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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阿姐 荚泽 32675 字 4天前

第22章 第22

章(三合一,修)阿姐别不……

沈遥攻击的手闻声落下,若有所思地看向躺在地上的人,“什么意思?”

宁梓谦捂着腚从地上爬起,生怕再次激怒她,后退了两步,抬起一只手,“诺诺,为何你不记得我了?难道是迎亲那日伤了脑袋?”

沈遥眉头轻拧,心底乱麻一团。

可就算锦书与时衍说谎欺骗她,官府总不会吧。那日一群官兵追逐宁梓谦的场景,她仍是历历在目。

“我夫君时衍,乃是这镇子首富,虽非官身,却也与官府识得些关系,你劝你早些离去,否则你被捉住怕是小命不保。”

夫君与官府是否有关系,沈遥并不知晓,却也只得一通胡诌,看能否将面前男子吓退。

刚才毕竟是她袭击突然,若真再来一次,不知对方深浅,她吃不准是否还拿得住。

“夫君?时衍?谁啊?”

宁梓谦蒙了头,前些时日被官兵追得莫名其妙,好在他跑得快。多次尝试后,今日才得寻到机会,重新潜入这葫芦镇时府。

他立即朝着沈遥解释起来,“诺诺,你定是被歹人蒙蔽。你忘了吗?你曾说过,你喜欢的是有学识的男子。我寒窗苦读,终是成功了,却没想到迎亲路上遇到山匪。”

“我昏迷了好些时日,前些日子才终于痊愈,便想着到处寻你踪迹,我实在担心。”

沈遥一时迷茫起来,这宁梓谦说的话,与时衍相差无几。

她反问:“若你说的是真,那时衍骗我的目的为何?”

“这我怎么知道?”宁梓谦真是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我不知那歹人是谁,定是想利用你身份!”

“我什么身份?”

“长……”宁梓谦话还没说完,便被“砰”一声巨响打断,一股风由外而内灌入。

他扭头看去,是摇摇欲坠的木门,还没看清来人,便受了一拳重击在左脸颊,唾沫飞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

他后退几步才堪堪站稳,捂着脸凝神一看,瞪大了双眼,一时间惊诧到说不出话,想到沈遥口中的名字,瞬间明白了什么。

宋衍将沈遥护在身后,冷眼看着不远处的宁梓谦,面上淡然,却心跳如擂,久久无法平息。

他本是去了太原府,后收到密信,道此人竟出现在葫芦镇,还遇上了沈遥,他惊恐地扔下一切军事政务,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往回赶。

没想到刚到时府,便遇听到寝室动静慌张去寻侍卫的锦书。

他不知这段时间,宋梓谦与沈遥说了多少话,沈遥是否知晓了真相。

可就目前沈遥反应来看,他算是掐着点赶到了。

宋衍侧过头,低声试探又安慰了她一句,“别怕,官兵在路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沈遥来不及细细思索,只是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

明白过来一切的宁梓谦双眼通红,直接朝着宋衍怒吼着冲来,“原来是你这个白眼狼!”

沈遥下意识想上前,却被宋衍推开。

她眼看着夫君就这样强硬地刚了上去,与那人肉碰肉打在了一起。

可夫君……

除了最开始破门而入的偷袭让宁梓谦左脸挂了彩,夫君几乎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拳拳到肉的声音让沈遥眉头蹙起。

“时衍!别打了!”

眼看着夫君衣襟被宁梓谦抓住,沈遥想上前帮忙,却听他镇定一声大吼:“别过来!”

沈遥停住脚步,他似乎在宁梓谦耳边小声地说了句什么,宁梓谦竟顿住在原地。

正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阵乱哄哄的脚步声,似乎有官兵,还有侍卫。

宁梓谦恶狠狠放开宋衍的衣襟,双眼猩红,似是看杀父仇人一般瞪着他,最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转身从净室的支摘窗飞快跃出。

官兵终于冲进了寝室,却不见了宁梓谦踪影。

宋衍盯着宁梓谦离开的方向,神色淡漠,抬脚时一个趔趄,缓缓转过身。

不远不近的沈遥面上带着明显的担忧,“你刚刚与他说了甚?”

宋衍漠然道:“没什么,就说官兵来了。只是他动作快,还是给跑了。”

沈遥颔首,上前将他扶住,慢慢挪到床上坐好,又叫锦书去准备伤药与热水。

官兵已经在时府搜查过一圈,没见着宁梓谦人影。

其中一人上前,与沈遥交谈,并嘱咐道:“时夫人受惊,若下次再见到那罪犯身影,定要告知官府。”

“好,今夜有劳大人。”沈遥屈膝行礼后,派了两个小厮将官兵们送走,这才终于来到床边,看着靠在床上,脸上挂彩的夫君。

她将下人们屏退,用热水拧了帕子,一点点清理着他脸上的血迹。

宋衍见她沉默不语,心悬在了半空,口中泛着铁锈味,整个人好似踩在悬崖边,一不小心便是万丈深渊。

烛影映在她的脸上,她神情专注,手中的热量从脸颊传递到胸膛。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阿姐的?

好像是知晓阿姐私下为他教训了马夫儿子那一刻,又好像是他发热时,她将一条冰凉的帕子放在他额头。

即便阿姐嘴上讨厌他,满口“臭弟弟”,却从未真正伤过他丝毫。

好像,更是那夜官兵冲进沈家,所有人都四散奔逃,阿姐找到躲在槐树上的他,第一次朝他伸手,告诉他:“小衍,不怕,阿姐会护好你。”

从出生起便没被人在意过的他,本以为此生都血冷心硬,还是因此动容了。

他好像是一只弱小的蚕蛹,伪装成乖小孩的模样,为自己铸了一个茧,将真实的他厚厚包裹起来。而她却为他准备了最好最舒适的环境,推动着他化茧成蝶。

她不同于世间任何一人。

他说,她是他唯一的亲人,这句话是真的。

后来,他长大了,他成了男子汉,他想要换过来,以自身的力量保护他的阿姐。

而他手染鲜血,脚踩万骨,当终于获得他想要的力量时,他却看到了那一幕。

夕阳西下的太极宫甚美,那座假山后,阿姐主动拉起那个男人的手,脸上堆满笑意,后来,阿姐亲自与他说她要嫁给那人。

那时,他才意识到,阿姐终会嫁人。

凭什么?

那个男人,宁梓谦,配不上他的阿姐。

他忘不掉那一幕,多少日日夜夜,在自己手心划出无数道伤痕,于是开始暗戳戳跟踪她,监视她。

甚至在她睡着时躺到她的床底,听着她柔和的呼吸,与她共眠。

他怎会允,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他的阿姐,诺诺,不要他,将他一人留在那把冰冷的龙椅之上。

宋衍摒气,装作不经意问起,“那歹人,与诺诺说了甚?”

沈遥顿住手上的动作,看着他脸上的淤青,直接说:“他冲进来,说他才是我夫君,喊出了我的小字,又说了当初迎亲遇到山匪的事儿。”

宋衍冷着脸,眼皮不可察觉地一跳,开始思索他是不是应该将她和自己铐一起,以免跑了。

或者他是否应该将宁梓谦杀了,将肉剁碎,看不出人形,叫她再也找不到此人存在。

又或者,引诱阿姐亲手杀了他,他便能化作鬼魅纠缠,她也便能至死都记住,她的夫君是他。

“你信吗?”

沈遥一滞,没有立刻回答他。

宋衍听不到答案,有些慌了神,一把抓住她的手,“诺诺,你答应过会信我的。”

慌乱下,他直接倾身上前,死死抱住她的腰,头埋在她身前,呼吸愈发粗重急促起来。

“诺诺,你怎能因一不知哪儿跑出来的外人,就质疑我!”

沈遥听着他逐渐混乱的气息,竟无言以对,她没想到,她的夫君竟能如此不安,如此依赖她。

说实话,在听到宁梓谦那些话时,她并非没有产生过怀疑,包括现在。

他抱得愈发紧,沈遥被勒得蹙眉,抓着他肩膀往外推,“时衍,你放开我。”

他摇头,更用上了几成力,好似要将人拆吞入腹一般。

沈遥顿时无语,最后拍了拍他脊背安抚:“你弄疼我了,你先放开,我不走。”

闻声,他犹豫片刻后才松开双手,抬起头,漆黑的瞳孔在烛光下竟没反射出一丝光亮。

沈遥重新喘过气后,扭头看他这副满是死气的模样,像一直受了伤的

小兽,警惕又脆弱。

她心软了。

她垂眸,取出药膏,将其轻轻抹到宋衍伤处打旋,叹了口气,“时衍,从我醒来,忘记一切后,你为我做的一切,对我多好,我并非看不到。我一直以为,感到不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因为身为一个得了离魂症的疯女人,作为夫君的你,是我唯一的支柱与依靠。却没想到,原来你比我更加不安。你说你傻不傻?”

宋衍“嗯”了一声,耷拉着脑袋,声音很低,“你信我吗?”

沈遥不知为何,越看他,越觉得他模样可怜,“我愿意相信你的。”

她说的不是“我相信你”,而是加了“愿意”二字。

不过这也够了。

最起码,这出苦肉计让沈遥偏心到他身上,被宁梓谦那小子以下犯上揍一顿,也挺值。

屋外夏日的蝉鸣与蛙鸣交替着,跃入耳蜗,慢慢平静下原本的兵荒马乱。

沈遥将带血的帕子用热水洗净后,看向他身子,“你身上的伤呢?我看你身上也被打了不少下。”

“嗯。”宋衍脸不红,心不跳,眼神带了些病态地斜瞟着她。

他利索地解开身上的系带,将自己剥了个干净,只留下一条亵裤。

沈遥垂眸看去,没有什么血迹,都是些个淤青。

“背上呢?”

“没有,就前面。”

她一边涂着药膏,一边欣赏着男子的身躯,忽然口干舌燥,头昏脑胀起来。

“说你是绣花枕头还真是,这一身腱子肉都白练了。连我都打了那人好几下,你怎的就光上去挨揍了呢?”

努力散发雄性气息的宋衍听到这话一哽,沉默。

沈遥乜他一眼,没忍住笑了出来,手上力道没用好,重重一压,宋衍疼得低喊了一声。

他青着脸,一滩烂泥坐躺在那儿,嗓音哑哑的,“阿姐,我没被人打死,倒是要死在你手中。”

沈遥无奈,笑着用手指刮了一下他的喉结,没想到把他整个人弄僵住了。

她笑得花枝乱颤起来,“怎么了?跟个木头似的。”

宋衍半眯着眼,咬牙,“男人的喉结别乱碰。”

沈遥揶揄,“怎么?弟弟的喉结也不能碰啊,明明还是个小少年。”

“不小。”宋衍红着耳朵扭开脸,别了下身子,不让她随意乱摸。

沈遥不知为何,平日里见多了他正经又翩翩君子模样。

此刻好不容易露出另一面,就是想逗逗他。她终于明白,为何夫君有时如此爱逗弄勾搭自己,原来看着对方无措,确实蛮有意思的。

于是她笑着又伸手摸了一下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你的喉结真的很好看,这种凸起的,很明显的。看着就让人想捏。”

宋衍沉默,眸子颜色更深了。

他转过头,勾起唇角,“事不过三,阿姐。少年变男人,只一瞬即可。”

沈遥听懂了他言后之意,视线往下去,弹指间便收回了笑容。

她其实第二次见这样的场景,事到如今还依然觉得很神奇。

这就是话本上所形容的……忽大忽小,忽长忽短。

奇哉!怪哉!

沈遥就是个纸老虎,玩儿不过,最后只能尴尬道:“呀……你今天居然穿亵裤了。”

宋衍:“???”

他深呼吸着,努力淡定下来,陡然沈遥发现耳根子同样通红。

于是暗自窃喜,又故作冷淡道:“不想看我穿亵裤?”

沈遥笑得很勉强,“还行吧,我很开明的。”

宋衍挑眉。

沈遥倒是从容坦荡,“毕竟你都以身相许了,不就是这点儿小癖好嘛,能理解。”

宋衍以前也是没见过沈遥这么流氓的样子,毕竟做阿姐的,身份摆在那儿,该端庄得端庄。

他此刻着实庆幸宁梓谦那厮没能真正与她成亲,这副娇俏的模样,只有身为夫君的他看得到。

要不是因为沈遥,他早将宁梓谦五马分尸。

想到这儿,宋衍倒是笑了,笑到双肩颤抖。

“你笑甚啊?”沈遥不解。

宋衍半晌说不出话,又道:“既我以身相许,那阿姐别不要我。”

否则,定毁了一切。

沈遥懒得再与他掰扯,直接起身,将拔步床内灯吹熄,只留下一盏,爬进床内躺好,闭上眼睛。

“行,别骗我,我就一直要你,臭弟弟。”

宋衍再也说不出话了,只得默默躺下,扭头静静朝她看去。

……

夜半时分,弦月高挂,葫芦镇外的丛林中,宁梓谦灰头土脸从灌木丛中钻出,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草屑。

镇外的小厮阿栗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公子,立刻迎了上去,“公、公子!怎会被打成这样?难道没见到长公主吗?”

“见到了。”宁梓谦一口血痰吐在地上,又抹了一把脸,鼻血已经停了,“就是诺诺打的。”

“啊?长公主怎会?”阿栗大惊。

宁梓谦捂着腰,随意找了棵树靠着坐下,“不知发生何事,看起来她不记得我了。”

“怎会如此?”

“许是那日迎亲碰到的山匪,给诺诺伤着头。不过我本以为是山匪,直到今日看到宋衍那臭小子……”宁梓谦气到脸红脖子粗。

阿栗惊得上前捂住他的嘴,又四处张望一番,“诶哟,我的公子啊,圣上名讳怎能直呼,还叫、叫、叫臭小子。被人听去了可是大罪。”

“疼!疼!别碰我嘴!”宁梓谦呲牙咧嘴地将阿栗双手扯开,“再说,我就这样叫他怎么了?若没我宁家相助,现在坐在那位子上的人是不是他可还难说!”

当初认识这臭小子是通过沈遥,那时这小孩瘦骨嶙峋,柔柔弱弱,又一句话不说,看他的眼神像利刃冰锥一般,总感觉很诡异。

他只一直听诺诺喊他“小衍”,后来许久才知他宋姓的真实身份。

他宁家虽无官职,却是凉州首富。在诺诺说服下,为了此人大业,他们一家赌着性命,出了多少银钱给他招兵买马。

阿栗被他这番言论吓得心惊胆战,四处又跑了一圈,确认没人才放心回来。

“那日官兵追赶我们,还说我们是被通缉的罪犯,这……”

宁梓谦瞅他一眼,捡起地上的树枝在手中掰着,“这你放心,也就在那葫芦镇中如此罢了,明显演给我诺诺看的。这出了葫芦镇,到底还是得讲证据,看我宁家恩人的脸面。我是采花大盗?我!我宁家小公子!采花大盗?说出去不得把先帝都吓得活过来!”

他自顾自将一根根树枝掰断,扔到地上,又重新捡新的树枝在手中掰着。

倏然想起刚才宋衍凑到他耳边的低语:“你宁家上百口人都不在乎了么?”

想到这儿,他用力将手中枝条掷出,又用脚猛蹬了地上的石子,怒骂道:“卑鄙!无耻!”

“当初还以为真是山匪来劫,我看都是他这臭小子玩儿的一手好戏!”

“真没想到,藏的这么深,那可是他姐!他姐诶!他竟如此禽兽不如!若非那日偷听到梁国夫人和宫女说的话,我都没想到从长安城附近寻。我就说,这长安城附近怎么会凭空多出来一个葫芦镇,真够大手笔的。”

阿栗捏着手蹲在一旁,嘟囔提醒一声,“人家那也不是亲姐弟啊。”

“可诺诺和我一向待他如亲弟,将他扶持上帝位,他就这样报答的?”

阿栗撇着嘴:“可再怎么说,如今也是九五之尊啊。”

宁梓谦说不出话了,低着头摆弄树枝许久,最后终于猛地起身,“去他娘的!难不成他以为我就这样放弃,任他摆弄不成?”

“公子,别啊,我怕。”阿栗跟在斗志昂扬的宁梓谦身后,脸皱成了麻花。

“你怕什么?”宁梓谦瞅他一眼,“如今诺诺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就是等着我去救她!说不定,诺诺根本

没有忘记我,只是被那小子胁迫了,为了我的安危,只能装作不认识。”

“你想想,她都为我做到这样的地步,得多委屈,多可怜!在这样关键之际,你和我怎能做缩头乌龟!”

阿栗看着满脸是伤的宁梓谦,闭嘴不再多言,那位天子的脑子有没有问题暂且不说,但自家公子的脑子绝对有问题。

真不知他如何考到同进士的。

……

沈遥每日贴身精心照顾着宋衍,这日天气不错,她见他伤愈合得差不多,终于带着锦书出了一趟时府。

也恰巧这日,宋衍从书房回寝室后,倏然注意到窗台前竟多出一物,不知何人放在那儿。

一只折纸鹤。

他微微眯眼,立即上前,拿过那纸鹤放在手中。不确定沈遥早晨有没有发现,但看痕迹,是没有被拆开的模样。

宋衍随意将其展开后,见那张白纸赫然写着“永乐”二字。

他双眼化成了寒冰,将白纸揉成一团捏在手中,又立刻宣了南风,命其秘密在时府中细查内奸。

而发生的这件小事儿,沈遥丝毫不知,也没留意到那只折纸鹤。

街道上人多嘈杂,一队杂技人从瓦子出来,表演着胸口碎大石。猪肉铺子一股屠宰过的血腥味,熏得人敬而远之,沈遥找了许久,终于找到曾经宋衍买糖人的地方。

她挑选了一男一女两个胖糖人,好笑地捏了一捏男糖人的鼻子。

锦书够着头看,“夫人今日出街,就是专程给姑爷买糖人的?”

“嗯。”沈遥将铜板递上,转了转手中糖人,摇摇头,“这小孩气性大,又爱撒娇,得时常哄着。”

“小孩儿?”锦书一头雾水,“时府哪儿有小孩?啊!难道夫人与姑爷有……”

沈遥给她脑瓜子“咚”得来了一下,“想什么呢你。”

她不想跟锦书再絮叨下去,往前走着,见布告栏已经粘贴出了悬赏画像。

采花大盗,宁梓谦。

沈遥停顿了一会儿。

她忽然意识到,在小镇生活的这个把月里,除了宁梓谦,从未见过官府出动。

没有命案,没有偷鸡摸狗,没有恶霸,山贼也不曾进来。仿佛一世外桃源,在混乱的世间遗世独立,水清澈到不含一丝杂质。

这样的一处地方,不能说不好,只能说,缺了某些实感,好似只有书上才存在。

而采花大盗宁梓谦的出现,太过特立独行,以至于让她现在才产生这样的感觉。

她忽然忆起叶灵说过的话,这个小镇不是她想象中那样,还让她小心。

难不成,指的便是这股怪异?

锦书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回神,没与她解释,也没再多留,直接回了时府。

只是入门后,她后知后觉发现,府中侍卫家丁竟都成了些生面孔。

“以前的侍卫和家丁呢?”

锦书自然不敢直接说,是因着之前的人竟没看住府邸,让宁梓谦趁夜色潜入府中。宋衍便将人罚过一通后,不知打发到何处去了。

“这批人是新的。”宋衍站在垂花门处,漆黑的眸子刺过来,勾着她。

而瞧他这模样,似是站在这里吹了许久的风,脸上还氤氲着柔光,光下藏了一丝不满,“之前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沈遥没再细问,反正这些本就是他的人。

只是再转头,不知锦书去了何处。

倒是夫君视线依旧紧盯,盯得她汗毛直立。

他怨气颇大,“你去哪儿了?”

“说你是小孩,你还不承认。”沈遥不想再跟他咬着牙较劲儿,将手中糖人拿出来,在他眼前一晃,“为了哄某个小孩儿,我专门出去买的。”

“我是你男人。”

宋衍定睛,又笑了起来,想要伸手接过,却见她又把手收了回去,不解。

沈遥:“哦,既然如此,那就不是给你的。”

宋衍也不废话,竟直接上前抓住她手腕,将她手中的女胖娃给一把夺了过来。

沈遥反应不及,占了下风,她无语地在他腰间拧了一把,却硬得跟石块似的,手指给拧疼了。

“你幼不幼稚,还说不是小孩。你不仅是小屁孩,还是泼皮!无赖!”

宋衍身子一僵,无奈地看着这个丝毫不知点了火的女人。

罢了。

他挑眉,也不反驳,直接将糖人含在口中,甜甜腻腻,似乎糖液融进了心底。

沈遥低头一看,自己手中的是那个男娃娃,好笑道:“这个才是给你的,你抢错了。”

宋衍将插着木签子的女娃娃从口中拿出,又递还给她。

沈遥嫌弃地扭开头,推开他手,穿过垂花门往前走去,喃喃自语:“还想和我间接接吻,做梦。”

她想到什么,忽然回头问他,“你今日不去上学了?”

宋衍声音低沉又柔和,“不忙。”

实际上,军事政务快将他忙死了,可想到宁梓谦那厮的出现,到现在还后怕。

相比起来,明显诺诺更要紧。

“唔。那……”沈遥点头,犹疑后还是不再多问其他。

宋衍敏锐察觉出,她似乎有话没与自己说,两三步追上,“有话?”

沈遥沉默片刻后,摇摇头,“没什么,是我自己多想了。”

她本是想问今日发觉的那股怪异,这个世外桃源,毫无邪恶与罪犯的小镇。

可不知为何,似乎自那采花大盗宁梓谦出现后,她与他之间,生出一条无形的沟壑,让她在问出这话时又几度三思,终是闭了嘴。

可她明明是愿意去相信他的。

她的夫君,面对她这样一个时常忘事儿的病人,疯女人,耐心如旧。而面对他们之间的距离,他给足了尊重。

沈遥看向走在身侧的夫君。看得出来,他得了糖人后,心情格外好,笑起来的他轮廓柔和,像四月时的阳光,温暖却不燥。

可是她也忽然发觉,夫君比前些时日还是削瘦了些,不明显,很细微的变化。双眼深邃,瞳孔似旋涡,卷着万物入内。

是学业太忙碌么?

“你累吗?”沈遥问。

宋衍似乎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一时间没听清,于是朝她倾身又靠近几分,贴着耳朵,“什么?”

沈遥侧脸,耳朵痒起来,肩膀一耸,正要说话时,南风忽然从后边走来,“时爷!有客来。书院的公子。”

宋衍与南风眼神互换了一瞬,他将口中剩下的糖咬碎,一次性咀嚼咽下,又看向沈遥。

“你去吧。”女眷自是不便见外男,沈遥也并非整日闲的发慌,需要人陪,“我自己就好。”

宋衍走前抬手捏了捏她头上的发包,带着南风往正堂而去。

等待宋衍的过程中,沈遥回到住处,继续着这些时日未完成的袍子。

上次在布庄,她特意为夫君挑选了一匹暗红色锦缎,如今这件袍子被她悄悄摸摸地完成一半。

只是打开柜子时,沈遥发现篮筐里多了一物,是一只从未见过的荷包。

她将荷包拾起,仔细一观,只见上面绣了一只白鹤,栩栩如生。

沈遥万分确定,这不是自己的东西。

难道是锦书的?

她将其连带着那件袍子一同拿出,又发觉荷包里似乎装了些什么。

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打开了荷包。

只是当倒出其中物体时,她僵在原地,毛骨悚然。

……

来时府拜访的同窗,其实是宋衍另一御前带刀侍卫,东风。

东南西北**皆隶属千牛卫,通常贴身保护御驾,为皇帝办事。四人功夫皆在上乘,在宋衍面前不苟言笑,私下里却也时常打趣,猜测御赐之名究竟何意。

南风一向老实,思考也往好的地方想,“东南西北自是代表了万里河山,风亦是来无影,去无踪,此乃好寓意。”

后来宋衍听到南风提起,只面无表情解释:“没什么意思,懒得想名字。”

东风知晓后打趣面色失望的南风,“得了吧,没给你叫西北风不错了。”

时府正堂上,宋衍落座后,东风便迎了上来,“时爷,长安城内有线索。”

“说。”

“长安四处流言血鬼现身,乃天子失德。我们查出,此流言的源

头来自于一茶楼说书人。属下前日抓住此人后,严刑逼供,那人只说有一男子给了不少银钱,要他散播这则流言。”

南风在一旁问:“男子?难不成就是……”

几人视线交汇后颔首,东风继续说:“然而无论我们怎么询问此男子身份,以及更多消息,这说书人只一概不知。直到今日清晨,这说书人被发现自缢在牢房之中。”

南风惊诧:“那这线索不是又断了!”

宋衍冷笑,“他怕了。”

“没错,这人并非真正自缢,而是他杀。”东风补上一句。

宋衍垂眸思索片刻,连宁梓谦那厮都查到葫芦镇,他不可能查不到。

“加派人手,护好夫人。”

东风与南风异口同声恭道了一声是。

宋衍将所谓同窗来客的东风送走后,便急急忙忙回屋寻沈遥。

打开房门时,沈遥正坐在窗前,无所事事地摆弄着一本杂记,清风拂过,卷起几缕鬓间发丝。

可她没有翻阅手中的书,视线一直注视着窗外,不知想什么。

宋衍问:“无聊了?”

沈遥闻声后回神,看着面前的夫君,脸带笑意,温柔似水。除了偶尔露出的强势,又或是依赖,他依然是一个对她很好的男人。

他读书努力,也聪慧,关键是很有钱。

这么有钱了,还依然努力。

沈遥有时深更半夜醒来,会注意到书房中彻夜点灯,他还在苦读。

她白日也见过他认真的模样,专心致志在纸上一笔一画写字。

不得不说,俊俏的男人认真起来,真叫人挠心挠肺。

她确实是个味觉敏感,极怕吃苦的,不愿再继续服那药,夫君也不逼迫,任由着她想做甚,便做甚。

此时还是青天白日,可房内依旧有些昏沉,刻漏的声音不断放大,似乎在某一个瞬间,她看不清夫君的神情。

沈遥想到那个荷包,内心挣扎起来,最后摇摇头,“不无聊的,倒是你,如今伤也好了,是该上学去了,莫要落了功课被夫子骂才好。”

宋衍自顾自倒了杯凉水饮下,不知为何,他感觉这短短时间内,沈遥情绪有变。

可是她一直待在房中,又能有何事?

“放心,我功课不错。”

“是吗?”

宋衍倾身拿茶壶倒水,袖摆擦过她身前,“你考我。”

沈遥闻着他身上靠近的青草气息,手肘撑在案上挑眉,“我又没读过你看的书,这如何考?”

宋衍:“诺诺随意找本,抽一段?”

她起身从书柜中随意抽了一本未看过的,扔过去,“那你讲,我听着。”

沈遥不动声色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眉心,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寻某些蛛丝马迹。

宋衍被他戳得心痒,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垂眸一扫,挑眉,“《抱朴子》?”

沈遥凝视着自己被他捂住的手,开始微微发汗,却没抽离。

宋衍主动将她手放开,随意翻页,道:“人之好色,犹蛾之赴火,虽有贤知,鲜能自禁。”

沈遥:“……”

“总结来说,便是,人对美色的追求,皆是起之于心,无可自拔,即便是贤明圣者,也难自持。换句话说,便是,食色,性也。”

这般念叨着,宋衍挑眉颔首。

“行了。”沈遥抽出书合上,藏到袖下,不自然地扭头。

宋衍半晌不见她说话,以为她生气了,心底发慌,“这不是诺诺的书么?”

沈遥:“……你不早说,我又没看过。”

宋衍“嗯”了一声,一瞥摆在案上的完整男娃娃糖人,“没吃?”

沈遥没有看他,将视线又挪到窗外,“记得上次吃过,有些过甜了。”

他犹豫,做糖人这老头,是他特意从甘州请来,沈遥从小就喜欢他手艺,怎会忽然不喜?

沈遥并非因为他那几句房中养生术而生气,只是想到翻出的荷包,心底有些闷闷的,现在还在发怵。

她将那男娃娃糖人捡起,往宋衍怀里一扔,“你吃吧,我乏了,想再休憩片刻。”

屋子声音忽然安静下来,半晌过后,宋衍低着头。

沈遥等了许久,见他还坐在身旁,“还不走?你伤不是都好全了么?”

宋衍淡淡别开头,她果然又生气了。

这可如何是好?

见他没动静,沈遥也不想再等,直接起身入拔步床,脱了鞋履躺下,又放下帷帐,隔开空间,便不再理他。

她也没真睡,只是等了许久,才终于听到离开房间的脚步声与关门声。

辗转反侧,她又从枕下掏出那只绣了白鹤的荷包,打开后,一阵花香飘出,里面躺着的,是一片片白色成堆的梨花花瓣。

沈遥想了一下午,都没想通,这是谁放在她这儿的。

若来自于外面,哪儿来的梨花?何人所寻?

若是来自于时府,那夫君做这一出戏的目的究竟为何。

他莫不是脑子真有病?

难道他还欺骗了她更多事儿?

沈遥躺到用晚膳时,才知晓夫君又出了门。

吃饱喝足,在外院转了一圈,她来到书房,毫不犹豫地将书案下暗格打开。

她定睛看了一会儿静静躺在那儿的锦盒,没有将其取出。

最后只是将那白鹤荷包扔进暗格中关好。

……

宋衍离开时府后,心底一直想着今日发生的事儿,马车在路过糖人铺子时,他喊了一声,“停。”

他下车径直往糖人铺子走去,卖糖人的老头正坐在小凳上,扇着扇子,见到宋衍来时,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时爷又来了。”

老头本甘州人士,并不知晓面前男子的真实身份,只是突然有一日,有人出现,要他搬来这个小镇继续做糖人,并给了一笔钱。

那笔钱是他从未见过的大手笔,够他家中几辈子花销,可老头并不愿意搬到远离家乡的地方。

后来,这个男人亲自出现在他面前,八尺的身高站在他的小茅草屋中。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郁气,却对他彬彬有礼。

“自幼住甘州,夫人从小就一直喜欢您的糖人,后来夫人生了意外,如今身子不大好,我想留下一些夫人熟悉的东西。”

“葫芦镇安逸,不同于外面,受皇家庇佑,每个月也有相应的例银,唯一的要求便是听从上头命令。”

“只要您愿意,无论什么条件,我都会满足。”

老头年纪大了,欲望也小了,并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至于这小破房,更是不值一提。

可是人都会对从小长大的家乡有着归属感,他还是拒了面前男子的要求。

他看得出来男子身上衣着的华贵,是有钱的贵人,不仅有钱,定还有权。本以为被他这老头拒绝后,他定会放弃。

却没想到,第二日,男子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那日下着雨,天空阴沉,雷声阵阵。

男子站在小茅草屋外面,撑着一把伞等他出来。

见到此般场景,老头眯着眼惊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回忆涌入进来。

待男子走到他面前时,他才不确定地问了句,“这位公子小时候,老夫可见过?”

是见过的,而且也是同样的一个雷雨天。

八年前,沈遥和宋衍一路跌跌撞撞,终于从长安到达了甘州。

此时正值乱世,他们找到河西节度使家的府邸时,一身灰头土脸,衣服穿得破破烂烂,与两个小流民没什么区别。

不过他们确实算是流民。

那时正值雨季,刚下过一场暴雨,宋衍跟在沈遥身后,上前将大门敲响。

许久后,才有一年长的管事开门,低头一扫两人,以为是前来行乞的,满脸不耐,“快滚!也不看看这是谁家?就敢跑来行乞。”

正待管事要将门阖上时,沈遥急忙挤了上去,眼睛亮亮的,大声道:“

我是长安沈家长女沈遥,韩秀华是我姨母……”

话还没说完,那管事不耐烦地打断,“行了行了,这几日多少人来,都说是我家主子亲戚,再在这儿碰瓷,别怪我拿扫帚打你们走了!”

说着他推搡了一把沈遥,推完后还嫌弃的用衣摆擦了擦手心。

宋衍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她,黑眸朝着那管事看去。

管事被看得浑身打了个寒颤,口水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可不过一小孩罢了,能有什么?

他想想,将府门重重关上。

沈遥咬唇,深呼吸着,最后转身看向宋衍,安慰道:“没关系,我们就守在这大门口,等着姨母出来。”

“到时候我们就能进去了。”

她拉着他找了处能避雨的角落坐下,勉强地朝他笑笑,“等入府后,你想吃什么?”

宋衍沉默着,觉得她此时笑得有些太难看了,没必要笑那么勉强。

“烤鸡。”

她最喜欢烤鸡。

“烤鸡?好巧,我也好想吃烤鸡。”沈遥冷得有些发抖,牙齿打颤,“除了烤鸡,我还想喝一碗热乎乎的鸡汤,你呢?”

宋衍点了点头,默默地将身上的外衫脱下,给沈遥披上。

然而,等待的时间却比他们想得更久。

姨丈身为节度使,这些时日是忙得脚后跟不着地,已经许久未回府邸,整日睡在军营中。

而姨母,身为内宅妇人,基本不出门走动。

每当沈遥上前去敲门时,开门的永远都是那个没好脸色的管事。

为了填饱肚子,也只能到城外,混在流民里争夺馒头,露宿在那个稍微能遮雨的角落。

宋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心慌起来,“阿姐?”

沈遥睁开眼睛回过神,等他说话。

“你好像生病了。”

沈遥一怔,自己摸了下额头,又朝他否认,“是你手太冰了,我生没生病,自己难不成还感觉不到啊。”

好吧。

宋衍相信她,毕竟阿姐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愿意去相信。

直到三日后,府门终于打开,从中走出一个气质斐然的中年女子。沈遥本闭着眼假寐,听到动静后兔子般跳了起来,定睛往女人身上一看,直接拉着宋衍冲了上去。

“姨母——”

女人一怔,顿住脚步回头,见到她时观察了好一会儿。

走在她身旁的管事没想到又是这两人,正想替女人上前将他们赶走,却没想到女人忽然热泪盈眶,“诺诺?”

沈遥跑到她近前,却不敢碰触她,生怕弄脏了韩秀华漂亮又干净的襦裙。

“诺诺?真是你?”

“姨母!是我!”沈遥用力地点头,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韩秀华丝毫不嫌弃,将她一把抱到怀中,“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也……”

沈遥声音有些发颤,“是母亲反应及时,让我带着弟弟妹妹从沈家跑了出来,只是母亲……”

“没事儿,没事儿的,至少你还活着啊,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韩秀华退开些许,伸手抹了抹沈遥脏兮兮的脸,又看向一旁沉默得如同小哑巴似的宋衍。

“这是我二弟弟,小衍。”沈遥拉过他朝着韩秀华介绍。

韩秀华远在这甘州,听到些传闻,说是沈家住进来了个私生子。这孩子不是她妹妹的儿子,她心底自然不喜。

可终究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便道:“这一路上怕是辛苦了,先进来,我叫下人备好热水,准备好饭菜,你们姐弟俩沐浴吃饭,好好睡一觉。”

小姑娘个头长高了不少,和以前的稚嫩不太一样,但好在,妹妹的血脉至少留下来了。

韩秀华安排得极为妥帖,很快将两间房整理出来,大的那间给沈遥住,偏房小一些,给宋衍。姐弟俩暂时还是住同一个院子。

这一路又是追杀,又是饥荒,在沈遥舒服泡到浴桶中时,才终于感受到算是活过来了。可脑袋却越来越昏沉,发了热,她自是知晓的,只是当时在府外,一切都难说,便不想要臭弟弟多心。

待两人用过膳后,沈遥撑着身子,正准备带宋衍去找姨母表达谢意时,忽然在书房外听到了姨母和姨丈的争吵。

“如今这乱得很,天子对沈家下了死令,若是知晓我们藏匿沈家之后,怕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姨丈不知何时回了家,许是听闻了沈遥姐弟的投奔,直接从军营跑了回来,身上的盔甲都还未卸去。

姨母带着哭腔,“可她是我妹妹的孩子啊,我怎能弃之不顾,我们将他们藏好了,不叫外人知晓他们身份不就行了?”

“藏?夫人啊,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姨丈的拳头一直往桌上捶,似乎在思索究竟将这两个拖油瓶放去何处。

沈遥没再偷听,扭头时看着宋衍担忧的神情,再次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回了寝室。

只是这病来如山倒,她一回房便倒在床上,一直昏睡着。

宋衍被吓坏了,立刻舔着脸去找了韩秀华。他们不敢叫外面的郎中,生怕暴露了身份,最后只猜测是淋雨染了风寒,去抓了几副药回来。

宋衍拿到药后便没找他们要更多的,自己亲力亲为,煎好药,又到床边一勺一勺喂她服下,用冷水弄了帕子盖在她额头,帕子热了后又换。

他看了她一整夜,听着她不断喃喃低语:“爹……娘……”

待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下午。

睁开眼睛,就对上了宋衍那双带着担忧和恐惧的眼睛。

“别担心,我感觉……好多了。”她撑着身子坐起,“就是有点渴,嘴巴好苦。”

她睡着时可被喂了不少药,怎么可能不苦呢。

宋衍见她这样说,立刻转身倒了一杯白水,重新送到她嘴边,看着她缓缓将其饮下,苍白的唇总算有了一丝血色。

她声音有气无力,“小衍,你说,我是不是好没用。”

宋衍蹙眉摇头,对她所言感到不满。

沈遥视线放空,继续说着,“我很怕,姨母家如沈家那般,因我们被株连。”

她长叹一声,“也不知小妹如今身在何处,可还活着。明明在离开沈家前,我亲自应下的母亲,会照顾好小妹,然而我没能做到。”

“她还活着。”宋衍试图用坚定的语气安慰她,虽然知道或许没什么用。

沈遥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听你这么说,我心里舒服多了。”

宋衍松了口气。

沈遥继续说着,“只是,小衍,我好累啊,你累吗?”

宋衍摇摇头,“剩下的让我去做。”

沈遥并不将他这话放在心上,弟弟还这么年幼,如今求存乱世中,谈何容易。

她眉头蹙起,难受得想哭,但还是憋着眼泪。

宋衍倾身问她:“阿姐怎么了?”

沈遥哽咽了一下,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嘴巴好苦啊,太苦了,苦的我好难受。”

后来沈遥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裹着被子捂出一身汗,再次醒来时,又过了一夜。

今日外面雨下得特别大,电闪雷鸣,没见着臭弟弟,她猜测他或许是回了自己房间。

沈遥低着头凝思许久,慢慢整理着思绪,最后深呼一口气,起身换上干净又素白的衣裳,往书房而去。

听说姨丈这次回来后会多休整些时日,此刻人还在书房之中处理公务。

她敲响了书房门,在姨丈准许后进入,终于第一次见到了人。

身为武将,姨丈人高马大,身上的肌肉极为粗壮,皮肤黝黑,是常年经过风吹日晒才有的皮肤。

他看到沈遥时一怔,不解道:“诺诺?你来找我是有事?”

“嗯。”沈遥上前先与他一番寒暄,又表达了对收养他们姐弟的感谢之意。

可这些都不是她的重点。

“姨丈可想过,如今乱世之中,要如何求取生机?”

姨丈两眼微眯,示意沈遥继续。

“如今天子失德,大周各地群雄逐鹿,幽州节度使,北庭节度使,皆已举兵,势必推翻如今的天子暴政。姨丈,难道觉得自己身为河西节度使,还能安稳于现状吗?”

姨丈声音很沉,“可我是天子近臣,怎能如他人那般,试图推翻宋氏王朝?”

沈遥抿唇,心跳在某一瞬间忽然平静下来,外面从屋檐垂落的雨滴,也慢了下来。

她仔细思索过,若要能安心留在此地,寻求庇佑,必须要给姨丈带来足够的利益交换,否则他们姐弟总有一日会被赶出家门。

毕竟这个家中,真正的掌权者不是姨母韩秀华,而是面前的男人,手握重兵的河西节度使。

“各地都在造反,就算姨丈没有反心,敢问天子就不会疑心姨丈吗?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走一人,不就是当今这位陛下的行为方式吗?”

“可是举兵需要有理由,幽州节度使前些时日战败,就是因为师出无名。”

“有。”沈遥郑重地点了下头,“姨丈,杀手锏在我们手中。”

“哦,是何?”

“宋衍,皇室血脉,我的弟弟。”

当沈遥从书房走出后,心底总算不如最初那般忐忑,回到寝室后,还是没什么力气,只能虚弱地躺着。

姨丈没有立刻应下,只说会深思过后再给他们答复。

这一天都没见着臭弟弟,也不知去了何处。

正当她想着时,臭弟弟忽然来到了她房中,只是她不知,他去做了什么,淋了一身的雨,像一只落水狗,眼睛瞪得大大的,冷得瑟瑟发抖,可怜得不成样子。

“你去哪儿了啊?怎弄成这副模样?”

宋衍走上前,将藏在袖子里护好的一根胖女娃娃糖人拿出,递给沈遥。

“吃这个,嘴巴里就不苦了。”

沈遥怔了好一会儿,如今四处很乱,米比黄金贵,更别说糖,更是贵出天价,她不知臭弟弟是哪儿弄到的。

他捏着糖人的手指粗糙,沾满了雨水,却将糖人保存得完好。

她慢慢接过那根没被淋湿的糖人。

她其实没那么喜欢甜食。

可那日后。

糖人成了她最喜欢的吃食。

第23章 第23章吻了上去

宋衍从老头手中接过新做好的糖人,含到口中,虽然味道和以前一样,可既然阿姐嫌太甜,那就是太甜了。

“下次可否做得没这么甜。”

老头笑笑,“小事儿。”

毕竟他拿着人家的例银,既有要求,那肯定得应。

想到当初面前男子亲自到甘州请他数次,他后来也想起了当年。

那时暴雨很大,根本没什么客人,他正收摊时,才忽然发现面前出现了一小男孩儿,没有打伞,就这样淋雨看着他的摊铺。

他将小孩轰走,自己推着小车回了家,也是那间茅草屋,却没想到,那小男孩竟跟了他一路。

“你这孩子,哪家的?究竟想要什么?”

小男孩沉默地指了下糖人。

老头摆摆手,不乐意给他,因着这孩子一看就没钱,而如今饥荒,糖可是天价物。

只是那日雨太大了,他往窗外看了好几次,那孩子竟一直没走,固执地站在雨中。

从没见过如此固执的小孩,他还是心软了。随便拿了一根没卖出去的糖人递给他。

这个不苟言笑的怪小孩,在接到糖人后眼睛忽然亮了下,唇角微微扬起。

……

葫芦镇家家户户忙碌起来,准备着角黍与艾草,锦书解释后,沈遥才意识到,这是端午将至。

厨艺方面,她似乎除了炊饼,便是一无是处。

待在厨房两个时辰,裹出来的角黍竟没一个能看。要么大得米粒胀出,全漏了,要么小得裹不起来。

最后她盯着手上不成样子角黍一刻钟,还是选择放弃,将手中半成品随意一扔。

原本烦闷的心绪,此刻烦上加烦。

宋衍从宫中回来后便去寻沈遥,却被挡在屋外。

锦书有下没下地往屋内瞥,最后硬着头皮说:“夫人今日裹了许久角黍,想来是极累了,让奴婢守在门口,说是不让任何人打扰,包括……包括姑爷。”

宋衍没有怪罪锦书,只是看着紧闭的房门,低低“嗯”了一声。

沈遥自然没有真睡,这只是不想见他的托词罢了。

她听着外面离去的动静,撇撇嘴,又继续看着手中话本。

宋衍一直待在书房中批阅奏章,等腹中饥饿时,才注意到天色已晚,便又往内院去。

她这睡了一下午,应是醒了吧。

“还在睡?”宋衍蹙眉,摁着指骨揉搓,苍白的手开始泛红。他看着紧闭的房门内只点了一盏微弱小灯。

锦书低着头,哆哆嗦嗦半天不敢看他一眼,“夫人下午醒了,用了晚膳后便又睡了,连奴婢都不被允许入内打扰。”

宋衍舌头抵着腮帮子,“已经用过晚膳?”

他竟不知。

锦书叹口气:“回禀姑爷,是夫人不让说,说是姑爷学业忙碌,叫奴婢莫要打扰。”

“夫人许是疲累,奴婢见她昨夜都没睡好。”她又补了一句,试图为沈遥解释。

宋衍站在原地沉默良久,才道一声知道了,便又离开内院,回到书房忙碌。

沈遥每次生气,他大致都能寻到源头与理由。

可这一次,他实在懵了。

难不成真是因着上次的《抱朴子》?

不至于。

可就算如此,也没必要如此气,都气成包子了。

看来如今想见她,也只能等她真正睡去。

……

端午当天,宋衍不好留在葫芦镇,又无法带着沈遥出去,想与她亲口说一声告罪,却又是没能见着人,最后只能让南风帮着带话。

待回到太极宫后,南风才姗姗来迟,带来一封小信,“陛下,属下见着夫人了,夫人没说什么,只差属下带来一信件。”

琢磨着宋衍的神情,南风又道:“夫人还是很在意陛下的,连话语都亲自写信让属下带来,可见诚心。”

听闻,宋衍心情好了一些,立即将那小信拿过展开,纸上是简单又龙飞凤舞的大字:

【哦】

他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

他实在厌恶这样无所适从的感觉,摸不清她想法,叫他浮在水中,踩不到实处。

早晨祭祀祈福,众人在宫内受天子赏赐的角黍作午膳后,便是这日高/潮时刻,观龙舟竞渡。

宋衍皇辇到达太液池,落座楼船御座。

各朝臣侯爵贵族早已在此地恭候多时。

正值夏日最炎热之时,贵女们躲在楼船之内,用着冰饮,手持团扇笑语嫣然。

见到皇帝来后,纷纷跪地叩首,起身后又红着脸往那俊俏而轮廓分明的侧脸窥视,直到见他远离众人,高高在上道了一句平身。

宋衍在这些节日庆典向来懒得约束众人,便允他们在船上随意走动,都自在些。

大周这位年轻的天子在贵女眼中,虽言语不多,神情淡漠,却是个温和之人。

如今好不容易得面见天子机会,于是胆子大的人也随之多了起来。

大太监胡生数不清这是第十八个,还是第十九个,往宋衍这儿送香囊的女子。

端午的香囊中通常装有艾草或是菖蒲等物,以用于驱邪。

他没当着众人面拒绝,皆收下,却不多说一句话。

胡生弓腰将香囊递上,见他没接,便放至一旁案上,“陛下,这位是刑部尚书家女儿姚氏。”

“小女恭祝陛下端阳永泰,圣寿无疆!”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没有任何表示,也未将视线落于姚氏身上,只是看着窗外的龙舟泛于湖面,不知在想着什么。

对方等了许久不见回应,抬头后见胡生扫过去的视线,姚氏最后只能低着头悻悻退开。

见又失败了一家女儿,众贵女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你们说这陛下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后宫别说皇后,连嫔妃都没有,莫不是真有断袖之癖?”

姚氏摇头,“怕不是,许多人这般猜测,可刚才林家二公子都去试了,也没得甚反应。那二公子可是风华正茂,有这癖好的男子都对他垂涎三尺,可咱们陛下仍是无动于衷。”

另一刚及笄的小女犹豫,“我也想去试试,可我不敢。”

这位皇帝陛下看着温和又沉默寡言,可却也散发着无形的阴郁与威压,叫人

不敢直视。

那小女的母亲不满地推搡她一下,“怕甚?没看到这么多人都去了,送香囊给天子是为其祈福,又不是甚丢脸的事儿。况且就算没表示,以陛下的性子,还会罚你不成。如今后宫空虚,此时正是良机。”

“诶,你看,又有人去了!”

众人站在远处转头一观,见是一穿着藕粉襦裙,披月白披帛的窈窕身影,极为纤瘦。

“这不是沈芯么?”

众人纷纷露出不屑神情,没人不知沈芯,毕竟是永乐长公主的亲妹妹。

而永乐又是陛下亲封的唯一异姓长公主,身份尊贵。

“被敕封长公主的是她姐姐,又不是她。上次我在宫中见着沈芯,私下里她可是鼻孔翻上天去,一在男人面前就装柔弱,博怜爱。”

御座与众人相距甚远,被一大批金牛卫所隔绝,并听不到那边声音。

沈芯手持香囊上前,将其递给胡生,“参见陛下,绵绵知今儿驱邪避害的日子,特制了两个香囊,一个给陛下,一个给阿姐。可惜阿姐……”

她面带苦色摇头长叹,眸光潋滟。

当初沈家出事,沈遥带着宋衍和沈芯一路逃亡,却没想到沈芯途中走丢。后来宋衍登基,才终将人寻回,本就体弱多病的小妹身子更是不好,如今住在宫中,每日由太医为其问诊治病。

宋衍冷漠,却因沈遥的关系待她不同于其他人,听她提起沈遥,便将那两只香囊收下。

“那绵绵……”沈芯本想退步离去,可又犹疑地停在原地,看着宋衍手中香囊,瞪着大眼睛眨巴。

宋衍没说话。

沈芯咬唇,手指纠缠在一起,“陛下,绵绵想亲自为陛下戴上,以为陛下祈福。”

宋衍想了想,摆手拒绝。

但他将其中一个暗色香囊系到腰间,另一个收到怀中。

站在远处的贵女们余光见此场景,皆是咂舌惊叹。

“陛下竟然收下了,还戴在身上。”

“陛下莫不是对沈芯有别的意思?”

另有知情者道:“这还用说,沈芯与长公主失联多年,陛下登基后才找到人,这又常年住在宫中,听宫人说,极有可能是碍于不清晰的身份才没正式纳入后宫。”

沈芯行礼告退后走远,身旁跟着扶她的丫鬟银铃,直接走入人群之中。所有人目光皆停留在她身上,带着好奇,惊叹,与嫉妒。

银铃作无意状笑道:“我家姑娘可是永乐长公主亲妹,又是梁国夫人侄女,与陛下自然亲厚。”

沈芯害羞地拍了她一下,“行了,这些话私下说就好,这么多人,还要不要脸了。”

“姑娘教训的是。”银铃笑着回,语气却仍是傲慢。

……

晚间端午宫宴才到一半,宋衍便待不住,直接寻借口离开,又悄声带着南风回葫芦镇。

葫芦镇虽小,节日氛围比之长安城却不差。

他回家后,想到这些时日沈遥对自己淡漠的态度,徘徊一阵,最后还是没直接入内。

寝室内,沈遥这节日过得没一点儿感觉。

手中的书也不太看得进去,就在此时,锦书敲门入内,将一纸信递给沈遥,道:“夫人,姑爷回来了,送了这封信给夫人。”

沈遥一怔,瞥她一眼,懒散地接过后将其展开,信中话语简短,字体干净利落。

却一点儿都不像夫君平时会说的话。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她抿唇,手指挠了挠头,又隔着白纸窗往外一看。

沈遥撑着脑袋想了想,最后亲手磨墨,在同一张纸上留下:

【长江在南。】

她将纸原封不动折好,交给锦书,却没说一句话。

锦书收到后,忙不迭从内院跑到外院,又交到南风手上。

当她回到内院没多久,南风又拿着回信跑来,一头汗水,手中的信纸,还是那张信纸。

“夫人,这应是回信。”锦书将其递给沈遥,低着头满眼无奈。

沈遥又是句话不说,接过后将其展开:

【莫道不消魂,席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她无奈了,这是什么幼稚鬼?

沈遥回:【那多吃点儿,难不成赖我?】

于是,锦书和南风在这两人之间,在内院与外院之间,不断来回跑动,成了传信筒。

宋衍:【不赖。今花好月圆,正是端午好日子,为夫知一家酒铺新酿酒水正香。】

沈遥:【你想喝酒?去喝呗,与我说作甚?】

宋衍:【独自小酌的,都是没媳妇儿的鳏夫。】

……

……

……

沈遥:【我睡了。】

宋衍:【夫人真忍心?】

沈遥:【我说了,我已经睡了,你好烦。】

宋衍:【夫人这些天算下来,每日睡上十个时辰应是有了,此非虚度光阴?不如与为夫小酌一杯。】

沈遥良久无语,没想到他在信里的话能如此之多。

【毛病,我说我睡了,就是睡了。】

宋衍:【真睡了?】

沈遥:【睡了。】

宋衍:【吃糖人吗?】

沈遥:【我说我睡了,你烦不烦!你都比黄花瘦了,自己吃,自己去睡觉。】

宋衍:【乖诺诺,快看外面。】

沈遥捏着写满了字的信纸一怔,看向一旁汗淋淋,喘着粗气,眼中已经失去光泽的锦书。

“夫、夫人……还有啊?”

锦书是真搞不懂,这两个人明明住在一个宅子里,明明可以当面说话,偏偏不。

就是要蹉跎他们这做下人的……

“那……我应是有?还是没有?”沈遥看着疲累的锦书,一时间也生了些内疚与犹疑。

她长叹一声,放弃抵抗,最后还是打开一旁的支摘窗,往院中看去。

月影之下,青石板地面似乎闪烁着斑驳的星星点点,迎着蝉鸣,倏然“砰”一声,镇子上放起了烟花,五光十色落在院中穿着暗红锦袍的男子身上。

见过穿红色最好看的男子吗?

艳而不妖,卓尔不群。

夫君就是这样。

他身上那件锦袍正是前几日沈遥亲手所制。她还没送出去,没想到这人已不知怎的,暗戳戳拿到了。

她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他手中还拿着一只糖人,手掌裹着绷带。

故意的?如此美**人,这还叫人怎么好好思考……

她并非单纯因生气而不想见夫君,而是为了思考这装着梨花的荷包。只要这个男人出现,便总是会影响情绪与判断,脑子变得一团浆糊。

沈遥无奈,只得起身往外走去。

小步挪到宋衍身前,抬头望向他,却笑不出来。

烟花下,他原本漆黑的眸子被染上了一层红,忽然一闪,映照出她的模样。

宋衍一笑,将手中糖人递来,见她不接,又将其放到她手中,“这次没那么甜了。”

沈遥低头看着手中奇丑无比的四不像糖人,又看看他裹着绷带的双手,“你亲手做的?”

宋衍沉默。

“哦。”沈遥知道他是默认的意思。

“喝一杯?”宋衍伸手牵住她一只手,见她没动弹,又道:“今日过节,要让为夫孤家寡人一个?”

沈遥没回答,却也没再犹豫,被他牵着往外走。

宋衍边走边说:“是我错了,别气。”

沈遥没忍住冷笑一声,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手,他忽然“嘶”了一声,转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你哪儿来的错?”

她冷然道:“你看起来挺壮的啊,哪儿瘦了?”

宋衍面不改色扯了扯嘴角,他自是不知他哪儿错了。但面对态度冰冷的她,他难受到快控制不住他的破坏欲。

他呼吸粗重,压回所有不堪,低头到她耳边,“穿着衣裳,看不出。”

沈遥咬牙一巴掌轻轻拍了一下他的侧脸。

不要脸,意思是下次脱了看,看哪儿瘦了么。

“我发现,你脸皮愈发厚实了,现在夏天,你不热的么?”

宋衍沉默下来。

沈遥细若蚊音地吐出一句,又再度看向他侧脸,“我今日是看在过节的份上,才跟你出来的。平日很忙。”

宋衍实在无奈,感觉旁边的女人真是哄

不好了。

忙什么?

忙着睡觉?忙着每天假睡十个时辰?

他没说话回她,她也不再说话。

沈遥走出时府后,扭头看着正在过节的镇民,有射粉团的,挂艾草的,系彩绳的,格外热闹。

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丑糖人,最后含到口中,在舌尖化开,甜丝丝,又不太腻,确实蛮好吃。

“手艺不错啊,弟弟。”

宋衍与她十指相扣的手紧了紧,忘了呼吸。

许久后他才意识到,转头一瞥她笑笑,正好两人也走到了这处酒馆。

酒馆老板看到宋衍便迎了上来,似乎对他很熟悉,“客官今儿带着夫人来了啊!小店里新酿了烧酒,可要给二位来点儿?”

宋衍拉着沈遥找到一张远离人群的小几坐下来后,才回:“两壶清酒。”

沈遥:“清酒多没意思,要来就来最烈的,老板,拿烧酒来。”

宋衍看着沈遥片刻,“烧酒?你确定?”

沈遥其实并不记得自己酒量如何,在醒来后,也没喝过酒,可她忽然就是想尝试醉一场。

他说的对,今日过节,那些乱麻一团的梨花或者广玉兰,便先抛之脑后,享受当下再说别的。

见她执着,宋衍也不再阻止,“上烧酒。”

“诶,好咧!客官稍等!”

两人又叫了两碟下酒小菜,沈遥很快发现,她确实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一杯烧酒下肚,她已经微醺。

她又一口干了一杯,一手撑着脸,一边侧看过去。

红衣的夫君在夜色中似乎显得格外妖媚,却又带着冷清又柔和的禁欲感。

好似话本中走出来的男子。

“时衍。”

宋衍喝酒极为儒雅,小酌后将酒杯放下,转头看回沈遥。

沈遥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了他许久,而后起身趴到他耳边,“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宋衍头皮发麻,指节泛白,心跳猛地乱了,似乎上下左右在疯狂颤抖挣扎。

可他耳边痒痒的,轻轻侧过脸,擦过她的鬓发,离她很近,她的呼吸又渐渐将他这种反应所压制。

她的小脸红扑扑,酒量果真还和从前一样,差的要死,又差又爱喝。

“没。”

他回答地很坦然,任何人听后,都不会对他抱有任何怀疑。

沈遥蹙眉不解,沉吟不语,只是一直呼出热气在他耳畔,许久后,她才又低声道:“时衍,我看透你了。”

宋衍手指一滞,视线自上而下落在她睫毛根上。

看透什么?难不成这些天她生气不理自己,是识破了他谎言?可也不像。

沈遥轻轻一笑,维持这个姿势似乎有些累,于是将下巴放到他的肩膀上,“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他的声音很低,双手颤抖得更厉害了。

“故意带我来喝酒,想要灌醉我。”

宋衍垂眸,“你已经醉了。”

“怎么可能?我才喝了三杯。”沈遥摇摇头,“我看透了,时衍,你是想亲我,你还想……”

“想什么?”他死死盯着她。

“想交欢。”

“……”

宋衍僵了,一手捂住自己的眼,一手无语地将她推开。

“你干嘛!”沈遥有些不满,没了支撑,只能趴到小几上,看着面前的酒,又倒了两杯一饮而尽。

在她倒第三杯时,他伸手阻止。

忽然,沈遥双眼一眯,再次倾身,手却是抓住他腰间一枚香囊。

细细一观,这香囊做工精细,下方还绣着一朵兰花。

“哪儿来的?”

宋衍垂眸一哽,此时才意识到,回葫芦镇前竟忘了将沈芯送的香囊取下。

可是又不好直接解释说是她妹妹所赠。

他叹息着将那枚香囊拿下,放至一角,在沈遥想要够头去看时,又被他拉回来。

“买的,你也有。”

说着,他将怀中另一枚月白香囊拿出,将其系到沈遥腰间。

他手指很长,就连打出来的结都精致完美,整幅画面格外赏心悦目。

她低头抓起香囊放在手中把玩,细细观摩,上面也有一朵兰花,针线细腻,针脚收得很好。

听锦书说,端午时节,许多人都会佩戴带有艾草的香囊以驱邪灵。

沈遥轻哼一声,算是相信,放过他。

而后,她恶狠狠地教训一声:“时衍,你可不许骗我啊,要是外面有人,我宁愿你与我说。”

宋衍视线陡然有些冰冷,“这么大度?”

“不大度。”沈遥低喃一声,又点点头,“嗯,大度。”

宋衍别开头。

沈遥看着他躲避的模样,愣了好一会儿。

“时衍,我觉得,我好像……被你骗了。”

“……为何?”宋衍袖下双拳攥紧,重新看回她的脸。

可她又不说话了,只是摇摇头,又“哎——”地长叹一声。

“时衍。”

“怎么?”

“你累吗?”

宋衍凝视着她一时说不出话,眼神闪烁。

“……怎这样说?”

“你看起来很累,每天都很累。”沈遥闭上眼睛,脸贴着小几,嘴唇嘟起。

她真是醉了,她自己能感觉到。

“你好像总是睡不够,眼窝都有些青了,我半夜起来,时常发现你还看书,或者写什么东西,每天睡得很少。听锦书说,你天不亮就得起床。”

“傻。”宋衍唇角微微弯曲,又饮下一杯酒,似乎也开始渐渐混沌起来。

她半夜起来时,他根本不在书房,也没在读书。

他在她床底。

沈遥嘟囔着:“时衍,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累的。”

“其实,我并不在乎什么诰命夫人,什么高官厚禄,现在的生活,是我喜欢的。朴实又平凡,所以我才希望,你不是在骗我。”

宋衍低着头不再说话,也没有表情。

她继续喋喋不休:“锦书说了,你很有钱,我看了账本,到现在也没算清,你究竟有多少钱。所以你就算不走仕途,咱们去捐个官身,这样懒懒散散过一辈子,坐吃山空,其实也挺好。”

宋衍握拳,放在嘴边,笑了一下。

从来没想到,诺诺原来是这般懒散性子,也难怪,这整日整日的睡觉。

他声音很轻,“想要维持现在的日子,我就必须去做应该做的事儿。”

他十几年爬到这个位置,是很累,很辛苦。

一切都是为了诺诺。

不过这些只要他去做就好了,他的诺诺就待在桃源中享清福,这是他存在的唯一目的啊。

虽然如今靠着卑鄙的手段,将她带来此处。可他从很早前,就想送她一个世外桃源。

可维持这样一个世外桃源,所需要的是至高的权利与力量。

这些,她都无需知晓。

他说的话不知沈遥听到否,她似乎已经醉得睡着了。

宋衍伸手抚摸着她的发丝,又轻轻碰了碰她柔软的脸蛋,着了魔一般往她慢慢倾身而下。

可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他还是停住自己动作,呼吸紧促。

这不仅是他的诺诺,也是将他养大的阿姐。

还是在他只有黑白的水墨画卷里,突然出现的那一点红。

而他呢?

虚伪,卑劣,肮脏,阴暗,她不可能爱上这样的他。

可没关系,他想要的,是在她身侧,并被她永远记住。

他细细看着她鸦羽般的睫毛,月光投下一小排影子,她单纯的眼眸紧闭,淡淡的呼吸从嘟起的红唇中流出,露出洁白皓齿。

沉睡的诺诺,阿姐,好美好乖啊。

宋衍眼中涌动着病态的狂热,却又笑得温柔。

他从怀中抽出一条白色半透明的绢纱巾帕,盖在她的下半张脸上。

隔着那张巾帕,吻了上去。

第24章 第24章戳破他

几个稚子从小酒馆旁路过,嬉笑着,追逐着,口中念着先生今日所教《桃花源记》,孩童的声音跃入耳中。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

而夜幕上挂着一抹弦月,柔光洒满了四处带着烟火的小镇。小桥旁杨柳低垂,刚好遮住了他们两人的身影。盛夏的夜风暖意潺潺,调皮地拂过绢纱巾帕。

即使

有帕子相隔,宋衍也能感受到那下面的柔软。

带着酒味的呼吸错乱交缠,他闭起眼,轻轻碾磨着,这料子本就冬暖夏凉,唇间的热量被淡化后传递到他敏感的唇上,即便如此简单,小心翼翼的吻,也仍是染上情与欲。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他知晓自己所为有违天道纲常。

他知晓自己卑鄙无耻,硬生生扯断阿姐与那厮的幸福。

他曾迷茫过,他被她养大,护大,也曾真正将她当作他的阿姐。

也许看着阿姐嫁给喜欢的男子,为她送上十里红妆,用自己手中权势保护她不受夫家所欺,才是最好的选择。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可是他控制不了,阿姐是他的光。看着阿姐牵起他人的手,他心在滴血,骨头在融化,五脏六腑被腐蚀,浑身疼痛到连头发丝都在颤抖卷曲。

他似乎是溺入海水的人,他想杀了所有觊觎她的人,让她的世界只剩下他。万幸上天垂怜,她失去了记忆,住进了他为她建造的城。

她的身边,如今只有他。

就这样吧,就这样一直下去。

曾经他走过那么多苦难,躲在黑暗之中。求上天,继续垂怜他吧。

他太清楚,他想要的不是皇位,不是江山或是复仇,他只想要阿姐。

“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

只要阿姐,只此而已,不贪心吧。

随着孩童们声音渐渐远去,宋衍缓缓睁开自己的双眼,却见沈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定定看着他。

他心底一颤,呼吸骤停,立刻起身远离,白帕子随之沉到地上。

宋衍细细观察,见她眼睛里带着醉意,迷茫,看着他眨了眨眼,很快又再次闭上。

他终于呼出一口气,血液也重新流淌起来,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还好,她醉了,没意识到发生了何事。

……

院中广玉兰开得正盛,阳光明媚,几个洒扫的仆妇纷纷聚集在一起。

“你们发现了吗?今日时爷心情可好了。”

“诶哟!可不是,我今儿端早膳入书房时,不小心脚底一滑,碗碎了不说,还将粥弄到爷身上。我那时以为自己完了,结果爷只是擦了擦,就笑着叫我退下了。”

“真假的?爷平日洁癖可严重了。”

“自然是真,关键是,爷往日的笑虽然温柔吧,却淡漠得很,可今日竟然露了牙齿,我一数,整整露了八颗牙。”

众人皆惊,满脸怪异地往房门紧闭的书房一瞥,又忽而见到不远处南风走来。

“走了走了,夫人那边的早膳还未准备呢。”

“诶,不着急,夫人昨夜喝醉了,平日便起得晚,今儿怕是会更晚。”

南风敲开书房门,入内后将手中奏章给坐在书案前的宋衍递过去。

宋衍打开后,又将其递回给南风,“不是让你将前些时日,江南水患的奏章拿来么?”

“啊?”南风接过后,在宋衍准许下翻开,没想到是上奏皇帝选秀的奏章。

他惊得猛然跪下,低着头止不住微抖,“陛下恕罪,是属下疏忽,拿错了奏章!请陛下赐罪!”

宋衍拍了拍他的肩,却见南风抖得更加厉害,似乎那掌风犹如泰山压顶。

他无奈,低头一笑,“行了,怕什么?重新去宫里拿便是。”

南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心底更是害怕恐慌,凉意擞住全身,满是震惊,“……是。”

他又看了看手中这份奏章,未曾被批阅过,“那陛下,这份?”

宋衍蹙眉,手指捏着下巴稍一思索,“宫里不是养了些狗,把这奏章丢去狗窝。”

“是。”南风虽然惊异,却也发现皇帝陛下是心情格外舒畅,便也跟着放松下来,领命后往外而去。

待门关上,宋衍垂眸又摸了摸自己的唇。

虽然昨夜隔着巾帕,可那股火一般的燥意还在心底燃着,迟迟不灭,竟兴奋到彻夜未眠,到了此时还精神百倍。

原本每次心跳发乱时,整个人会极其难受,可那吻像一湾泉水,慢慢舒缓浮躁。

他又笑了一下,也不知何时能在沈遥清醒时,光明正大地吻她。

想到此处,他摸了摸胸口,取出昨夜又从地上捡回来的帕子。

这是他们的初吻帕,他得好好珍藏才是。

宋衍将其放到鼻尖轻嗅一番,准备将其藏到锦盒中,低头去寻暗格,看到暗格卡扣时却一怔。

被人打开过……

他双眼微眯,将那暗格拉开,却见其中多了一个绣着白鹤的荷包。

白鹤。

可是此处暗格隐秘,除了沈遥,应是无人知晓才是。

宋衍心口一窒,将那荷包拿起,打开后发现,里面竟是一堆梨花。

他如遭雷劈,心头直觉的第一个想法是,完了——

宋衍好似被毒虫蛰了一般,将荷包迅速随意扔到书案上,整个房间内陷入沉默,空气凝固。

他开始琢磨着,这是谁扔到他暗格里的。

白鹤,与那日的折纸鹤一样,极有可能是府中那细作的手笔。

他移植广玉兰时,曾在府中下过禁令,不允许任何人提起梨花。

时府曾经也有过不守规矩的人,可经过他多次严刑发卖出去后,如今留下的人都是安分守己,嘴严的。

除了那名细作,一会儿提醒沈遥“永乐”封号,一会儿又弄这梨花,目的为何?

是想要挑拨离间,利用他的软肋来对付自己?

可若如此,不应该将装着梨花的荷包丢来他书房暗格。

细思之下,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产生,也是他看到梨花时的第一反应。

这个暗格,除了他,只有沈遥知晓。

那细作与其将这荷包丢到书房,不如给沈遥,才能真正达到目的。

再结合这几日沈遥冷漠的态度,这个恐怖的想法愈发合理起来。

宋衍跌坐在椅子上,汗毛一根根乍起,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整个人成了一滩烂泥,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从小到大都处变不惊,面对危险极为冷静,可此刻脑子却彻底乱麻一片,似乎脑浆如潮水般汹涌翻滚。

心脏又跳动得愈发剧烈,好似快要挤开肋骨,破胸而出。

他当初故意将梨花换成广玉兰,是因为眼见着沈遥不愿吃药,也心疼她受药毒之苦,便想着换个方式,从精神上来操控她。

正好利用她平日记忆的减退,通过这些细枝末节让她怀疑自己,以为得了疯症,彻底信任上他。

这样再遇到下一个叶灵时,至少他说出的话,她都会相信。

可如今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大费周章来这么一出,还将她越推越远。

他最怕的,就是被沈遥识破他的谎言。

他明白,一个谎言的维系,需要用另一个谎言来掩盖。

从小到大,他为了获取关注,撒过无数谎,表演成长辈最喜欢的乖小孩。而他骗的最多的人,就是他的阿姐。

可是,人在面临恐惧之时,往往总是抱有侥幸,只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儿。

此刻宋衍就抱了一丝侥幸。

说不定事情的发展没有他想象这般糟糕,毕竟沈遥没有戳破他,昨夜还跟他出去喝酒了。

这么说,也有可能不是沈遥放的,而是这细作比较愚蠢,脑子有问题,不知如何发现了此处暗格,最后选择将这荷包放来此处,故意激怒他。

一定是这样的。

一定是!

南风带着另一份奏章回来时,敏锐地发觉整个书房气氛变了,变得极为阴冷,坐

在不远处的宋衍像一块冰,一动不动,浑身散发着寒气。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在行礼后,将奏章递上,不见宋衍接,最后只得放在书案一角。

“陛下,那……属下告退?”

“等等。”在南风即将离开书房时,他又再次被喊住。

“是,陛下。”

宋衍低着头,看不清神情,“那份选秀奏章,谁奏的?”

“回陛下,是吏部侍郎唐大人。”

“嗯。”宋衍语气低沉,“查他,我记得他曾在南部私吞过学田,拿到证据后告诉他,再敢提选秀,那吏部侍郎也不用做了。”

南风一怔,只得应是。

宋衍继续道:“还有,加紧细查时府细作,要是找不到人,就将所有下人全换了。”

“……可陛下,若是此刻将下人全部换了,那对方岂不是更有机会送入更多细作了?”南风提醒道。

宋衍“嗯”了一声,终于抬头看向他。

南风心突突跳,看明白他意思,是叫他好好查,快些查,再查不出来,唯他是问。

南风硬着头皮应下。

“还有。”宋衍舌尖抵着腮帮子,“拿错奏章,自去领罚。”

南风:“???”

他实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他离开连一个时辰都没有,为何面前的皇帝陛下忽然从如沐春风变成千尺寒冰。

“……是。”

宋衍从来没有如此惊心胆战过,接下的几天,他都躲着沈遥。

每日依旧天不亮就离开,结束政事后回镇子很早。

可到时府时,却站在大门外,一直等到沈遥彻底入睡的消息,才入府回内院看她。

……

而沈芯第三次等到晚膳,去太极殿寻宋衍,却都没见到人后,终于产生了怀疑。

银铃看着沈芯的脸色,立刻上前,掏出一包金叶子给大太监胡生递去。

胡生脸上堆满笑意,假意推了推,“姑娘这是折煞咱家了,咱家只是伺候陛下的低贱奴婢,陛下自己想去何处,咱家也拦不住啊,实在帮不上姑娘。”

见他这般说,沈芯微笑着上前,“公公便收下吧,也是小女见公公每日尽心竭力伺候陛下,想要感激来着。”

胡生没有说话,等着她继续。

沈芯说:“公公,小女虽然身无封号份位,却也是陛下的异姓妹妹,陛下对小女的重视,一直都不同于其他任何人,想必公公看得出来。”

“那是,那是。”

“小女只是身为妹妹,担忧自己兄长身体,每日到了晚膳却不吃饭,龙体最为贵重,若是因此生了病可就不好了。”

胡生精明一人,很快明白了沈芯的意思,接过银铃手中的金叶子藏到袖中,道:“姑娘不必忧心,陛下如今只是没住在宫里罢了。”

“没住宫里?”沈芯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一个皇帝不住皇宫,每天往外跑,究竟是为何。

见胡生不说更多,沈芯自知也无法再继续探听,便带着银铃离开。

在走回寝殿的路上,银铃一直瞥着沈芯,犹豫一番后,皱眉猜测,“姑娘,陛下以前可是一直都住在宫里的,你说这每日往外跑,莫不是因着外面的女人。”

“女人!”沈芯惊叫一声,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又立刻捂住嘴,左右看看。

银铃眯着眼睛道:“姑娘不知,曾经先帝虽三宫六院,可有段时间却沉迷于宫外烟花巷柳之地的女子,最后那头牌怀了龙子,便将她带进宫,封了嫔。”

“咱们陛下年纪轻,这后宫又无妃嫔,若想要疏解,去寻宫外妓子,也不是不可能。”

沈芯有些作呕,不敢置信,“这些烟花女子万人骑,如此肮脏低贱,还不知带着什么毛病,宫内那么多宫女,陛下找宫女不就好了?”

银铃叹息道:“姑娘未出阁,不懂,就是那些个妓子,床上功夫了得,宫内宫女虽干净,到底在这方面比不上。”

沈芯咬着唇,憋了满肚子怨气,忽然又想起什么,“诶,银铃,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在宫外?叫什么来着,肖、肖金?下次陛下出宫,让你弟弟暗中跟着,我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女人,竟如此下贱,魅惑陛下。”

“是肖秦,姑娘放心,奴婢定嘱咐下去。”

……

沈遥自那夜宿醉后,也是多日不见宋衍。

她开始烦闷起来。

坐在支摘窗旁,天色已晚,往常这时候她已经睡了,可是她今夜就是想看看,是不是夫君在刻意躲着自己。

沈遥决定,今夜不等到他,就不睡了。

一直到丑时,沈遥两个指头用力撑着眼皮,趴在桌上盯着蜡烛一点点燃烧,在她即将放弃时,锦书终于传话来:“夫人,姑爷回来了。”

“啊……回来了……”沈遥有气无力地直起身,晃了晃脑袋,又喝下一杯凉水,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来内院了么?”

“姑爷回书房去了。”锦书抿唇低头。

“叫他来找我!”沈遥气不打一处来,“他若不来,我就不睡了。”

锦书一震,应下后忙不迭跑出寝室。这些天沈遥对她态度冷淡,她也是提着十二分心思伺候。

这次没有等很久,夫君终于踱步进入寝室,眼窝和她一样发黑。

宋衍实在无奈,他在时府大门口等了许久,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能熬,比顽固,他实在没辙。

他自己可以熬,却看不得她受罪。

沈遥此刻坐在美人榻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宋衍走来,坐在她身旁。

她本想见他,可见了他后又想让人滚,于是只能自己生闷气。

感受到宋衍的靠近,青草的冷香一步步涌入,她屁股立刻往旁边挪了一步,没想到宋衍见状立刻跟上,衣物摩擦在一处。

于是她继续挪动,他也继续跟着,直到沈遥挪到了榻边,没注意竟坐空往下一摔。

宋衍眼疾手快,一手拉着她的手臂,一手勾住她的腰,将她带回到榻上,小心地呵护着,从上往下凝视着沈遥。

他忍不住笑了,“今夜怎么了?”

沈遥感受着上方传来的雄性气息,腰上的手很烫,似乎有蒲公英种子顺着被摩擦的皮肉处发了芽,顺着血液钻进心里。

她压制住乱跳的心,“哦,许久没见你了,我也没有刻意等你,只是今日白天睡得多了些。”

宋衍含笑嗯了一声,起身将她放开,手收回袖下摩挲着。

沈遥得了自由,坐正后也不再继续乱动了,两人忽然一时无话,只是盯着正前方明亮的蜡烛,一动不动。

宋衍忽然有些头疼,他想要试探一番那白鹤荷包,究竟是不是沈遥放在暗格中的,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说:“书院又到验书的时候了。”

先寒暄一番,再慢慢试探,或许比较好。

宋衍看了一眼在窗台睡觉的小橘,如今已经成了一只小胖猫,在静谧的晚光下打着呼噜,让人感到极度舒适。

“这些时日,可有带着小橘去外院玩儿?”

沈遥没有回答,扭头看了他一眼,“时衍,你为何要混淆广玉兰与梨花树来骗我?”

宋衍脑子轰得一声,整个人僵住,瞳孔瞬间放大,连思考都停滞下来。

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直接脱口戳破。

第25章 第25章情夫

沈遥预想过许多种夫君的解释,却没想到,他听到这个问题后的选择和南风一样,是遁逃。

果真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主子,才有什么样的下人。

全体秉持着遇事就跑的传统。

当时夫君一言不发,定定看着自己许久,在沉默到她想抓耳挠腮时,南风突然来敲了寝室的房门,道有要事。

夫君整个人倏然就像被针戳破的豆汁泡泡,迅猛起身弹开,窗台上睡觉的猫儿受了惊,炸毛起身,几步跳至床上的被褥中。

他低着头留下句:“看起来有要事,忙完后,我与诺诺解释。”

沈遥斜躺上美人榻,拿过一旁团扇轻扇着,清冽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没有挪开,心里堵了一口气。

宋衍承受不住她的视线与盘问,最后摸着鼻子离开了。

沈遥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和空荡下来的房间,冷笑一声抿唇。

锦书入屋内伺候沈遥洗漱时,想到当初说时府没有种过梨花的也是锦书,一时间看这丫鬟也顿时恼起来,“当初骗我梨花一事,究竟为何?”

锦书抬头看向她严肃的神情,手一抖,铜盆直接“咣

当“一声掉落在地,不假思索跪下道:“夫人,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沈遥沉默后又道:“你究竟是时府的人,还是我的陪嫁,怎的心向着外面?”

“夫人!饶恕奴婢吧!”锦书自然不敢说宋衍对自己的命令,更不敢说出真相,心急之下,只能哭了出来,金豆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沈遥无奈扭开头不看她,最后说:“你下去,换个人来伺候,这段日子你不用伺候我了。”

锦书哭得更大声了,可沈遥这次却铁了心肠,她无奈也只能离开。

这个和夫君同流合污的小混蛋,小叛徒。

夫君此人,说宠她时,是真的宠,却也叫人真是琢磨不透。

只是她没想到,这次夫君一走,便是两月不归,连封书信都没有。

……

长安城宁府。

宁梓谦万万没想到,他回家一路都在为与宋衍作战而分别想出上中下三策,可还没能来得及实施,便被他爹给关了起来。

阿栗带着厨子刚做好的饭菜入屋,便听到一破风之声袭来,他侧身熟捻避开被扔过来的枕头,紧接着是宁梓谦暴躁的声音:“我说了!我不吃!不让我出去,我就绝食,死在宁家!阿栗你这个叛徒,亏得本公子往日对你如此好!你竟背叛于我!”

阿栗无奈上前,将一盘鸡翅与青菜一一摆好,看着背对着自己,正在面壁的公子,“公子啊,你要对抗的可是当今圣上,小的也是担忧你冲动之下,害了自己不说,还害了宁家,那可如何是好。”

见宁梓谦不说话,阿栗一番犹疑,还是告诉他:“况且,就算小的不说,老爷也都知道公子做了些甚。”

“公子回来当天,圣上便派了人,来敲打了老爷一番。这事儿啊,说轻了,就是池塘里翻腾两下,说重了,那可是谋逆。”

宁梓谦这才转过身,吃惊之余,朝着阿栗递去几个眼刀子,“他娘的,真够卑鄙!我诺如今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怎能坐以待毙!”

阿栗斟上茶,推至他跟前,“公子,就算宁家再有钱,也只是商贾之家,想要对抗皇权,谈何容易?人家动动手,咱们就灰飞烟灭了。”

“哼,我不信那臭小子如此恩将仇报,你可别忘了咱们宁家当初的功勋。”

阿栗长叹,“公子,虽说小的没读过书,不懂朝堂之事,可当初圣上为立稳脚跟,屠了多少氏族,你忘了啊。”

宁梓谦不说话,沉默了下来。

曾经他是一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弟,在一次被赌场设计,围他至巷子墙角时,是沈遥出现,提着一把利剑,剑未出鞘便将四五个壮汉打跑,将他救下。

他记得那日墙上爬了一整片的凌霄花,带着艳丽的红盛开正旺,拼命汲取阳光,疯狂生长。

而面前出现的姑娘一身红衣,眉眼清丽。

也是那一次,他对沈遥一见钟情,他人生中,第一次知晓何为心动。

小姑娘本到了及笄之年,却为她那道貌岸然的弟弟拒了宁家求亲,生生把自己拖成老姑娘。

是沈遥告诉他,她喜欢读书人,虽他也知自己脑子不灵光,可为了她,他终是考上同进士出身,获封一个校书郎的轻松小官职。

他人生没有太大的抱负与追求,只想要娶心爱女子,与其白头到老。

本已到迎亲,只差临门一脚,却偏偏所有努力,在权力面前皆化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