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我要回长安了
“啪——”的鞭子入肉声响彻上空,一层又一层回荡。
在南风宋衍背上抽第三鞭时,沈遥才反应过来,想上前阻止。
“宋衍!你这是干什么?”
“别过来!”他忽然喊了一声,两名不知从哪儿冒出的暗卫挡在沈遥身前,阻止她的靠近。
南风牙齿在打颤,被打断后一时没能下手。
“南风。”宋衍声音很低沉,他没有转头,视线只是落在沈遥脚边的积雪上。
白茫茫泛着一层柔光,却又冷得叫人发颤。
“南风。”
在宋衍喊他第二遍时,南风才终于又举起手,他听出来,宋衍没有再喊他第三遍的耐心。
违抗皇命,论罪当诛。
“南风住手!”沈遥试图阻止,不可置信地盯着站在近前,被暗卫隔开的宋衍,她嗓音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你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
宋衍脸上没有露出一丝疼痛,只是朝她柔和一笑,与往常的温柔并无二致。
“赔罪,这是我应受的惩罚。阿姐,乖,别担心。”
“谁担心了。”沈遥恨恨,扭开头不想看面前这个疯子。
嘴上如此说,心底却是在发颤。
南风低下头,“殿下恕罪,属下服从任何陛下的旨意。”
说完后,他举鞭,继续又一声“啪——”的巨响,甩在宋衍背上。新的鞭伤与原本的还在流血的旧伤交织,白衣瞬间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沈遥转过身子,回避着宋衍的自虐,只是低着头一直看地上被踩上了鞋印的雪。
好白啊。
一丝冰凉落在手背上,她抬了下头,看向天空,乌云密布,又开始下雪了。
“啪——”
“啪——”
“啪——”
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巨大声响,成了盛大落雪的一曲伴奏,红白交织,落下的雪花硬得可以砸穿心脏。
十、十一、十二……
沈遥在心底默默数着鞭子的声响,忽然“咚”一声,南风焦急道:“陛下,够了吧。”
沈遥猛地转过身,看到已经单膝跪地的宋衍,背上是模糊一片,脸色苍白,连唇都失去了血色。
“继续,不许停。”
“是。”南风回答得艰难,又举起鞭子抽了下去。
宋衍身子一颤,慢慢抬起头,没有皱眉,朝着沈遥笑了一下。
他竟然还在安慰她。
被打的人又不是她,他可真是个毫无底线的疯子。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你是在用你自己来威胁我吗?”沈遥声音很淡。
鞭子的声音持续不断落下,宋衍漆黑的眸子却亮了起来,“若我能用自己威胁到你,是不是说明……”
阿姐其实没有表面那么铁石心肠,她在乎他,她看不得他受伤。
太好了。
没有比这更好的。
若是能用他威胁她,而不是用别人,她是否便会对他少一些厌恶?
二十九、三十、三十一……
沈遥:“随便你,这种方式威胁不到我。”
宋衍原亮起来的一层眼珠又暗淡下去,他看着她,苦笑了一下,“我说过,只是赔罪罢了。”
沈遥不再说话了,却也没再挪开视线。
已经四十鞭了,正常人四十鞭早已无法承受,昏迷过去,可宋衍还是面不改色地凝视着她。
若不是看到他发颤的指尖,额头坠落的冷汗,变得急促的呼吸,和他脖颈爆出的青筋。
她甚至以为这是宋衍和南风在她面前玩儿的一出把戏。
可她很清楚,他这次没有演戏。
鼻尖泛起愈发浓郁的血腥,四周空气都变成了粘液,熏得她衣服也腥了,还堵在了她的喉咙,难受的要死。
“你要抽多少下,才停?”
“一百鞭。”宋衍声音愈发微弱,却也固执得很,也很沉稳,“我下的命令是,就算我在一百鞭前昏死过去,也必须抽完,任何人不可阻挡。”
“疯子。”
宋衍没有否认,只是勾唇朝她笑笑。
阿姐心太软了,若是叫阿姐亲自执鞭,就算抽上一千一万道,让他死在她面前,那也快活极了。
可惜,阿姐不会那样做。
七十、七十一、七十二……
沈遥死死盯着他的脊背,鲜血已经淋湿了他脚下的那圈雪地,连鞭子都被磨得有些破损,上面流动着湿哒哒的鲜血。
在鞭子挥舞到空中时,上面的几滴血往四周飞溅,落在沈遥脚尖前面一寸的地方。
明明没有过很久,可她感觉时间过得好慢。
九十、九十一、九十二……
宋衍早没了抬起头地力气,双拳攥紧,垂落着用指背压在地上,勉强支撑着自己不昏厥过去,硬生生撑过一百鞭。
随着数数,沈遥指尖开始弯曲起来。
九十七。
九十八。
九十九。
一百!
南风立刻收了鞭子,心惊胆战着看着面前血肉模糊的背,鞭子上还粘着碎肉。
沈遥心底那根紧绷的弦瞬间断了,身前的两个暗卫也不再阻挡她,侧步让开,她箭步上前蹲下,扶住宋衍。
宋衍整个人终于支撑不住,跪坐到雪地中,从她身前抬头凝视着熟悉的眉眼,那双眼睛有些红,带着害怕与担忧。
他笑了,脸颊却有些麻木,看起来更加病态偏执,“阿姐……你……哭……了。”
“我没有,不过是雪飞进眼睛了。”沈遥扶着他的肩膀,吞咽了一口唾沫,“我不会为你这个疯子哭的。”
宋衍对此似乎也无所谓,他伸手在腰带处搜寻一番,最后抽出那根簪子,那根梨花玉骨簪。
他执拗地将簪子放到沈遥手里,“阿姐……得带着,这样……我就能……同阿姐永远在一起了。”
沈遥没有拒绝,将视线从他控制不住的痉挛的嘴角,挪动到那根染了血的梨花簪上。
天空飞落的雪落在梨花花瓣之上,与其融为一体。
“简直无可救药。”沈遥声音很低。
“陛下!”
南风着急大喊一声,沈遥转过头,这才发现,面前的人终于撑不住,直接昏死过去,倒在她的怀中。
南风气力很大,上前将宋衍挪开,背到背上,朝着沈遥躬身,“殿下恕属下失礼。”
沈遥看出他是着急带着宋衍去看郎中,话音落下,便急匆匆往外奔去,生怕慢了一步,宋衍就死在他背上。
沈遥待人走后,才忽然说了一声,“好。”
手里的簪子被她捏的在手心留下一道印记,而天空的鹅毛大雪还在下。
自这日之后,宋衍便没再出现在沈遥跟前。
想也正常,他伤的这么重,一百鞭子,或许正常人直接就被打死了。
可是他是个喜欢自虐的疯子。
平淡的日子还在继续,可沈遥却是睡不好了。
夜晚她在
床上辗转反侧许久,甚至故意装作睡去,没有再感受到那股强烈滚烫的视线。
已经过了十日,难道他还无法下地?
夜晚的宅子一片寂静,连动物的声音都没有。
沈遥睡不着,最后坐起身,从床头取来那枝梨花簪,放在烛光下细细看着。
簪子已经被她清洗过,上面的血迹也早已消失。
这是她第一次观察这支簪子,曾经只是将其当作一个被宋衍用来威胁她的物件,格外厌恶。
簪子上的梨花被精雕细琢,看得出来,制作它的人极有耐心,也很认真。只是下面这节米白色的物体,究竟是什么?
她举起簪子放在鼻尖轻嗅,没有任何味道。这节物体看起来很小,确实让白玉不显得这么单调,可是宋衍为何要接上一块物体?
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沈遥想到了曾经同房时,看到他缺失的那根小趾骨。
还有他昏倒前说的那句话:这样我就能同阿姐永远在一起了。
难道……
不会吧!
他简直疯到成魔了!
沈遥手一抖,吓得不受控制将簪子往床头一扔。
疯子!疯子!简直就是无可救药的疯子!
沈遥瞪着眼睛,在摇曳的灯火下盯着那诡异的簪子,心头无可抑制的发颤。
她摸了下身下坐着的床板,抬起床头的蜡烛,如上次那样,平躺到地上,挪进了床底。
床底刻满的整齐划一的字印入眼帘。
第一次看是毛骨悚然。
如今第二次看,她竟觉得分外好笑。
这么偏执的人,看来当初做出囚禁之举,也着实显得正常了。
沈遥在床底躺了很久,最后实在是地面太硬,膈得慌,才又挪了出来,回到床上,点着灯,将簪子重新捡起来收好,钻进被褥后,一夜无梦。
过了几日,还是没有任何宋衍的消息。
也是,毕竟她连他究竟住在何处都不知晓。
沈遥坐在庭院中,想了想,突然出声道:“有人在吧。”
庭院中除了积雪被风吹起的动静,就只有一片寂静。
沈遥无所谓,又淡淡说了一次,“我知道有人在,出来一下。”
话音刚落,她身后便冒出一个穿黑衣的暗卫,不知之前躲在何处。
暗卫转到沈遥跟前单膝跪地,“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沈遥仔细一看,长得没什么特色,极为普通,不过她还是能认出,是那日宋衍发疯时,挡在她身前的其中一名暗卫。
沈遥直话直说,“宋衍的伤,好些了吗?”
暗卫也没有任何遮掩,直接恭敬回她:“陛下回去后昏迷了几日,后来伤口感染,最近这些天发了热,还没能下地。”
“知道了。”
沈遥回到房间,咬唇,最后忽然想到,自己曾在一本医书中看过,治疗伤口感染的药物,就是不知村子里有没有药房。
沈遥拿了银子,便直接去到马厩,将白马牵了出来。
宁梓谦恰好也在,只是他似乎许久没能好好睡觉,脸上透着深深的疲惫,两眼乌青。
他看到沈遥时勉强扯嘴笑了一下,“你要出去?”
沈遥牵着缰绳的手指顿了一下,点了下头,“嗯,我去村子上,看看有没有药房,想要买点药。”
宁梓谦神色担忧,“诺诺,你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
宁梓谦想到什么,眸色黯淡下来,最后道:“村子上没有药房,你忘啦。买药得去镇子上买,只是很远,这一来一回,怕是都要天黑。”
听说镇子上有,沈遥心头一喜。
“谢谢,那我今儿就去趟镇子,你也不用等我回来用膳了。”
宁梓谦:“我陪你去。”
沈遥:“……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别担心我。”
说完,她没再多言,便按辔上马,留下宁梓谦一人干站在原地,去了镇上买药。
待沈遥买完药,回到宅子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这一整日来回,是很疲惫,可她也没着急歇息,将整日跟踪自己的暗卫又叫了出来。
她将手中的药递给暗卫,面无表情道:“拿去给宋衍,虽然我知道,给他治疗的郎中定然是医术卓绝,可万一这药有用呢?”
暗卫接过药,放在怀中收好,“是,殿下。”
“对了,告诉宋衍,我只是不想皇帝因为我死了,导致天下动乱罢了。叫他快些回长安去,别整日发疯。”
暗卫脚步一顿,眼神透露着尴尬,最终还是点头应下沈遥要求。
沈遥不知那药到底能起多大作用,可让她这样看着他发疯犯蠢,若是什么也不做,她实在过不去心里那关。
小畜生太懂怎么拿捏她了。
“还有!”
暗卫重新转回身等着她发话。
沈遥沉吟不语,盯着树下堆积起来的一片积雪。
她说:“告诉他,我要回长安了,可不代表我真正原谅。回去后,让他好好待在宫里处理政务,别出宫来找我。”
“……是,殿下。”
做下这决定后,沈遥便开始动身收拾起自己的行李,将决定告诉宁梓谦。
他听闻后似乎没有任何意外,却将自己锁在房间里许久没出来,也不说话。
直到沈遥离开枝乡的那日,宁梓谦背着行李终于走出房门,将马厩的两匹马牵出。他将那匹白马牵走,给沈遥留下那匹黑马。
“走吧,我送你一程,到岔口。”
沈遥一时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一路沉默。
岔口旁有一道瀑布,潺潺水声流入耳中,叫她心里跟着打鼓。
她尴尬地扯了下唇角,“这里风景真的很美,只是可惜还没能完全游完。”
宁梓谦停下脚步,顺着她的视线向瀑布望去。
“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沈遥心里有些乱,“梓谦,你不回长安去吗?”
“如今海捕文书都已收回,宋衍也放过了宁家……”
“不了。”宁梓谦双臂无力地耷拉在身体两侧,“诺诺,我大哥,我父亲没了。”
“梓谦……”
宁梓谦掌根揉着后颈,“我知道,宋衍不是杀害他们的凶手,可是诺诺,若你站在我的身份之上,你还能若无其事地回到长安,继续做着那无所事事的校书郎吗?”
沈遥语塞,但她知道,不能。
宋衍不是杀害宁大公子和宁父的凶手,可是他们却因宋衍而死。
若非宋衍关押了宁梓谦,宁大公子不会离开家去寻人,或许在癫症发作时,便不会那般无助。
而若宁大公子不死,宁忠或许也不至于病死得那么快。
若她是宁梓谦,她会恨宋衍,会迁怒到宋衍身上的。
“你……恨我吗?”
宁梓谦朝她笑着摇摇头,“无论如何,我都不恨诺诺。”
哪怕到了如今,他仍然记得当初小巷子里执剑救了他的那个少女,以及那一墙的凌霄花。
沈遥嗓音沙哑:“……对不起。”
他其实应该恨她的,他们本应结为夫妻。
过去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等她,无论她想要什么,助力也好,军队也罢,他都在尽自己所能帮助她。
是她负了他。
瀑布溅起的水雾飞落几滴水到了沈遥脖颈上,很凉。
“如今宁家剩下的人都已经迁至云中城,身为男丁,这一大家子,我娘,姨娘们,还有两个还不会说话的弟弟,都靠着我撑起来。事到如今,我早该长大了。”
宁梓谦纹丝不动地看着她,“我现下也差不多该启程,诺诺这一路回长安,定要万分小心。”
“你不用担心我。”沈遥虽然有些功夫傍身,可是她很清楚,还有一群暗卫跟在她身边。
她并不觉得这是一种监视,反而叫她独行上路时给了不少安全感。
“好……那……”
宁梓谦:“你先走吧,我想看着你的背影。”
沈遥拽紧了自己身上的包袱,也没了更多安慰的话语,只说:“有事给我来信。”
“好。”
话音落下,沈遥牵过黑马,翻身而上,又看了宁梓谦一眼,夹紧马腹,往长安方向而去。
她跑了一阵,又忽然将马拉停,转身最后望去,已经不见了宁梓谦的身影。枝乡的岔路口空荡,只剩下一阵阵瀑布的水声,自上而下,又汇入溪流,往下而去。
没有什么能往回走的,水流也好,包括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沈遥回到长安,已是半月后,一路顺利。
即便是冬季,刚下过一阵雪,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商贩络绎不绝。
城中街道的积雪被清扫到两侧,入城出城的马车都很多。
她拉着缰绳慢慢跟随着车流入城,行走在街道之上,凭着记忆中的方向,到了永乐长公主府。
府邸还是那般恢弘,府前高悬的那几个字大气磅礴。
她翻身下马,甫一踏上石阶,府邸大门便被徐徐拉开,“轰隆”一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
沈遥看着府中来人,屏住呼吸,心底一时感慨万千。
“奴婢锦书,恭迎殿下回府。”锦书身后跟着一串侍女与内侍,整齐排列,朝着沈遥躬身行礼。
第62章 第62章她不嫁人了
锦书比之前瘦了些,可看得出来,之前的杖刑伤早已养好,如今精神着,见到沈遥后两眼放光。
锦书等不到沈遥说话,忐忑不安道:“殿下……可是不想奴婢来伺候?”
“没有。”沈遥立刻摇头,笑了起来,“没有你在我身边伺候,我反倒是处处不习惯了。”
锦书立刻走上前,扶住沈遥胳膊,“是陛下特意让奴婢来的,不过殿下放心,陛下没有交代过奴婢什么太多的,只说若是殿下愿意留下奴婢,便让奴婢精心伺候。”
沈遥拍了拍她的手,心也随之软了下来。
她明白锦书的意思,曾经锦书是作为宋衍的人,来到沈遥身边,可这一次,锦书只是沈遥的人。
锦书带着沈遥往长公主府内走,一边道:“虽然殿下长久未居府中,可这里却一直都是好生修缮着的。这庭院中的一花一木都未曾挪动过,和当初一模一样。”
沈遥四处扫视着,府中景致确实没变过,她喜欢的梨花树在院子中种了不少,只是想要看开花,还是得等到开春。
忽然,一声“喵”从假山后发出,沈遥带着惊喜地朝那处望去,果然是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小橘。
小橘见到久不见面的沈遥,立刻几步蹦哒下来,在她腿边蹭着。沈遥欣喜地蹲下,将猫儿抱到怀中起身,轻轻揉着它的小脑袋。
“它又重了不少。”
养它的人将它养的很好。
锦书又带着抱猫的沈遥转完府邸,用过午膳后,府邸新来的下人都排着队来给沈遥认脸。
沈遥看着在身旁打赏的锦书,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只不过上一次,是在葫芦镇时府,她作为当家主母。
而这一次,是在长安永乐长公主府,她恢复长公主的身份。
宋衍很守信,确实自回来后,没有她的要求,他不敢再出现在她面前随意晃悠。就是不得知他是真没出现,还是假没出现。
不过她倒是得知了些别的消息。
皇帝不在长安的这些时日,有人趁乱在朝中生事。归朝后,查出此人竟派人在皇帝出行时行刺过,而参与行刺的人还不止这一人。
此番乃谋逆大罪,即便他们试图在皇帝回长安前举家逃跑,却还是被抓住,抄家灭族。
一时间,长安各大家胆战心惊,夹着尾巴做人。没过两日,便又被抓出几个参与谋逆之徒,当街斩杀。
另一个消息,便是沈芯被封了端静公主。
在沈遥回来后,沈芯来探望过一次,身子似乎比之前还差了些,眉眼间尽是愁苦之色,似乎对于被敕封公主一事并不开心。
沈遥开解了她几句,将人送走后也再也没见着,倒是听宫中的太医依然每日都会去一趟端静公主府,给她诊治病症。
时间一晃而过,沈遥在长安的日子如以往那般热烈,却也平淡。
“殿下,这是今儿宫里尚服局送来的衣裳。听闻是前来朝贡的西域使臣进贡的波斯织锦所做。”锦书将几套精致的裙衫和袍子一一在沈遥面前展开。
“还有这胡杏,如今夏至,天气是越来越热了,吃这果子正合适。”
“啊,还有几个善胡舞的女伎,陛下那边的人说,若殿下喜欢,便留在府中跳舞,若不喜欢,会有人将这些人安排到教坊。”
沈遥“嗯”了一声,没怎么抬头,一直翻阅着手上的账目。
“锦书,上次组的医师队伍里,不是有一女科圣手因着家中事儿退了嘛,可找到合适人选了?”
锦书一怔,将手头华丽的衣裳收起,看着一身圆领袍的沈遥无奈,“找到了,今儿早正巧去了队伍里,胡大夫亲自看过,说是人不错的。”
“那就好。”沈遥将账本合上。
锦书咬着腮帮子,“那这几个女伎怎么办?殿下不要吗?”
“我现在哪儿有这么多闲心享乐,将人送去教坊吧。既然是西域进贡的人,应是给宫中跳舞的才是。”
沈遥无所谓地起身,正在此时,屋外传来侍女禀报的动静,说是胡生公公亲自来了长公主府,传陛下口谕,请沈遥入宫一趟。
打赏了胡生,沈遥往回走,“也好,我此次正想着入趟宫。”
自打回长安后,沈遥并非没有入宫见过宋衍,毕竟宫中时常举办宴席,她身为永乐长公主,出席是应该的。
只不过每次见到宋衍,都只是远远简单对视,极少会面对面交谈。
随着这么久时日过去,她曾经的怨恨与不甘也消了,要她去见宋衍,也没什么可尴尬的。
入宫一路顺畅,无一人阻碍。
胡生带着沈遥去了一处暖阁,宋衍很早便已在此等待。
看着如往日一般如沐春风的面孔,沈遥脚步微顿。
如今产生了距离,沈遥倒是愈发恭敬起来,是真将他当作了皇帝,一国之主对待,没了曾经对阿弟的亲密态度。
“陛下今日倒是不忙。”
宋衍咽下情绪,站起来,“何必如此客气?”
她曾经都喊他名字的。
沈遥:“应该的。”
宋衍袖下的手捏了一下,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指了一下对面,让她落座。
胡生替两人关好门后,便守在暖阁外。
沈遥也不想表现得太过生疏,坐下后,主动给宋衍斟茶。
“陛下今日唤我入宫,所为何事?”
宋衍接过茶一边饮着,一边透过白色的雾气凝视着沈遥,待片刻后,才道:“没什么太重要的,就是接到了一云中城的消息。”
沈遥手指一顿,“关于宁梓谦的?”
“嗯。”宋衍继续道:“宁梓谦娶妻了。”
沈遥一时恍然,距上次分别到现在还未半年,竟这么快便走完六礼了?
但想来也是,宁梓谦二十二,快二十三了,这个年龄的郎君,都几个孩子在地上跑了,可他还未曾有过任何妻妾。
“谁家姑娘?”
宋衍一直观察着她的神情,“唔,白家幺女白岁岁,白家在北庭节度使崔家帐下做事。”
北庭节度使?
沈遥知晓当时,宁梓谦就是想要带着她投
奔节度使来着,也说了宁家搬迁后会得其庇护。
北庭节度使又怎会突然愿意庇护宁家?如今有白家联姻一事,这样一想倒也是说得通了。
她抬眼看了一下宋衍,“想来也是宁梓谦怕了陛下,想要寻求自保。如今宁梓谦既在其帐下,也盼着他能在塞北有一番作为,为陛下分忧。”
宋衍神情平静,“你倒是关心他,怎么?怕我又拿着宁家出气?”
沈遥愕然,“没有,这些时日陛下一直信守诺言,我自是相信。”
宋衍“唔”了一声,“这么说,还是很关心他了。”
“那是自然,毕竟宁梓谦是我朋友。”沈遥神情从始至终都未曾变过,不过却敏锐察觉到他话语中的敌意。
宋衍眉头皱了一下,“你朋友很多。”
“也没多少。”
沈遥看也没看他,继续为他斟茶。
宋衍隐约察觉到她脸色不对,立刻换了话题,不再提宁梓谦那姘头。
毕竟人都娶新妇了,那么说来,也是彻底斩断了与沈遥间的可能,这是好事。
“对了,听说你此次入宫,也是有事找我。”
“是。”说到这事儿,沈遥倒是正色起来,“陛下有所不知,曾经在枝乡时,见这些贫困村落的大周百姓生活艰难,看病更是难,一个简单的风寒或许便会要了人性命。别说那地方的医馆,就是连药房也都是没有的。”
宋衍心头一紧,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沈遥继续笑道:“我私下组了一支医师队,各个方面的医师都有。我想要带着这支队伍去往这些穷困的地方,为百姓免费治疗。”
“顺便能在这过程中,在当地提一些有能力之人,学习医术,疑难杂症不好治,至少这简单的小病小痛能让百姓得到治疗,有正确的药物可用,而非亲信偏方丢了性命。”
她这是要走了。
宋衍低下头,眉头紧锁,胃忽然一阵痉挛。
“这岂非易事?整个大周,不知有多少这样的地方。”
沈遥道:“我知这并非易事,这过程中必定困难重重。可是为了大周百姓,这样的事必须要有人开始。”
“在过去的一年中,我曾有过不少时日嗟叹自己的无力,或许如寻常女子,嫁得一好郎君,在家中掌管一家后院,是最好的,可我终究不同。”
“曾经我也说过,我期待着看到大周的太平盛世。而真正的太平盛世,并非一个简单的葫芦镇,一方被圈出护佑的天地,而是整个大周这些我们平日看不到的地方,看不到的人。”
宋衍沉默。
沈遥又斟了一杯茶,夹了一块糖,两颗梅子放入其中,推给他。
“这世上,没有微不足道的人,即便在很小的角落。就算是十多年前的陛下,刚入沈家之时,我也从不觉得是微不足道。”
宋衍抬起杯子的手指轻颤。
沈遥继续说着:“身为女子,我不想做拘于后院的人,我可此生不嫁,想要的,是找到一份我能真正做的事情。”
她不嫁人了。
宋衍低垂下眸子。
沈遥道:“陛下放心,我会从我私库中拨银……”
“整个大周这么大,你私库那点儿银子怎么够?”宋衍打断她,一口气将那杯又酸又甜的茶一口气牛饮。
“我让户部从国库给你拨银,这些小地方的人每日为生计而活,许多人目不识丁,若是不给予长久的利益,怎会白白学医为他人治病。不如又官府设立专门的机构,通过学习后,每月下发一定的例银。”
沈遥没想到他竟突然同意了,还如此大方。
她还以为要花许久来说服他,毕竟这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户部会同意吗?”
“这你无需担忧。”宋衍安慰她,“毕竟此事也是利于大周之事。”
“那我便替百姓谢过陛下。”沈遥心底愉悦,轻松一笑。
他看着她脸上许久不曾见过的神情,原本想阻止她离去的心又落了下来。
“他们该谢的是你。”宋衍声音依旧柔和,“那便将此事交给我们永乐长公主了。”
“定不负陛下重托。”
沈遥很早便做了带着医师队伍离开的准备,在获得户部支持后,便立刻带着整支队伍离开长安。
这支队伍里不仅有医师,还有宋衍亲自派下的侍卫,以及锦书。
至于原本府中的侍女和内侍们,沈遥一个都未带。
毕竟此行并非为了游玩享乐,生活或许艰苦,却也是必须克服的。
一行人先行往西北方向走,入陇右道,在一月后到达秦州附近,离城镇偏远之地。
事情办下来阻碍重重,不说荒野村民大字不识,就遇到几次野蛮的村民,就叫队伍中的人差点儿打了退堂鼓。
还有一系列的不便,有的村子夜里连蜡烛都没有,生活艰苦,每日的吃食都是干巴巴的面饼,偶尔得一碗鸡汤都是天上美食。
好在随着一步步深入,破除一个个阻碍,所有人都逐渐变得得心应手起来。
……
这年的十一月出头,沈遥去到了洮州,算是大周西部边陲苦寒之地。队伍里许多人水土不服,她决定在此先停留休息一段时日,等所有人身体好过来再说。
这天夜里,沈遥点起一盏灯,在借住的一户人家中用了厨房,决定亲自下厨。
这家人的小女孩抱着沈遥需要的东西,跑到厨房中放到她手边。
她奶声奶气道:“参见殿下,这是阿娘找来的,不知可够?”
沈遥拿起面在手中摆弄着,“够了,多亏了你和你阿娘。”
小女孩笑笑,“阿娘说殿下想要吃什么,她可以来做,无需殿下费心。”
“不必了。”沈遥揉了揉她的头,“今日是某人的生辰,我想亲自做一碗长寿面。”
“是哪位大人的生辰吗?”队伍里的人都被村民们称呼为大人。
沈遥摇头,“是我阿……一个朋友的生辰。”
她盯着那盏烛火,“他今日加冠,我曾经承诺过,要给他戴冠的,可惜违背了诺言,不能实现了。”
“朋友?”小女孩瞪大了眼睛,“是殿下心底喜欢的人吗?”
沈遥一时愣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才多大就懂那么多?不是的。”
“我六岁了。”
“嗯,六岁的小孩这个时辰应该睡觉了。”沈遥笑着将小女孩推出厨房,喊来锦书将人带下去。
锦书蹙眉,“殿下要做什么让奴婢来就好了。”
沈遥莞尔,“你们怎么都说一样的话,好了,我就是想要亲自做而已,快下去吧。”
沈遥厨艺并没什么天赋,不过做出来的长寿面至少看起来还可以,看着多出来的面,她又用其做了些个炊饼,准备明早分给众人。
将吃食和蜡烛放在一起,她落坐在门边,捡起木箸,挑了两根面一尝。
嗯,这次又是盐放太多了,好咸。
她又啃上两口炊饼,好在炊饼这东西她做得一如既往的好吃。
从长安出来的这些时日,什么苦没吃过,一碗盐放多了的面可不算什么,不能浪费粮食才是。
大口大口扒下,她终于吃完了一整碗面。
下箸擦嘴后,她收回落在烛光上的视线,往天上的北斗七星望去。
终于长大了啊,真正的成人了。
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所有我在乎的,在乎我的人,一生平安喜乐。
……
第63章 第63章五年后
白驹过隙,一晃就是五年,这些时日里,沈遥带着自己的队伍,走遍大江南北,从西部边陲,到东部沿海,如今又到了淮南道扬州附近。
这五年间经历过很多,看过人生百态。
有蛮荒之地的村民试图挡住整个医师队伍,不让离去,甚至放火强抢。也有山路崎岖时遇到突然袭击而来的山匪,刀剑贴着她鼻尖擦过。
有时夜晚不得安眠,有时在村民之间扯破嗓子。
但沈遥很享受这样的生活。
随着他们
所有人的努力,一个又一个官府组建的医馆,医师学堂,在整个大周如雨后春笋般渐渐冒了出来。
越来越多的人记住了她的名字,不是那个待在长安享乐的长公主,而是为了大周百姓四处奔波,建造着这个桃花源的长公主,沈遥。
她偶尔与宋衍有过一两封书信往来,更多是宋衍递来的信件。
大周和匈奴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差,愈打愈烈,她也听说过许多朝廷对外迎战的策略以及旨意。
如今到了冬季,天气是愈发冷了下来,然而南方的冬天极少见雪。
收到一封来自云中城传来的战报时,沈遥突然想回家了,回长安。
重新踏上长安城的片片青石板,正巧两日后是除夕。
锦书骑马跟在沈遥后方,一行人回来得低调,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永乐长公主府中的一切还是原本的样子没有任何改变,与南部唯一的不同,便是地上所堆积的厚厚白雪。
回家后,锦书立刻伺候着沈遥入浴。
“殿下明日要入宫吗?”
“要入宫的,需得回禀下此次的成果。但我们此次回来的低调,我想先悄悄歇息两日,待除夕过了,再递折子。”
“殿下就不怕陛下怪罪吗?”
锦书舀起一瓢热水,缓缓淋至她肩膀上,想着这五年间,刚开始,皇帝会时不时送书信过来。可沈遥是真的很忙,时常一日只吃得上一顿饭,回复的书信少之又少,后来,长安这边也不再有更多的书信过来了。
“他不会怪罪的。”沈遥明白锦书的意思,但她对此却万分确信。
锦书抿唇,斜眼瞟着沈遥,想到什么,又说:“陛下如今也二十五的年岁了,后宫却仍是无人,朝臣都急死了,却也不见陛下有任何动作,就不担心江山后继无人吗?”
沈遥垂眸看着水面倒映的脸庞,伸手随意一搅,“他有自己的想法,这不是我们该关心的。”
回到自己的家就是舒服,她早早上床入睡,一直睡到日晒三竿。
直到晌午醒来后,锦书才进入告之,“殿下,端静殿下来了。”
沈遥还有些迷糊,半眯着眼。
端静?
对,想起来了,曾经听闻过,沈芯被封了端静公主。
沈遥起身,“来了多久了?”
锦书:“来了一会儿了,只是奴婢不敢扰着殿下歇息,便让端静公主在前堂喝茶等着。”
沈遥:“那快准备洗漱吧,其实你可以早些叫我起来的。”
锦书早就准备好了盥洗用具,将沈遥扶起,“这不是端静殿下也说不必扰着,自愿等着的么。”
今日开始下雪,有些冷了,叫沈遥从南部回来忽然有些不适应,又多加了几件厚实衣裳。
来到前堂后,一眼便看到了正在咳嗽的沈芯。
沈芯起身想要行礼,被沈遥抬手免了去。
“坐吧,怎的身子越回去了,不是每日都有太医给你问诊吗?”
“瞧阿姐说的,我这病天生的,哪儿能真的好得起来。”沈芯的声音倒是比之前弱上不少,就是依旧喜欢在她面前阴阳怪气。
沈遥也懒得掰扯,“你怎么知道我回来的?”
“碰巧罢了。”沈芯嫌手里的暖炉凉了,便放到一边,锦书眼疾手快地拿过为她更换。
“阿姐回来那日,我在城中街道见着了。阿姐也真是,这么大的事儿,竟也不提前告知一声。”她嗓音带着几分嗔怨。
沈遥笑笑,“这么些年过去,你倒是也没什么变化。”
沈芯咬唇。
沈遥:“如今你年纪不小了,怎的还不找驸马?”
说起此事沈芯就心烦,“宫中倒是选了好些个给我相看,但都是些歪瓜裂枣。阿姐,你自己都不成亲,怎还管起我来了?”
她低下头,也看不出在想什么。
“随你,就问问罢了。”沈遥倒是并不在意。
“你今日来寻我,还有何事?”
“怎的?我还不是你亲妹妹了,五年不见你,终于回来,还不能来拜访了?”沈芯接过锦书递来的新手炉。
“能,当然能。”沈遥不想说她,这个妹妹眼神里并非关心,反倒是些别的。毕竟是亲姐妹,真是一眼就看出来她在想什么。
沈芯眼珠子一转,问:“明儿就除夕了,宫中会举办宴会,阿姐会去吗?”
沈遥:“我不去了,待除夕过后,我自会去宫里。”
“哦。”沈芯点点头,“阿姐这些年,又和宁梓谦联系过吗?”
“……没有。”
沈芯眼底浮现一缕怪异,“我以为阿姐大周四处跑,会去到云中城。”
“没有去那儿,我去的地方都是些偏僻的。你问这做什么?难道你与他有联系?”
“啊……没有。”沈芯摇摇头,勾起唇角嫣然一笑,“既然阿姐疲累,那绵绵也不必多打扰了,这就告辞。”
话音刚落,沈遥看着沈芯直接站起身,也不要她送别,直接抱着新热的手炉快步离开了府邸。
沈遥眉头皱了起来。
这些年她偶尔听到过宁梓谦的消息,人在节度使帐下立了好几次军功,如今还得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她这妹妹来这一趟,等了这么久,就为了打听宁梓谦?
沈遥对此并未多思,依旧是在家闲了一整日,玩玩猫,逛逛院子。精神也彻底恢复过来。
翌日仍然是安静的一天,毕竟她回来的事情,除了沈芯,没有更多人知晓。
“对了,今儿备得怎么样了?虽说回来得急了些,可除夕到底还是该好好过的。”
“放心吧,厨娘做了一大桌子年夜饭,到时候整个府邸的人都能分一杯羹。就是可惜,不能和医师们一起过。”
沈遥莞尔一笑,“咱们这几年已经都一起过够好些个除夕了,好不容易回来,定然要和家人一起才是。”
“除夕是要一家子过才是,也不知陛下孤家寡人一个,会如何过。”锦书冷不丁来一句。
沈遥转头看她一眼,没有对此表态。
除夕夜里,沈遥将府中所有人都聚集起来,同坐一个大桌,一起吃年夜饭。
有的人与沈遥不熟,此时还不太放得开,可是随着众人谈天说地,也逐渐愈发融入进来。特别是沈遥亲和的性格,让原本还在惧怕的人也放宽了心。
锦书让人提前准备了一些小的烟花爆竹,分给众人在庭院中玩乐。
本以为小橘会害怕这吵闹声,却没想到竟在她身边淡然地睡觉,时不时翻过肚皮让她摸上一摸。
“它倒是胆子大了不少。”
锦书道:“府中所有人可将这猫儿看得跟祖宗似的,生怕饿着冻着。不过奴婢还听闻,其实陛下偶尔会来公主府,抱着小橘玩闹一番。”
“听说每年这时日,还会叫人将猫儿带到身边。或许也是因此,小橘都不怕这烟花爆竹的声响了。”
沈遥手指一滞,“还有此事。”
“那今年呢?陛下没派人将小橘带过去吗?”
锦书摇摇头,猜测:“许是除夕忙碌着,忘了呢。”
沈遥睨她,“锦书,你有没有觉得,我太目无君上了?”
锦书其实想承认,却也没说什么,只道:“殿下和陛下一同长大,陛下对殿下的纵容奴婢都看着。不过有一点奴婢确定,陛下是喜欢殿下目无君上的。”
沈遥剜她一眼,收回视线,不想再进行下去此话题。
长安城中放的烟花在上空炸开,不同颜色的光落在她的脸颊和双眸。
倏然间,她心脏强烈地跳动了两下,似乎是某种预感与直觉。
锦书见沈遥猛地站起身,不解道:“殿下怎么了?需要什么?奴婢去拿就好。”
沈遥转头朝中锦书笑笑,“啊,没事儿。你坐着,和大家继续玩,我就是腿麻了,想去附近走走,不用担心我。”
见沈遥如此说,锦书倒也真不担心。毕竟这几年,再艰难的,再危险的,她们都经历过,如今回到长安,已经不会再有那些危险。
沈遥没有惊动其他人,一人穿过垂花门,往府门走去。她也不知这是怎么了,好像就只是想去门口看一眼。
仅此而已。
长公主府极大,她也是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到了门口。
打开门,一阵风卷着冰粒子吹来,她被刮得闭了下眼,再度睁开时,果然见到了曾经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转过头,一时愣怔,似乎没想到沈遥会突然从府中出来。
沈遥看着他的模样,他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又好像变了。
他瘦了些,二十五的年岁看起来更加成熟,人也变得更加稳重,没了
少年的稚气与青涩,此时才真正像个皇帝。
四周太过宁静。
沈遥许久后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率先开口:“你怎么站在门外,也不叫人来通报一声,这倒真叫我折煞了。”
宋衍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听闻你回来了,又想着今日除夕,便过来看看。”
沈遥看了看他身后,竟然一个人也没带,还是说暗卫在暗处藏着。
他披着一身白狐披风孤零零站在雪地中,反倒显得有些可怜。
“陛下……来了多久了?”
“没多久。”他声音很低。
话虽如此,可沈遥注意到,他肩膀上积了雪,还不少,随着他的动作,雪掉落在地。
可是明明雪已经停了一阵。
真够傻的,他真是一动不动站在门口。
若是曾经,他定自顾自进了府中,也同样不会叫人发现。
“陛下恕罪,我本是想着今夜是除夕,不便叨扰,明日再抵折子入宫的。陛下什么时候知道我回来的?”
宋衍轻哼,不满道:“你倒是低调,回来的不声不响。不过在你离开扬州北上时,我就知道了,一直在等。”
气氛一时宁静。
沈遥有些尴尬地脚趾抠地,“陛下可怪我欺君?”
“又不是第一次欺君。”宋衍面上神情没有丝毫改变,“况且,你只是没告知罢了,并未欺君。怎么?还怕我?”
“没有。”沈遥躲开视线往别处看,烟花的光倒是亮得很,夜色下什么都藏不住。
“宫中不是会办宴会吗?”
宋衍低低地“嗯”了一声,“都是朝臣,没什么意思,提前走了。”
沈遥听出他孤家寡人的意味,抿唇看了他好一阵,侧开身子,“陛下要进来吗?一起过除夕。”
宋衍看了一眼她空出的地方,“这样好吗?我进去后,你的人怕是都会拘着,年也过不好了。还有你,既然都不告知我要回来,定然是不想我来叨扰的,”
沈遥语塞,再怎么样,她只是身子疲累,想安静两日,缓和下。
如今她也不能在明明知晓的情况下,让皇帝一人站在门外吹冷风。
“进来吧,不与他们说就好。”
宋衍低下头轻轻勾唇,又迅速压平,“打扰了。”
他大步上前,跨进门槛,走在沈遥身侧。两人的衣摆摩擦在一起,叫她痒得有些陌生。
时间冲淡了一切,过往发生的龃龉,在她的记忆中愈发淡去。如今她还是很难再将他当成阿弟,就如曾经他加冠那夜,她说,他是她的朋友。
地上的积雪有些湿滑,沈遥心绪繁杂,倏然间被一块结了冰的石板一滑,眼见着就要往后栽去。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她的手臂将人托住,带着青草的冷香缓缓席卷而来,萦绕着她。
沈遥一时心跳又加快了几分,待站稳后,拍了拍胸口,还未来得及看他,他的手已经收了回去,在她胳膊上留下一串熟悉的滚烫。
“谢谢。”
“不必客气。”宋衍将手藏到袖下,轻轻摩挲着指尖,“你要带我去哪儿?”
沈遥偏过头,看着前方,“他们都在院中玩闹,不如陛下随我去内院好了。”
“内院……啊。”宋衍微微挑眉,似乎在纠结,“这样好吗?”
“陛下是皇帝,想去何处不行。况且,我觉得内院什么的,也没什么特别的。”沈遥倒是平静。
宋衍跟上她脚步,忽然说:“也是,你之前也准许过外男入内院。”
沈遥嘴角抽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他在说宁梓谦。她转头用诡异的眼神剜他一眼,也没什么太多解释,只是加快了步伐。
宋衍不是第一次来到她内院的内室。
上一次来,是很久前了,她出嫁的前一日,他来找她,得知了她要跟着宁梓谦往凉州去的消息。
就是那时候,让宋衍整个人彻底发了疯。
室内的地龙将屋子烤得很暖,沈遥脱下披风后,也接过宋衍脱下的披风。
点了一抹安神香,让他落座,又开始亲自沏茶。
宋衍看着瘦了也黑了些的她,心底微动,“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如何?”
沈遥将沏好的茶中加入了一勺糖,两颗梅子,往前一推,“很好。这些年,虽然生活辛苦,有时也遇到危险,可却是格外充实。我从中,真正找到了属于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他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意识到,她彻底变回曾经的沈遥了。
那个火光下抓住他的手,带着他一路逃亡,去到甘州的小姑娘。还是那个有些傲气,爱穿怪异的衣裳,在长安城打马穿街过巷的长公主。
可是却又不一样,如今的她是真正盛放的花,比过往更加艳丽。
沈遥道:“能在死前,留在人间的东西,我的价值。”
宋衍颔首,明白她的意思。
沈遥道:“这几年,也是多亏了陛下给我的那支亲卫,不仅每次都能助我走出困境,也是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让我一步步继续行进下去。”
“嗯。”
那支卫队都是他从御前亲自挑选出来,顶尖的高手。没有他们,当初也不会放心让她在大周肆意行走。
“陛下呢?”
“嗯?”
“陛下这些年,好吗?”
宋衍一怔,先端起茶杯喝下一口,他将茶杯放下后,又转了转,让其对准桌上的缝隙。
“还行,最近大周和匈奴打得比较狠,北庭节度使数次立下军功,他帐下所有人也一并受了封赏。”
沈遥指尖一顿,“那你呢?”
“嗯?”
沈遥无奈,“我想问的是你自己。”
宋衍一笑,“不太睡得着,其他都还好。”
沈遥知道他一直少眠,可这样下去定是损伤身体。
“陛下可以将我这里的安神香带回去试试,我曾经一段时日睡不着,这香倒是管用的。”
“或许,也不是香的问题。”宋衍侧头,看着她内室,高雅清淡,又不失温馨。进入这个房间后,所有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
“现在倒是有些倦了。”
沈遥看着他许久,沉吟不语,最后却也没赶人,“那晚上别喝茶了,我叫下人弄点牛乳来。”
“既然此处能让陛下安眠……”
沈遥望四处看了一圈。
宋衍主动起身到罗汉床躺下,“不必,我在此处待一会儿就走。”
沈遥定定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没再管他,想了想,还是去柜中翻出一席被褥,待回到罗汉床边时,男人已经沉沉睡了过去,眉眼舒展开,他难得的休息。
她站定,将手上的被褥抖开,轻轻盖在他身上。
第64章 第64章
我知道,陛下变了
翌日清晨,沈遥醒来后,房间早已空了,唯独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冷香,天未亮。
今日入宫觐见,锦书拿出了一套沈遥最正式的一套服制,石榴红绣花襦配以长裙,飞凤霞帔。
穿过一道道宫门,太极殿下方,今日拨云见日,阳光自上洒落玉阶。虽不是第一次来,可时隔多年,才意识到此处恢宏。
踏上月台,在传旨宣入殿内,沈遥看到了龙椅上的男人,昨夜还宿在她的寝室。
太极殿金碧辉煌,居高的吊顶将上方的人显得更带威仪。
或许是夜晚光线太暗看不清,此刻望去,才真正看出他面庞比往昔更加硬朗成熟,他比五年前更会隐藏自己的心绪。
威压甚重,似乎没人能看得出他心里都想些什么。
面前的人,真的长大了,不再有曾经的少年心性与青涩。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前用来绑住彼此的枷锁便已随着时间逐渐挣脱消散。五年不见,再度相见后,他们不再以姐弟关系相对,而是以真正的异姓长公主,与大周皇帝相对。
两旁是排列整齐的朝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臣永乐,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宋衍淡淡将视线落到她身上,“平身。”
沈遥呼出一口气,说:“此次臣带领医师队伍,先往西行,一路走过大江南北,去往偏远村落。五年间,和当地官府合作,共建立五百三十多个惠民属医舍,为无法看病的百姓治疗简单病症。其中还有五十个医舍,研究疑难杂症。”
“特别包括洮州、茂州……”
“官办医学一百二十多个,培养各地小地方医师。此次百姓所获甘霖,皆仰仗皇恩浩荡。”
周围的朝臣一边听着,一边纷纷点头,对长公主此番功绩都心中赞叹不已。
宋衍道:“此次爱卿居功甚伟。”
沈遥道:“所有功绩,也仰赖队伍中每一名医师,护卫,以及当地配合协作的官员,百姓,更是陛下的支持。若只有臣一人,定无法完成。”
“此次归来,大周南部还有许多地方未能完成,此还需要时间。”
宋衍道:“此番爱卿已做了开头表率,克服重重阻碍,接下来朕会另提拔人接替,完成剩下的医舍医学建立。”
“永乐听封。”
沈遥:“臣在。”
宋衍道:“永乐已身居女子高位,今加赐食邑两千户,特制凤舆,紫衣绣凤,准诛赏权柄。”
这样的封赏对于女子来说是到了顶,特别是诛赏权柄,其实相当于允许长公主干预朝政,准有私人幕僚、宾客、门生。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没有提出异议。
毕竟除了长公主此次功绩,当初这位皇帝能够登基,她便是其中功不可没的一员。
沈遥微怔,立刻再次叩谢。
她当初并不想要靠着立功来获得某些权利,只是想要做一些发自内心想做的事情,帮助大周百姓,找到她存在的价值,仅此而已。
如今接受谢恩后,面前男子在她心底的身份,又高了一级。
他真的是个皇帝了。
觐见结束后,沈遥便入了后殿等待。
未过许久,宋衍终于下朝,快步而来,落座她对面后,见她又要行礼,立刻扶了一下。
“你怎么愈发跟我客气起来了?”
沈遥无奈只得免了礼数,“陛下是皇帝,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八岁的孩子了。”
“听你这话,我倒是欣慰了些。”宋衍眼睛悄悄扫视着她,不动声色。
沈遥自是想到他曾经的固执,他总说,自己不是男孩,不是少年,而是男人。
真正长大的其实是一个人的心性,而非外表。
宋衍又忽然道:“曾经的诺言,我一直守着。”
沈遥垂眸,想起是他曾经在自己身上抽的那一百鞭子,他的承诺,只要她不愿,便不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知道,陛下变了。”
宋衍没有任何表示,与其说变了,他是学会了在她面前不外露情绪。有些东西,有些人,抓得越紧,反而离自己越远。
“接下来在长安做何打算?”
沈遥笑道:“说实话,在外面游历这么久时日,原本就是凭着一股气。如今回来后,松了这股气,才发现自己是真的累了。”
“嗯……先好好歇歇,或许之后会看看长安附近的医舍。这次,不仅发现偏远村落治病困难,其实很多城中之人也是如此,若是能扩大惠民医舍的规模,同分化州级,县级,便是更好了。”
“你心里倒是装着百姓,比起来,你更像个皇帝。”
沈遥无奈剜他一眼,“这种话,陛下莫要说下,被下人听去得多少人吓死。”
“……好,你说的是。”
……
生活逐渐是稳定下来,沈遥很少入宫,倒是宋衍每周必定出现一次在她的长公主府。
她对此并不反感。
两月后,宋衍突然忙碌起来,而沈遥也听到一些来自云中城的战报。
据悉匈奴此次发动五万大军,竟然直接攻破边境防线,一周内,大周便丢了十多座城池。
北庭节度使向朝廷递奏表,请求增派粮草。
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梁国夫人竟被匈奴所抓以做人质!
混乱的脚步声在长廊响起,沈遥几乎是冲进了皇宫,待到了月台上后才慢下来,静静等待着殿内的朝会。
时间过得似乎很慢,她看着太阳的方向,掐着手指头数时辰。待朝会终于结束后,朝臣才从殿内散出。朝臣们眉眼间都是倦怠和急切,看到长公主在门口,躬身行礼后又离去。
胡生从里踱步迈出,“殿下,陛下宣殿下入内觐见。”
沈遥点头,等不及便往里去,也顾不上仪表,直接往下跪,“陛下,救救姨母!”
宋衍见状立刻起身,将她扶住,“别着急,她既是你的姨母,那也是我的姨母,自然该救。”
宽阔的手掌握住她的胳膊,隐隐传来一丝安全之感,虽然隔着布料,却依旧能感受到他指腹的茧子。
明明什么都还没有着落,沈遥却松了口气。
宋衍凝视着她额间的汗滴,身上也不穿件厚实的,他抽出帕子为她擦去,又将身上的外衫褪下给她披上,“看你,这入宫一路都跑来的?”
沈遥心跳加速了几分,“我真是一听到这消息就吓到了,毕竟匈奴野蛮成性,姨母在那里待上一日,我心里也是多一丝不安。”
“不过后来站在殿外仔细去想,总觉得此事不对劲。姨母常年住在甘州,又是河西节度使之妻,怎会跑到北边去,被匈奴所截。”
“嗯,还有此次,竟然区区五万匈奴,便叫我大周丢了十多座城池。”宋衍眼底闪过一抹精光,补充了一句,似乎到现在也不太相信这消息真伪。
沈遥颔首,“那陛下要应下北庭节度使提出的粮草吗?”
“他要的数量不小。”宋衍手背在身后,直起身子,“若此事为真,这历朝历代以少胜多的例子不少,那必定是要给他新的将领士兵,以及粮草。”
“若是假的……”
沈遥逐渐明白过来,“难道是宋禾?”
宋衍沉默地看着她。
沈遥凝思,“这几年,始终都没听到此人动静,可以他的性子,又怎会什么都不做呢?”
“所以……陛下是要御驾亲征吗?”
“嗯。”宋衍颔首,“此事不容小觑,我必得亲自去一趟。”
皇帝亲自出动并非第一次,按理说,这次与曾经也无不同。
可沈遥心里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直觉在作祟。
见她眉眼间还带着担忧,宋衍道:“你放心,我会将姨母平安带回。”
沈遥勉强笑笑,他既亲自出马,她倒是不担心姨母安危了。可是……
“那你定万事小心,同姨母一起平安归来。”
宋衍眉梢微挑,压平想要扬起的嘴角点了点头。
沈遥:“何时出发?”
宋衍:“三日内。”
时间万分急迫,沈遥第二日去了一趟寺庙,亲自求了一道平安符,压下心底那份怪异的直觉。
转眼便是宋衍离开的前夜,果然和她预料的一样,他来了长公主府。
沈遥如往常那般将他带入内院,亲手点上安神香。
“最近睡眠如何?还会如从前那般吗?”
宋衍轻点头,“在你这里时都睡得好。”
沈遥看着夜色烛光下,他的脸颊好像不似白日那般凌厉了,被暖光渲染得柔和不少,好似曾经的他又忽然回了一般。
“你现在,晚上睡觉还会点灯吗?”
“嗯。”这一点宋衍倒是形成了习惯,一直没变过。
沈遥想起什么,又忽然问他:“我记得,很早以前,在枝乡的时候……”
虽然提起那段时日叫人有些尴尬,可是还是好奇。
那段时日她可是没点灯睡的,可他依旧能趁着夜色潜入房中,还躲到她床底。也不知如今长大后的他是否还有那些怪癖。
“你想问我是否还有那些癖好?”宋衍勾了下唇,似乎一眼就看透了她的想法。
沈遥一时语塞。
宋衍道:“若你允许的话。”
她挑眉,侧目看他,“所以,你现在没再做这事儿,都是怕我?”
他抬起拳头在唇边轻咳一声,“你也可以这样想。”
“罢了。”沈遥拿他实在没办法,“反正,你今夜得好好休息,明日便要出征,军营生活定是辛苦的。”
“好。”
翌日清晨,沈遥被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睁开眼睛,迷糊间忽然想起他今日离开,便立刻翻身而起。
隔着一扇屏风后,宋衍已经自己穿戴整齐衣裳,正将护腕系好。
他余光瞥到她,身上只穿着一袭寝衣,叫他眸光暗了下,喉结滚动起来。他从一旁捞过她平日的披风,上前为她披上,又将系带系好。
“虽然屋内燃了地龙,可到底冬日还是冷的。”
他低下头发现沈遥竟没穿鞋,也没穿袜,无奈叹息一声,到她床头将鞋履拿来,又在她面前蹲下,将她脚一只一只穿进鞋中。
手心有些发烫,起身后捏了捏空气,“以后得叫锦书盯着你穿鞋。”
沈遥不与他争辩,穿着鞋的脚忽然痒起来,她往后缩了一小步,又抬眸往刻漏看去,“这么早就要走了?天还没亮,这也才卯时初。”
“嗯,该走了。”
南风敲响寝室的门,宋衍望她一眼,正转身时又被沈遥喊住。
沈遥从一旁小屉中取出前日求的平安符,上前挂到他腰间。
宋衍低垂着头,看着她头发往两侧落下时,露出洁白的脖颈,发丝散发着一股淡淡香气。
系好后,他将平安符拿起在手中观摩一番。
“专门为我去求的?”
沈遥笑了笑没说话,将刚才的小屉打开,只见里面还有几个不同颜色的平安符。
宋衍收回视线,“哦”了一声,语气闷闷的,转身离开。
沈遥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在他迈步而出时,又嘱咐了声:“万事小心,定要平安归来。”
宋衍身影一顿,没有回头,应下一声“好”。
……
此次皇帝亲自领兵十万大军前往北部战场,从那边传来的战报皆是公开,沈遥很容易便知晓他此刻到了何处,战况如何。
三个月间,无数大大小小战报出来,皇帝所领兵马夺回失去的十多座城池,只剩下最后两座最为坚固的城。
此消息一出,众人皆欢欣鼓舞,百姓也逐渐放下心中巨石。
沈遥开始去到惠民医舍,用自己的私产,以及过去几年所学到的东西,逐一在惠民医舍中实施。
只是从第四个月起,前线再也没传来新的战报,也没了更多消息。
沈遥忙碌整日,回到长公主府后便唤来锦书,“怎么样?今日有前线的消息来了吗?”
锦书摇摇头。
沈遥蹙眉,“那姨丈那边呢?”
当初姨母被匈奴抓走后,她就立刻传书信联系了姨丈,据其所言,姨母从未离开过甘州,而是在甘州出街时被人掳走,这么想来,是大周内细作所为。
待宋衍带兵到达北部战场后,姨丈也同时请求增兵支援,却被拒了。因着姨丈身为河西节度使,还需防守大周西北边境,而既然匈奴只五万兵马,御驾亲征所领的十万已是有余。
可是如今看来北部可能出了事情,是他们这些远在长安的人,不易知道的事。
……
夜深人静,一道倩影披着黑色斗篷,一个走入城外一处道馆中。她被引到一间厢房内,终于见到那用头发挡了半张脸的人。
宋禾将视线从墙壁上的画收回,转身看着来人,声音似冰冷的毒蛇一般,“听说,你一直试图通过宁梓谦在找我?”
来人扯下斗篷兜帽,面色苍白又严肃,可不就是沈芯。
“当初我答应帮着宁梓谦给淅镇的阿姐递信,帮着阿姐逃跑,你承诺过的,会夺取帝位,并立我为后。可是自那之后,你就彻底失了踪迹,就连今日,也是我不断找宁梓谦,才终于将你给逼出来。”
宋禾眼底闪过一抹阴狠,“可是当初还是失败了,宁梓谦任由着沈遥回了长安,再到后来,沈遥身边全是宋衍的亲卫,也无法再度下手了。”
沈芯才不管这些,想起当初就实在气急,“可是你食言了,你知不知道,我当时都被发现了,还好阿姐没事儿,否则我就要跟着她一起去死了。”
宋禾冷笑,“妇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要有耐心,岂能什么准备都还没做好,就直接莽撞举事,那岂非白白送死?”
“那你这些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宋衍这小子不简单,我稍微暴露一点儿,都会被抓住,更是得小心翼翼。”宋禾着实无奈。
“不过这一次,已是天时地利人和,到了可以举世的时候了。”
沈芯瞪大了眼,“什么意思?难道此次御驾亲征一月没有任何消息和战报,与你有关?”
宋禾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又冷不丁讽刺一笑。
沈芯低下头转溜着眼睛,又抬起头道:“即使如此,我当初帮了你,该做的,我都做了,那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宋禾挑眉,“哦?”
沈芯继续道:“让我继续帮你,这样你也可以继续履行你曾经许下的承诺。”
宋禾:“皇后之位啊?你胃口可真不小。”
沈芯并不在意他的反应,“我身为端静异姓公主,梁国公不仅是阿姐的姨丈,也照样是我的姨丈,既然如此,我与阿姐的身份又有多大区别呢?”
“只不过,她是长公主,而我是公主罢了。但以我的身份,也够得上皇后之位吧。”
不管是对宋禾,还是宋衍,说实话,沈芯都没什么感情。
她想要的,只是站在比阿姐更高的位置,从上至下,俯瞰她罢了。一切都是老天欠她的,是阿姐欠她的。
凭什么?
都是沈家女儿,阿姐能拥有健康的身子,能拥有长公主的尊位,能拥有皇帝的心。
她已经没了健康,也无法从阿姐那里将皇帝的心夺走,那至少,她要从身份上压阿姐一头。
宋禾:“既然要投靠我,五年前的东西是不够的,时间太长了,我怎么知道你是否暗中又投靠了沈遥和宋衍。”
沈芯:“那你想如何?”
宋禾:“给你个机会,向我展示你的诚意。先从想办法毁去宋衍名声开始吧。毕竟天子更迭,也不是那么简单。”
沈芯低下头细细思索一遍,最后点头。
她又道:“那我既然做了此事,你又如何证明,你此次定能一举成功?若是最终功亏一篑,那我岂不是成了宋衍的刀下亡魂?”
“宋衍回不来了。”
“什么?”沈芯不解,“不是只是没有战报传回吗?可是这次城池都被夺回来啊。”
宋禾:“北庭节度使丢失的十多座城池,不过是和匈奴一起演的戏罢了。而匈奴的人,可不是五万。”
沈芯嗓子紧了一下:“那……”
宋禾脸上的发丝被风吹开些许,露出一层红色的肉,与他的眼神相配,更显诡异。
他嗓音沙哑又阴鸷,“加上叛军,一共四十万大军,偷袭围剿天子的十万人马。”
“如今已是……全军覆没。”
第65章 第65章政变
沈遥离开长公主府前,先又吩咐人去盯着前线战报,她一如往日那般前往惠民医舍。
不知是否是自己太过敏感,好像今日众人看到她时眼神间都带上几分躲闪。
女医上前道:“殿下,外面有个妇人来寻殿下,说是特意前来致谢。”
沈遥收起手中医册,跟随到门口时,认出是一月前的一个妇人,当时妇人难产出血,虽母子平安,却落下严重的病症。
家中贫困,无银看医,正巧那日其婆婆陪着妇人经人介绍下,来了惠民医舍,虽非危急性命的病痛,但还是给了些药,减轻其痛苦。当时沈遥在场,亲自帮忙看了药方。
妇人提了一筐土豆,见到沈遥时便急步上前,一旁的女医见她身上衣服皆是做完杂活后留下的灰尘,再看那指甲缝里还沾着黑泥,训斥一声:“大胆,见到殿下需先行礼,怎能无态靠近殿下。”
妇人一怔,没学过什么礼仪,一时愣在原地,连手该放哪儿都不知了,“殿、殿下。”
沈遥道了一声“无需多礼”,又让女医下去继续帮衬着医舍,而后才转过头,“我记得你名字,芬娘。”
芬娘一时受宠若惊,睁大了眼睛,将手上的脏泥在裙子上擦净。
沈遥:“不知你今日寻我,有何要事?”
芬娘道:“叨扰殿下了,我、我、民女就是前来谢过殿下。如今得了医舍帮助,身体已是比之前好了不少,也可以开始干活了。家里也没什么别的谢礼,怕是殿下都看不上,今儿特意拿了些土豆来,就是怕殿下嫌弃。”
沈遥知晓芬娘一家住在城外,稍微偏远一些的镇子上,丈夫是商贩,常常往返两处。他们家中不富裕,送出这么一筐土豆着实令他们为难了。
她摇头拒绝,“芬娘不必客气,是医舍的医师给你看的病症。”
芬娘自知长公主定不缺这些东西,讪讪将手收了回来,“殿下莫要如此说,若非有殿下所置办的这些官办惠民医舍,我们这些穷苦的百姓有个什么病痛,都只能靠自己扛过去。”
“殿下对我们的恩泽,我们会牢记于心。”
沈遥垂眸笑笑,心底感慨,最后伸手从她的筐里随意拿走一个小些的土豆,朝着她举了下,“东西你拿回去,我收下这个,就算收下你心意了。”
芬娘总算松了口气,她站在原地还未走,似乎是在犹豫些什么。
沈遥:“还有何事?”
芬娘吐出一口气,终于道:“殿下,无论外面的人说什么,殿下都莫要放在心上!他们那些人都没见过殿下,不知殿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我们亲眼见过,受过恩惠,会一直相信殿下!”
沈遥眉头微蹙,没听懂她的意思,但想到今日众人看她的视线,这么说不是她太敏感,而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她还不知道的事儿。
沈遥沉默,芬娘不敢再多打扰,提着剩下的土豆,行了一个四不像的礼,而后转身告退。
回到府邸后,沈遥才将锦书叫出来询问,锦书一时支支吾吾,低着头不知如何说。
沈遥:“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儿,你若不告诉我,你觉得我便无法知晓了么?”
锦书一惊,忙不迭跪下,道:“殿下,奴婢也是担忧殿下听了会忧虑。”
沈遥看着她没说话。
锦书道:“如今城中四处都在流传着陛下与殿下的不伦。说您到了如今还未成亲,便有有其中原因,甚至还有淅镇一系列的事儿,说得像模像样。”
沈遥蹙眉,垂眸思索这起流言的来源。
锦书又立马安慰道:“具体的外人都不知晓,只是一个人说了传了,另一个人又添油加醋,到最后说得面目全非。”
她着实为沈遥打抱不平,“这些愚民,明明陛下和殿下又无血缘,也非同姓,竟说得好像他们是当事者一般。真不明白,这有何好骂的。”
“自然是有人在背后加了把火。”沈遥其实对民众所言并未在意,“对了,今日不是让你盯着前线战报吗?可有什么消息传回?”
锦书长叹一声,无奈摇摇头。
沈遥看着摇曳的烛火,心底当初那股不祥的预感更甚。
若说此事没有宋禾推波助澜,与北部战场没有关系,沈遥不信。
沈遥:“派人私下查探,没有无缘无故而起的流言,而陛下和我之间的事,知晓的人不多。”
锦书颔首应下。
……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大周百姓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变了天。
但这天的到来,在过去一个月没有战报消息传回时,沈遥就预测到了。
在沈遥吩咐下去调查流言之事的第三日,宋禾横空出世,恢复“宋”姓,同北庭节度使率兵突袭回京师,一起而来的还有宁梓谦。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宋禾手中拿出一份诏书,据其所言,是皇帝在寻回他这个亲哥后下的旨意。
上面说道,若皇帝在北部战场发生任何意外,将由其兄宋禾,代为掌管朝政。
“怎么可能!陛下与宋禾之间势同水火,依奴婢之见,这就是北庭节度使反了,故意趁此时机扶持宋禾这贼子!”锦书义愤填膺,在今日得知这消息后便在沈遥面前唠叨不休。
锦书走到沈遥身后,看着她站在门口,一股狂风自外而内刮来,“殿下,天还凉着,这样吹风怕是会染了风寒。”
沈遥怀中抱着一无所知的小橘,轻轻抚着它脊背的毛发,仰头半眯着眼,天空乌云密布,心头似乎哽着一块石头。
“现在所有朝臣,都被集中到太极殿了吧。”
锦书脸上带着为难,“是,殿下也受了邀入宫。”
沈遥将猫儿给锦书递去:“将紫衣绣凤备好,给我穿戴,现在准备入宫。”
锦书满脸忧心,“殿下,如今太极殿情况不明,此番分明是鸿门宴,殿下怎能轻易去到危险之地。”
沈遥:“待在府中便会无恙吗?”
锦书:“殿下……”
沈遥视线落在猫儿圆溜溜的大眼睛上,“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整个长安,大周,都在掌权者手中。”
今日的风格外大,就算是躲在马车中,也仍能感到摇摇晃晃,极不安稳。
到达皇宫时,沈遥一眼就看出,整个皇城的军队,都被北庭节度使的人所替换。世风日下,所有人都想着保命,何曾敢为了“忠诚”二字反抗半分,想必禁军统领已经投靠了宋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