到人非物也非,夏日还没过完,却已然是满目凄然。
周围都被悲凉的死气充斥着,让站在这片地上的人也莫名地染上些悲凉来,地上到处都是拖拽和撕扯的痕迹,仿佛能够窥见谁在生命的最后拼命挣扎呼救,最后慢慢绝望的画面。
乔青阳抿住嘴唇,在已然空无人烟的街道中央小心地探索着前进,看到周围凄惨的画面,心情也莫名有些低落。
九重天没有生死,他也从来不会参与到他界中来,只是作为失衡之时调整协调的一把剑,许多的时候,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楚摸样,就有无数的生命在神剑之下消逝。
面对妖魔是如此,面对更加弱小的凡人更是如此。
哪怕是百年前那场的那场大战,对于人间的印象,也仅限于神君们所说的几个字:“血流成河,是以人间炼狱。”
但亲眼目睹,才知道原来“炼狱”两个字,是如此的触目惊心,是如此的悲凉沉重。
但总归是他人的生死,即便心情再过复杂,在当前也还是顾黎的安全更重要。
恰巧在此时,手指上的透明红线忽然传来移动,光芒剧烈跳动着。
这是代表另一方正处在危险状态的表现。
乔青阳心头一紧,立刻向着红线所指引的方向跑过去。
还好这种时候,神剑大人总是迷路的属性没有出现,虽然一路上遇到了无数的魔物妖兽之类的东西阻拦,但那还是及时在灵兽触碰到顾黎之前赶到了现场。
但即便是这样,也还是将剑吓得不轻。
心脏从最开始的稍微低落沉重在一瞬间变得紧绷惊慌,这样大的起伏,哪怕是乔青阳也缓了好一会儿,才让那种心慌的感觉稍微缓解下来。
少年诉说方才的经历的声音,声音听似平静无波,实际上却委屈巴巴,淡色的眸子清清浅浅欲说还休的样子,看得凡人心上一软,手背上那被柔软的舌尖触碰的地方,似乎在微微发着烫。
顾黎眼中波光流动,忽然就有些按捺不住心中隐藏已久的想法,微微坐直身体,抬起手来将乔青阳放到自己身上的手轻轻按住,声音又紧又涩:“青阳,你愿不愿意和我做……”
剩下的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忽然听到什么东西掉出来的声音,嘭的一声,不算明显,却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吸引走了少年的注意力。
顾黎:“……”
乔青阳没有发现对面青年复杂无奈的表情,垂下眸子,看着忽然从自己身上滚落下来的小罐子,有些疑惑地将其捡起来,捻在手指间拿给顾黎看,迷茫地说:“这是什么?”
这看似平常的小罐子,实际也是个储物用的法器,外部几近透明,当时在药王谷时,被乔青阳从顾黎那处讨来装了一只蚂蚁。
只是那时的神剑大人仍然处在失忆的状态,做事情全凭本能和直觉,想要将那奇怪的蚂蚁装起来就装起来了,过了一会儿就跑到了脑后,却没想到过了那么些天,这蚂蚁还活蹦乱跳的。
睁着两个黑溜溜的大眼睛,胖嘟嘟的样子,努力用爪子推着罐子,刚才发出的声音就是它奋力地推动罐子让它滚了出来所导致的。
顾黎将小罐子接过来,随意晃动两下,便将里头的胖蚂蚁晃得滚动几圈,晕头转向地爬不起来,阁主微皱着眉头说:“是药物谷的魔物所化成的那种蚂蚁?”
但话才一出口,他又兀自摇了摇头:“不对,不太像。”
那酷似胖蚂蚁的生物,似乎也不愿意自己被认为是和那种低等级魔物一般的存在,晃动了两下脑袋勉强站稳身体后,就愤怒地睁大了眼睛瞪着面前胡言乱语妄加猜测的凡人看。
乔青阳不高兴地将罐子从凡人手中拿过来,面无表情故作老成,却又是幼稚地对着里面的蚂蚁呵斥道:“你,不许瞪。”
刚刚还在凡人手中精神抖擞盛气凌人的蚂蚁,一回到了少年的手上,一下子就像被只战败了,还被拔了尾巴毛的公鸡,黑不溜秋的眼睛心虚地转动两下,乖乖地趴着不动了。
顾黎的眉毛挑起来,温温柔柔又语气不明的开口:“不知为何,我看这小东西似乎是有几分灵智的,难道是青阳你之前在哪里收了的灵宠?”
但以乔青阳的性子,宁愿找虽然害怕却还算可爱的猫猫狗狗,也是不愿意找这样一只古里古怪还难看非常的蚂蚁做灵宠的,但顾黎只是随口一言,却没料到少年却真的若有所思地开口:“唔,我的确看它有几分眼熟。”
顾黎:“……”
那真是好得很。
阁主眉眼弯弯,注视着蚂蚁的视线有多阴冷,说出来的话就有多温柔:“青阳怎的看谁都眼熟。”
神剑大人明明看谁都是冷漠无情的样子,落到了顾黎的眼中,确是少年四处留情,看着只丑陋的蚂蚁都自带几分深情。
莫名其妙背上一口大锅,还毫不知情的乔青阳隐隐约约感觉到了顾黎的语气有些不对,但那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当做是夸奖,跟着迷迷糊糊地点头。
剑是把谦虚的剑,点完了头又一本正经的补上一句:“还好,也没有那么熟。”
顾黎脸上的笑容不变:“啊,这样。”
乔青阳眨眨眼:“嗯。”
阁主:“……”
乔青阳莫名觉得顾黎的表情有点点吓剑,悄咪咪地站起来,试图生硬地转移话题:“这蚂蚁有些奇怪,不如把它打开来看看。”
顾黎当然没有异议。
乔青阳便将手放到罐子盖子的上方,才拧开一半,却忽然听到一道嘶吼的声音传来。
那只被乔青阳踢开晕倒的发疯的妖兽竟然苏醒过来,血红的眸子里面带着疯狂和仇恨,死死地盯住面前的两个人,想也不想地就扑了过来。
乔青阳当然不会将它放在眼中,微微一抬手,那妖兽便……
顾黎眉头微皱,语气带上点惊讶:“消失了?”
在少年抬起手的瞬间,或者说是在他动手之前,那本来还气势汹汹的妖兽竟然在一瞬间就原地失踪。
那么大一只妖兽哪里去了?
乔青阳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十分迷惑,他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做。
就在此时,另一只手上拿着的小罐子突然晃动了两下。
两人这才发现,才拧开一半的盖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里面的胖蚂蚁却并没有逃走,而是乖乖的趴在罐底,黑眼珠子察觉到两人的注视,心虚地移开,像是口器一样的地方,为了掩饰尴尬想要假装动动,结果一张开,就打了个嗝,属于方才那只妖兽的气息从它的口器中泄露出来一丝。
胖蚂蚁:……心虚搓手。
乔青阳冷漠无情地再一次将盖子盖上,不给它任何逃走的机会。
顾黎则是笑眼盈盈的表示:“还会打嗝,看来胃口不错。”
渠泱之行,意外多了一只能够处理妖兽魔物的免费工具蚂蚁,减轻了两人一路上的很多麻烦。
一见到有魔物或者发了疯的灵兽妖兽靠近,就打开盖子,放蚂蚁,趁着它还在消化中之时,动作迅速的把盖子盖紧,保证下一次还能接着使用。
等两人转到了渠泱的城中心之时,胖蚂蚁再次打了个嗝,虚弱地趴在罐底,有气无力发出点求饶的嘶嘶声。
乔青阳观察了下,确定它是真的一点也吃不下了,才失落地将其收起来:“好吧,你好好休息。”
他还想再继续用呢。
不过还好在此时,他们终于找到了徐正奇和阮菁菁。
他们躺在街角,紧紧闭着眼睛,眉头皱起来,似乎是陷入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梦中。
在他们的不远处,有一名佝偻着背的老妪颤巍巍地将一辆铺了茅草的板车缓慢地拉过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来到徐正奇两人的身前,似乎是在考虑着该怎样将两名身材修长的年轻人拉到自己的板车上。
哪怕是隔得老远,也能看清楚她带着怪异突起肿瘤的侧脸,还有一瘸一拐的步子,一边靠近着昏睡的两人,还一边扬起僵硬的笑容来,在这布满烟雾被魔所占据的孤城中,显得格外诡异。
在她伸出手快要碰到阮菁菁的身体之前,乔青阳飞出一剑横在了她与阮菁菁之间,将老妇人吓得退后一步差点摔到在地上。
“你要做什么。”
这座城里面到处都是妖魔,连半个活人也没有见到,会装成人的摸样骗人的魔也不在少数,因此见到这举止奇怪的老妇人,下意识地就觉得她肯定不是寻常凡人,声音也带着冷意和警惕。
走近一看,却发现竟然真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瘦弱老人,见到他们过来,慌慌张张地抬起头,啊啊啊几声,还努力地伸出枯槁的手指比划着什么。
是个哑人。
她的手被剑气碰到,流出血来,却还是努力地比划着,随着她的动作,顾黎才发现了老人的不远处,藏着几只冷冷注视着的魔物,发现他们的视线后,又隐没于黑暗之中。
老妪身后的一座小楼上面,小心翼翼地探出几个脑袋,畏惧又担心的望着她所在的方向。
“青阳,”顾黎拉了下少年的袖子,轻声说:“她不是坏人。”
乔青阳一愣,竖在老妇人之前的透明发光的长剑抖了一下后消失。
哑巴老太太被剑气所伤,而浸出的鲜血,在少年的眼中也变得格外醒目。
乔青阳脸上的冷漠一瞬间被击垮,变得惊慌失措起来,连忙蹲下身给她处理伤口,埋着脑袋磕磕巴巴地说:“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但却并没有得到老妇人的回应。
顾黎的表情也有些复杂:“她好像也听不见声音。”
少年动作一顿,手指微微攥紧了些,却还是抿住唇小声重复:“抱歉。”
第87章 你身体比较虚
一名又聋又哑,还瘸了一条腿,脸上长着异于常人的丑陋肿瘤的瘦弱老妪,在这样一个危险无处不在,四面皆是妖魔的环境中,竟然还原因冒着极大的风险去将两名陷入昏迷但素不相识的年轻修士带回家,这需要怎样一颗勇敢强大又善良的心。
这样的一个人,却还会因为自身外形遭到他人的误会和无端猜忌。
乔青阳两人帮着她将徐正奇和阮菁菁搬到铺着干茅草的板车上去,老人还想要将拉车的绳子往自己的肩膀上放,乔青阳连忙阻止了她。
“让我来吧。”乔青阳小心翼翼的想要将绳子从她手中接过来,但老妪却还是啊啊啊地慌张着试图抢过绳子,显然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幸好当时在黑峪村时,因为暗三的需要,学过一些手势还没有忘记。
少年憋红着脸,用自己并不太熟练的手语,努力地比划,尽管笨拙生硬,但好在还是终于让老人放下了戒心,将手松开,一边发出些啊啊啊的含糊不清的声音,一边不断的那处破旧的楼指。
显然,那里就是她暂居的家。
周围的哪些魔物,因为都或多或少地在乔青阳和顾黎手上讨了些苦头,不敢上来,但却仍然藏在不远处的角落中,用一双冷漠贪婪的眸子暗中观察着三人的动作。
那楼离得近,很快便到了底下的位置。
老人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把铜钥匙来,将门打了开,她便让开身体,啊啊啊的示意让两名年轻人先进去,自己弯腰想要去将躺在板车上的徐正奇搬进来。
周围都是虎视眈眈的魔物,乔青阳哪里敢让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走在后面,又实在嘴笨,手语也不是很会,只能可怜巴巴地看向了旁边的顾黎。
在少年的注视之下,顾阁主上前一步,温温柔柔地按住老妇人的手背,边比划着边缓慢温和地说:“屋里面太黑了,您先进去帮我们照盏灯吧,年轻人力气大,我们来把他们带进去就好。”
老人犹豫了下,半响还是点头,让他们小心些后才往屋里走。
看到她的身影安全进入到屋里面后,乔青阳才松出口气,僵硬的肩膀也松懈下来,一抬眸却发现凡人在弯着眉注视着自己。
神剑大人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有点紧张地说:“怎、怎么了?”
顾黎却是摇摇头,边笑边弯腰将躺在板车上的阮菁菁抱起来,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青阳很可爱。”
特别是在这种难得一见的无措窘迫的时候。
后面这句话顾黎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乔青阳也隐隐听出来了凡人是在揶揄自己,但又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动作粗鲁地将徐正奇也拎起来,脸红红地凶恶道:“你先进去。”
在这种时候,顾黎也没有和乔青阳去争谁走后面这种事情,挑了下眉后便带着阮菁菁进了楼里面。
乔青阳也紧随其后,还顺手将门外的小板车也用绳子绑在旁边的树上,免得它滑走。
门关上的一瞬间,那些藏在暗处的魔物妖兽们就围了上来,倒是没有来触碰楼门,只是绕着它打着转,时不时地发出些嘶嘶嘶的声音。
底楼的灯亮了起来,乔青阳才发现这里竟然还挺大,看上去像是个废弃了的酒楼。
老妪在前面带路,上了楼梯,老旧的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担心两人没有跟上来。
顾黎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勾起嘴角,轻声地对着旁边的少年开口:“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乔青阳的动作一顿,垂下来的纤长睫毛晃了晃,犹豫着还是缓慢地嗯了一声。
这里的楼梯其实并不窄,甚至算的上宽敞,容纳两个成年男子一同行走也是绰绰有余,因此,在乔青阳停下脚步的时候,顾黎便也下意识的停下来,两个人面对着,少年的眉眼在昏黄的灯光下少了几分锐利和疏离感,显出几分柔和和乖巧来,浅色的眸子仿佛也有万千水波流转着,让顾黎忍不住呼吸错乱了几分。
乔青阳便顶着这样一副让凡人心动心软晃了神的模样,认认真真一本正经地开口:“一山你如果抱不动了,就让我来就好。”
顾黎:“……”
在剑的心中,顾阁主的形象还停留在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阶段,刚刚对视的瞬间,凡人隐隐发出的喘息声,更是坚定了剑的想法。
只是一山又最是好面子,乔青阳本来还担心着他不愿意说出来自己的难处,没想到竟然是他主动开了口。
此时剑也没有注意到顾阁主的脸色越来越黑,还又补充了一句:“你身体比较虚,我力气大些,抱两个人不成问题。”
顾·身体虚·抱不动·黎露出个温柔的笑容来:“不,我自己来就好。”
说完,就在少年迷茫的表情中,努力又坚定地快步向前,每一步都走得又快又急,仿佛是在像谁证明自己一点也不虚。
乔青阳默默的将昏迷的徐正奇扛起来也往上走去。
一山真是个倔强的凡人,他想,为了快点将人放下来,都要用跑的了。
好努力。
两人上到楼上后,却不见了那老妇人的踪影。
正疑惑着,却听到一道细小如蚊般的声音在下方向起来:“两位修士哥哥,你们把他们放到房间里面就好。”
乔青阳的衣摆被扯了扯,低下头就发现是个衣衫破旧的小孩子。
七八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看不太出来性别。
是之前趴在楼上栏杆处往下看的几个小孩儿中的一个。
顾黎没有立刻向着他所指的房间走过去,而是笑着问道:“小朋友,你们其他人在哪里呢?”
“他们都去照顾其他昏迷的人了,婆婆也是。”小孩儿怯生生地回答。
其他昏迷的人。
乔青阳与顾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和深思。
如果说在一楼时还在怀疑是不是废弃的酒楼的话,上到二楼就确定了这个想法。
这里有许多的房间,应该本就是用于住宿的地方。
打开门,也发现与正常的客栈房间构造相同,里头还有个隔间,两张床,恰好能容纳徐正奇和阮菁菁两个人,不用再去多占用一个房间,也方便照看。
那小孩儿将两人带到了后就打算离开,乔青阳手疾眼快地将他拉了住,浅栗色的眸子向着小孩儿看过去:“等一下,我要问你些问题。”
神剑大人在天上时,面对的是心大的神君们,来了人间,也是一直和剑阁那些已经被笑里藏刀的阁主锻炼出了强大的心脏的徐正奇等人呆在一起,因此即使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却鲜少有真的被他唬住的,都是没过多久就能发现少年看似冷漠实则呆萌的性子。
因此在发现小孩儿差点被自己的一句话吓哭时,乔青阳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他紧张又无措,扯住小孩儿的手也松了开,在身上翻找了半天,除了还剩下一点点的顾黎之前给的糖块之外,就只有一只被关在罐子里面的胖蚂蚁。
剑看着自己舍不得吃的,只有三块的糖,想了想还是抿住唇放了两块在小孩儿的面前,小声道:“你别哭,吃糖。”
小孩儿果然吸了吸鼻涕没有哭了,但还是怯怯地不敢伸手去拿。
于是,乔青阳便把胖蚂蚁也给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说:“给你玩。”
吃饱喝足本来正在老实看戏的蚂蚁:“……”
却没想到,这只丑丑的胖蚂蚁却更得小孩儿的喜欢,他将半透明的小罐子拿起来小心翼翼地在眼前轻轻晃了晃,和里面蚂蚁黑不溜秋的大眼睛对视上,眸子一亮,小声道:“你好可爱。”
胖蚂蚁:……有眼光。
两颗糖和一只蚂蚁哄好了小孩儿,他的情绪稳定下来,乖乖地坐下来,看着两人的眼神也少了几分戒心,尽管仍然怯生生的,却明显更亲近了几分:“哥哥想要问什么?”
乔青阳本来想开口,但又怕自己一出口就又把人吓哭了,有点郁闷失落地抱着膝盖坐到了小孩儿的身边,用和小孩儿如出一辙的动作,仰起头来看向顾黎,抿住唇声音闷闷地说:“一山,你来问吧。”
那小孩儿也顺着乔青阳的目光看向了房间中的另一个人。
忽然被一大一小两个小朋友眼巴巴看着的顾阁主:“……”
顾黎莫名觉得这幅场面有几分喜感,但不敢再乔青阳面前说,咳了一声后,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坐下来,温言道:“那不如从小朋友你姓甚名谁说起吧。”
“你的家人如今何在,渠泱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可知道齐家主与城中其他人又去了哪里?不用着急,慢慢说就像。”
他虽然一下子问了很多问题,却语气平稳,循序渐进,并不会让人觉得被催促和厌烦。
顾阁主在获得初次见面的人的好感与信赖方面,颇有一番建树。
那小孩儿在顾黎的引导下,表情渐渐地变得痛苦和挣扎,显然是开始回忆起了那段可怖的几天来,声音颤抖着说:“我叫十四,没有父母,和楼里的其他兄弟姐妹一样,都是被婆婆捡回来的,平时和婆婆一起去山里摘果子过来城里卖,那天,我们从山上下来到城里时,突然听到了什么奇怪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从那之后便是噩梦的开始。
但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因为采摘果子,躲过了最开始的那一批魔物袭击,后来虽然也受了伤,却竟然也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废弃的酒楼。
这在平日里看上去平常武器的破旧废弃酒楼,却在此时起到了关键的作用,那些魔物不知为何竟然不敢上前,只是会偶尔靠近,但也没有要攻击的意图,几人又战战兢兢的在楼中度过了几日。
再之后,一场异常诡异的大火凭空在城中出现,伴随着魔物妖兽的嘶吼声,无数的凡人在痛苦的挣扎里面死去。
血肉和火焰交织着,十四躲在桌子底下,颤抖着捂住耳朵。
一天之后,那火终于熄灭了下去,却又出现了呛人的烟雾。
雾中除了会攻击的魔物之外,还有会变化外形,制造幻象的魔,它们能够窥探仁心,看到人心深处最深刻的渴望,并以此来勾引来者走进它所编织的囚牢中,被虚假的梦境所捕获。
许多侥幸存活的凡人,甚至是来斩魔的修士,都被它们所骗,陷入了昏迷,然后被藏在暗处的魔物扑上来吞食干净身体。
那老妇人担心他们的身体被吃掉,便时常冒着危险去将那些昏迷了的人带回楼中。
十四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连忙补充道:“对了,婆婆前段时间,好像也捡回来几个和你们装扮相似的哥哥姐姐。”
装扮相似,莫非也是剑阁的人?
见到乔青阳和顾黎看过去,十四的脸又皱起来,继续说:“不过他们的情况不是很好,婆婆最近一直在照顾他们。”
第88章 抓住他,拷问他,逼迫他
十四说完之后,就赶紧走了,说他也还有其他的人要照顾。
走之前,小心翼翼地拿走了乔青给的糖块,不过只拿了一块,多出来的那块,被他推回了少年的面前。
乔青阳愣了愣,然后抿住唇,生硬地说:“不要还给我,这个也是你的。”
剑没有什么坏心思,看十四喜欢的样子,多给他一颗糖也是愿意的,但还是很难学会去面对陌生人的善意,即便心中是欣喜的,但说出口的话却还是如往常一样冷淡。
话一出口,十四的动作顿了顿,乔青阳也在心中懊悔恼怒地偷偷骂了自己好多句。
但是下一刻,那颗小小的糖就被十四捡起来,轻轻地放到了乔青阳的掌心。
小孩儿的手指软软的,声音也是软软的,用怯生生又乖乖的声音对着乔青阳小声说:“我吃一颗就好了,哥哥们有两个人,我们一人一颗。”
“谢谢哥哥的糖。”
说完,还没等身体僵硬住一动不敢动的神剑大人鼓足勇气回话,那个矮矮小小的身影就一溜烟跑没了影。
乔青阳喉咙间的那句不用谢,也被堵住没发得出来。
剑有些沮丧,手指捏了捏那块软糖花花绿绿的包装纸,懊悔地用力将它撕开,嗷呜一口丢到嘴巴里面,然后别别扭扭地揉搓着剩下来的糖纸。
眼看着那无辜遭了殃的糖纸快被纠结懊悔的少年揉捏地褪了色,顾黎好笑的将纸从他手中接过去,哄道:“别烦了,大不了等会儿见到了,再给他一颗就是了。”
却没想到才说完,嘴里就被少年塞进来了最后的那颗糖,酸甜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
顾黎眨眨眼,慢半拍地用舌尖将小小的软糖卷起来吮吸舔舐,让那股许多年没有感受到过的甜意在唇齿间留存缠绕。
面前的少年,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在咀嚼,忽然脸色一变,似乎是被酸到了一下,然后又勉强地恢复过来,努力的维持住自己成熟正经的形象,将糖吞咽下去后才说:“说好的,一人一块糖。”
乔青阳恰巧吃到了最酸的那个味道,被酸得一张白皙的脸皱在一起,才缓过来就发现顾黎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地别过脑袋,然后故意问道:“甜吗。”
凡人闻言,舔了下有些干涩的嘴唇,慢慢笑了开:“很甜。”
真的假的。
少年偷偷地看了眼刚才给顾黎的糖剩下来的糖纸,默默在心中记住颜色和花样。
原来黄色才是的最甜,他了然地想。
以至于后来某把剑,在实际上味觉十分不突出的阁主的帮助下,成功买到所有最酸的糖的事情先在所不论,在现在这个危机重重的渠泱里,哪怕是最酸的糖,竟然也成了奢侈。
十四走后,两人先检查了下仍然处在昏迷中的徐正奇和阮菁菁,发现他们呼吸还算平稳,生命体征也还正常,但时不时眉头紧皱,冒出冷汗,发出闷哼声,就像是处在整夜整夜的噩梦中一般。
乔青阳将手指探到徐正奇的眉心之处,指尖与额头相接触的位置发出淡淡光芒来,神力凝聚在上头缓慢地试图探查到凡人的灵识。
“他们的灵识有残缺。”很快,乔青阳便收回手,落下这样一个结论。
顾黎点头,微微皱起眉:“或者说,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一部分。”
被抽走的那部分或许正在陷入危机,或者经历着什么可怕的事情,从而也导致了身体中剩下的灵识的不安和不稳,陷入昏迷不醒的状态。
两人又就近对周围几个房间所安置着的,同样处于昏迷状态的数十人探查了一番,果然发现他们的昏迷都是因为灵识不全这个问题。
这里面有凡人有修士,奇怪的是,从大体上来讲,本应该更加强大自保能力更加突出的修士,在灵识上的损耗竟然比凡人要严重得多。
在两人检查的这些人里面,最为严重的是一名中年兽修,他的灵识几乎完全被撕碎了,失去了将近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也处于极其不稳定的状态。
如果那些失去的灵识还不回归,或者剩下的灵识再遗失一些,他可能就会永远醒不过来,或者因为灵识损耗严重而变为痴傻之人。
情况十分危急。
乔青阳一般都呆在九重天之上,下来到其他各界的少之又少,并且也多是为了任务而来,一剑下去,完成了目标,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因此,除了最开始的那千万年,六界混沌和万物初生时候诞生的一些生灵之外,乔青阳对于其他各界一窍不通。
神剑大人连魔尊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可能会在意魔物魔人的有什么种类。
哪怕在这些昏迷的人的身上闻到了那只在烟雾里面装人的魔的气息,但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现在何处。
但听了乔青阳关于昏迷之人的描述后,顾黎却沉吟片刻,然后轻声说:“是织梦蝶。”
织梦蝶其实是一种魔物,但不能独自存活,只能寄生在其他生物的身上,被它所寄生的魔人,慢慢地便与织梦蝶融为一体,既有魔人本身的一半意志,又有织梦蝶的一半本能。
很难说得清楚它究竟是魔物还是魔人。
织梦蝶喜爱编织各种梦境,幻化为人心中最渴望的东西,一旦他走进它所编织的网中,便会被捕获走灵识,放到它所制造的梦里面去。
梦里似真似假,亦痴亦嗔,可怖又可爱,那灵识在梦中景里沉落或者死亡的时候,就是织梦蝶将其吞噬的时候。
想要破局,只有两个方法,一是找到织梦的那只蝶,蝶死梦也就散了,但也有很大的可能,里面的灵识会因为梦破灭而受损消逝。
第二个方法,则需要不在梦中的人,进入到梦中去,从内击破,将被困住的灵识拉出来。
但织梦蝶一次性只能织一个梦,如今如此大规模的沉睡,顾黎猜测,渠泱里面肯定不止只有一只。
魔物也并不就战无不胜无懈可击的,并非所有人都会掉入到织梦蝶所构造的陷阱中去,就像乔青阳两人,就像这座楼里的老妪和那些小孩儿。
渠泱里,定然还会有没有被织梦蝶的陷阱所捕获的人,所以它们才会制造出这场烟雾来,目的就是想让不管是新进城的人,还是城中本来的人,通通进入梦境。
那么,只要抓住一只织梦蝶,或许就能知道那些被抽走的灵识的下落来。
这些被抽走了灵识的人很多都是修士,从衣着上来看,还有不少都是齐家人,多半就是当时齐旭派来消除魔物的人,他们当然会比楼里的老妇人知道更多的消息。
等他们苏醒,便能知悉更齐旭以及幕后魔人所在,到时候先找家主,再联合共退魔人,环环相扣。
顾阁主认真细致的分析,将剑唬得一愣一愣的。
乔青阳懵懵地说:“好厉害,一山知道好多东西。”
顾黎其实很喜欢来自少年的夸奖,将不久前因为被说“虚弱”而产生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阁主谦虚地浅笑了一声,正想要说些什么,又看到少年不解地歪了下头,迷茫地开口:“但是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找到在背后操纵的魔人。”
“抓住他,拷问他,逼迫他,然后救出其他人。”
非常迅猛且一击致命的方法。
顾黎低下头想了想,然后认真地道:“嗯,有道理。”
两人都是十足的行动派,决定就立马开始准备行动。
在这之前,还抽出时间去看了一下,十四口中的和他们穿着打扮极为相似的晕倒的哥哥姐姐。
但这一看,却有了大发现,这些人虽然穿的是属于剑阁的衣物,也佩戴了刻着剑阁字样的玉牌,但仔细一看,却都是假的,全部都是伪造而来。
远在渠泱的人,又怎么会故意伪装成剑阁之人的模样。
乔青阳和顾黎对视一眼,显然是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是那批装成剑阁的人闯进药王谷的修士。
顾黎抬起其中一人的袖口,轻嗅了嗅,果然在其上闻到了一种只在药王谷生长的灵植的味道。
这些人从药王谷离开后,应该就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渠泱,或许连衣物都还没来得及换下,渠泱就突遭巨变,这才导致他们的袖口还残留着数日前沾染上的气息。
走得那样匆忙,就像是知道药王谷会在之后遭遇危机一样。
一群为了抢夺药物而攻击药修的人,怎么会知道魔物会突然出现。
转念一想,便能意识到这件事情究竟代表着什么。
顾黎的表情都变得严肃了起来。
乔青阳的眸色冷淡,看着窗外那一片雾蒙蒙,轻声道:“看来也并不是所有的修士,都会站在人间这一边。”
他们,只会和利益站在一起。
当然也必将因为利益而丧命。
顾黎站起身,苍白纤长的手指上点点青色一山而过,他将这几名修士的袖口整理好后,对着乔青阳温和地笑了下:“就像人不一定是人,魔也不一定是魔,这种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乔青阳才收回视线,便看到凡人用沾了水的帕子擦拭着手指,歪歪头问道:“怎么了?”
却被顾黎用干净的手勾住指尖,轻轻柔柔地拉到了门外,眉眼弯弯地说:“没什么,刚刚手弄脏了。”
门再次关上。
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那几名穿着类似剑阁衣衫的修士突然在梦境中发出一道痛苦的闷哼声,还没有挣扎几下,便再也不能睁开眼睛。
第89章 让蚁兄先陪它玩一玩
擒贼先擒王,这个方法虽然好,但却有有个要命之处。
那就是该怎样找到‘王’的存在。
渠泱里面的魔物看上去好像许多都是单独行动彼此间没有什么沟通联系,但实际上却十分有组织,经过两人的观察,它们都是分批次的出现,就像是在巡逻,到处寻找着幸存的人类。
更奇怪的是,找到了人之后,却并没有急着撕咬吞食,而是用嘶吼恐吓的方式,威胁着那些凡人从躲藏的地方出来,往仍然被诡异烟雾包裹起来的街道上敢。
慌乱恐惧的人心神不定,更加容易被织梦蝶所捕获,它们就是用这样的方法,让越来越多的人陷入了昏迷之中。
乔青阳和顾黎来到渠泱才不过一两天,就已经和陈婆婆一起将数十名陷入昏迷之后被魔物所丢下的凡人带回楼中。
魔物之间或许也有着它们自己交流的方式,看到乔青阳在便绕着走,就连那总是在烟雾中幻化成人来骗来者掉入梦境的织梦蝶,都不见踪影,每次,乔青阳和顾黎一赶到,它便化作一阵烟急匆匆地消散着溜走。
几次扑空下来,神剑大人本就不太多的耐心即将耗竭。
顾黎端了粥上来的时候,就看到面无表情的少年坐在床边擦拭着自己的长剑,擦完后又将放到床头的浅色裹布,熟练地缠绕上自己的手臂,最后一截用力一扯,打上了个气势汹汹的结。
栗色的眸子里泛着冷光,怎么看都是要出去大干一场的摸样。
果不其然,乔青阳见到顾黎进来后,便握住那把泛着莹莹光亮的灵剑,站起来就准备往外走,抿住唇道:“一山,我今天不回来吃饭了。”
这句话听得阁主眼皮直跳。
在少年快要提着剑冲出门去之前,连忙拉住他的小臂,无奈地笑笑:“等等,你要去做什么?”
乔青阳本来倒是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就是不知为何,在凡人直直的注视下,有些心虚起来,纤长的睫毛忽闪了闪,轻声回答说:“……我去铲掉那些魔物的老巢。”
顾黎以为他说的是藏在渠泱深处的那些魔物的据点,想了想后摇摇头,劝说道:“它们大多分散着,真正的指挥者藏得很深,不大好找。”
但却没想到少年迷茫了一瞬间,然后又继续说:“不会,魔尊的寝殿很明显的。”
神剑大人一本正经振振有词:“我到了魔界后,就直奔泥上间,杀魔尊烧魔殿,它们大后方自顾不暇,自然不会再咬着人间这一方地不放。”
面对着魔尊,就不用顾忌是不是会伤害到无辜人类,可以大胆的放开手脚,说不定还能找到被他们藏起来的属于自己的剑鞘碎片。
乔青阳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顿时热血沸腾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恨不得马上就提着剑直奔魔尊寝宫。
处于激动状态的少年,没有发现自己的眸子正随着心脏跳动的加快,正在慢慢泛起红色。
但他却一无所知,身上传来的灼烧一般的剧烈疼痛竟然也被忽略,少年手上的剑微微颤动着,缠绕在手臂上的裹布也慢慢收紧,他呼吸急促了几分,说话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嘴唇轻轻勾起来:“魔而已,杀了就是了。”
忽然,手上传来一阵清清凉凉的触感,像是一盆冷水将快要把毫无察觉的少年焚烧殆尽的火焰扑灭。
乔青阳颤了一下,恍惚着垂下头,发现顾黎正紧紧地拉住自己的手。
顾黎轻轻地拂过少年漂亮的眉眼,有些担心的望着他,轻声说:“青阳,凝神。”
随着凡人的声音,本来不知为何没有被剑发现的灼烧感终于又有了实感,痛得乔青阳忍不住抖了抖,将脑袋埋到了顾黎的身上,红眸晃了晃又变为了正常的浅栗色。
剑的声音闷闷的:“抱歉,我没有控制住。”
渠泱里面的烟雾或许是因为与织梦蝶有关,竟然也带了会让人烦躁心乱的效果,乔青阳本就因为失去剑鞘,体内的神力处在长期波动不定的失控边缘,自然也更容易被影响。
顾黎担心的却并不只有这个,凡人的视线落到郁闷的少年的身上,黑眸中波光流动,但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轻轻地蹭了蹭少年的侧脸:“没关系,我在呢。”
就在这时,半开的门被微微推开了点,一个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看到两个哥哥挨在一起的画面,赶紧伸出手遮到眼睛上,却并没有出去,而是耳朵红红地小声道:“我、我可以当诱饵的。”
竟然是十四。
他还是不太好意思的移开手,闭上眼睛结结巴巴地说:“我知道你们是好人的,我可以来当诱饵把魔物引出来,哥哥们不、不要吵架。”
他们当然不可能真的让十四来当诱饵,不过小孩儿的话,倒是给了顾黎新的想法。
阁主啊了一声,勾起嘴角来,狡黠地看向了一旁抱着剑假装自闭的少年:“青阳,我有了个办法。”
乔青阳虽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莫名就是有些不好的预感,懵懵地抬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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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滞的烟雾在街道中飘荡着,白茫茫的一片,雾中似乎传来谁的哭声,若有若无隐隐约约,像是握不住抓不到看不着的风,稍不注意便从指尖溜走,但又仿佛时刻不停地在耳边回荡着缠绕着。
烟中慢慢出现一名肤白似雪的稚童,五六岁的摸样,扎着两个可爱的丸子头,面无表情地停在了一处挂有写着“梦蝶糖铺”的小铺子前。
那铺子不知为何关着门,但又关得不算紧,露出一条缝隙来,上头一只血红的眼珠子缓慢的转动着,贴着门缝死死的盯着停在面前的男孩儿。
但小男孩儿却像是没看到它一样,自顾自地上前来,没什么表情地惦记脚尖,努力地试图去够到门上的拉环。
但还没等他碰到拉环,门便从里面打开了些,但仍然没有完全打开,藏在铺子里面的“老板”露出半张白净的脸蛋来,倒是一张十分温柔的脸,只是细看上去,却会发现这半张脸十分诡异。
五官就像是从不同的画上摘取的部分混杂组合在一起的一样,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惨白的画纸上脱落下来。
稚童也被吓到了,后退一步,漂亮精致的脸上带上点恐惧,呜咽了声后小声说:“你是谁呀,怎么和我哥哥长得那么像。”
老板,也就是织梦蝶打量着面前被吓哭了的小孩儿,嗅了嗅他身上的气息,冰冷无情的眼里出现点困惑,似乎是在判断着他到底是不是自己可以引入梦中的对象。
小孩儿见它没有动,犹豫着还是又往前蹭了蹭,仰起头,用哭得红肿起来的眸子看着织梦蝶,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些,细声细气地道:“这里好奇怪,我好害怕,可以让我进来吗?”
靠近的时候,织梦蝶闻到点香甜的气息在小孩儿身上出现。
是最上品的灵识的味道。
好香。
织梦蝶几乎快要流出口水来,因为没有探寻到小孩儿的内心而随便幻化出来的五官,都差点因为贪欲而错了位。
幸好这小孩儿虽然资质极佳,灵识更是纯净无比,但却是个没有脑子的,还在冲着自己甜津津怯生生的笑。
织梦蝶缓慢地将封闭的门从两边打开,纸糊一样的五官的另一半出现在面前,竟然是一片空白,上面什么都没有,底下却不断有什么蠕动的痕迹出现,它对着稚童露出一个满是恶意的笑,伸出自己沾染着粘稠丝线的手指:“不怕,到哥哥这儿来。”
恶心死了。
乔青阳在心里冷漠地想,面上却还是露出个软软甜甜的笑来,也对着它伸出手:“好啊。”
咔嚓。
织梦蝶的手臂从中断开,它迟钝地低下头,正好看到自己脆的像纸一样的手臂落到地上,然后被小孩儿一脚踩住,砰的一声就化为了灰烬。
它惊恐地睁大眼睛,慌忙地想要往后退,却忽然发现自己不能行动了。
面前的小孩儿轻轻抬起手,虚虚一握,自己的颈脖处就传来无尽的压迫感。
魔不需要呼吸,但这种压迫感却像是从灵魂深处来的,让它的魂魄都开始战栗起来。
“好了,再捏就捏断了。”顾黎在因为差点被魔的口水滴到脑门而愤怒的神剑大人暴走之前,先一步地按住他的肩膀,哄道:“青阳做的很好,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看到顾黎出现的瞬间,织梦蝶终于发现自己中了圈套,愤怒地发出尖锐的索索声,脸上的五官像是粉一样开始往下掉,整颗脑迪最后变成一个巨大而锐利的口器,疯狂地抖动着试图来个同归于尽。
但在它发力之前,顾黎迅速的掏出了法器,将织梦蝶吸了进去。
看着透明小罐子里面,多出来的一只像是蝴蝶一样抖动着翅膀的生物,以及在它旁边苏醒过来的大眼睛蚂蚁,顾黎好心情地晃了晃罐子,又摸了摸乔青阳的头发,轻声说:“让蚁兄先陪它玩一玩吧。”
顾阁主的办法非常成功,不仅收了魔,还哄骗着少年变成了小软团子。
神剑大人为了装小孩儿,跟在十四后面学了大半天,脸都要笑僵了,还差点被口水糊脸,此时鼓着嘴巴不是很高兴,不满地扯了扯凡人的衣摆,面无表情又委屈巴巴地说:“为什么是我装小孩儿。”
变小了的乔少侠,灵动漂亮不减,还多了几分可爱,少了几分冷漠,就算是故意冷着脸装凶,也依旧让人心软软。
顾黎咳了一声试图抑制住自己想要将人抱起来转圈圈揉脸的冲动,无辜地眨眨眼说:“我去的话,没一会儿就会被魔吃掉。”
剑阁阁主除了不善修炼之外,什么都会一些,锻造法器,铸剑,炼药,伪装术通通都擅长。
十四当时的提议,让顾黎想到了自己曾经炼制过的能让人暂时变成孩童的灵药,只是那灵药有一定副作用,会让服用者的修为和灵力在药力效果内,极度缩减。
本来是鸡肋的药,却恰好在此时能起到伪装的作用,毕竟乔青阳的修为哪怕是极度缩水,也依旧很强大,还能够骗到周围熟悉了他气息的魔。
凡人温温柔柔地笑道:“青阳那么厉害,假装小孩子肯定也不在话下。”
乔青阳勉勉强强接受凡人的狡辩,抿住唇,不经意地微微扬起些下巴说:“那是当然。”
过了一会儿,顾黎还是没忍住的一把将一本正经的神剑大人抱在了怀里,然后一不做二不休的捏了一把他的脸,揉了揉软软的黑发。
在乔青阳羞恼愤愤的注视中,阁主解释道:“路太远了,我怕你走累了。”
乔青阳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旧楼,一字一顿地说:“我、才、不、累。”
然后又被胆大包天的凡人揉了一把红通通的耳朵尖。
顾黎心情很好地勾起嘴角:“嗯,好。”
第90章 不如吾身长
织梦蝶被放出来的时候,整只魔都只剩下了一半,翅膀是一半,脑袋是一半,身体也是一半。
它不知道是遭受了什么非魔的待遇,疯狂地颤抖着,刚刚才被放出来,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说自己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甚至想要冲上前来抱住乔青阳的大腿。
顾阁主的药,药效能够持续一整天,因此此时的神剑大人仍然是小孩子的模样,小胳膊小腿的,本来正冷眼看着面前的魔,一时不查差点就被织梦蝶扑到了身上,还是顾黎手疾眼快地将他抱着提起来,才避过此劫。
又再次被恼羞成怒的剑冷漠无情地教训一顿之后,织梦蝶终于安静下来,抱着自己残破的翅膀蹲在了角落里,老实地交代起来。
据它所说,魔尊此次派它们来到渠泱,一是为了寻找一个通体漆黑,内里却能焕发红光的石头,二是想要收集更多的灵识魂魄。魔尊非常重视这次任务,几乎将所有能够派遣的魔都派了过来,甚至有好几位泥上间的厉害大人也在,还有数不清的魔物。
这样的阵容,本来不该是小小的渠泱所能够抵抗的了的。
却没有想到,它们来到第一日,就遭到了城中百姓以及齐家的顽强抵抗,渠泱多养灵兽,人人皆为驭兽师,以齐家主为首的一群红衣人,竟然还与妖族为伍,召唤出了火凤,一时之间,却也难以迅速攻下。
但此次的魔人之中,有一人是极其厉害的织梦蝶,似乎是新出生的织梦蝶王,她仅以一人之手,便制造了个巨大的梦境,让所有还在抵抗中的修士都掉入其中。
只是那齐家主的确厉害,在陷入昏迷的前一刻,竟然聚全族之力,召唤出一只通体如火焰一般的祥鸟,日日在他们的身体所在之地盘旋鸣叫,形成强大的保护罩,让魔人无可奈何。
只能尝试在梦中击杀他们的灵识碎片,从而导致现实中的身体也面临死亡。
以此来得到被齐家主藏起来的黑色石头。
听到这里,乔青阳抬眸:“那只织梦蝶王造的梦,和你们制造的,有共通之处吗。”
织梦蝶点头,无机质的瞳孔里面透露着些恐惧和崇敬,声音嗡嗡翁的,像是某种虫类:“王,掌管着我们的一切。”
它们的梦也会成为王的养料,和王融在一起。
“那我们该怎么入梦。”
织梦蝶露出个笑来,甜津津的模样,但因为只有一边脸,所以怎么看怎么诡异可怕,它伸出自己唯一剩下的那只手臂:“牵住我的手,就能够投身到美梦之中……”
它的话音刚落,便又是咔擦一声响起。
最后一只手臂也落到了地上。
在织梦蝶怨恨又恐惧的注视中,乔青阳面无表情地抱住剑,冷言道:“死性不改。”
或许是因为神剑大人此时的模样,的确很难让魔产生畏惧的心理,短短一炷香的时间,这只魔就贼心不改三番四次地试图搞偷袭,虽然最后都以被胖揍一顿作为结局。
最后它终于还是老实交代了进入梦境的方法。
织梦蝶从嘴里面拉出一根透明的丝线出来,长长细细的一根,上面还泛着诡异的光,畏缩着身体说:“将一段和已经在梦中的人连在一起,另一端握在自己的手中,就能够进到王的梦里面。”
乔青阳看着那根似乎带着不知名透明粘稠液体的丝线,沉默了一下,抱着剑就准备往外走:“我们还是直接去掀了魔族大本营吧。”
顾黎无奈地将人拦住,不顾神剑大人的挣扎,一把揽住他的腰抱在怀里,对着面前瑟瑟发抖的织梦蝶,问出了最后的一个问题:“那你们的王,现在何处?”
织梦蝶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五官扭曲起来,嘴巴刚刚张开一点,想要说什么的样子,结果下一瞬间皮肤就忽然开始皲裂破碎,像一张被撑破了的薄薄的袋子,当着乔青阳和顾黎的面变成了碎片。
在这个短短的过程中,它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一点哀嚎,地上也没有鲜血,只剩下一点像是纸屑一样的碎片。
王掌管着我们的一切。
这句话原来好包含了这个意思。
乔青阳从顾黎的怀里跳下来,正想要将被它吐到了地上的透明丝线用帕子包裹着捡起来,没想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先一步地从角落里冲上来,吧唧吧唧几下将织梦蝶留下的碎片连同着那根丝线一起咬进嘴里咀嚼了起来。
咕噜。
在两人的注视下,心虚的蚂蚁迅速将东西全部咽了下去。
乔青阳:“……”
顾黎看着面前那只大眼睛装无辜的黑蚂蚁,眉眼弯弯地说:“青阳,你觉不觉得它好像长大了些。”
“嗯,”乔青阳赞同地点头,言简意赅地说:“可以宰了。”
胖蚂蚁:?
胖蚂蚁:!
感受到了来自面前这名粉雕玉琢的小孩子身上浓郁而熟悉的杀气,蚂蚁被吓得撒腿就跑,口器的边缘还挂着一点点没有完全吸进去的透明丝线。
乔青阳提着剑凶神恶煞地追上去:“给我,吐出来。”
小少年的剑比他自己还高,剑刃锋利地冒着寒光,看着他的毛毛躁躁的举动,顾黎忍不住眼皮直跳,深怕他一个不小心将剑砍到自己身上,也只得跟着他追上去,皱着眉道:“小心些,前面有个……”
桌子两字还没有说出口,乔青阳已经因为勾到桌子脚而往前面扑倒,在他摔下去之前,先一步地按住了偷溜的胖蚂蚁,神剑大人面无表情:“抓到你了。”
顾黎也赶忙伸手去捞住他即将面着地的身体。
在两人的身体想接触的一瞬间,在乔青阳的掌下挣扎的蚂蚁,嘴角挂着的丝线上闪过白光。
顾黎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眸子微动:“等……”
阁主话未出口,那白光便骤然大盛,两人一蚂蚁同时陷入到梦境之中。
可恶的骗子魔。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脸着地的神剑大人凶巴巴地这样想。
————
眼前尽是白茫茫的一片,仿若是又回到了曾经的混沌期,万物还未苏醒,九州仍旧荒芜,不要说是花鸟虫鱼,人鬼妖魔,就连大部分的神,也处在迷迷蒙蒙的状态。
这个阶段的神剑,还没有完全诞生出清晰的神志,却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性格。
不喜欢被束缚,讨厌被控制,每天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到处乱转。
刚刚才拔地而起的高山,方才才裂地而生的汪洋,处处都是剑游玩的乐园。
玩着玩着,天地终于焕发了生机,越来越多的生物从各个角落里诞生了出来。
那个最后成为了剑的剑鞘的小家伙也是在这个时候出现。
它是被剑最初诞生时残留的那点混沌点化而来,它天生就为剑所有,为剑所用。
剑鞘诞生得晚,却成熟得更快,就连化形学得都比剑要好。
在神剑大人还在为了自己总是变不成大人而苦恼时,它或者说是“他”,已经能够自由地将自己的形态由剑鞘变为温润的人形。
他的头发很长,只用一根朴素的乌木发簪松松地束起来,总是有些碎发随着他弯腰的动作,垂到他的肩头,滑到他的胸口,最后慢慢地落到了神剑大人的衣领口的位置。
让人觉得又软又痒,恨不得赶紧将它们扯出来才好。
但还没学会化形的剑,手短腿也短,还没有挣扎几下,就被托住胳膊抱起来,手脚都被看上去温柔实则无比腹黑的剑鞘抱在怀里,更加拿那些作乱的黑发没有法子。
努力又狼狈地挣扎了半天,只得来了胆大包天狼心狗肺的剑鞘的一声轻笑。
神剑大人至此痛定思痛,勤学苦练,终于在热衷于看热闹的神君们的帮助之下,学会了化形。
是个身材修长的少年模样。
比剑鞘高,比剑鞘有力气,比剑鞘有气势。
神剑大人整把剑都昂首挺胸起来,看着剑鞘的眸子微微抬起来些,语气清浅:“汝,不如吾身长。”
本来是特地过来嘲讽炫耀一番,却没想到听到这话的剑鞘,却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剑等了好久,等得都差点对自己特意化出来的身高产生点怀疑,他才终于慢悠悠地开了口。
温润如玉的青年不知道将少年的这句话,在脑子里面过成了些什么污言秽语,青色衣摆微微摆动,抬脚来到了身体僵硬却站得笔直的神剑大人的身前,握住少年幻化出来的白色衣带,将细细的一根带子卷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声音又轻又浅,眸色带了点剑看不懂的深色。
他眉眼弯弯地说:“没关系,青阳长便长了,我受着就好。”
剑化形太晚,年少无知懵懂易骗,脑中还没能处理好剑鞘的这句晦涩难懂的话语,便被这居心叵测的人勾着腰带扯了过去。
青年的眉眼近在咫尺,声音却像是蒙在了一层雾中似的,听不真切,也看不分明:“今日青阳来我殿中,庆祝你化形之喜,也祝我们……”
后面几个字实在听不清楚,哪怕乔青阳努力地竖起耳朵,用力地睁大眼睛,他的模样和声音,就像是飘走的风一样渐渐远去,怎么也不能再捕捉得到。
“青阳,青阳!”
乔青阳蓦地睁开眼,翻身坐起来大口呼吸着,脑中那种忽远忽近怅然若失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分明刚刚还记得分明的一张脸,却在他睁眼的一瞬间又变得模糊。
剑喘息着,垂下来的眸子中带着些疑惑和冰冷。
他还以为他的记忆不全,是因为活得太久,很多事情都被刻意封存在了记忆长河里面。
可自从来到了人间,他的梦中却数次出现剑鞘的模样,但在乔青阳的记忆中,却怎么都不记得自己和剑鞘曾经相处的画面,明明应该是世上最亲近的关系,却连脸也记不清……
甚至不仅是脸,就连声音,甚至是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只在心中留下了一个剑鞘很重要的本能。
想到这里,乔青阳忽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来,会不会,如果他没有在这股仅存的本能的影响下来到人间,终有一日,他会将整个剑鞘的存在都忘的一干二净。
他的剑鞘,会笑着喊他小青阳,会给在剑被精怪们欺负时伸出援手的人,会给他缝补因为打架弄坏了的衣衫的人,会包容剑的坏脾气,和他一起背着神君们偷跑到三界到处玩儿的人,会永远站在剑的后背的人……
他究竟,是谁。
“青阳。”
忽然,一道声音将陷入沉思中的乔青阳喊醒,一抬头,便对上一双熟悉的,带着担心的眸子。
最是爱安静的凡人,在此时却毫不在意少年身上的泥泞,小心翼翼地将他脸上蹭到的会擦去,轻声说:“做噩梦了吗?”
他温言道:“梦里都是反的,不要害怕。”
周围是干枯的草垛,遍布天际的繁星发着诡谲却瑰丽的光亮。
乔青阳忽然清醒过来。
对了,他还在人间,这里是织梦蝶所制造出来的梦境,他们被拉了进来,此时还没有找到出去的方法。
但不知为何,乔青阳的心中却忽然将面前这张属于顾黎的脸,与梦里的那张模糊不清却又让剑控制不住心悸的脸慢慢重合起来……
温润的,狡黠的,残忍的,可怜的,假装委屈的,眼中迷糊含春的……
种种种种,忽然在一瞬间浮现到了剑有些迷茫和混乱的记忆之中。
就在众多画面快要汇集到一起的前一瞬间,忽然头顶上的天幕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一下子将乔青阳脑中的画面所激得细碎。
满天繁星忽然化为流火直直地落到人间,这是制造梦境者再次发动的袭击。
周围不断传来逃窜和哀嚎声。
乔青阳眸中的混乱模糊褪去,变得清明,他连忙拉住顾黎的手往旁边躲去:“先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