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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法表 又灯 22633 字 4天前

好像最里面那层也开线了。

这时不管随便来什么人,只要稍微凑近点就能把他从裆部看穿,所有材料一览无余,所有配置尽收眼底……总之他死都不会起来的!

身侧突然多了一道阴影。

原晢猛地单手抱膝防走光,准备用尽全力把来人唬走,抬眼就撞上了裘时早已笑瘫的面庞。

“不准笑。”原晢恨得咬牙切齿,“不准笑。”

“你不准笑!”

“也不准过来!”

裘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

他笑意难掩,对同样想来帮忙的闲杂人等挥了挥手,张开双臂用长袖衫把原晢整团罩住了。

熟悉的皂液香浮在鼻腔间,丝丝淡淡,是一种令人安定的气息。

甜梦中的气息。

少年的心跳偷偷漏了一拍。

原晢看不清四周,只知道自己被人轻轻环抱着,爱护着,珍视着。

地上的影子也不再孤单。

鼻尖突然有点酸酸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眼角好似被扬了一把灰。

原晢闭上眼,不自觉往裘时身上靠了靠。

他好像不需要再和这个人客气了。

正午的烈阳炙烤大地,周遭的玩闹逐渐模糊,人群散去,光亮重新映入眼眸的刹那,原晢下意识握紧了手边的温度。

这无关季节,无关窘态与失意,少年心动的那个瞬间,耳边甚至没有风声。

第26章

神级八卦就是这样诞生的。

少年相拥的瞬间一经放出, 不出半小时,学校树洞就已经堆出了三种加精版同人文,什么落魄少爷与王冠继承者, 什么傲娇奶团子和他的巧克力派, 什么无敌学霸落入街霸之手之18/禁不禁……评论区灌水灌得即将溃堤, 躁动的少男少女们用键盘为本届校运会迎来了世纪高潮。

——“四目相对的瞬间, 他在他深褐色的眼眸里, 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卧槽简直神还原!点了!点了!!!

——以前的我又聋又瞎!裘爷为什么从来不找对象?因为正缘在这里啊!裘爷简直A爆了!爆了!今晚给我好好干!往死里干!!!

——现场高清无/码照新鲜出炉!十元一张!十元一张!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不要错过啊!动动手指点个关注, 主角亲签敬请期待……

——……

他们裘爷明明一直对着手机笑,可以朱旭阳为首的始作俑者们全都“扑通”跪了过来, 开始逐一忏悔。

侯业刚把这群傻子严厉呵斥了一顿,并安排他们在午休时段一一给原晢道歉,嘴笨说不溜的就直接写检讨, 没有玩笑可言。

此等行径过于恶劣, 必须严肃处理。

朱旭阳的初衷明明是照顾新同学,可现在俨然成了“恃强凌弱”, 他有苦说不出, 只能将包里的零食干粮全部奉上, 并开始忧虑树洞里的流言蜚语。

“霸霸, 您请吃。”

“霸霸, 热吗, 我给您扇扇风。”

“霸霸, 霸霸……”

原晢努力摆手,好说歹说才终于打发掉这群麻烦的狗皮膏药。

他其实没什么事, 只是急性劈叉导致腿部肌肉轻度拉伤,走起路来有些别扭罢了。

以及脸蛋依旧红得像个猴屁股。

他就不该捡最后那一脚!

现在整个人活脱脱成了一只呆螃蟹,不管站立坐下都要扯着个外八, 估计要回去养上几天才能恢复。

反正爬二楼总比爬三楼容易。

原晢闻着身上淡淡的皂液香,欣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还好某个姓裘的因为赛事密集带了替换衣物,否则他今天真的要完蛋……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能有这么强的洞察力,明明连离他最近的裁判老师都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大插曲!

大插曲!!!

由于昨天中午的卡牌游戏过于扰民,今日体育馆附近多了不少巡逻控场的小纪委,后半程卡牌赛事不得已被迫中止。

当然,自家出了这么大的喜讯,现场根本没人还记得昨天玩了什么。

原晢就这样成了本年度唯一的“霸霸”。

手机消息根本看不赢,好友申请突然爆一堆,各种讨论组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原晢不得不将它们彻底静音。

对于一个刚经历当众开裆的倒霉蛋而言,这点八卦根本激不起什么内心波澜。

爱怎么搭就怎么搭吧,反正他还没出生就和裘某凑一对了,老相好了都!

“咱可以给它举报下架了,这都啥玩意儿啊,严重侵害了裘爷和霸霸的名誉权!”

朱总管正在逐一排查有害信息,灵活的指头在屏幕上来回划动,终于顿在了那本最热门的18/禁上:“特别是这个!这也写得太,太太……太那啥了!”

“不用。”

他们裘爷头也没抬,直接判了否。

“那……那我要不要赶紧出个声明什么的?至少给那几个写手警告一下吧,连主角名都敢同音,这也忒有种了!”

朱总管依旧在杞人忧天,边说边皱眉:“万一以后越传越广,传到裘爷对象那里怎么办?这也写得也太牛逼了,三人市虎啊,岂不是埋了一颗大雷吗!”

“哎哟,朱总这么有水平呢,还三人市虎上了?”旁边的孙晨正看得津津有味,不满地打断了朱旭阳的谏言:“怕个啥啊,现在小姑娘都喜欢这种,真生气哄哄不就行了吗,又不是你对象,你急个啥?再说了,裘爷和霸霸都不介意,你在这干嘛啊,都叨叨一中午了,还有完没完了!”

“我这不是担心嘛……”朱旭阳小声嘀咕着,转身就朝原晢第n+1次低头赔罪:“霸霸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可这话题度也太高了吧,我也不懂怎么办啊,要不……要不你杀了我吧!”

“我愿意以死谢罪!”

“哎哎哎,吵死了,不要烦霸霸。”孙晨同样朝原晢赔着笑,起身抢过朱旭阳的手机点了几下,直接把人提到角落里,不忘把那冷砖块砸回去:“你看奶团子篇,快点,安静看!”

孙晨用火眼金睛在现场来回遛了一圈。

所有人都围在篮球架旁低头刷手机,脸上全是按耐不住的痴笑,个别憋不住的已经捂嘴倒下了……好一派和谐景象!

最强狗腿心满意足地坐回去了。

他要马上去树洞放个投票链接,看看大家最喜欢哪一本嘿嘿嘿……

原晢的手机屏幕上还在不断刷出新消息。

少年看似在闭目养神,但双眼总不自觉裂出一条缝,没有错过隔壁罪魁祸首的任何动态。

裘时:(星星眼.jpg)

裘时:不举报可以吗?

裘时:(求求.jpg)

裘时:哥哥!这里有我们的第一张合照!

裘时:(高清大图可下载)

裘时:(高清大图可下载)

裘时:(高清大图可下载)

裘时:(开心.jpg)

裘时:还有这个!

裘时:(链接:……投票情况)

裘时:哥哥最喜欢哪一版?

裘时:(害羞.jpg)

裘时:喜欢这个吗?

裘时:(链接:……之18/禁不禁)

裘时:(期待.jpg)

裘时:(搓手手.jpg)

裘时:(抱住狂亲.jpg)

原晢:“……”

他选择继续装睡-

下午是各种五花八门的混合接力,跑道边的应援尖叫一阵盖过一阵,那个巧克力派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根本用不着望远镜。

原晢远远地看着那个姓裘的接过交接棒,在眨眼间超越隔壁赛道,瞬时拉满进度条,风驰电掣般冲向终点。

又一阵高呼在青草地上爆发。

而后远远的小人成群结队奔向那个巧克力派,高举那个巧克力派,兴奋得像是要吃掉那个巧克力派。

为什么都是远远的小人?

因为两人同框会直接导致班级大本营沦陷,没有比赛安排的原晢不得不退到了危险区域之外,以求自保。

树洞里的少年八卦经过一个午休时间的发酵,终于在铃声响起的刹那彻底爆发,各种好奇探究的目光蜂拥而至,如蝗虫过境般,体育馆门口的小台阶差点被踏平。

原晢慌死了,可那个姓裘的依旧乐在其中,甚至一度想要阻断他的逃生通道。

非常过分。

原晢第九次回头确认图书馆天台的安全系数。

视线范围内没有可移动活物,满分。

兜里的手机响了两声,又响了两声,紧接着就是连续不断的信息轰炸。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在炸他。

原晢单手拿起借来的超清望远镜,准备看看那个姓裘的又想说什么。

挥手。

比心。

举手比心。

高举大爱心。

……

旁边的人都要看过来了,还有完没完!

原晢轻轻骂了一句,放下酸涩的手臂眨眨眼,又立刻把长睫毛贴回镜头上了。

那个姓裘的确实比他刚到临安那会儿黑了几个度。是很健康的小麦色。估计上个月在南半球放羊的时候没少晒太阳,都快晒秃噜皮了。

自己也该晒黑一点。原晢想着。

这云淡风轻的好日子,就该多见见太阳。

主要是……

那个什么奶团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词!

还小……小奶团子?

瞧不起谁呢!

“吱呀——”

身后的通道门被打开了。

这一开一合的间隙,室内带出的冷气很快消散在热浪中。

原晢就着阳光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并不着急回头。

那个姓裘的还有两场接力要战,不可能突然瞬移到背后吓他。

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除了那个姓裘的,这世上就没人能吓得着他。

可奶团子的小心脏还是不由得多弹了一下。

刚刚一路上天台也没看见几个爱学习的身影,原晢已经忘了来图书馆最有可能遇见谁。

大意了。

尽管原晢在午休前就和王早星发过道歉信息,并表示如有难题想要探讨可随时联系,可他依旧能感受到眼前人的不善。

王早星的脸很黑。

这人平时就总口角下垂,看起来厌世且气短,成天都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现在那股消极劲儿更明显了。

王早星手里也没拿题,只是沉默着走到原晢身边,抢过他手里的望远镜朝全校最热闹的地方看了一眼。

只一眼,那切实鄙夷的目光就露了出来。

王早星:“有件事,我很早就想说了。”

原晢:“?”

“那个什么娃娃亲对象,”王早星脸上挂着不屑,盯着原晢说:“就是你吧。”-

说来奇怪,原晢一直都很担心曾经的娃娃亲劣迹被人揭发,或成为谈资,或沦为笑柄。

可现在有人想要以此来威胁他,他突然就不介意了。

谁还没个娃娃亲呢?

如果这段陈年旧事被公开,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学校那个小树洞估计会直接爆炸。

服务器肯定要崩。

还挺让人期待的。原晢心说。

会不会产生其他恶果不清楚,他也不是始作俑者,没什么好担心的。

反正那个姓裘的肯定高兴。

“你没有娃娃亲么?”原晢反问。

“啊……啊?”王早星明显愣了一下,而后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我家这种小门小户的……”

尽管结果不如预期,王早星也没有放弃,他立刻换了副较为友善的嘴脸,字正腔圆地开启劝诫模式:“我也没什么其他意思,我就是想来提醒你一下,这样下去肯定会影响学习。”

“不会影响我学习。”原晢说。

“学霸,你误会了,我真的没有恶意。”王早星强调,“我知道他们肯定和你说了不少我的坏话,就因为我从小成绩好不和这群疯狗走一道,什么屎盆子都喜欢扣我头上,但我这人敢做敢当,做过的事情我肯定认,至于其他的,反正我说了也没人信,清者自清咯。”

“我也是想和你交这个朋友,才来跟你说这些话的。”

“我看得出裘时在追你,但你应该不是吧?”王早星啧了几声,满脸厌恶:“你以前接触过那类人吗,男同很恶心的,很多情况完全超乎认知,他爸就那浑样,基因就那么烂,你说生出来的东西能好到哪儿去。”

“大家可能是年纪小不记事,也可能是收了太多好处所以懒得计较,反正有吃有喝的,违心捧场几句也无所谓。”王早星说。

“以前在街上根本没人理他。”

“他爸之所以会出车祸,就是嗑药嗑嗨了,根本没有什么其他原因,大晚上的发疯一样在市区飙车,直接被路过的泥头车收了,就是这么简单。”

“都是塞了钱才把问题处理干净,大家都心知肚明。”

王早星上上下下地把原晢打量了一番,似乎在寻找比较委婉的说辞,“啧,反正这种有钱人身上都一堆脏病,自以为能通天就使劲作,一不小心就把自己作死了,也是活该。”

“可那种病是会遗传的啊,谁知道传了多少,要不然为什么大夏天的也要穿长袖?”

“肯定是想遮点什么呗。”

“原晢,我是真把你当朋友才和你说这些的。”王早星再次强调,“不管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我衷心建议你离他远一点。”

“越远越安全。”

第27章

校运会之后, 那个姓裘的明显没有那么爱学习了。

虽然两人还是分床睡,但随着石膏手的解冻日期逐渐逼近,原晢被骚扰的次数可谓是与日俱增, 裘某的犯罪程度时不时还能连跳几级。

三分钟的学习热度也很快遭了报应。

一顿操作猛如虎, 排名进步二百五。

由于起点太低, 裘某猛飙一路还是没能成功挤进三位数排名, 这两天情绪明显低落了不少。

可瘟神就是瘟神, 情绪再低落也能自我和解, 明明没有达到奖励标准,却还是一言不合就要亲亲求抱抱, 美其名曰额度预支,原晢自然没空搭理他。

他还有点事儿没想明白。

王早星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但原晢脑子里只反复浮现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他和那个姓裘的, 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

亲过了, 睡过了(名词),然后呢?

总不能一开口就结婚吧?

他们是什么关系?他们现在有关系吗?

虽然确实定下了娃娃亲, 但也不能这么乱来吧?

别人是什么步骤?

也是这么一步登天吗??

校运会期间的树洞热度被校方强行压了下去, 德育处以保护学生为由安排了各种清道夫潜水, 一有苗头直接就地斩杀。

热闹很快就散了。

加上新一轮月考的冲击, 只有七秒记忆的莘莘学子大概已经忘了一周前自己在嗑什么乐子, 对答案的各科帖子终于再次占据树洞主页, 求分若渴, 一如往常。

可原晢依旧每晚蹲在树洞里东张西望。

他一直在等。

等那段鲜少有人知道真相的娃娃亲旧闻被公之于众。

可别提什么大动作了,王早星连个小动作都没有, 原晢甚至都有些失望了。

这人明明被他油盐不进的状态气走了,还放狠话说他一定会后悔的……怎么这么久都没消息?

要不要好心提醒一下?

他这次都考回年级前十了,稳扎稳打地, 总能证明那个姓裘的不影响成绩了吧?

怎么没人来证明一下他要怎么后悔?什么时候开始后悔?

原晢在月光下闻了闻放在枕边的长袖衫,是校运会上陪伴他的那件,藏蓝色的纹理中带着熟悉的皂液香气。

香香的,特别好闻。

终究是长袖衫扛下了所有。

少年忍不住嘴角上扬。

某个姓裘的也是好笑,大家都穿短袖的时候他偏偏要穿长袖,各色衬衫外套换着来,一整月都不重样。可现在气温下降了,班级全员裹紧小外套,个别怕冻星人连羽绒服都拿出来了,他倒开始过夏天了。简直是南半球体质。

那些不像样的谣言当然不攻自破。

在两只玩偶猫的掩饰下,原晢偷偷朝床边探了个脑袋。

裘时在地上睡得很香。

手臂上的抓痕早就消散了,少年期独有的薄肌线条被微光衬得更为柔和。

白背心根本遮不住什么。

是一个非常健康的巧克力派。

想起赛场上那个沉稳而有力的拥抱,原晢突然小脸一红,抱住黑白两只猫倒头睡去了。

他明天就可以拆石膏了。

有点紧张,也有点兴奋-

那个姓裘的手机天还没亮就开始震动,电话响完信息响,一刻不停,中午更是被侯业带着一群老教师锁在了办公抽屉里,直接阻断了裘时与外界的联系。

好几张嘴语重心长谆谆教诲,机关枪似的突突突,把窗外的麻雀都惊飞了。

大概是因为他放弃留学的事情。

之前没人把这个玩笑当回事,直到裘时拿着南半球的拒信回执到教务处办手续,各位老师才终于如梦初醒,连忙把电话拨给监护人确认情况。

就这样鸡飞狗跳闹了一上午。

原晢把隔壁垫底生的卷子从桌肚里再次抽出来,拿笔细细研究了一番。

某个姓裘的是进步了没错,但这点微乎其微的提升还完全够不着同等大学的分数线,去澳洲念书依旧是当下的最优解。

这家伙还特有个性,语文阅读题有一小问让谈谈如何理解“善意的谎言”,只要顺着文章背景夸一夸就能拿分,而他偏不认——

「谎言就是谎言,不分善恶。」

原晢:“……”

分数,-2。

某个姓裘的果然不适合应试教育。

原晢把手里的几科卷子左右翻了一遍,这种闭眼答的题不知道被扣了多少分,要是再让他遇上不对胃口的作文立意,估计能直接给你交白卷。

真是前路漫漫啊。

去澳洲念书不是最优解,而是唯一解。原晢心说。

而裘时的生母也在澳洲。

他该是想念母亲的。

李曼迪女士也会给那个姓裘的提供更多更好的帮助。

不管怎么说,原先的升学路径横看竖看都更省事,也更合理。

总比每晚趴在长桌上背那些难以下咽的古文公式强。

裘时应该去澳洲。

他该拥有顺风顺水的人生。

可是……

原晢承认,他开始有私心了。

午休时间过半,眼看那个姓裘的还没回教室,原晢决定自己去医院拆石膏。

他最近好像太依赖裘时了。

明明腿又没瘸,学校到医院也就是两步路的距离,他自己就能走过去,没那么矫情。

这一个月他都快和裘某混成连体婴了,每次去复查拍片都要被那个画一坨明里暗里“祝福”一番,非常丢人。

太不应该了。

原晢决定今天一切都靠自己。

于是,少年在人口爆满的午间急诊区挂了号,蹲在地上对着不断变化的电子大屏望眼欲穿,困得眼皮子都打了几架,还是没能等到自己的号码牌。

直到昏昏欲睡的脑袋被恰巧路过的华一拓一嗓子提了起来。

“哎哟喂,你怎么躲这儿来了!”

华一拓紧急摇人,抓起原晢就往后方的处理室带,一路上都在激动地大叫:“侯哥找你都找一中午了,吃完饭就不见影,结果跑挂号来了啊,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太不巧了!”

“来来来,我直接上手帮你拆了,赶紧的赶紧的!”

“有大事!大事!”

“……嗯?”原晢还懵着。

他拿出静音的手机看了一眼,那个姓裘的没有任何消息,倒是侯清洋的电话快给他打爆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总之,看起来不像有什么好消息。

“下次过来直接打电话给我就好了啊,就算我不值班也肯定给你安排好,医院堪比菜市场你不知道啊,就这点小事还拿号排队,排一中午都排不到你。”

华一拓火急火燎地把原晢领到一堆工具前,二话不说直接开干,激动得差点把医用小推车都打翻了。

非常亢奋,非常赶时间。

“所以……发生什么事了?”原晢疑惑地问。

“你先别动啊,定好,定好。”华一拓拿上工具紧急切割,只是看好戏般笑着,并没有正面回答:“两分钟就能给你拆完,待会儿简单洗洗,体面点哈,十年后再往回看,今天绝对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啥?”原晢更懵了。

“虽然石膏拆了,但这手腕怎么说都废了六周,还是要养着点,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程度的至少要两百天,今晚回家别太疯哈。”

华一拓朝原晢挑了个眉,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沓自制门票,直接封住了少年想要反驳的嘴,“拿着,今晚乐队在99首演,让班上那群爱吃霸王餐的都记得来,一个不准少,都给我把气氛嗨起来,嗨起来!”

“好了,赶快过去吧,侯哥就在店门口等你,快去吧哈!”

“好好表现!干巴爹!!!”

原晢还没来得及看清门票上的字样,整个人就被华一拓推出了急诊区。

关于那个野鸡乐队要在烧烤铺举办“全球首演”的重磅通知,华一拓已经说了快一个月了。

烧烤铺大堂确实有个小舞台,看起来就是玩乐队的驻唱点,可原晢打工期间那套进口设备一次都没响过。直到华一拓结束实习期彻底转正,那个小角落才终于活了过来。

作为名副其实的资深鼓手,华一拓白天在医院骨科敲敲敲,晚上回到到烟火气中继续敲敲敲,除了值夜班的那几晚能消停一下,其余时间浑身上下全是使不完的牛劲儿,非常扰民。

听说组乐队是华医生的儿时梦想,现在终于有了经济基础,再不逐梦就老了。

而侯清洋作为出钱又出力的投资方,不仅提供场地,提供观众,更是提供情绪价值,给华某从社会上淘来的兼职小乐队过了不少嘴瘾,分分钟感觉成名在望,越唱越勇,越夜越嗨。

话说回来……原晢敢打保票,周边没人发觉他们侯哥和这位近期频繁在烧烤铺出没的华医生有一腿。

特别不正常的一腿。

毕竟这俩人在众人面前的表现十分正常,是老友,是同窗,是臭味相投的中老年。但一遇到裘爷和他对象,两位中老年对个眼神就开骚,总能肆无忌惮地腻歪起来。

像是找到了某种组织。

又或者,只是单纯想要带坏青少年。

原晢不免啧了一下,抬头就看到侯清洋隔得老远朝他飞奔而来。

“可算逮着人了,俺老爹在那边都快撑不住了,真是要愁死你哥,快快,快过来。”

侯清洋直接把人捞进了自家店里,不忘帮少年认真整理衣领,再前后左右扫了几圈,表示满意:“大包间里有人点名要见你,直接进去就好,最多半小时,不会耽误下午上课的,别紧张啊。”

“紧张什么?”原晢不明所以。

“别紧张,别紧张。”侯清洋憋着笑,拍了拍原晢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千万别紧张。”

“不管怎样,总是要见家长的。”

第28章

李曼迪回国参加新一季论坛峰会, 她特意多留了一天私人时间,今早刚刚落地临安。

一个月前,李曼迪就收到了裘时取消入学名额的申请, 奈何行程太满无暇顾及, 只好单独给他交了留位费, 准备趁这次回国彻底解决困扰她多年的心头病——关于裘时口中那位并不存在的“好朋友”。

李曼迪自知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

在遭受婚姻和裘家人的双重背叛后, 她甚至不想承认自己是一位母亲。

母亲总是意味着牺牲。

为了孩子忍一忍, 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人都是这么劝她的。

李曼迪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再被孩子捆绑, 所以尽管这些年她有过很多段婚姻,裘时都是她唯一的孩子。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 李曼迪并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和这个小孩培养感情。

她远走他乡多年,期间从未参与儿子的成长。裘时什么时候开口说话,什么时候学会走路, 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没有妈妈……这些琐事她都不知道, 也并不关心。

直至裘家人相继离世,李曼迪才不得不出面承担起监护人的责任。

像是被迫接手一个烫手山芋。一个甩不掉的累赘。

想起那些不体面的过往, 李曼迪起初并不乐意回国。

她不喜欢这座城市。她厌恶这座城市。

她憎恶所有与裘家相关的人事物。

更不想为曾经的错误选择承担任何责任。

李曼迪知道, 只要签了那个字, 她就要再次成为一个母亲, 成为众人肆意讨伐的对象, 成为一个理所应当的牺牲品。

凭什么?

可当看到葬礼视频上那个瘦弱无助的小身影时, 李曼迪还是心软了。

她第一时间飞了回来, 用最快速度办完所有手续,准备在冬天到来前把裘时带去澳洲开启新生活。

南半球正好是初夏, 天气特别好,正是去户外看野生动物的好时机,小孩子一定会喜欢的。

意外的是, 裘时拒绝了她。

裘时说他最好的朋友还在这里,他哪儿也不去。

可李曼迪来回打听了一圈,申经街附近根本没有人见过儿子口中的那位“好朋友”。

他明明没有朋友。

没有任何朋友。

李曼迪吓坏了。

她一度认为这孩子被他爸养出毛病了。

毕竟那个姓裘的除了泡男人什么都不会,裘老爷子才去世短短几年,他就把家产败了个精光,甚至连孩子幼升小的时间都能错过,导致裘时一直比同班孩子大一年。

要不是有杨老师帮忙看管,那一整年没书可读的日子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少祸事。

就更别提换季过敏突发寻麻疹的应对办法了。

那个姓裘的可能到死都不知道养孩子还能遇到这种问题,完全是个睁眼瞎。

不仅保不齐裘家的产业,连自己的小命都丢了,李曼迪也不知道还能指望他什么。再加上那些数不尽的流言蜚语,根本没有任何家长能放心让孩子和她的儿子交朋友……她儿子根本就没朋友!

李曼迪紧急联系了各大医疗机构,各项权威专家,在国内外给裘时同步进行心理健康测试,生怕这孩子出现幻视幻听等抑郁病症。

每每想到这里,她都极度后悔自己作为一位母亲的失职。

李曼迪甚至做好了放弃事业的准备,决定交接好手头工作就立刻回归家庭,一心一意陪伴孩子成长。

说不上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所有报告都显示这个小男孩头脑清醒,逻辑明晰,尽管偶现轻度焦虑症状,但也符合青少年时期向外探求的正常状态,远远没有达到病态标准。

可那个不存在的“好朋友”呢?

真的不是幻觉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

大家只当那是孩子不愿离开故土的借口。

在医生与好友的几度劝说下,李曼迪最终还是同意了儿子的诉求,让他继续留在国内学习生活,维持现状直至成年。

尽管那是一个谎言,尽管李曼迪不喜欢谎言,她也必须接受。

她需要时间和儿子培养亲密关系。

于是李曼迪与杨老师达成了托管协议,又挨家挨户拜访了学校里比较闹腾的同学,希望他们在课余时间能和裘时交个朋友,尽可能热情地。

朋友变多了,总不至于还要靠谎言来掩饰孤单。

她儿子太孤单了。

李曼迪心中有愧,于是她每个节假日都会回国,也不再错过儿子的任何一次生日,希望能尽己所能弥补过去错失的那些岁月。

直至被少年严肃叫停。

裘时依旧不愿与她亲近。李曼迪表示理解。

她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期待——希望裘时高中毕业后能来澳洲念书,希望他遇到困难愿意与自己沟通,希望他可以像其他小孩那样撒泼打滚……

裘时同意了。

当然,除了最后一条。

于是节日聚餐变成了跨洋祝福,庆生聚会变成了定制蛋糕,一切为了培养母子感情的枷锁都在不影响原有轨迹下极致简化了。

值得庆幸,也同样值得感激。

尽管裘时每次都像完成任务般将大段信息复制粘贴,李曼迪也看得乐此不疲,并给她不缺钱的宝贝儿子送上巨大一个新春红包。

母子俩终于找到了久违的平衡点,谁都不用委屈求全,只凭血脉就能在地球两端紧密联系着。

李曼迪原以为生活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她在生意场上厮杀惯了,时不时还真需要这种无价的慰藉。

当母亲的感觉……好像也不赖?

每每想到儿子明年就可以来澳洲上学了,未来也会一直陪她在这里定居,逐渐成长为她生意场上的左膀右臂,李曼迪谈判的声势都柔和不少,并主动把最后一段婚姻提上了日程。

裘时和对方相处得很好,李曼迪感到庆幸。

她希望儿子到这边之后能真正体会一次家的感觉。圆满的,幸福的,温暖的感觉。

可少年却在婚礼前夕突然出现,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般,神色慌张,失魂落魄。

手臂上的红痕也清晰可见。

这孩子早就不起疹子了,可幼时挥之不去的梦魇总会在内心感到不安时倏地冒头,如同父亲葬礼上那个无助的影子。

李曼迪知道,儿子是在向她求救。

李曼迪立刻放下手头工作,带裘时去见了当地最好的心理医生,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可测试结果远不如预期。

幼时的轻微焦虑早已演变成心理障碍,红印遍布的手臂就是最直接的证据,让身为母亲的她根本无法自欺。

李曼迪想不通这种结果因何而来。

这些年,儿子身边的变数都被她抚平了。

钱而已。钱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手段。她的儿子只需要开开心心地享受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段为了培养母子感情的放养时期完全就是同龄人向往的典范。

可裘时不说,李曼迪也不好多问,只要儿子还愿意来澳洲陪她就好。

留学事宜关乎前程,这个议题母子俩早就达成了一致。

即使不一致,她也决不让步。

李曼迪陪裘时在澳洲进行了为期三周的心理治疗,并按照少年的意志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阳光,农场,带有青草味的皮卡车……所有他喜欢的设施都准备好了,再加上小半年的休整期,乡下的自然风光足以让人恢复精神。

上大学之后,就不准再这样成天无所事事了。

李曼迪在心里划定了放养期限。

申经街是裘老爷子留下来的,她不便在裘家人的地盘上插手儿子的日常生活。

但等人到了澳洲,一切就不一样了。

十八岁了,也是时候该扛起肩上的责任了,否则最终长成他爸那有钱无脑的样式,分分钟被别有用心之人下套拴牢,多少家产都不够败的。

她的儿子不该姓裘。

她不允许儿子的未来有偏差。

可李曼迪还是犯了一个错——由于工作太忙,她没有陪裘时回国收拾老房子。

原以为最多只是两天的行程,负责接送机的司机都安排好了,李曼迪却迟迟等不到属于儿子的返程机票生效。

飞机落地临安不到二十四小时,裘时就悔了棋。

还是那句话。

他最好的朋友在这里,他哪儿也不去-

原晢还杵在包间门外。

他的大脑正在记忆部门疯狂运转,四肢控制中心暂时断电,双脚像灌了铅似的根本抬不起来。

这……这是什么情况?

李曼迪为什么要点名见他?

因为他和那个姓裘的……他和那个姓裘的没什么关系啊!

求生意志猛然狂起,原晢不自觉退了一步。

他在小道新闻上见过网友对李曼迪的评价。

作为亚太地区极具影响力的华人企业家,这位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在谈判桌上从不手软,只讲利益不讲情分,不仅黑白通吃,更是能直接捣毁竞争对手一座城——非常给中国女人长脸。

还结了很多次婚……

那个姓裘的前不久刚失踪过,就是飞到南半球参加最新一场婚礼去了,好像是第多少任继父来着?都能凑一桌麻将了!

总之,这位不速之客,光看面相就不是个善茬。

李曼迪的前夫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最近一段婚姻更是政商两界强强联合,那个所谓的小农场不过是个消遣罢了。

原晢生怕自己也是个消遣。

裘时知道李曼迪要见他吗?

看中午这各方串通的架势,应该是不知道的。

那个姓裘的向来信息秒回,对话框收尾永远都是他的白条,只要原晢还有话说,他就绝对要接茬。

尽管有时候原晢只发了一个表情包,他也能找到情侣款给人怼回来,自说自话,没完没了。

非常之热情生动。

可现在,那条拆石膏的信息已经在对话框里晾干了,那个姓裘的还是没有出现。

原晢再次谨慎地后退一步。

裘时不仅不知道李曼迪要见他,还一反常态失联了。

或许一进办公室手机就被收了。

可是,老校区明明不管手机的。

……

原晢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眼里满是不知所措。

李曼迪要单独见他,却不想让裘时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影响了那个姓裘的判断?

因为他阻断了那个姓裘的光明升学路?

还是因为……他是裘家定下的娃娃亲对象。

李曼迪或许是憎恨裘家的。

而那桩莫名其妙的婚约,让他在一定程度上归属于裘家人。

所以,他是个祸害?

所以,现在是要把祸害单独灭口?

所以……

原晢弱弱地又退了几步,刚想回头找外援,就被收了贿的侯老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包间里。

“……”

第29章

“坐。”

冰冷的腔调从餐桌对面飘过来。

黑围裙大哥递上茶水就退下了, 原晢求救无门,只能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静候发落。

“你就是这学期新来的转校生?”

妆容精致的女人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位初次谋面的少年。

这次回国确实变化很大, 李曼迪只是在申经街上随便找了家店主询问, 结果怎么谁都知道她儿子有一个深度捆绑的好对象?

还是一个男孩子?

店家找补说是什么学习对象, 但李曼迪一听就知道不对。

这黄毛一直在和隔壁那个白大褂眉来眼去, 瞎子都能看出来他们是什么关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劣质基因防不胜防, 这条街怕不是要彻底废了。

话说……当初裘家老太求来的娃娃亲好像也是个男宝?

呵,这家人可真特么绝。

想到这里, 李曼迪心中的火气都快压不住了。

嫁入裘家是她年少无知犯下的错,基因遗传也是她无意埋下的祸根,这些她都认。

可裘时是她唯一的孩子, 她必须倾尽全力将他转回正道上。

即便只是看起来正常。

李曼迪的儿子必须是个正常人。

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原晢是吧, 这名字经常听你们侯老师提起,我看校门公告栏上也到处贴着你的照片, 成绩很好啊。”李曼迪冷叹一声, 尽可能客气道:“你父母肯定为你感到骄傲。”

“嗯。”原晢小声应着。

他知书达礼十八载, 自然知道会见长辈该用什么礼数, 比如, 在对方没动杯之前他也不该碰那个杯子……

但李曼迪打量人的眼神实在太可怕了。

原晢不得不在那审视的目光下喝了一口茶压惊, 而后默默把双手放在桌子底下合十了。

阿弥陀佛。

“我是Mandy Lee, 裘时的母亲。”

李曼迪把一张带有各式头衔的名片从桌上推了过去,顺手打开一份医疗档案, 将重要内容一一摆在原晢眼前,“听侯老师说你是裘时最好的朋友,最近也一直在帮他辅导功课, 阿姨特别感谢你,但裘时的状态不太好,他确实不适合继续待在国内了。”

“你才来这边几个月,可能对这一带的旧事不太清楚。”李曼迪的语速很快,咄咄逼人:“裘时的成长环境比较复杂。”

“复杂到,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看着两个月前的诊断记录,李曼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略过了这段带有私怨的陈年旧事。

现在还不是和少年人谈判的时候。

她也没必要为了这种丑事和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谈判。

李曼迪判断结果向来只看利弊,而这种刚成年的小孩依旧处在感情大过天的状态里,满脑子都是废水,讲道理根本行不通,只能把他根本承担不了的后果摆上来。

“作为母亲,我一直想把他带去澳洲生活,但这孩子不愿意,加上换环境会让他感到不安,手上脸上全是抓痕,医生建议成年后再做决定,这个计划就这么一直耽搁了。”

李曼迪点了点诊断证明,只挑重点说:“他小时候就有轻度的焦虑症状,因为患过寻麻疹又没有大人带去治疗,那阵痛痒一直根植于记忆深处,一旦感到不安和恐惧就会习惯性抓挠,有时甚至会破皮流血。”

“过去一直控制得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夏天这病症突然就爆发了。”

原晢盯着那几页沾有消毒水味的报告单,神情逐渐变得复杂。

那个盖了章的诊断书说,裘时患有很严重的心理障碍,甚至需要入院治疗。

因为从小被忽视,被冷落,他不得已幻想出了一个不离不弃的爱人。

那位爱人是他能够维持稳定状态的核心因素。

可他的理智一直在与这个幻觉做斗争,并随着年岁增长不断加强,直至爆破。

当幻想与现实激烈碰撞,当他明白虚空即将幻灭的时候,他就会痛苦。所以他会止不住伤害自己,所以手臂上有很多难以消散的抓痕,所以才一直穿着能够遮掩伤疤的长袖外套……

诊断日期在两个月前。

是裘时突然消失的那段时间。

原晢反复看着诊断单上的译文,手指早在桌子底下紧紧攥成一团。

这庸医在胡言乱语什么呢,那个姓裘的明明只是换季过敏,胳膊上的红痕早就痊愈了。

明明是他看着痊愈的。

一入冬就痊愈了。

裘时绝对没有生病。

“今天单独约你出来,也是想请你帮个小忙。”李曼迪直言道:“你成绩好,在国内也可以上很好的大学,但裘时不一样。”

“裘时必须跟我回澳洲。”

李曼迪自认为是一个开明的母亲,但在儿子的人生大事上她绝不能让步。

这是她唯一的孩子。

“我就这么个儿子,路都给他铺好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管他的功课了。”李曼迪说。

“在这个节点激发上进心没有任何意义。”

“他也未必真要学习,要学早学了,现在只是想逃避责任罢了。”李曼迪面容带笑,可那话语却让人心底发寒:“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继承了他爸那从不用在正道上的脑子,从小就会骗人。”

“他小时候就总说自己有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可根本说不出对方叫什么名字。”

“我还带他去看过好几位儿童心理专家,怕这小孩一个人呆久了出现幻视幻觉,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李曼迪冷笑一声,叹息道:“后来我才知道,有些小孩连医生都能骗。”

“那么多次测试,他竟然都通过了。”

“我这儿子确实生得挺聪明的。”李曼迪说,“可惜了,确实是我的失误,当初就应该强制带他进行后续治疗,总不至于一拖拖上这么些年,拖到病症直接爆发了。”

“心理问题若是被人的意志主观藏起来,谁都没办法察觉。”

“他小时候太孤单了。”

“孤单到甚至给自己编造了一个玩伴。”

李曼迪观察着少年的反应,微微抿了一口茶。

这开水配茶包的廉价口感于她而言已经非常陌生了,如同窗外即将被拆迁的老街巷。

记忆中的热闹繁华早已不复存在。

等过完这个冬天,一切都该是全新的篇章。

必须是全新的篇章。

“因为他爸的关系,估计那些年根本没人愿意理他,成天就自己在街上瞎晃悠了。”李曼迪放下那满是塑料质感的茶杯,感慨道:“如果不是我找人帮忙,估计这心病还要爆发得更早一点。”

“现在回头看,当初确实不该给他找朋友,弄巧成拙了。”李曼迪叹笑,“还花了不少钱呢。”

听到这里,原晢倏地怔住了。

——“我身边所有留下来的人,都是买来的。”

——“他们都不喜欢我。”

——“你要不要,也可怜可怜我?”

原晢突然记起街灯下那张闪着泪光的脸。

半明半暗,若即若离,忽然就融入了夜色里。

他好像理解了裘时的痛苦。

李曼迪今天的任务是“遣送”,而非“招揽”,所以在面对一个影响裘时未来选择的外人时,这位母亲的态度并不是特别友善。

十年前为裘时买朋友的时候,李曼迪肯定不是这个态度。原晢想着。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不管是“遣送”还是“招揽”,李曼迪总会将裘时最脆弱的一面当成谈判筹码,在关键时刻公开示众,以达成最理想的效果。

裘时需要她这么做吗?

裘时不需要她这么做。

幼时的隐私总是未经允许就被母亲赤裸裸地展现出去,或博取同情,或换取利益,最终带来毫无价值的虚假繁荣。

裘时并不喜欢这种热闹。

他依旧很孤单。

每次看到客厅墙上那张老旧泛黄的乘法表时,原晢心底总会升起一阵莫名的熟悉感。可那分明只是一张批量生产的学龄前必备单品,家家户户人手一份,实在没什么特别的。

他也曾经纠结过街心花园遇到的大富翁到底是谁,没有姓名,没有照片,没有联系方式,唯一的解答只能询问当事人。可为了保护石膏手的完整性,为了将那暧昧不清的关系暂时定格,原晢总是有意无意避开这个话题,心中的疑问也一拖再拖。

但现在,那些琐碎都不重要了。

不管裘时是不是大富翁,原晢都愿意和他交朋友。

最好的朋友。

李曼迪至少说错了一句话。原晢确信。

裘时不喜欢说谎,他最讨厌撒谎精了。

裘时是一个非常坦诚的人。

裘时不会,也不屑于骗人。

“他没有骗您。”原晢抬起头,眼神坚定:“是我。”

“我就是那个好朋友。”

“我家就住在杨老师家楼上,2号楼301,是因为家里出了变故才搬走的,现在搬回来了。”

“裘时有朋友,我就是他的朋友。”

原晢重复了一遍:“他没有骗您。”

“哦?”李曼迪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突然笑了起来。

果然还处在感情大过天的年纪里,都学会无条件包庇了?了不得。

她虽然好些年没回国,但杨老师还在世的时候,儿子每天和谁在一起玩还是有数的,怎么就没见过这一个?怕不是最近才冒出来的。

“是朋友,好朋友。”李曼迪问,“还是男朋友?”

原晢惊了一下,顿时僵在原地。

“你们在谈恋爱,对吗?”李曼迪笑着摇头,“所以你的证词不可信。”

“不用太惊讶,也不用想着隐瞒否认,别的不说,在感情问题上,我儿子是什么德性我再清楚不过了。”

细皮嫩肉的奶油书生,姓裘的都是一个品味。

李曼迪不愿再回想过去,她并没有给少年反驳的机会,打开手机相册直言道:“我从不反对他和任何人交往,但孩子啊,你要明白,裘时他不属于这里。”

合照上的水印日期在两个月前,是裘时和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孩。

原晢总觉得这姑娘有点面熟,但他现在脑子嗡嗡响,实在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在澳洲那几周都和这个小姑娘混在一起,一起种地,一起摘果,一起放羊,一起数星星,逢场作戏是他们裘家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谁都改不掉。”李曼迪冷言道:“我可不指望能生出什么痴情种,他毕业后能老老实实把联姻完成就不错了,公司还等着他接手呢。”

“裘时在澳洲有婚约,他没和你说过吧。”

“好多年了,我第一次带他回澳洲的时候定下的,双方长辈都在场,你也可以理解成娃娃亲,差不多再过几年就可以完婚了。”李曼迪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心血来潮想留下来考试,但你认为这条路他能坚持多久,养猫三天,学画一周,从小毫无压力不受管教,你认为他这次能坚持几个月?”

“你又多少时间可以耗在他身上?”

李曼迪收回了摆在桌面上的诊断单。既然已经说开了,其余铺垫也就不再重要。

让对方知难而退,就是最简单的谈判技巧。

“我已经把澳洲那边的情况打点好了,不急这一年两年,他要是喜欢像他爸那样玩,就给他玩,什么时候玩腻了,什么时候回到正轨,这种试错成本不值一提。”

为裘时预约的心理医生已经准备好了,李曼迪拿上手包,起身道:“不管你们私底下是什么关系,都不会影响最后的结果。”

“你自己好好想想,想清楚。”李曼迪说,“你是好学生,人生就这么一次大考,耗不起。”

“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第30章

正值周五, 又撞上某乐队的重磅首演,今晚的烧烤铺堪比末世迪厅。

桌椅一收,灯光一换, 随着音响节奏突然狂起, 地基都要被台上的老疯子们震爆了。

单纯来凑人头的原晢对这份热闹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他安静地坐在震感边缘, 在黑暗中麻木地往杯子里续酒, 喝掉, 满上, 再喝掉,再满上。机械重复, 一声不吭。

他有点沮丧。

非常沮丧。

听到李曼迪那番话的时候,原晢一开始只感到震惊,后来有点生气, 再看几眼那空荡荡的对话框, 他直接就爆炸了——无名无分就被捶了那么一拳,那个姓裘的还和他玩起了失踪, 这搁谁谁能高兴?

还总不按套路出牌!

要亲就纯亲, 要骂就纯骂, 这家人怎么都这样啊!

怎么没人把钱甩他脸上啊!

就知道白嫖!!!

原晢现在处在爆炸后的泄气状态, 因为那个姓裘的终于在太阳落山前给他回了消息, 没什么有营养的话, 只是一句前后不着调的:今晚99见, 等我。

他等个屁啊!演出都过半了还不见影!专门逮着他遛呢!

原晢骂骂咧咧地破开一瓶新酒。

他当了十八载乖学生,吃饭学习睡觉占据了人生99%的时间, 不早恋不泡吧不喝酒,结果一回来就全破戒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从东北大汉身上学来的那点开瓶技巧一次就中, 少年十分帅气地把酒瓶丢回桌面上,暗地里使劲搓着被反作用力攻击的掌心,并把所有怨气都记到了迟迟不现身的裘某头上。

他今晚就在这里等着!

那个姓裘的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裘爷怎么还没来?”侯清洋小声问着身边的黑围裙大哥,“这都喝了多少了,再喝下去咱都没法交代,别再给他上了啊。”

“今天店里只进了啤的,就这么一点点度数……”黑围裙大哥看了看远处的孤单身影,又看了看手里的同款冰啤,“……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侯清洋无奈耸肩,叹息道:“老话怎么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也是,上回裘爷就喝得够呛。”黑围裙大哥认真点头,“那我……”

“傻吧你。”又一名黑围裙大哥闻声路过,小抹布往肩上一挂就挤了进来,“你什么时候见裘爷醉过了,开业庆典那晚全场都倒了裘爷还醒着呢,那晚绝对是意外,咱裘爷那叫为爱买醉,知道不,不是随便醉的。”

“哦,哦……那待会儿还上不上?”

“取决于裘爷什么时候回来。”

“哦……那裘爷什么时候才回来?”

“我上哪儿问去啊,等着吧,总会回来的。”

“哦,好吧,那我继续上酒?”

被晾在一旁的侯清洋:“……”

这也怪不了别人,要怪只能怪他自己。

华医生顺利转正后天天来店里蹭吃,有事没事就到后厨和大伙儿唠唠嗑,那一根筋的傻缺样都快给店里传染完了。

“还上什么酒啊,这么猛灌谁都要废。”侯清洋小声蛐蛐着,伸手打断了两位黑围裙大哥的对话:“不准再上酒了啊,谁给上谁买单。”

可这大喜日子不上酒也不礼貌,于是侯清洋想了个奇招:“待会儿他再要,你俩就给兑点水,简单。”

两位黑围裙大哥:“……”

“别用这眼神看我,这是策略,策略。”侯清洋假装忙碌,不忘交代:“还有,那个小蛋糕出炉了吗,给我拿几个,我去劝劝……”

“砰砰砰——砰——砰!”

又一曲终了。

五颜六色的迪厅彩灯突然被切回橙色柔光,背景音乐也柔和不少,整个烧烤铺大厅瞬间亮堂起来。

乐队成员换了个装束,华一拓的大鼓也被撤掉了,估计下一曲目选自夜间抒情版专栏。

原晢有些不习惯地眨眨眼,双眼还没完全适应头顶的灯光,面前就凭空生出了满满一盘小蛋糕。他刚要转头控诉,话到嘴边却也只能硬生生截停。

不是那个姓裘的。

酒精似乎有点上头。

他有点失望。

大失所望。

“先吃点垫垫呗,攒足能量,裘爷一会儿就回来了。”侯清洋拿出兑水的新酒瓶,三两下就把少年手里的东西全调包了,“肚子里都是酒可不行,胃会受不了的,再大半夜去医院可不得被我们华医生笑死呀。”

“嗯。”原晢点点头,非常乖巧地吃了一口小蛋糕。

侯清洋下午就和他道过歉了,关于李曼迪为什么认定是他拐走自己的好大儿这件事——都是因为那个画一坨嘴快!

都还不知道来者何人呢,一有人提起某个姓裘的,那个画一坨就要把他的大名贴上去,拦都拦不住。

丝毫没有身为医者的稳重气质!

以后谁还敢找他开刀!

原晢越想越气,又动手叉了一个小蛋糕。

“我们华医生已经反思一下午了,也深刻认识到了错误,所以今晚的账单他全报销。”侯清洋指挥着黑围裙大哥上宵夜,齁甜的气味瞬间将小店笼罩起来,“想吃什么尽管说,敞开了吃,甜点有助于改善心情。”

看着突然被填满的桌面,原晢不免打了个饱嗝。

“谢谢侯哥,嗝。”

“没事没事,慢点儿吃,不用客气。”

“嗯,谢……嗝。”

原晢给自己灌了口假酒,单手拍着胸口顺气。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向坐在一旁的侯清洋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侯哥,你和华医生,是怎么……认识,的?”

原晢想问是怎么好上的,但又觉得这样说话不太礼貌,便就着气不顺的间隙改了口。

他和那个姓裘的装傻充愣耗了整整四十天,现在石膏也拆了,骂名也背了,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处理这个烂问题。

“没你和裘爷那么早。”侯清洋笑着说,“我俩在外省上大学才遇到,都是临安的,久而久之就好上了呗。”

“要不是学医年份久,我也不至于陪读陪出个没用的博士位,回来卖烧烤差点被踢出族谱了。”侯清洋同样喝了口假酒,喝完才想起桌上的东西都兑过水,只能尴尬地咧嘴一笑:“哎,可惜啊。”

“我们侯老师还是没接受,他今年才让我进家门呢,还需要时间。”

“所以你也不要心急。”

“不能心急。”侯清洋说。

这位老大哥的调子突然柔和了几个度。

为什么?

因为台上的那个鼓手开始拿话筒唱歌了。

“……”原晢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他急个屁啊!

终于知道被喂狗粮是什么感觉,原晢恶狠狠地连吞几个小蛋糕,又给自己猛灌了几口假酒。

啊!这酒好难喝!

那个姓裘的到底死哪里去了!

“你手怎么样了?”

直到台上换人,侯清洋才终于回过神来,对着少年灵活的右手没话找话:“这条街年后就要拆了,我准备把门店搬到对面中心区,场地也会更大更豪华,马上就开始装修了,寒假无聊的话可以来帮帮忙。”

少年给喜爱白嫖的老滑头翻了个白眼。

“不白来。”侯清洋嘿嘿一笑,赶忙改口:“有酬劳,包接送,饭点还管饱!”

“哦。”原晢在心里念着,主角肯定是那个姓裘的。

“到时候和裘爷一起来呗。”侯清洋假装不经意地邀请,“裘爷认识的人多,刚拿下这铺子的时候他帮了不少忙呢,等下个月……”

“哦!”-

过了零点,裘时才终于回到申经街。

夜间下了几滴小雨,道路上满是青草腥气的风,夹杂着一丝冬季的冷调。

热闹已经散场了。

看到班机顺利起飞的消息,裘时不免松了一口气。

可算把老巫婆送走了。

他理了理衣袖,把下午的诊断结果对折成爱心,侧身推开了烧烤铺的大门。

“天爷啊,您可算回来了。”侯清洋立刻招呼黑围裙大哥们停下清扫工作,准备把门店钥匙交给这位爷就撤,“看着情绪不太好,喝了不少呢,兑水的都尝不出来了,哄着点啊。”

“怪我,怪我。”华一拓主动请罪,“过几天请你俩吃饭,地点随便挑,我买单。”

“嘘,小声点,别把人再吵醒了。”侯清洋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小醉鬼还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连忙把钥匙塞到了裘时手里。

“可店里没床了怎么办?”华一拓冒死提问。

休息室唯一的行军床也被薅走了,那可是他特意留下的,结果自己都还没来得及躺一次就……“要不我去急诊再搬个床架子过来,今天中午拆石膏特别顺利,咱裘爷都忍了已经一个多月了,可不能浪费这花好月圆……唔!”

华一拓话还没说完就被侯清洋捂嘴带走了。

大门合上的瞬间,街边的嘈杂声逐渐消散,室内只剩中央空调还在悠悠送着暖风,目光所及之处满是专属于夜晚的静谧与安宁。

裘时脱下大衣,在吧台处顺手拔掉了监控电源,尽可能轻声地往里侧走。

原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在演出接近尾声的时候,侯清洋从隔壁桌顺了一本成功学过来,名为《快乐的捷径》。他随手翻了两页,对金钱至上的俗世价值观表示不齿,并转头问原晢:“你快乐吗?”

原晢:“?”

少年喝了太多假酒,人有点懵,不明不白地摇了一下头。

兜里的窘境让他无法拥有书封上的快乐。

但好在,这种快乐并不诱人。

“金钱买不来真正的快乐。”侯清洋和舞台上的疯子对视一眼,笑着把书合上了,“别信这些破书,过来人的经验更重要。”

“想知道快乐的捷径是什么吗?”侯清洋好心问。

原晢的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大问号。

“想要快乐的话……”侯清洋抵着书册,悄声说:“就好好地谈场恋爱吧。”

“谈个恋爱就好了。”

话音刚落,这位专程误导青少年的中年人就大笑着跑走了。

原晢:“……”

侯清洋离开后,原晢愣愣地盯着封面上的几个大字出神。

捷径。

快乐的捷径。

恍惚之间,摇滚乐变成了摇篮曲,催眠的低音节奏不断循环,他明明只是挨着酒瓶闭了一下眼,突然就看见了小时候遇到的那个大富翁。

意外的是,大富翁和那个姓裘的长得一模一样。

幼时的记忆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是那一天。

大富翁拿着一张崭新的乘法表,兜里的百元大钞满满当当,在路口的夕阳下朝他兴奋挥手。

“明天见!”大富翁高兴地说。

“到时候我在楼下等你!”

“不要迟到啦!”

可是……我今晚就要走了。原晢说。

我今晚就要走了啊。

你不要等我。

不要等我。

原晢用力扯着嗓子,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好用力挥舞双臂,反复在空气中打着叉,拼尽全力向那个愈发渺小的影子传递信号。

“明天见!”大富翁看到了,于是更加热情地回应他。

“我走啦!”

“明天见啦!”

没有明天见了……

原晢无助地望着那道影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彻底融入绚烂的橙光里。

他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整个世界却像被抽了真空,没有任何声音可以传递出去。

没有明天见了……我今晚就要走了啊。

原晢非常心急,可他发不出任何声响,只能站在原地不停跺脚,不停跺脚。

眼泪也不自觉掉了出来。

没有明天见了。

没有明天见。

你不要等我。

不要等我……

突然,刺耳的电流声在天际滋滋响起。

短暂的杂音带着那阵橙光闪了两下,四周瞬时变得漆黑一片。

原晢茫然无措地怔在原地。

他想要回头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都看不到。

原晢只能凭记忆往家的方向跑,像只受惊的野猫四处逃窜。

可终究是无处可逃。

他很快就被黑暗侵蚀,在梦境中跌落深渊。

坠落的速度特别快。

原晢重心不稳,眼花缭乱,仿佛置身于高维空间的冰冷万花筒里,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见。

他非常心急。

他还没有告诉大富翁不要等他了。

不要约定明天见了。

没有明天见了。

大富翁不能一直等他。

等不到的。

今晚他就要离开了。

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没有明天见了……”

原晢像无头苍蝇似的东奔西走,在梦境中一个脚底踏空,突然就睁开了眼。

低度酒精叠加上头,他踉跄着抓住桌子边缘想起身,却意外被一股暖意从背后包裹住了。

是熟悉的气息。

是梦境中的气息。

原晢猛地回头,眼角还挂着一滴泪。

“你是大富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