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越来越大,好在御前护驾的都是顶尖高手,没一会儿,刺客都被杀了个精光,只留下了一个活口,被南风押到宋衍跟前。
那刺客被迫跪在地上,太眼狠狠地瞪着宋衍,啐了一口,大骂道:“狗皇帝!杀了我,我宁死不屈,你什么都别想从我这儿知道!”
宋衍没什么反应,只是提起剑尖挑开此人衣襟,只见他锁骨下方纹上了一个白鹤刺青。
再明显不过。
他一言不发,黑靴一脚踹上此人正脸,那人倏然间满脸鲜血倒在地上。
“杀了。”
“是!”
他将沾满了血的长剑随意扔弃。正在此时,一个暗卫跑了上来,“陛下——不好了——”
他蹙眉看向跪在地上的暗卫。
那人慌慌张张,浑身颤抖道:“陛下!长公主殿下落水了!”
“什么?”
宋衍大惊失色,转身朝着河边看去,除了湍急的水流,哪里还有半个身影。
仅仅一瞬间,他心脏好似被捏碎了一般,随意掷到冬日冰冷的河水中。耳边是呼啦啦的风声,天空中的雪落到他脖颈里,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宋衍猛地转脚朝着长淅河奔了过去,在到河边时,南风眼疾手快搂住他的腰,大喊:“陛下不可!此时冰天雪地,又河水湍急,下面皆是暗石,若落入河中,必定九死一生啊!”
“属下定会亲自将长公主寻回,陛下切不可将龙体不当一回事儿!”
“滚——”宋衍扭头用手肘猛击了一下南风,可他依然死死不放。
宋衍恼怒,双手颤抖,满脑子除了沈遥,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理智,也没有了自己。
他又是一个肘击,南风疼得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宋衍不顾一切直接跳入长淅河。
“陛下——”
“陛下——”
南风大惊,转身指挥着暗卫,“还不快把陛下带回来!”
话音一落,包括南风在内的所有暗卫皆下饺子一般跳入长淅河,在水中朝着宋衍追去。
此时冬日天寒,更何况冰凉刺骨的河水。
在入河的瞬间,宋衍便被水流冲到了下游,水下的暗石磕破了手和腿,本就受伤的胳膊和大腿更是因此裂开,血如同河中的暗流一般往外流失。
可宋衍此时已经麻木到没有任何感觉,憋着气还是一头钻进河中,寻找着沈遥的身影,却许久不见任何。
他宁愿在河水中窒息,也祈求刚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沈遥发生意外,比要了他的命还可怕。
他绝不允许!
可是为什么哪里都没有她的身影?
难道……
不可能!
不可能!
她水性极佳,不会这么容易被冲走,也不会这么容易死!
可是,怎么可以?
她又一次丢下他!她怎能这么狠心!
他知道这几日她在与他虚与委蛇,他明明知道她又在打着什么心思,却还是甘愿被她所骗,没有丝毫将她戳破的想法。
只因太过怀念她的怀抱,她的吻,和她的体温。只要她能打起精神多吃几碗饭,只要她身子能好起来,被她骗就骗了,又有何?
他以为他能看好她,能护她一生的。
可是为了逃离他,她竟然连命都不顾了么?
为什么?
她就这样厌恶,这样恶心,宁愿赌上性命,也不愿留在他身边,究竟为什么?
在她心里,他究竟是什么?他就那么不重要?她有没有想过,没有她,他真的宁可去死!
若她死了,他定会让所有人为她陪葬,沈芯,宁家,宁梓谦,宋禾,包括他自己。
宋衍就这样来来回回在河中搜寻着沈遥,前胸后背都被暗石刮出了血,体力也在慢慢流失。
不知过了多久,他始终没能找到她,直到浑身麻木,渐渐失去了意识,才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被湍流所吞噬。
她真的不要他了,那他就去死好了。
……
宋衍醒来已是三日后了,发了几日热,因着染了风寒,身上的伤口也有的发了炎。
可他整个人忽然平静了下来,淡淡地吩咐南风在整条长淅河寻人,哪怕连上游都不放过。
而他直接回淅镇,等待消息的同时,处理着堆积的公务,看起来好似前几日发了疯跳入长淅河的人不是他一般。
整条河,包括淅镇附近都被封锁。镇子上的人才知晓了这所谓的时家书生,其实来头大得很,但不知何身份,皆不太敢靠近。
后来听闻是在河中找人,一传十十传百,才知道,竟然是时夫人那日落入河中,而后便失了踪迹。
镇中嗑瓜子的婆子着实不敢置信,“呀,之前还特意提醒过时夫人,那河水湍急,切勿离河太近,没想到竟还是掉了河中,造孽啊。”
“谁能想得到呢?好好的玩耍,竟然有盗匪出没,当时应该也是混乱中,不小心落河的吧。”
“也不知这时家什么身
份,竟有这么多凶神恶煞的侍卫,还能让上头封锁了这附近。”
婆子吐出瓜子皮,“别提了,听说时夫人事儿后,我就提着鸡蛋上门了,结果也没见着时家爷,听说是心底着急,竟直接病了。”
“这么漂亮的媳妇儿不见了,要是我,我也得急病。这大冬天的,又是下雪,那河又这般危险,在加之这时夫人还有病在身上,怕是……唉。”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摇头长叹,真是可惜了这花容月貌的夫人。
“诶,那不就是时家爷么?”
婆子们转头看去,没想到竟也生得如此俊俏。
宋衍额头还带着伤口,一言不发,也没给众人一个眼色,直接和南风出了镇子。他又来了河边,静静得看着拍打着岩石,留下一串串白色泡沫的河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南风眼皮发跳,低着头,心底也是着急得不行。
如今顺着整条河,调动了无数人力物力,可这么些天,却仍然没见到丝毫沈遥的踪迹。
想到沈遥因着吃的少,力量和耐力都小了许多,若是从前的她,或许能自救,可是后来的她,真是极有可能没力气,溺毙河中。
南风不敢对宋衍说出猜测,他能想到的,宋衍又何尝想不到。
今日依旧是一无所获,宋衍骑着马顺着河走了一路,河中还有系着绳子,正在试图打捞的人。
直到天色渐晚,他才又回了淅镇。
南风收到消息后很快跟上前,恭道:“陛下,沈芯那边的人回来说,说是沈姑娘这些时日都待在宫里没出去过,似乎病情又加重了。”
“她来淅镇之前呢?”
南风摇摇头,“也是待在宫里。”
他猜到宋衍的怀疑,觉得不大可能,“沈姑娘再怎么说,也只是一病弱女子,而此次长公主落河乃是意外。好几个当时正在打斗的暗卫都见着了,而且当日下过雪,地上都是积雪,结了冰,脚滑的可能更大。”
宋衍勾了下唇,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挥手让人退下,一人回了屋内。
看着点燃的五盏烛火,他将其一盏盏熄灭,只剩下最后床头的一盏。
回到床边后,又低头看了自己腰间没取下过来的香囊。
在床上沉睡的小橘见人来,立刻跳下在他脚边蹭着,叫个不停。
宋衍蹲下,将猫儿抱起,躺到床上,定定看着那盏快要燃尽的烛。
“不用找了,她不在,不回来了。”他哂笑一声,“她不要我们了。”
这些时日过去,他心底愈发恐慌。
此刻他祈求她平安地逃离,而不是在长淅河中遇难。整条河太宽太长,找一个人简直如同海底捞针,何其困难。
若她真的因他而死,他该怎么办?
面前的烛火随着时间流逝,最后彻底熄灭。
房间也随之昏暗下来,什么都看不见,连窗边的月光都如此不清晰。恐慌与窒息席卷而来,心脏像被数以万计的小虫子啃咬侵蚀。
可他就如同死人一般躺着,没有任何动静,就这样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她以为死就可以真的抛下他了吗?
他曾说过,就算做了鬼,也要无时无刻纠缠着她。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都是她的影子。
第57章 第57章女尸
蒲州城内,一群群身段婀娜,脂粉浓郁的女子在香月楼前招揽路过的公子哥。
香月楼算是蒲州最大的烟花巷柳之地,许多从长安城出来,北上的高官权贵在路过蒲州时都会在这温柔乡中逗留些时日。
“少爷我来此地是找花魁莹娘的,你可是嫌钱少,我有的是钱,你要多少!”
老鸨扇着团扇,面带笑意,“诶哟,真不是钱的问题,实在不巧,莹娘这几日恰逢月事,招待不了客人。咱们香月楼中可还有不少貌美如花的姑娘,不如公子试试其他人?”
“晦气。”男人啐了一口,最后还是应下来,分别左拥右抱一个,被带去了雅间。
老鸨收回笑容,抬头望莹娘所在房间瞥了一眼。
红灯笼高挂,催情香四溢。
“放心,主上交代过,这段时间你们都暂时待在此地,如今整个大周四处都是你们的画像,等过了这段时日,风声小了,便送你们出蒲州北上。”
那名叫莹娘的花魁眉间点着金鱼样式的花钿,眼角微挑,朱唇抹了口脂后红艳又热烈,带着几分媚色,点了茶,推到两人面前。
“有劳了。”沈遥接过茶,在口中抿过。
身旁坐着的另一男子,可不就是宁梓谦。
沈遥赞叹不已,“莹娘所点的茶,果真如高山流水,清致淡雅。不知,你主上是谁?这整个香月楼都是你家主人的?”
宁梓谦听闻后手指一顿,眼中似乎想掩盖些什么,扭头着急道:“人家主人不愿露面,或许就是不想叫人知道身份。莹娘是我朋友,好心帮我们,才说服了她主人,让我们暂且藏匿在香月楼中。”
莹娘笑笑没有说话。
沈遥颔首表示理解,不再打探这香月楼背后之人。她环视一圈这家青楼,直觉这人不一般。
毕竟此处是北上的必经之地,香月楼又如此出名,这么多高官聚集此地,可不就是一处情报汇集之所。
那么,建立这座香月楼的人,目的又为何,难道会对大周不利?
虽然她是逃了出来,不想继续留在宋衍小畜生身边,可是不代表她想要他跌落皇位,要他死。
门外传来小厮动静,莹娘笑笑起身,“二位先在此歇着,奴家去去便回。”
房门合上后,沈遥又喝了几口茶,心底说不出的怪异。
倏然,一道冰冷如毒蛇般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好似化为实质一般。沈遥打了个寒颤,往那道视线看去,是雅间的门缝之外,她对上了一只正在窥视的眼睛。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那只眼睛便收了回去,一个人影在门前扫过,又消失不见。
沈遥搓了搓自己手臂,心底更是发凉。
“怎么了?”宁梓谦大咧咧的什么也察觉不到。
沈遥摇摇头,看向他,疑惑道:“宁梓谦,当初我们的计划中没有行刺宋衍一事,那日的行刺……”
那日的行刺不单单是针对宋衍,她清晰的记得,躲在看客中的几个刺客,盯准了她发射暗器。
宁梓谦眉心一跳,无奈道:“诺诺,我哪儿有这样大的能耐,找这么多死士行刺?再怎么说,我也不愿拿你的命去冒险啊。”
“也是。”沈遥看着面前的人,他依旧是曾经那个充满了阳光的少年,“你和莹娘怎么认识的?”
一个住在长安,一个住在蒲州。
一个大少爷,一个青楼花魁。
沈遥看他的神色又忽然多了几分怪异,并非她看不起莹娘,只是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宁梓谦干咳一声,立马喝了几口茶润润嗓子,“当初从狱中逃出来,恰巧是莹娘救了我,后来就一直帮我藏匿身份来着。”
沈遥不知宁梓谦可得知了宁大公子的噩耗,她心底泛过一丝疼痛,选择不说,只另外问他,“如今宁家怎么样了?”
宁梓谦指尖一顿,眼底划过一丝恨意,又勉强转头朝着沈遥笑了下,“诺诺,我大哥他,为了找我,从家中出来后,癫症发作去世了。”
沈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安慰他。
宁梓谦抓住桌上的一只杯子,力气大到似乎要将那只杯子捏碎,“而我父亲,在我给沈芯递密信的那日,也……”
“梓谦……”沈遥知道宁忠病重,却还是走了。
她试图安慰,“宋衍派人照顾了宁家,还追封了爵位。”
宁梓谦低着头讽刺一笑,对此不予置评。
他抬头看向沈遥,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很低,“诺诺,如今我只有你了。”
沈遥手上感觉极为怪异,躲开他视线,慢慢抽出自己的手,道了一声,“节哀顺变。”
宁梓谦收回空荡的手,再度饮下茶水后,整个人平静了不少。
沈遥问:“我们接
下来要去哪儿?北上?”
宁梓谦点头说:“我有认识的朋友在那儿,可以帮我们,等过太原府,到云中城后,便真正安全了。”
沈遥:“我还以为你会带我回凉州和甘州,毕竟那里有姨丈。”
宁梓谦长叹一声:“诺诺,你远离朝堂,很多事都不知晓。虽说梁国公与你关系密切,可到底是天子近臣,当初能为了你和宋衍反先帝,是因为宋衍的身份可做他的底牌。如今你去找他,他怎会冒险护你?”
沈遥一时怔住,想到曾经为了说服姨丈收留,也是不容易的,他不是姨母,就算是姨母,也不会再为了她区区一个侄女,去违抗皇命。
“那云中城……”
“北庭节度使会助我们。”宁梓谦也不再瞒着了,“北庭节度使虽上任不满一年,可为了整顿边塞军力,北部的兵力都在这人手中。”
“哦。”沈遥很快便能理解,“只是没想到,你连北庭节度使都有结交。”
宁梓谦呵呵笑了两下,不想再说这话题。
“对了,今夜香月楼会有残花宴,听闻是这里最有特色,最出名的歌舞表演,诺诺要看看吗?”
沈遥对此并不是很有兴趣,还是应下。
宁梓谦:“那我与莹娘说一声,到时候给我们找个好位子站着。”
月朗星稀时,香月楼每月才一次的残花宴开始了。
每次到这宴会,各地文人墨客,高官富商纷纷想方设法获取帖子,然而最终拿到帖子的人,除了极高的权势地位,便是巨额的财富。
所以整个宴会的看客并不多。
沈遥带着面巾,和莹娘站在一处,而宁梓谦在另一边,看到沈遥时冲着她眨了眨眼。
她不知这所谓的残花宴究竟有何不同,直到一群舞姬中心,出场了几个奇特的女子。
而这几个女子,有的人断了手,有的人断了脚,甚至双腿都没有,只能定定地坐在鲜花簇拥,装扮华丽的轮椅上。
沈遥眉头蹙了起来。
若只是给这群人一个跳舞奏乐的机会,她或许觉得这算得上一出好事。
可这是哪儿?是青楼。
那来此的客人,自然是秉着猎奇的心态而来。
那群残缺的女子假笑着比出各种动作,等待着下方客人的竞价。
更让人恶心的是,这群人嬉笑着,眼底带着龌龊讨论。
“诶,你说这没了双腿的,在床上用什么姿势玩儿比较有意思?”
众人听到此话后,面面相觑地哄堂大笑起来。
沈遥深呼吸,莹娘一把抓住她胳膊,低声道:“这些人的身份,不是我们惹得起的。沈姑娘,你若现在出去,你是以长公主的身份面对他们?还是以逃犯的身份?”
沈遥明白若是她这样暴露在香月楼,莹娘必定会被连累。
莹娘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没双腿的女子被竞拍出了天价,堪比她这花魁。得到那女子的男人大腹便便,眼神一直打量着她下方,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起来。
莹娘哂笑,“这人出的价格可谓少见,可笑的是,残花们分不到一杯羹,全部进了香月楼的口袋。”
沈遥看那名被拍下的女子被几个小厮推着送到男子身边,那男子的手已经迫不及待伸了下去,而没双腿的女子貌似很是上道,主动攀到男子身上。
沈遥不想看下去了,直接转身离开,那股白日感受到视线倏然又落在她身上。
她扭头看去时,只见一个匆忙离去的影子,并不见人。
有人盯着她,是谁?
还未细细思索时,忽然一群官兵冲了进来,大喊着:“不许动!”
宁梓谦眼疾手快拉着沈遥往一旁角落躲了起来。
老鸨上前,笑道:“这是哪儿的风,把官爷给吹来了。”
为首的官兵并不在乎,冷眼扫过现场,在几个残花身上停留片刻后,道:“我们接到举报,说是你这香月楼窝藏逃犯,便前来搜查。”
老鸨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摇起了手中的帕子,道:“不可能的,官爷啊,定是有对家嫉妒我这香月楼生意好,遇到今儿刚好是每月一次的残花宴。”
官兵似乎觉得老鸨啰里八嗦,一把将人推开,想叫人彻底搜查这香月楼。
躲在暗处的沈遥寻思着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逃走,可是细细一看,整个香月楼已经被官兵所包围,哪儿来的机会跑得掉。
老鸨已经眼疾手快地站了起来,依然一脸带笑地走到官兵面前,道:“官爷,若是这一通搜查,翻箱倒柜,我这香月楼今夜生意也难做下去了。”
“不如这样,今夜官爷看上了哪个残花,我让其好好伺候官爷,不收钱,如何?”
那为首的官兵停下脚步,摸着胡子笑着看了看老鸨,最后往台上一美艳窈窕,断了一只腿的女子一指,“既然如此,那就她来。”
老鸨心下松了口气,便招呼着人去了雅间。
搜查最终没有进行下去,而围困香月楼的官兵却还一直在,残花宴则按原计划进行了下去。
沈遥和宁梓谦窝在角落里,直到清晨天光亮起,那官兵心满意足从雅间出来后,才撤走了所有人。
当沈遥从角落走出后,香月楼已经恢复了秩序。
倏然间,她注意到了一个看起来格外熟悉的身影,站在香月楼门口,窥视着离开的官兵,手握成拳,似乎极为不甘。
而那人只有一只手,应是属于昨夜没上台的残花之一。
在她转头的瞬间,沈遥立马认了出来,竟是消失已久的楚绣。
……
月光如水,整个淅镇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儿呼吸,镇外的长淅河则依旧波涛汹涌,砸在岩石上的水声响彻云霄。
宋衍这一日依旧一无所获,正在他准备回镇子时,一侍卫朝着他奔来,在他身前跪下,“陛下!我们在下游找到一具尸体,目前能看出是一具女尸!”
宋衍脚下的木枝忽然被他踩断,明明是夜晚,林间大群的鸟却收到惊吓,拼了命地飞至上空。
宋衍沉默不言,许久后才翻身上马,拉起缰绳,“带路。”
“是!”
宋衍赶到下游时,那具尸体已经被收了起来,草席盖着身子。
“陛下,这具尸体在水中泡了太久,如今已经面目全非,看起来极为可怖。”侍卫吞咽着口水,试图提醒他。
宋衍没有任何情绪地上前蹲下,看着草席,草席下一股恶臭传来,四周的侍卫都戴上了面巾。
他没有犹豫,将草席拉开,见到了这具女尸。
女尸身上穿着和沈遥那日相同的衣裳,虽然发髻有些松散,却也是和她一样。
他视线一顿,落到发髻间,慢慢伸手,取下了那枚梨花玉骨簪。
簪子触感冰凉,贴在指腹上倏然产生了一股微微的刺痛。他摩挲着簪子,下方骨头的地方被打磨尖锐,曾经刺进过他的胸膛。
一串血从他大拇指指腹上滑落,似乎和簪子融为了一体。
宋衍看回这具已经烂了的女尸,倾身上前嗅了嗅。
可惜,只闻到尸臭,没有曾经她身上的香味。
四周的侍卫们早被他挥手隐匿起来。
宋衍坐在尸体旁,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具尸体,从头到脚扫过,没放过任何一处细节,就这样在夜色冷风下坐了一个晚上。
直到翌日东方大白,他站起身,不远处的南风见状上前,不忍地扫视过‘沈遥’的尸体。
“陛下?让长公主安息吧。”
宋衍手中仍然把玩着
那支玉骨簪,最后转身道:“回长安。”
“是。”南风见宋衍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异状,算是放下了心。
所有的封禁解除,回到长安已是一周后,而永乐长公主尸体在长淅河中被发现的流言不知如何,悄无声息地四处传开。
此事叫人大为震惊。
早朝之上,礼部尚书上前禀报,关于将‘沈遥’以永乐长公主名义下葬之事。
然而宋衍却没什么反应,“此事不急,暂且延后,届时朕会让你去做。”
“……是,陛下。”吏部尚书低着头,想了想,又道:“陛下,臣有另外一事要奏。”
“何事?”
“陛下登基已有两载,如今大周四处也已逐渐恢复太平,日益强盛,陛下已过十九,是该广开选秀,择后宫为陛下开枝散叶了。”
此话一出,朝廷上众人低着头互相看对方神色,有将自家女儿送进宫这一心思的人可不少,可这位皇帝陛下却一直没这意思。
没想到今日礼部尚书竟直接提了起来。
宋衍垂眸摩挲着手,低声道:“朕记得,你儿子上个月在西市强抢民女,被苦主告上官府后,你夫人仗着你的权势压人,还砸了苦主一家的铺子。”
礼部尚书身子一抖,直接跪了下来。
宋衍微微勾唇,话语轻和,“不必惊慌,朕只是想让你先管好自家的事儿。想必这也是件着实叫人头疼之事,这些时日你先不必上朝,好好歇息。”
礼部尚书一脸苦相,完全没想到自己儿子和夫人的事儿竟闹到了皇帝耳中,“……是,陛下。”
宋衍退朝后一直坐在太极殿中,没有看奏章,也没有离开,只是把玩着手上一只新的玉毛笔。
手心昨夜又多了一条伤口,和曾经的疤叠加一起,盘根错节,丑陋不堪。
独坐了一个时辰,他又叫人上了烈酒,开始一壶壶喝着。
宋衍酒量不差,喝了半晌,意识竟愈发清晰,好在沈遥的面孔,在他脑海中也越来越清楚。
胡生从殿外入内,躬身道:“陛下,沈芯姑娘求见。”
宋衍眼皮微微跳了一下,猜到她因何事而来,便允了其入内。
沈芯进入太极殿中,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俊美的男子斜靠在龙椅上,殿内金碧辉煌反射着光,在他身上映出一丝丝金色的芒。他嘴角一酒液顺着下巴,喉结,流淌至衣襟内,眼角泛着一丝异样的猩红。
“陛下。”沈芯在下方行礼,却没得到回应,好似上方的男子睡死过去一般。
她心跳了两下,站起身,主动一步步悄悄走上前,在龙椅旁蹲下。
“陛下?”
还是没有反应。
沈芯蹙眉,正细细观察,视线落在他的唇上时,宋衍忽然睁眼,视线刺在她脸上,叫她吓了一跳,心底发凉,往后一挪,直接坐在了地上。
宋衍认出时沈芯,直起身子捏着眉心,闭眼缓了许久。
沈芯回过神,才扶着一旁的案几站起,又往后退了几步低着头,“陛下,刚才绵绵时担忧陛下,这才……”
宋衍轻轻“嗯”了一声,抬手压了压,似乎在问她的来意。
沈芯低着头转了下眼珠子,双眼很快红了起来。
她缓缓抬头,看进宋衍的眸子,声音带着强烈的哀痛,“陛下,绵绵都知道了,阿姐在长淅河失足,然后……”
一边说着,她眼泪直接大滴大滴地滚落出来,砸在地上,发出“啪”的轻响。
宋衍忽然开口问她:“淅镇见到沈遥时,你没看出她异常吗?”
“异常?”沈芯登时愣怔,“阿姐只是没什么口腹之欲,绵绵当时也只是努力开解她,后来也见着阿姐胃口逐渐上来。”
宋衍的黑瞳如暗夜黑豹一般,盯得她头皮发麻。
沈芯是沈遥的亲妹妹。
沈遥重视她,却没那么喜欢她。
沈芯的野心,都表现在了她那双眼睛里。
沈芯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声音也变得细若蚊音,“陛下准备何时下葬阿姐?或许是该让阿姐早些入土为安才是。”
宋衍依旧沉默,殿外的阳光忽然射了进来,刺了下他的眼。
明明地龙将太极殿烘得很暖,四周却仍是寒冷得心脏在痉挛。
许久后,他终于道:“她没死,她不是她。”
第58章 第58章滚烫又黏腻的视线
沈芯顿时睁大了双眼,猛地抬头看向宋衍,挂在脸上的泪痕不上不下,眼眶中的水渍也流不出来。
此时她不敢去细细思索宋衍如何知晓,那具尸体不是沈遥。她生怕被面前的男人看出自己的心声。
宋衍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她:“这次的事情,看在她安然无恙的份上,朕暂且不与你计较,因为都是她的选择。”
“只是从明日起,你便搬离皇宫。”
“搬离皇宫?”沈芯喃喃自语,在转念之间,忽然发觉了更可怕的事。
面前的人知道自己在此次沈遥假死逃走的计划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哪怕当初在小心谨慎,也没能逃过他的法眼。
当她再次看向他的眼神时,她骤然间冷汗直流,浸湿了她背上的衣裳。
若那具尸体真的是沈遥,面前的沈芯也早已同样是具尸体了。
“不过念在你身子不好,又是沈遥妹妹的份上,朕会敕封你为端静公主,赐公主府,往后入宫,需递折子。”
“……绵绵谢过陛下。”沈芯低下头咬唇。
这算得上她想要的,却又不能完全算得上。
她终于获得了公主的位子,可是却与唯一的永乐长公主又差了一级。
而他封她为公主,是在告诉她,从今往后,她永远只能当妹妹,而不许再妄想皇后之位,也不许再随意出现在他面前。
正当沈芯退下时,南风疾步走入了太极殿。
“陛下!蒲州传来消息!”
宋衍放下酒杯,目视南风,“什么消息?”
南风:“有人前两日举报了蒲州城中一所青楼,窝藏了宁梓谦,当地官府派了人去搜查,可是据说那官兵只在其住了一晚,便离开了。”
这些地方上的官兵,都是仗着不在天子脚下,浑水摸鱼,吃香喝辣。
宋衍垂眸,摩挲着手指,“蒲州青楼……看来需要朕亲自整顿了。”
……
香月楼雅间内,沈遥细细磨着香,待门被敲响后,宁梓谦走了进来,坐到她对面。
“诺诺,你找我?”
“嗯。”沈遥笑笑,将手中新的香点燃,“这香月楼中点的香实在浓郁了些,我今日特地去弄了点儿这种清淡的。”
宁梓谦不太懂这些,倾身上前微微闻过,却没想到呛得咳嗽一番。
沈遥往门外看一眼,确认无人后,才无意间问起他,“梓谦,当初你被宋衍关在何处了?应该吃了不少苦吧。”
宁梓谦饮下一口茶,想也没想便道:“诏狱。”
“诏狱……”沈遥盯着他的双眼,“真是,可惜我那时都不知道,也没能帮上你什么。那地方如此森严,你跑出来定费了一番功夫吧。”
宁梓谦挠了挠头,“哎,还行,和狱友一起出逃的。虽然没对我用刑,可你可不知,那诏狱里多可怕,我是一天也难待下去!”
“那狱友还真厉害,据我所知,诏狱可是重兵把守。”沈遥揉了下眼睛,“若是没有宋禾的帮助,怕也是出不来吧,有好好感谢人家吗?”
“感谢就……”宁梓谦的话顿住,睁大了眼看着沈遥,“诺诺!你、你、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楚绣了。”
“楚绣?谁啊。”宁梓谦并不知此人是谁。
“一个故人。”
当初朱氏虐杀动物,又提及血鬼,说明此人便是宋禾白鹤的信徒。朱氏与楚绣走得如此近,很难说楚绣也不是白鹤的人。
现如今想来,当初朱氏和楚绣,实际不是被发卖,而是被宋衍关起来了。
可她们又如何能逃出来?
身为两个弱女子,说是没有白鹤的帮忙,沈遥不信。
再加之
那日的行刺,恐怕也是宋禾一手主导。
想必那日举报香月楼的人正是楚绣。原本沈遥不知楚绣为何举报香月楼,可看到她缺失的一只手,以及香月楼特有的残花宴,心底似乎隐约明白过来。
毕竟残花在这个地方,只是最低等的玩物,或许哪天死在了客人的床上,也只会被随意处理,曝尸荒野,无人问津。
能想出残花宴这种,确实蛮符合宋禾扭曲的心理。
沈遥并不想多提楚绣,只道:“香月楼背后的主人,是宋禾吧。”
宁梓谦心跳出了嗓子眼,说不出话。
沈遥一笑,摇摇头喝下一杯茶。
宁梓谦见实在瞒不过去,只得点头认下,“是他不让我与你说,怕你……”
“怕我知晓了,便不配合了。”沈遥替他回答。
“诺诺!我……”宁梓谦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半晌说不出话。
“梓谦,你应该记得,之前就是他绑走了我,用来威胁宋衍。你知不知道,宋禾不是什么好人。”沈遥打断他,“他在利用你,目的在于找宋衍报仇,夺取皇位。”
见他不说话,沈遥心底动容,“梓谦,我一直都觉得,你还是当初那个善良单纯的少年,你不会与宋禾那样的人同流合污的,是吗?”
宁梓谦低头咬牙。
沈遥所言他又何尝不知,可是,如今也只有宋禾能够帮他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诺诺,宋衍那狗贼如此待你,你竟然还会站在他那边吗?”
“……”
“诺诺,你跟我走的究竟为了什么?定然已经……不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婚约了吧。”
“梓谦。”沈遥确实被他问住了,许久后,她才回他,“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亲人。我不想待在他身边,却不代表我想害死他。”
……
蒲州城人流涌动,街道上仍是欢声笑语,行人一路走走停停间,忽然一阵马蹄声从远处响来,冲进大队甲卫,将人群踢开,空出一整条长街。
紧接着,容貌俊美,气度不凡的男子驾于一高头大马之上,冲过街道,身后跟着四大千牛卫,直接一路往香月楼而去。
原本楼内被吓得四散奔逃的客人和妓子被控制下来后,都瑟瑟发抖地面对着墙壁,不敢动弹。
宋衍利落下马,直接将缰绳扔到身后紧随的侍卫手中,步入香月楼,站在天井处环视着五层高的楼。
南风在交接后上前道:“陛下,搜完了,没有宁梓谦和长公主的踪迹。”
宋衍表现得很平静,只问:“是谁举报的香月楼?”
说到举报人,南风一顿,挥手叫人带了出来。
楚绣被两个人带到宋衍面前,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天颜,直到抬头一瞥时,整个人吓了一跳一笑。
“时、时爷?”她身子一颤,又立刻改了口:“民女参见陛下。”
宋衍淡淡扫了她一眼,“这谁?”
他觉得有些眼熟。
楚绣如打了霜的茄子,没想到竟然没被人记住丝毫。
其实她一直不知宋衍和沈遥真实身份,自被关入地牢后,她是察觉到了时家爷身份的不同寻常。在被砍去一只手后,更是不敢抱任何多余的幻想与期待。
后来是母亲朱氏,在白鹤的帮助下带着她逃离了地牢,却一直没回白鹤,反倒风餐露宿流浪许久,最后被一家商贾捡了回去。
那商贾家老爷不是什么好人,她经常看到有丫头入了书房,最后下身淌着血被抬出来。
那家老爷看上了她,她不从,便先给朱氏安了罪名,又送到府衙受了杖刑。
她假意应付了那老爷一阵子,后来趁着朱氏被发卖时,便自己一人逃了出来,哪儿知后来又遇上白鹤的人,那个遮了半张脸的男子,说是将她带来这香月楼,供她吃住,哪儿知竟成了残花一员。
而进了这香月楼后,更是彻底逃不掉了。
实在恨极,恨极那时爷,也恨那沈遥。
却没想到叫她在香月楼见到了沈遥,而跟在沈遥身边的男子,则是街道上贴满了画像的逃犯宁梓谦。
沈遥竟然和逃犯搅和在一起,还来了这蒲州城,被莹娘藏在香月楼。
她不知是沈遥被休了,还是红杏出墙了,但这是个机会。包庇逃犯,一向以同罪论处。
只是没想到,竟被老鸨打发了过去。
而更没想到,当初砍了自己手的人,竟然是皇帝!
南风也没想到,这么久了,宋衍竟都没记住楚绣的脸。
他恭敬回答:“这是楚绣。”
说起名字,宋衍终于想起来了。
他将刺骨的视线淡淡落在楚绣身上,她仿佛瞬间被他那双眼睛刺穿了一般,浑身疼得厉害。
“你见到了宁梓谦?”
“是,陛下。奴婢亲眼所见。”楚绣低下头,躲开视线,明明是冬日,却浑身都在冒汗。
“宁梓谦身边的人,可是沈遥?”
楚绣一怔,点头承认了。
她慢慢深呼吸平复下波动的心绪,香月楼,她想尽办法也逃不掉。可此时定是个机会,因为面前的男子可是天子啊。
她扭了下头,寻视一番,将目光盯在不远处的莹娘身上,直接朝着人指了过去,“是她,是莹娘藏匿的逃犯!”
此话一出,莹娘一颤,被侍卫直接抓了上前,扔到宋衍面前。
她咬唇没有说话,只一直低着头。
宋衍的金丝黑靴落在她眼前,声音从上方飘来,“沈遥呢?”
莹娘打着颤,道:“走了。”
“走了?”
“他们今早走的。”
“唔。”宋衍点点头,舌尖抵着腮帮子。
南风见状,上前厉声问:“他们人去了何处?”
“奴、奴也不知。”莹娘只能摇头。
宋衍很轻易便看出来,虽然她在害怕,却也是说了实话。
他视线又扫过楚绣,转身离开,下令道:“查封香月楼。”
在他往前走之际,楚绣着急喊他:“陛下!奴婢举报有功,可否带奴婢离开香月楼。”
然而她话说完了,宋衍却没有任何停顿,很快便不见了人影。
紧接着,香月楼所有人都被押了下去,楚绣作为举报者,待遇相对好很多。
可老鸨在路过她时,讽刺地看着她笑了一声,“你完了,主子是不会放过叛徒的。”
声音转瞬即逝,却冷得她阵阵发抖。
什么意思?
楚绣在衙门走了个过场后,便被放走。只是香月楼彻底封了,她竟一时无处可去,只能找了一家客栈暂歇。
老鸨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回荡在她耳边,可这一整日下来,什么都没发生,再加上没了香月楼,她也不用再当那任人亵玩的残花,乃好事一桩。
第二日平淡过去了,依旧什么都没发生。
第三日,听说莹娘被放了出来,可老鸨和其他许多人还被关在牢里。
第四日、第五日,依然什么都没发生。
楚绣松了口气,她真的解脱了。
那日老鸨路过时,恐怕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而原本宋衍带给她的恐惧也逐渐消失,她在街上游荡着,想着或许可以去找宋衍,最起码在他身边做个小丫鬟,说不定将来还能得势。
可到府衙后,才知道皇帝第一日便离开了蒲州城,不知去了何处。
楚绣气不打一处来,此刻没了上头的主子,又身无分文。好在城里的集市有庙会,人群拥挤,她混在其中偷了好几个钱袋。
这日终于好吃好喝一顿,待快宵禁时才又回到客栈。
数着钱时,忽然眼前的烛火被风吹灭。
楚绣一怔,立刻拿起火折子试图点亮,可亮了后很快又灭了,也没注意到,自己身后站了一个人。
直到呼吸声响起,手中的火折子掉落,她才终于意识到,猛地转身,发现竟是之前将她送进香月楼,脸被头发遮了半张脸的人。
“你!”
宋禾在黑暗中盯着她,冷笑,“本以为,留下你这颗棋子,能发挥些什么作用,却没想到被你这棋子
反咬一口。”
如今宋衍发现了香月楼,这么大一个情报汇集地,彻底没了。此处是他发展了多少年,才有的一处据点。
“当初,应该让你和朱氏一同死的,今日香月楼便不会暴露了。”
楚绣被他吓得节节后退,她转着眼珠子,努力思考如何昏过去。于是开始一边脱去自己衣裳,一边如以往那般,试图用美色保住性命。
“大人!大人!你听奴婢解释!奴婢只是想活得好一些罢了,只要大人放过我,要奴婢做什么都行。”
然而宋禾没留一个多余的眼神,只是看了一眼她身后,楚绣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身后的壮汉扭断了脖子。
宋禾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冷血道:“拿去后山喂野兽,别叫官府注意到。”
“是!主上!”
……
另一边,宋衍在知道沈遥和宁梓谦又从蒲州城跑了后,便一言不发地往长安而回。
马车中,南风禀报着,“这几日跟踪莹娘的暗卫来回禀,莹娘这些时日确实没有接触过任何更多的人,看样子她说的都是真的,确实不知道长公主他们去了何处。”
“另外,香月楼的人终于受不住严刑,招供了宋禾的一些信息。”
“继续跟着。”宋衍转头掀开马车帘子,定定看着外面。
南风想了想,又道:“前些时日,陛下让属下去查宁家的房产,宁梓谦名下的房产都已经被清查了个干净,没有他们两人出现的痕迹。只是,属下无意中找到一个房牙,那个房牙说很多年前,曾卖了一套,偏僻的宅子给甘州有钱的小公子。”
“继续说。”宋衍手指一顿。
“属下去查了那小公子的名字和身份,不是宁梓谦,却是曾经宁梓谦的一个好友,后来因战乱无辜丧生。”
宋衍不知为何,在听到此消息后,他的心脏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压都压不住。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某种直觉?
“那处宅子在何处?”
“离长安十五日路程的,一处叫枝乡的地方。”
……
沈遥是在到达枝乡后,才收到一封来自莹娘的密信。这封信辗转了很多人手,换了无数个名字,才最终交到沈遥手上。
展开一阅后,她怔住。
刚钓了鱼回到宅子的宁梓谦看她,好奇道:“莹娘信上都说了什么?”
沈遥将信重新合好,抿唇道:“香月楼被宋衍发现,彻底查封了,里面的人也被抓了起来,严刑审讯宋禾下落。”
宁梓谦手一抖,装着鱼的箩筐竟掉落在了地上,鱼儿滑不溜秋地在地上蹦哒。
沈遥:“我们走的很及时,前脚刚走,后脚宋衍就带人去了香月楼。”
“竟然这么快。”宁梓谦捂着胸口依旧有些心惊胆战。
当时宁梓谦见沈遥对宋禾和香月楼的感观如此差,争执下,他实在不想损了他在沈遥心中的形象,便只能答应带她离开香月楼,最后想到了此处当初被房牙坑过的临河大宅子。
沈遥:“莹娘倒是没什么安危,就是我有些担心,香月楼查封后,宋衍一定能从楚绣口中知道我还活着。一来,若是他知道我活着,不知会不会对宁家下手。二来,这地方会不会很容易被宋衍查到。”
宁梓谦笑笑,“放心!宁家的人已经在宋衍离开长安这段时日,被秘密迁出,送往北部了。”
“而这处宅子,实际上当初买下后,我着实怕被父亲骂我蠢,便将其放到当初甘州一友人名下。”
虽然他那朋友很早便去世了,但宁梓谦觉得要查到这里,并不是件易事。
“诺诺,别想那么多了,我今天可钓了不少鱼,晚上你想怎么吃?”宁梓谦满是跃跃欲试。
沈遥不由笑了出来,“你做?”
这人可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能做得好饭吗?
“我做!”
宁梓谦将鱼拿到后厨,忙活了一下午,就光如何杀鱼,都做了许久的深呼吸。待做好晚饭后,早已过了饭点,天已经黑了下来。
此处人烟稀少,风景秀丽,特别是到了夜晚,天空繁星点点。宁梓谦为了看风景,特意将小桌小椅放至了庭院中。
沈遥看着桌上简单的一道鱼,想到他所花费的时间,就知道不能太过期待。而如今冬季,她披了厚实的披风还是很冷,可也不想扫他兴。
毕竟他努力了。
“快尝尝!”
她忍俊不禁,拾起木箸后夹起一片鱼放入嘴中尝尝,一顿。
“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沈遥这下不是安慰,而是表示真的很好吃,“就是凉了。”
“啊!”一股冷风吹过,宁梓谦打了个寒颤,这才反应过来,哪儿有人大冬天在室外吃饭的。
“要不我再热热?”
“算了吧,重新起灶怕是麻烦,还得花许久时间。这鱼虽然凉了,但好吃的。”沈遥安慰他,也不想费事儿。
“哎!我娘说的还真对,我这破脑子!考上同进士真是走了狗屎运。”说着,他用力敲了一把自己脑袋。
沈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满眼都是星星。
倏然间,沈遥感受到了身后一股滚烫又黏腻的视线,似乎从后脑勺到耳垂,又从上到下扫过全身,好似被剥光了衣服,用烙铁打上印记一般。
她毛骨悚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猛地转头看去,那股视线好似又消散了去。
可是这地方空无一人,四周只有寂静无声,和洒遍庭院的月光。
究竟怎么回事?
是错觉?
第59章 第59章男鬼
“怎么了?”
沈遥又扫视一圈,已经没能感受到那股诡异的视线,这才又转过头,继续吃鱼。
“没什么,错觉吧。”
一整条鱼下肚后,沈遥也饱了,喝了几口水漱口。说来也怪,自从跑出来后,她的食欲变得好了起来,也不再吃什么吐什么。
沈遥开始收拾起碗筷,“梓谦,你还在与宋禾有联系吗?”
宁梓谦撩眼看去,摇了摇头,最后又低下头躲开视线。
或许是吃了冷鱼的原因,沈遥回屋后肚子便有些不舒服,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辗转反侧许久都无法入睡。
她直起身子,看着床头亮起的烛光,想了想,最后还是将其掐灭。
既然小畜生都不在了,她还点什么灯。
到后半夜,她才终于沉睡过去。只是这夜睡得不安稳,那股视线再一次落到了她的身上,烫得人无法呼吸。
沈遥醒来的早,想起昨日的梦。
她梦到宋衍小畜生找了过来,将宁梓谦抓住五马分尸,又将她重新用链子锁在自己身边,惊得她出了一身汗。
“诺诺,可要出去钓鱼?”宁梓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诶,好。”沈遥应声,决定不多想。
既然宁梓谦说这处地方不容易找到,那宋衍定然没有这么快能找到她。
况且他身为皇帝,日理万机,总不能把心思每天都放到她身上吧。
换上厚实的衣裳和靴子,沈遥跟随着宁梓谦去了河边。
此处河水不宽,也很浅,若不是在冬日,恐怕还是个游水的好地方。
地上还有些积雪,不过很薄,并不影响行动。
两人在河边放了两只小凳,将钓竿甩到河中,便坐下慢慢等待。这期间,宁梓谦一直在与她聊有的没的,天南地北,大街小巷。
沈遥偶尔回复他几句,虽然没说很多话,却也听得认真。
只是今日似乎运气不大好,这许久过去,钓竿也没动静,竟一条鱼都没有。
宁梓谦正抱怨时,沈遥的钓竿动了,她立刻站起来往后拉。
“来了来了!是一条很大的,力气好大!”
没想到这鱼力量忒强,扯着沈遥往前走,就在鱼即将被弄上岸时,沈遥踩着地上的积雪,突然脚底打滑,眼看着就往河里栽去。
也是这一瞬间,那股化为实质的视线又出现了,她来不及思索,宁梓谦眼疾手快
将她扶住,帮着她一同把那条大肥鱼拉了上来。
沈遥平缓呼吸后,猛地转头看去,视线再度消失,而四周算是空旷,看不到什么明显的遮挡物。
“诺诺!我们今晚有的吃了!还是你运气好!”宁梓谦提起大肥鱼,咧嘴笑了起来。
沈遥笑笑,心底总觉得怪怪的。
但又或许是宋衍疯惯了,弄得她像一只惊弓之鸟,看什么都觉得诡异。
夜晚入睡,她照旧熄灭了蜡烛,闭着眼睛刻意没睡。房间空荡安静,她再也没感受到那股强烈的视线。
直到夜深人静,那股视线又一次像滚烫的糖浆,好像从头到脚将她刷了一遍似的。
“咯吱——”
“咯吱——”
沈遥猛地睁眼醒来,四周依旧昏暗,房间只她一人,四周也是安静。
难道是她梦里的声音?
她又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后,沈遥浑身无力,或许是没休息够的原因。
晌午过后,她听说这附近有一个小村子,便提议去村子看看,置办些货物。
在离开屋子前,沈遥想了想,找来两根细线,分别拴在门边与窗边。若是外人不注意这线,直接推开门窗,细线便会被扯断。
离开宅子,没想到这附近的村子是极远的。
整整走了一个时辰,才终于走到,返回时沈遥实在没什么力气,便用为数不多的银子购置下一匹马,与宁梓谦共骑回到河边的宅子。
进房间前,她小心翼翼推开一条门缝,从外往里看去,那条线完好无损在那儿,没有断,她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睡觉前,沈遥用了同样的方式,准备好一切,才熄灯上床入睡。
月黑风高。
“咯吱——”
“咯吱——”
沈遥猛地再次从睡梦中醒来,可那声音和视线都好似幻觉。她心底还是不安,用火折子点亮了蜡烛来到门边仔细一看,细线还保持原样挂在那儿,而窗户处也是同样。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然总不能是这宅子闹鬼吧。
翌日,她醒来的晚了一些,在宅子中找了一圈,最后在马厩找到正在喂马的宁梓谦。
只是令她有些吃惊的是,马厩中竟然多出来一匹马,两匹马一黑一白站在一处,昨日他们在村子里买的是那匹白马,黑马哪儿来的?
“你什么时候又去买了一匹?你有多余的银钱?”
他们身上备的钱不多,沈遥还想着,等过段日子一切安稳下来后,去村子里找点儿生意做。
宁梓谦扭头看是沈遥,立刻道:“我没买,只是这黑马也不知是谁家的,好像走丢了,竟直接跑到了咱们家门口站着。这马温顺得很,被驯过,一点儿也不像野马。”
“我想着,先将它带回来,等之后看看有没有人丢了马,找到主人再还回去。”
沈遥觉得有些好笑,竟然还有把马给走丢的。
她上前抚摸着马头,黑马用鼻子蹭蹭她的手心,确实温顺,看得出来,它还很喜欢沈遥。
她想到什么,又问:“梓谦,这些时日莹娘又再递信来吗?如今大周各处可还在大肆找我们?”
宁梓谦将剩下的干草都扔到马槽中,“没信再递来,不过我也是有小道消息打听过的,海捕文书还粘贴着,宋衍那狗贼还在到处找我们。想来,莹娘也是怕暴露了,这才不敢递信来。”
“你放心,他再如何找,又怎会想到这处宅子。”
宁梓谦没心没肺地朝她笑笑。
沈遥放心地点了点头,又多看了几眼马厩里的黑马。
这日下午,用过膳后,宁梓谦便一脸神秘兮兮地离开了宅子,不知去了何处,一直到晚上都不见人。
沈遥肚子有些饿,便起身自己到厨房起灶。
她倒也不担心宁梓谦,毕竟他离开时便说了或许会很晚才回来。
煮了一碗清汤面出来,她咬了一口面,一时怔住。
这么难吃!
那宋衍是如何面不改色,每次都吃的一口汤都不剩的?
沈遥秉持着节约粮食的原则,终于极为艰难地将整碗面下肚,待收拾好后,宁梓谦也回来了。
他直接拉上沈遥的手,满是兴奋,“诺诺!你随我来!”
沈遥吃了一碗难吃的面,胃不是很舒服,走的慢了些,跟着宁梓谦一路来了河边。
看到面前的场景,她微微愣怔。
只见地上摆了一圈蜡烛,还铺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瓣,香味浓郁得有些冲鼻。
“诺诺,你站圈里。”宁梓谦看起来分外激动。
沈遥一头雾水,只得上前站到这个看起来不能说丑,但的确很丑的圈子里,又看向宁梓谦。
宁梓谦深呼吸上前,道:“诺诺,我们认识也是好多年了。曾经你答应过要嫁给我,我们订过亲,走过三书六礼,唯独在最后迎亲时发生意外。”
沈遥明白过来宁梓谦在做什么,一时也紧张起来。
忽然,她又一次感受到了那股诡异的视线,烫的周围积雪都快融化了似的。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微微扭头查探四周,可没见到丝毫人影。
“诺诺,如今我们又终于走到一起,这定然是上天给我们的机会。往后,我定会护佑你一生一世,不让你再遭受到苦难。”宁梓谦苦笑,“虽然,我宁家现在破败,但是诺诺,你相信我,总有一日,我会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然后全部捧到你面前。”
沈遥被那股视线盯得发颤,她眼睛来回寻视,心不在焉,也没完全听清宁梓谦究竟说了什么。
“诺诺,你愿意再嫁我一次吗?”
沈遥突然回神,静静看着面前的人,许久没说话。
“你刚才说什么?”
宁梓谦笑笑,很有耐心地摸了摸她发顶,又问了一遍,“诺诺,你愿意再嫁我一次吗?”
沈遥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忽然又感受到,那道视线消失了,就像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宁梓谦紧张地手心冒汗,不断吞咽口水,看起来颇为平静地等着她,实际上心已经飞出了嗓子眼。
沈遥犹豫了。
其实从跑出来后,她也没想过要再嫁给宁梓谦,婚事过去就过去了,如今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宁梓谦不再是她的未婚夫婿,宋衍也不再是她的臭弟弟。
许久等不到回答,宁梓谦在烛光下的神色逐渐暗淡下去。
沈遥终于开口:“我也不知道。”
“……”
“梓谦,过去发生了如此多的事儿,我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改变了。我现在其实,没什么心思谈论婚事。可是,你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梓谦,你是个好人。”
“好人……”宁梓谦喃喃自语。
“可以给我时间考虑吗?”沈遥不知为何,心底很是愧疚,不太敢直视宁梓谦那双阳光般的双眼,于是也没有立刻拒了他。
宁梓谦深呼吸,手指在颤抖,竟都不知该放到何处了。
他最后朝她笑笑,“没事儿,当然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了。况且我们现在生活还不稳定,还在四处逃亡,确实不是谈论婚事的时候。”
“没关系,诺诺,我等的。”
沈遥咬唇,拧着手,“……谢谢。”
两人将河边那一圈蜡烛吹灭,东西都收拾好后,才又一同回了宅子,很快各回各房。
沈遥这次回去时同样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门缝,见那根细线仍然完好无损挂着,又想到今日宁梓谦说的话,心头不知为何沉了一下。
待关上门,重新将细线弄好后,才熄了灯躺到床上。
她睁着眼睛,双手枕在后脑,回忆着宁梓谦在河边说过的那些话。
真的要嫁给他的吗?
若是扪心自问,她其实不太愿意,可又不想伤了这个大男孩的心。
宁梓谦在刚认识的时候,就一直对她很好,进退有度,为人风趣却也是有礼,看得出来,他满心满眼都是她。
当初答应那桩婚事,是在她当时看来最好的选择。
宁梓谦会是一个好丈夫。
至于她喜不喜欢,那是另一回事,好像更多的是感动,而非能让她心跳如擂的那种心动。
可是如今宁梓谦不仅失去了大哥,也失去了父亲,他成了宁家的顶梁柱,还因为她的原因四处逃亡。
若是她不顾及他丝毫的脸面,直接拒了他,那也太不是人了。
所以喜欢,心动,究竟是什么感觉?
心跳如擂的感觉……吗?
那张俊美又病态的脸忽然浮现在脑海中,沈遥震惊地摇头,将那幅画面戳
破,拉过被褥将头盖住。
沈遥,你真是疯了,怎么会想到那只小畜生!
她心底装着事儿,一直到很晚,才迷迷糊糊睡去。
半梦半醒间,又来了。
那股浓烈滚烫的视线,又来了,像烙铁般滑过她的眼皮,鼻尖,唇峰。
“咯吱——”
“咯吱——”
又是那声音!
沈遥又一次在深夜惊醒过来。
她大口喘息着,像是刚被从海水中捞出来一般,心跳得乱七八糟。黑暗的房间中,并没有那诡异又恐怖的“咯吱”声。
她忙不迭拿起床头的火折子,将一盏灯点亮。在光亮之下,才终于感到一丝安全。
沈遥坐了好一会儿,待缓过来后,抬着那盏灯起身,走到门前,靠近后细细检查那根细绳。
细绳没有断,位置也没发生过任何改变。
她又来到床边,同样,那根细绳还是原模原样挂着。
可是,这每晚“咯吱咯吱”的动静究竟是哪儿传来的?
不像老鼠的声音,像木板,被利刃划过的声音。
木板?
她开始在房间内搜寻,看过书柜后面,又看过屏风,桌椅,甚至净室的浴桶和恭桶。
所有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还是原本的样子。
难道她还遗漏了何处?总不能真是闹鬼吧。
沈遥扭头时,视线盯着,看着自己的床忽然有些毛骨悚然。
还有一个地方没看。
床底。
她压着脚步,一步步走向床榻,心也跟着“咚、咚、咚”地强烈跳动起来,连呼吸都变得黏腻。
停在床边,沈遥举着灯蹲下,在照明下往床底一扫。
空荡,什么都没有。
她脑袋里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一下,可视线忽然被床底一处看不太清的地方吸引过去。
那是什么?
想了想,沈遥平躺下来,手上依旧举着灯,挪动到了床底下。当她照亮这个狭小的空间,自下而上去看床板时,身上的汗毛倏然间一根根直立起来。
床板上被匕首刻上了数不清的字,整齐划一:
“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
甚至还有极少个“宁梓谦宁梓谦宁梓谦”,可宁梓谦的名字在被刻上后,用被用匕首一道道划去,似乎恨极了他,恨不得杀了他。
沈遥惊恐地从床底挪出来,站起身,灰头土脸,还没来得及拍去身上灰尘,便见到房中站着一个一动不动披头散发,身着白衣的人!
“啊!”
沈遥被吓得后退两步,双手捂住嘴,呼吸停滞。
她心底有了猜测,再重新举起灯,往前看去时,果然是宋衍。
此时她有些想哭,不是因为被宋衍再次抓住的哭,而是觉得自己见了鬼,被吓哭。
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的?”
头发也不束,浑身白的和鬼一样。
宋衍没有说话,只是朝她又走了两步。
沈遥的身后就是床,在退无可退时,他忽然一把将她捞过,抱在怀中,深深嗅着她身上的气味。
他声音很闷,真的好像一只水鬼,“想你,就来了。”
他力气很大,沈遥挣扎不开,“你吓死我了!”
宋衍用许久没刮去的胡渣蹭了蹭她细嫩的脖颈,“诺诺,还好你没事儿,若你真有事儿,我定然陪着你去。”
“你……”沈遥身子僵住,“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没死的。”
“看到那具尸体时就知道了。”
这么早?
据宁梓谦所言,那具女尸是从乱葬岗找来的,在水中泡久后辨别不出模样,仵作也很难看出具体的死亡时间。
若她假死,那宋衍便也没了对宁家和锦书动手的理由。
可是她没想到,他竟然看出那具尸体不是她。
“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身上的味道,她指头短了半厘,脖颈粗了一点点,耳朵的位置长得偏上一点。”
沈遥无语。
“可那尸体都泡发了,和我原本有些细微的不同,应该也看不出来。”
宋衍报复性地一口咬上她的耳垂,却没用力,又将其含在口中,温软的舌尖舔过,她浑身一抖。
“诺诺身上每一次的模样,早刻在了我脑子里,我只要根据你的样子,推测出你泡发后的模样和气味,便能分辨出来了。”
沈遥欲哭无泪,再次用力一推,宋衍这次没再钳制着,松了手倒在她的床上,散着头发,斜眼看去,一言不发。
就在此时,宁梓谦突然冲破房门,跑了进来,大声喊道:“诺诺!不好了!宋衍狗贼的人找来了!快跑……”
宁梓谦声音戛然而止,在看到躺在床上的水鬼后,已经说不出话了,只睁大了眼睛瞪着面前的景象。
南风紧随其后,低着头不敢去看室内,只一把抓住宁梓谦,将人往屋外拖去,“陛下恕罪!是属下失责!”
宁梓谦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僵硬地跟着南风走了出去。
南风离开时,还不忘将房间门给两人带上。
沈遥转身看去,宋衍已经在床上坐起来了,定定看着她,幽幽问:“诺诺,你还要嫁给宁梓谦吗?”
沈遥:“……”
宋衍:“你们在河边,我都看到了,你还要嫁给他吗?”
沈遥:“嫁给谁,是我的事儿,与你无关。”
宋衍:“……”
沈遥哂笑,“不过,你既然又找到了我,宁梓谦又在你手里,我也无法嫁给别人了吧。这次你要将我锁在哪儿?”
宋衍慢吞吞摇了摇头,“诺诺,我不会再逼迫你了。”
沈遥不信,也不想说话。
宋衍苦笑,“若我想逼迫威胁你,前几天早做了。”
他只敢躲在暗处窥视她,直到今夜看到宁梓谦的求婚,他再也控制不住,忍受不了。
可若是沈遥没有发现他在床底刻下的那些字,他或许并不会走出来,出现在她面前。
他实在太害怕了,他怕她为了逃离他,再次做出威胁到她性命的事。
那些在长淅河找寻她的日子,对他来说就是在地狱中一种惩罚。他明明还没来得及陪她一同入地狱,却已经把刀山火海下油锅都体会了一遍。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死。
沈遥抿唇,不想再去纠结他怎么做到的神出鬼没,只是道:“我不回去,也不相信你。”
她不相信他是应该的,这只小畜生,小骗子,骗了她那么多年,骗得她好惨。
宋衍自然也知道,他的诺诺已经不会再信她了。
她还用了同样的手段,用欺骗狠狠地惩罚了他一通。
“诺诺,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他站起身朝她笑笑,“你想去哪儿便去,想嫁给谁都可以,我不会阻止你了。”
沈遥蹙眉,似乎还是不相信他有这么好说话。
“那你还在这里,不回长安?”
宋衍拉住她的手,又一次没骨头似地缠上来,将人抱到自己怀中。
沈遥已经懒得挣扎,也疲于挣扎。
他在她耳边呼气,手放在她腰间慢慢收紧,“我就想跟着你,诺诺,我曾经说过的,我是你的影子,上穷碧落下黄泉,你都甩不开我。”
“我自然也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只是想跟着你,一直看着你而已。”
沈遥到了如今,过了这么久的时日,依旧不能理解他身为疯子的想法。他似乎没有什么要考
虑的东西,只有执念支撑着他的行动。
曾经的执念是为了替沈家报仇,甘愿同姨丈揭竿而起,夺了帝位。
后来的执念是将她留下,便安排人劫亲,趁着她失忆,哄骗,夺了她。
如今,他的执念依旧是她。
竟真的从未变过。
她该怎么办才好?
“宋衍,你非要这样跟着我,窥视我,我自然无法阻止。好像无论我跑到哪儿,你确实都会找到我。”
宋衍“嗯”了一声,将唇落到她脖颈上,又伸出舌尖舔过,留下一串炽热。
“所以,就算看着我嫁给别人,与他人同房,你也要在暗处窥视?”
宋衍身子一顿,想到她和他人行夫妻之事,整颗心脏便火烧般疼痛。可他更怕的,是她死。
那种体内倏然间长满了虫子的感觉,在五脏六腑上爬过,啃噬过,叫他七窍流血,又从眼睛,耳朵,鼻孔,口腔,一只只爬出,将他整个人的肉身,包括魂魄彻底吞没。
那种感觉太痛,太可怕。
所以他愿意退让。
他到她耳边低声说:“没关系的,诺诺,你想嫁谁都好,想和谁行鱼水之欢都可以,我不阻止你。”
“让我做你的姘头,你和其他男人欢好完,别落下我就好。这样,你可能满意?”
第60章 第60章来给你谢罪的
沈遥耳根子通红,脑袋好似炸开了一般。
宋衍刚才说了什么?她没听错吧。
他说他要做她的姘头?
一个皇帝,做她的姘头?
沈遥此刻感到自己二十年的观念在这瞬间崩塌。
“你疯了。”
她不知自己说过多少次这句话。
宋衍一言不发,只是依然很固执地不愿松手。
沈遥整个人还沉浸在震惊中,一动不动,而宋衍也在此趁机又吻上来。他在一步步试探,从她的脖颈,吻到她的侧脸,耳垂,鼻尖,轻轻舔舐过她的眉眼,最后落到她的唇角上。
沈遥没有任何反抗,此时她感觉自己被一只从地下冒出的鬼所拉住,若是一不小心,或许便被这只鬼再度拉入了地府。
宋衍熟稔地打开她的嘴,和她的舌头纠缠在一起,开始如曾经那般吞食着她的唾液,如饥渴已久的人不受控制地饮下甘露。
沈遥舌根发麻时,才意识回笼,终于将他推开。
他没有用很大力,她很轻易就推开了他。宋衍没骨头似地又倒在床上,仰视着她,面上带着强烈的渴求和卑微。
他刚才又贪心了。
“诺诺!”门外传来宁梓谦的声响。
沈遥回过神,打开门后宁梓谦又跑了进来,“你没事儿吧?那狗贼可欺负了你?”
“没有。”沈遥摇头,“他哪儿能真欺负了我去?”
她越过宁梓谦往屋外一看,已经没了南风和暗卫的身影。
转头在看向床时,哪儿还见着宋衍。
若非有宁梓谦的反应,沈遥差点儿以为自己刚才是做了梦。她环视着整间屋子,试图找出密道之类的痕迹,却看不出一分异常。
真不知这个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宁梓谦蹙眉,“诺诺,我们趁现在那狗贼不在,快些离开此地。”
沈遥一把拉住他衣袖,待宁梓谦转回头时朝他笑了一下,“算了,暂且先住着吧。”
且不说无论逃到何方,宋衍怕都是能找到她。与其整日惊心胆战,东躲西藏,如今一切暴露在他面前,反倒叫她心底松懈下来。
累了。
“宋衍与我说,不会干涉我自由,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跑的必要。至于他在此处爱干什么,便干什么去吧。”
沈遥也对他着实无力。
这一次的宋衍确实算得上守信,没有总出现在她面前晃悠,也未再干涉,或是试图阻止她任何行为。
但沈遥有时依旧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视线,好似无处不在,萦绕在她周身。
其实她并不反感这样的感觉,她最反感的是欺骗,囚禁,和威胁,最起码,现在他没对她再做出这样的事儿。
沈遥和宁梓谦决定再去村子里逛逛,如今有了两匹马,沈遥也猜到那黑马究竟是哪儿来的后,便也不与宁梓谦共骑,自顾自上了自己买的那匹白马,一路小跑着往村子去。
在路上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并未见到宋衍神出鬼没的身影。
进入村子后,恰巧碰到了一伙村民送葬,棺木被抬着,一群穿着丧服的人抹着眼泪,抱着牌位,撒着纸钱,哭哭啼啼往村外去。
沈遥驻足了一会儿,听着身旁的人议论。
“哎,还真是倒霉,这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要了条人命。”
“可不,自从赤脚大夫走后,这村子也真是没人能治病了。听说本来风寒都要好了,结果家里长辈不知从哪儿弄了偏方,给人喝下药后,反倒病得厉害,没几日就走了。”
宁梓谦看着沈遥的视线,解释道:“小地方就是这样的,随便一点儿小病就能要了人命。毕竟行医的人都去镇子或城里开医馆了,哪儿会来这些地方。”
沈遥点头,跟随着宁梓谦离开去糖铺中买糖,她随意尝了几个,可这儿的糖都甜得发腻。
“还真有些怀念以前吃的糖人了,可惜这里没有。”
宁梓谦想到了长安城,却没说什么,只是抿着嘴。
沈遥将剩下的怡糖装好,又去了趟书斋,买了几本医书。
如今她已经无需再看医书寻找找回记忆的药方,可看到刚才的场面,心底不由一阵唏嘘。
她希望自己能做点儿什么,帮助到这些百姓就好了。
可惜的是,她不是医师,而整个大周,还有数不清这样无法看病的人家和村落。
这一趟来村子上,买了一只鸡,回到宅子后,难得的吃了一顿烤鸡,宁梓谦又用剩下的鸡架煲了鸡汤。
沈遥回到房间后,立刻发现了放在床头的一只糖人。她心底一动,上前将其捡起,是个胖女娃娃。
放在手心转了一圈,抿唇,心想这小畜生手艺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
就是真不知道,宋衍究竟是如何整日跟在她身后的。
难道是暗卫?暗卫跟踪她,又向他禀报了她所有的一言一行。
这样好像还更能说得通。
沈遥没有立刻吃这糖人,只是随意将其扔到一边,再也没管过,拿过医书躺到床上翻看。
沈遥翌日醒来时,周身萦绕着那股青草的冷香,待彻底睁开眼睛后,整个人吓了一跳,往后挪动了些。
宋衍光明正大地坐在她床边,搅拌着一碗鸡汤。
沈遥:“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他没回答她的话,只是将鸡汤放到床头,又推了推那盘烤鸡腿。
“特意让厨娘做的,你以前很是喜欢,趁热吃。”
沈遥坐起身,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物,皆是整齐,不像被动过的样子。
她这才又将视线落到那碗鸡汤上,“我不想吃,你拿走吧。”
宋衍看着她的嘴角,没说话,没有将其拿走,只是仍放在床头,转身离开她房间。
毛病……
沈遥下床洗漱过后,又看到放在床头的食物,最后抿唇拿了出去,摆在食案上。
浪费粮食不好。
这么想着她还是决定将宋衍送来的这些东西吃了,还没来得及动手,一只手伸了过来,抓起一个鸡腿就往嘴里塞。
“诺诺你亲手做的?”宁梓谦没几口就啃完了鸡腿,眼底满是惊喜,“没想到,诺诺手艺竟如此不错。”
那股刺骨的视线忽然又落了过来,沈遥没有回头,也没有四处搜寻,干笑几声,“这些你都吃了吧,别浪费了。”
宁梓谦吞咽着食物,不解:“你不吃吗?”
“嗯,我不饿。”沈遥笑笑起身,忙不迭离开了此地。
后来好些时日,宋衍绝大部分时间都不会出现在沈遥面前,只偶尔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头,晃荡一下,给她送点儿什么东西,又
离去。
有时是吃食,有时是些小玩意儿,有时是时兴的衣裳。
似乎再尖锐的话语,再冷淡的神色,都阻止不了他的行为。
一直到了除夕前一周,宋衍再也没出现过,甚至连偶尔如芒在背的视线都消失了。
难道他终于放弃了?
除夕当天,沈遥从村子上买了几壶小酒回来,都是果酒,不易醉人。
她身上裹了一圈厚厚的披风,和宁梓谦坐到小院儿中,喝几口小酒,吃几碟小菜。
宁梓谦也多喝了几杯,微醺着望向正在斟酒的人,问:“他走了吗?”
沈遥斟酒的手一顿,几滴酒水飞溅在她手背上,凉飕飕的,“不知。”
宁梓谦看着她手背上的清酒,拿出帕子轻轻替她抹去,“你希望他走吗?”
沈遥的手缩了一下,“梓谦,你喝醉了。”
宁梓谦笑的比哭还难看,“如今你倒是也不愿跟着我再继续北上了。”
沈遥心底有些慌,说不上来为何,拢了一把身上的披风,“那边没有我认识的人。”
“我以为,若是喜欢一个人,定会想要跟着他去往任何地方。”
沈遥心脏有些紧缩起来,这些时日,她自然也是发觉了宁梓谦变得愈发怪异。她一直能理解,原本的未婚妻不愿再成婚,而另一个男人还整日睁着一双眼睛,在暗处窥视,换谁心底会好受呢?
“抱歉,梓谦。”
“诺诺,你喜欢过我吗?”宁梓谦双颊愈发红了,是醉酒后的反应。
沈遥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侧开脸。
宁梓谦不由直起腰,牵了下唇角,“你从来没喜欢过我,我其实很早便知道了。既然如此,当初为何又要同意嫁给我?”
沈遥吸了口气,“梓谦,你醉了,回屋去吧。”
宁梓谦摇着头,此时更是咄咄逼人,“诺诺,既然已经同意嫁给我,那为何又不能专心一些,为何现在又要反悔呢?”
他自顾自说着,好像又突然明白过来些什么,哂笑一番,却没在说话。
夜空蓦地亮了一下,声音从天边传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与心绪。
沈遥抬头望去,见是一团白光在天空炸开。
除夕的烟花?
可是四周袅无人烟,何人放的烟花?宋衍?
沈遥等了一瞬,见夜空中没了更多动静。她忽然意识过来什么,不是烟花。
是宋衍暗卫所放出的信号!
沈遥耳朵一动,立刻抓着宁梓谦的衣领往旁边地上一滚,一只箭“噌”一声飞来,又被一剑劈飞,掉落在她跟前不远处。
她抬起头,看着突然又出现,挡在自己面前的宋衍,身上的黑色斗篷被风卷了起来,手上的利剑还反射着月光。
沈遥来不及细思他从何处冒出来的,立刻将醉醺醺的宁梓谦扶好,站起身。
宋衍没有回头,声音从前方传来,“刺客人多,暗卫已经放了信号,很快会有更多人来,你先躲起来。”
沈遥颔首,将坐在地上的宁梓谦一把拖着,往房间里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见宋衍和现身的暗卫们已经和大群的刺客混战在一起。
沈遥有些想不通这刺客的身份,可现下来不及她多想。
“砰——”
被冲破的窗棂碎木从空中飞来,沈遥侧了下脸,碎木片划破了她的额头。
刺客翻窗而入后,直冲沈遥而来。
她眼疾手快从一旁剑架上抽出往日练功所用的长剑,在刺客袭来时,从前往后一剑捅进那人前胸。
宋衍见状立刻过来,一把将那死去的刺客踢开,继续挡在她的前面阻挡其他刺客。
“你叫的人还没来吗?”
“快了!”
沈遥起身背对在他身后举剑,“这些是哪儿来的人,你知道吗?”
“大概。”宋衍说的话不多,就这两三句。
当她的背贴上他后背时,他心脏又跳漏了几拍。
心跳好似又连在了一起。
“是宋禾的人吗?”
“不知道。”
宋衍眯眼,这些时日,有人掌握了他动向,总有人追杀他。短短一周,已经出现了三次刺杀。
他担忧沈遥安危,便暂时没出现在她面前。却没想到,刺客为了引他现身,直接朝沈遥而来。
对方是知道他软肋的。
此时狂风大作,庭院中的积雪被吹了个漫天飞。
铁剑的声音从零零散散开始聚集起来,沈遥望外看去,宋衍的人到了。
此时来了更多的暗卫,包括千牛卫,刺客很快便落了下风,整个宅子弥漫着浓郁的血腥。
黑衣刺客该死的都死了彻底,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宁梓谦这时忽然从醉酒中清醒了半分,迷迷糊糊地看着不远处的沈遥,声音含糊不清,“诺诺?诺诺。”
沈遥将剑收回剑鞘,正转身时,突然眼尖地看到倒在地上的刺客抬起头,从嘴里吐出枚暗器,朝着宁梓谦方向飞去。
“梓谦!”
沈遥反应过来,往他坐着的方向飞奔过去,速度快到众人都未能反应过来。
“诺诺!”宋衍睁大眼,同样看到了刺客吐出的暗器,朝着挡在宁梓谦面前的沈遥飞去。
一阵寒铁入肉的声响,伴随着刺鼻的血腥。
沈遥身上没有任何疼痛,抬头看去时,才发现是宋衍又挡在她的面前,前胸受了那暗器一击,正中在曾经玉骨簪刺过的地方。
那半死不活的刺客很快被南风发现后,一刀抹了脖子。
沈遥忙不迭起身,抓住宋衍,看着他身前的伤,所有的话竟卡在嗓子眼,半晌蹦哒不出。
“你……”
“陛下——”
南风收回沾了血的长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迅速检查起宋衍的伤口。
他却将南风推开,看着沈遥身后的宁梓谦扯了下唇角,直接拔出胸口的暗器随意扔在地上,像是没受伤一般转身离去。
“将这里清理干净。”
南风面露担忧,却还是挥手命令着下面的人开始将宅子的尸体移走。
沈遥坐回地上,原本醒过来的宁梓谦又一次沉睡过去,好似都不知刚才经历了些什么。
当她再度看向庭院时,又不见了宋衍身影,积雪上只留下了一串脚印。
这段时日的他总是这样,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但不再试图打扰她。
刚才的伤,应该不严重吧。
沈遥想控制着不去想宋衍受的伤,可每日夜不能寐,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他突然挡在她面前的一幕。
她救了宁梓谦。
宋衍又救了她。
宋衍再次出现在枝乡的宅子,是在一周后。
沈遥清晨洗漱完毕,换好衣裳,打开房门时,便见到立在庭院中的人。他不似那夜穿了一身黑,此刻反倒白衣胜雪。
她咬唇,将门阖上后,到他身后,轻声问:“你伤好些了么?”
宋衍听闻后转身低头看着她,凝视着她结痂了的额头,抬手轻轻碰了碰。
“我无碍,那暗器没伤到要害。你的额头……”
沈遥侧开身子,手指挡在额头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像着了火。
“已经好了,就是很小的伤口,不会留疤。”
“诺诺。”
沈遥抬头重新直视回去,等着他说。
宋衍依旧面无表情,道:“你愿意与我回长安去吗?”
“回长安……”
“毕竟那里才是你家。”
沈遥不可察觉地蹙了下眉头,“你让我跟你回长安后呢?不会又将我锁在葫芦镇吗?”
宋衍:“不会。你若不想我出现在你面前,我绝不出现。”
沈遥长叹:“我怎样才能相信你呢?宋衍,我已经不再相信你了。即便这些时日,你确实没有阻碍我任何,可是宋衍,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一旦破裂,真的再难缝合。”
宋衍沉默,一阵寒风吹过,卷起了两人身上的披风,似在交缠一般。可心里的距离又相距甚远。
他最终点点头,没等沈遥说什么便又离开了宅子。
沈遥觉得以他的性子,几句话定然无法说服。
果不其然,宋衍第二日便又来了宅子。
庭院里传来争吵声:“你怎么又来了!诺诺都说了,觉得你很烦!”
“诺诺说过不想见我,却没说我觉得我烦。”
“你!你怎如此不要脸!前几日是谁害得我们给刺客刺杀,不用我说吧。”
“梓谦。”沈遥打开房门走到庭院中,打断两人争吵,“你下去,我来与他说。”
“诺诺,可是……”宁梓谦满脸不快地瞪着宋衍,“这种人,何必与他多费唇舌!”
沈遥无奈,“你先下去吧。”
宁梓谦见沈遥主意不可更改,只得暂且离开庭院,留给他们两人单独的相处空间。
沈遥迎着光走向宋衍,声音很淡,“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态度也表达地很清楚了。宋衍,我已经不信你了。”
“我知道。”宋衍无所谓地颔首。
“那你?”
“我今日来,是来给你谢罪的。”宋衍朝她温柔一笑。
“谢罪。”
“诺诺,我知道,我错的离谱,可若是再来一次,我或许还是相同的选择。”
沈遥实在气急,“你……”
宋衍眼底浮起一丝痛楚,“若是当初没那么做,你就嫁给了他人,还将我一人扔在长安,去甘州了。”
“阿姐,我只是想要亲手给你幸福而已。”
沈遥心底的深潭波动着,“可是宋衍,你根本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你说的是,所以我知道,我错了,我认,可我不后悔。”
沈遥望着他,不想再争执下去。
宋衍从腰间抽出了那条马鞭,拿在手上把玩着。
沈遥看了一眼,搞不清他究竟想干嘛,“宋衍?”
宋衍抬头看回她明亮的双眸,“所以今日,我来是给阿姐谢罪,虽然不后悔,可我差点儿害死了阿姐,我应该谢罪的。”
“南风。”
不远处的南风走上前,看着他手中的马鞭,脸上为难之色溢于言表。
“陛下。”
宋衍将马鞭随意扔到南风手上,背对他而站。可南风迟迟没有动作,宋衍眉头不可察觉地蹙了一下,偏过头往后一瞥。
南风只得颔首应“是”。
话音刚落,沈遥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南风执马鞭,朝着宋衍身后一鞭子抽了下去,原本雪白的衣裳瞬间裂开了口子,鲜血从衣裳下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