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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苋回去时下了雨,又路过了梨花树,脑中回想到熊心的死状,再看飘落的白色花瓣,心境突然就变了。

漫天飞舞的梨花,就像是无声的葬礼。

她不禁想,今日死的是熊心,明日呢,死的又会是谁?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儿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南唐后主的这首《乌夜啼》,倒是契合她此时的心境。

虞苋道:“又下了一场离别雨。”

第94章 第94章“梨花醉。”

人啊。

知道得越少,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虞苋撑伞走到落花与落雨之中,对着跟在身后的黎晟道:“黎将军,走吧,和我去酿酒。”

黎晟询问:“什么酒?”

虞苋道:“梨花醉。”

她笑着说道:“我也就两样东西能拿得出手,一是酿酒,二是跳舞。”

不过酿酒遇到了禁酒令,喝酒还被某个人给惩罚了,而穿越第一次跳舞,也是当初宋义给逼迫的。

黎晟道:“还有第三样。”

虞苋:“什么?”

她认真的说:“美貌。”

虞苋被她逗笑了,仰头看了一眼天上的乌云,道:“不谦虚的说,我也觉得自己长得挺好看。”

黎晟眉眼弯弯。

虞苋道:“走吧。”

楚怀王病故的消息很快就被传播了出去,民间不少人却不信,还有流言传来,说是项王将人给毒杀了。

项羽无法解释,人的确在他手中没的。

而虞苋却觉得此手段颇为熟悉,很像是一个人的手笔。

……

一个月后,虞苋将几坛子梨花醉给酿好了,自己亲自拿着小锄头,在梨树下挖了一个坑,将两坛子梨花醉埋好,希望经年后,还能有将梨花醉给挖出来的那天。

剩下的梨花醉,她送给了黎晟两坛,一坛送给了桓楚,剩下的两坛她抱回了寝殿。

等项羽回来之后,她拉着他的手,说道:“大王,陪我去一个地方。”

项羽疑惑:“去哪?”

虞苋说:“去观星台。”

他笑了:“你还会观星?我怎么不知道。”

虞苋将一坛梨花醉塞到他的怀中,自己也抱着一坛子,拉着他往外走,挥手让侍卫侍女们止步:“今日天色好,观星台位置最高,可以看见最美、最亮的星月。”

项羽被她拉着走,不是地宫下的观星台,是明面的观星台,阁楼建得很高,足有九层。

到了观星台的平台上,风很大,吹得人头发和衣裳乱飞,猎猎作响。

从观星台往下看,是能看见咸阳的万家灯火,往上看,是繁星布满整个黑夜,上弦月被众星拱月。

虞苋打开了一坛子酒,带着梨花的酒香飘进鼻尖,又被风吹散。

她嗅了嗅,笑着说道:“大王,我还从来还没有和你一起喝过酒呢,这是我亲自酿的梨花醉,今日可不能扫兴。”

项羽将酒坛放在一旁,双手抱胸,看着万里江山,说道:“把我拉到这里,就是为了喝酒,没有别的事情了。”

“边喝酒边说嘛。”

“行。”

项羽很少喝酒,现下倒是没有拒绝,闻言道:“那就边喝边说。”

虞苋喝了一口梨花醉,靠在身旁的围栏上,被风一吹,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见她不说话,项羽没有催促,也学着她的样子开了梨花醉,淡定的喝酒。

酒是很烈的,比起酒的烈,香气更甚,仅是一口,便觉得醉了。

星月下,寂静无声。

还是项羽先开口,说道:“我得到密报,刘邦身上的伤已经无碍,如今集结了六十万大军,正往咸阳逼近。”

虞苋震惊:“这么快。”

他道:“之前刘邦在彭城就有四十万大军,被冲散的散兵我没有追杀,战事一了,便能重新被人整合,他手下能人辈出,如此快的集结出六十万大军,并不稀奇。”

不过。

项羽道:“不用担心,乌合之众罢了。”

虞苋默默喝了一口酒,脸颊微红,眼神有些迷离了:“大王,你知道熊心死后,民间的流言吗?”

项羽冷嘲:“知道,说是我毒杀的。”

她道:“不出意外,这是韩信的手笔,他可是搞舆论的一把好手。”

这样的人,在自己手上用着的时候,会感觉很省心,可若是成为对手,就不美妙了。

项羽见她夸赞韩信,面上不悦,冷哼道:“你对他的评价倒是高。”

虞苋:“实话嘛。”

她转身远眺着咸阳城,手撑着围栏,说道:“大王,你从来没有输过,会不会觉得我总是很悲观?”

项羽冷哼:“是有点。”

梨花香萦绕在空气中,女郎忍不住再喝了一口,说道:“之前我原本计划在鸿沟议和时,刺杀刘邦,只要他一死,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那么有些事情不说也没有关系。”

她叹了一口气:“只是我没想到会发生意外,导致刺杀失败,这件事我就不得不说了。”

项羽见她眼神中有了些醉意,说话时却很认真:“想说我会怎么死啊?”

虞苋说:“对,其实许相师和你说过的。”

他道:“自刎而亡。”

女郎点头:“没错。”

她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能看见星星在闪烁,没有工业污染的天气,自然景色就是这样的美丽。

“四面楚歌,十面埋伏。”虞苋红着眼睛鼻子说道,“韩信让士兵唱起楚歌,使得楚军失去了斗志,大王带着亲卫冲出包围后,他设下十面埋伏,以人数将你给拖死,最终你选择了自刎。”

项羽双手抱胸:“这是历史记载的,关于我的结局?”

她点头:“没错。”

虞苋喝了一大口酒,声音有些闷:“之前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现在却不得不说,大王,我知道你很厉害,可一次失败,可能就……”

项羽摸摸她的头:“我知道,就像叔父。”

她垂眸:“我不会排兵布阵,对战争一窍不通,我只知道他可能会使的计谋,却没有破解的办法。”

项羽道:“设伏的地点在哪?”

虞苋:“垓下,九里山。”

项羽说道:“你对我死的地方记得这么清楚啊?”

她“嗯”了一声。

读书时,曾读到宋代李清照的《夏日绝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诗中的英雄气节,豪迈的气势,让她读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小小的她,对于历史上项羽的初印象。

虞苋说道:“我不知道告诉你这些是好还是不好,可我不想你死,我想你长长久久的活着,好好的活着。”

项羽知道虞苋来自后世,知道很多人的命运,害怕是正常的。

他伸手抹掉了女郎脸上的泪珠,笑着说道:“你都将韩信的计策、埋伏的地点都告诉我了,这一仗我若是败了,岂不是很丢人?”

虞苋也伸手,颇为不好意思的抹掉了脸上的泪珠,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对,会很丢人。”

风阵阵,树叶沙沙的响。

项羽道:“别哭,会丑。”

“丑?”虞苋听不得这个字,含着泪珠的眼睛立即瞪圆,“丑吗?”

她只喜欢被人说好看,说丑,会生气的。

项羽:“那不丑?”

虞苋生气了:“我本就不丑,连哭都是好看的!”

“哪有人这么夸自己?”

“有。”她指了指自己,“我啊!”

气势凶凶。

项羽伸手掐了她的脸颊,敷衍地“嗯”了一声,真真是气死人。

虞苋气势只是起来了一下,她抱着酒坛子,又担忧道:“可是历史有了很多的改变,或许韩信会想出其他的计谋,或许埋伏的地点会改变,或许……或许我提供的信息都是无效的信息,帮不到大王什么。”

项羽挑眉,意气风发:“我也不一定会输。”

也许吧。

她考虑过,假如自己的猜想是对的,虞氏先祖曾娶过刘氏女,自己还要不要告诉项羽历史上的死因。

最后还是说了。

虞苋看着自己的手,没有反应,或许是自己的这一番,改变不了结局。

想到这里,心中流淌着细细密密的疼,她赶紧喝酒,让烈酒在口中的辛辣,压下心中那股绵密的痛。

她抬头,仰望对方。

项羽穿着玄衣,领口和腰带扣着金色,高大的身躯站在身侧,侧脸线条硬朗,英俊得让人心跳加速。

这么好看的人,真是舍不得。

项羽扭头睨她:“不要用看将死之人的目光看我,慎得慌。”

虞苋努嘴:“哦。”

她上前抱住项羽的腰,脸在对方身上蹭了蹭,缓声说道:“对了对了,大王,我还从来没有专门给你跳过舞,你想不想看?”

项羽挑眉:“刚刚还在哭鼻子,现下就要给我跳舞,情绪变得倒是快。”

“那咋了。”

“嗯?”

虞苋擦了一下脸,闷声闷气道:“那不跳了,”

项羽:“好吧。”

见她脸色越来越不好,他凑近,好声好气地哄道:“好了,刚才逗你的,别生气。”

虞苋转身背对他,冷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哄不好了。”

“真的?”

“真的。”

“那我给你舞剑,让王后高兴高兴。”

虞苋眼睛一亮,急冲冲地道:“那敢情好。”

项羽拍拍她的肩膀,抽出腰间的剑,离她几步远,朝她颔首:“看好了。”

月光下,对方的身影婉若游龙,每一招式兼具美观的同时,带着剑势。

带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杀意。

想着项羽曾跟着项梁做过游侠,十几岁的年纪,打得会稽无敌手,二十岁的年纪,整个天下都没有对手,真正是天下第一人。

可她从来没有见过,项羽当游侠的样子。

好可惜。

第95章 第95章“他怎么来了!”……

秦王宫,观星台,梨花醉,舞剑的青年。

星月,大风。

缺了些什么。

项羽舞剑结束,利落收剑,女郎立即鼓掌,奉承道:“大王的剑术,可比在鸿门时,项庄舞得更赏心悦目。”

“是吗?”他不吃这一套,冷声道,“既然我剑术赏心悦目,你为什么走神?”

虞苋:“我没有走神!冤枉。”

项羽凑近:“嗯?”

她立即从身后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天灯和笔墨,递到项羽面前转移话题:“许个愿。”

项羽询问:“这是什么?”

“这是天灯,又叫许愿灯,在灯上写下自己的愿望,将天灯放飞,神明听到之后,就会将愿望实现。”

“神明?”他冷哼,“我没有愿望。”

“随便写也好,主要是为了好兆头。”虞苋不满地说道,“我已经写好了愿望,你不写,就我孤零零的放飞天等,都没有伴了。”

项羽颔首:“行吧,勉强陪你。”

虞苋赶紧将沾了墨汁的毛笔递给他:“呐,写吧。”

项羽刚要动笔,疑惑地看着女郎:“你写的是什么愿望?”

“不告诉你。”她哼哼道,“被人看见了,就不灵了。”

项羽“哦”了一声。

他转身背对她,说道:“那我也不给你看。”

“……小气!”

项羽在天灯的布帛上写了几个字,写的是楚国的文字,她也看不懂,遂作罢,自己拿出火石敲敲,点燃里面的蜡烛。

上面用简体字写着两个字。

活着。

世间若是真的有神明,就让我们,都好好的活着。

项羽写好之后,学着女郎的样子,将灯芯点燃。

只见天灯慢慢飘了起来,往天际飞去。

观星台本就高,暖色的烛光照在人的脸上,驱散了夜晚的寒凉。

项羽看着虞苋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动,仔细看,能看见脸上细腻的绒毛。

他恍然想起来,初见时,他大她一岁,她缺失的五年时间,如今他大她……六岁?

虞苋睁开眼睛,看见项羽在盯着她看,不由询问:“你看什么?”

项羽拿起酒坛,掩饰地喝酒:“没看什么。”

女郎歪头,指着他,戳穿道:“你在看我。”

说话时笑眯了眼。

他冷哼:“知道还问。”

“就问!”

项羽将她捞进自己的怀抱,两人依靠在围栏旁,看着飞得越来越高的天灯,任由风吹着两人的头发纠缠在一起。

虞苋说:“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天的。”

无眠之夜。

这日之后,战事吃紧,项羽带着虞苋上了前线。

汉军被打得节节败退,全军溃散,楚军乘胜追击,一直追到了汉水。

似乎一切都改变了。

营帐中。

虞苋刚回来,便被一个陌生的士兵拦住了去路,将一封信交给了她。

“谁给我的?”

“王后看过了便知。”

说完,那人转身就走,很快就融入在了军营的队伍中。

虞苋想要回想对方的相貌,竟是一点特征都记不住,就好像是人群中最普通的一张脸。

她翻开丝帛,上面写道:“一日内离开军营,不然你会死的。”

是熟悉的字迹,是来自韩信的信件。

不安地情绪,萦绕在她的心间。

她忧心忡忡的走进营帐,项羽还未曾回来,便自己坐在席子上,将布帛摊在案几上。

韩信此言是什么

意思?

此时汉军已经不成气数,再有数日,项羽就能带兵攻入汉地,为何他还有如此自信,还有何手段,能要了在主帅营中,自己的命。

她百思不得其解。

韩信此人,被后人尊称为兵仙,用兵如神,即便武功比不上项羽,其军事成就并不在项羽之下。

虞苋呆坐了一个时辰,项羽回到营帐,她立即就爬起来,迎来上去:“大王,大王,你回来了。”

项羽见她皱着鼻子,脸色不是很好,忍不住说道:“你怎么了?”

她将密信递给项羽,奇怪道:“他让我离开军营,不走就会死,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他有什么针对大王的计谋?”

项羽没有接,瞥了一眼,吃味:“他怎么还惦记着你。”

“什么惦记?”虞苋将信丢在案几上,自己跪坐好,叹了一口气,“他只是嘴上说喜欢我,实际上他的行动并没有他说的那般的喜欢。”

她瞥了项羽,见他双手抱胸,气压还是很低,继续说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大王是真心的对我好,我知道的。”

项羽无语:“倒是会表忠心。”

他说道:“不管这密信中所言,是真是假,既然他说你待在军营中会死,明日一早,我就送你离开吧。”

虞苋瞪大了眼睛,脸上气得红通通的:“你说什么,你是要抛弃我了,竟要赶我走,就算明日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也不走,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她委屈道:“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留念的只有你,你不能将我推开。”

项羽挑眉:“还哭上了。”

虞苋一抹眼泪:“没哭。”

项羽解释道:“你看,现在汉军溃逃,成不了什么气候,说不定他故意给你写信,来迷惑你的,不用过于担心。”

她道:“那我更不用走。”

项羽颔首:“那就不走。”

虞苋这才满意了,将信丢进火盆里,直接让火给烧了。

看着布帛被火舌吞噬,女郎的脸色才变好。

不会有事的。

时间已经来了立夏,正是丰水期,汉水湍急,冲刷着江岸,水击打石头的声音,能传到营帐中。

江东人善水,喜水,营帐扎在汉水旁。

汉水,正是汉朝名字的由来,也是汉民族的起源。

不管韩信给虞苋写的信件,究竟是不是他利用她故布疑阵,项羽还是召集了手下的谋士商议对策。

虞苋吃过饭后,则走到河岸旁消食,看着汉水湍湍急流,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正走远了一些,便见到了一个不可能的出现在这里的人。

“韩信。”

韩信身上穿着普通士兵的服装,目光看着她的脸,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没有利用你的心思,明日若你不离开,你会和项羽死在一起。”

“那就死在一起。”

“你是后世之人,这些年我召集方士,推算出,三年后还有一次机会,你或许能够穿越回到属于你的世界,没有必要为了你眼中的古人,在这里丧失了性命。”

“徐福留下来的手札,上面记载了穿越的节点,下一次时机,是五十年之后,不对,现在应该是四十五年之后,你不要哄骗我。”

韩信冷笑:“徐福的话可不一定都是准确的,你不必将他的话奉为圭臬。”

虞苋反驳:“可他的话至少经过了验证,而你的话谁知道是真是假。”

上一次自己就无情的抛弃了项羽,这一次,真的还要去赌一个不确定的三年?

她唾弃自己动摇了瞬间,最后还是不敢去相信。

韩信道:“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为了陪他去死?”

“对啊。”虞苋瞥了他一眼,“你敢独身出现在这里,还不走,我就叫人了。”

韩信脸上冷酷,手指捏紧,发白,心中难以言喻的痛。

他算来算去,没有算到,她竟然在军中。

明明只要项羽一死,他会得到她,即便她现在不喜欢,未来还有好多年的时间,他们可以慢慢的相处。

一边是天下一统的千秋霸业,一边是心爱的女人……

见到虞苋就要张口,韩信笑了一下,说道:“好,我走。”

韩信走进树林,女郎立即转身往回跑,到了军营,遇见了桓楚,她抓住他的手,说道:“韩信,我看见韩信了,他往树林里走了。”

桓楚闻言:“他怎么来了!”

虞苋:“不知道啊。”

桓楚立即点人,带人追来上去。

而韩信已经走远了,身边的副将询问:“王上,计划当真不提前,万一出现什么变故。”

他道:“再等等。”

韩信之前本就是项羽麾下的,如此才能扮成小兵混了进来倒也不是难事。

此时看着湍急的汉水,他深吸一口气,说道:“给我准备笔墨,我要写信给项王。”

副将面色担忧:“倘若是项王察觉到王上的计划,汉王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韩信道:“无碍。”

桓楚已经追了上来,韩信将信绑在箭上,射到了对方身边的树上。

见桓楚将信拿下,韩信才对副将道:“走吧。”

而桓楚果真将信交给了项羽。

信上写道:

若是不想连累她,今夜送她离开。

项羽看着信上的内容,将布帛合上,询问侍卫:“王后她人在哪里?”

“回大王,在帐中。”

“去叫医工开一副安神汤,煮好后端来给我。”

他看了看天色,夕阳已经落下,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

不管韩信究竟是不是危言耸听,不管他究竟接下来有什么计谋,他都不愿意让女郎再随自己涉险。

医工将安神汤煮好之后,项羽便亲自将药端进了营帐,正看见虞苋手撑着脑袋,用手按摩着太阳穴,他走进来了都没有反应。

项羽挑眉:“听说韩信涉险来找你了。”

虞苋回神,闷声道:“是啊,说了好多的话,听得脑子疼。”

项羽道:“他倒是惦记着你,怕是早恨不得我死,好霸占你。”

她无语:“你胡说什么!”

不过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这些男人会有这种想法,对于如今来说并不稀奇,说出来,不过是摘掉了遮羞布。

若是项羽死了,自己还活着,不知道结局有多凄惨。

项羽坐到她面前,将安神汤递给她:“我担心今日你受了惊,让医工给你熬了一碗养神汤,不要乱想了,今晚睡个好觉。”

虞苋:“不想喝。”

项羽眉头一挑。

她:“好吧,我喝我喝,不要用这么严肃表情看着我。”

项羽冷哼:“喝吧。”

第96章 第96章“好好活着,不必内疚。……

耳边有潺潺水声。

虞苋瞥了一眼项羽,又瞥了一眼黑糊糊的汤药,却见对方将药递到了面前:“要我喂你喝?”

她道:“不,不用。”

接过汤碗,女郎深吸一口气,将里面的药一口干了。

干完了之后,她扣碗,颔首道:“喝完了!”

项羽颔首:“看见了。”

他摸摸她的脑袋,继续说道:“喝完了,就睡觉吧,明日说不定有一场硬仗要打,得休息好。”

虞苋闻言,点了点头:“好。”

正准备起身往榻上走,肩膀被滚烫炙热的手包裹,止住了脚步。

项羽将她紧紧抱住,哑声说道:“是我对不住你,本不应该去找你,让你和我一起涉险的。倘若是我出了什么意外,你往后好好的生活,忘了我。”

“什么?”

虞苋心中突然产生了巨大的恐慌,想要将人推开,浑身却绵软使不上力气,脑袋也晕乎乎的。

很快,眼前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项羽将她抱起,放平在榻上,将黎晟叫了进来:“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黎晟稽首:“一切都已经办妥。”

项羽看着灯下的美人,手眷念的捧着她的脸,深吸一口气:“将她送走,切记,不要让她回头。”

黎晟:“喏。”

项羽将女郎抱了起来,送到

了马车上,马车里铺了柔软的被子,再颠簸的路都不会伤到她,可见其珍视。

他道:“好好照顾她。”

黎晟带着百来精兵,与黎万里一起送虞苋远离了汉水,星月离开。

虞苋脑袋是清醒的,可是身体动不了,心中难受极了,眼泪顺着脸颊话落,氲湿了被子。

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被抛弃,是何种的感觉。

心口堵得慌。

而虞苋刚被送走没多久,韩信便已经看见了。

韩信回头,看着滔滔汉水,说道:“水,乃万物之灵,时而温润,时而波涛汹涌,人能驯服它,它也能杀人。”

他道:“开始吧。”

上游决堤,庄稼、房屋,就像是干草一样脆弱,直接被洪水撕碎。

人在洪水面前,显得如此的渺小。

即便楚人善水战,在洪水的冲击下,十几万大军,都被洪水给冲散了。

这是真正的溃不成军。

项羽带着亲兵突围,到了一处山顶,最后只集结了八百勇士。

桓楚骂道:“当年就应该将韩信给一刀给砍了,如此小人,山洪爆发,要死多少人,此计歹毒至极!”

够狠。

项羽站在山顶,看着浑浊的洪水,人在里面哀嚎,又被卷入水底消失无踪。

“我们中计了。”他淡淡道,“对方假装败逃,引诱我们深入,借山洪之水来冲散我军,本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桓楚道:“可是他们怎么能,怎么能如此行事!果真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小人行径!”

时人讲究一个“义”字,就算是项羽手下的谋士都没有想过,刘邦和韩信竟然如此狠毒,行此毒计。

“计谋虽毒,却有用。”项羽将剑出鞘,用手帕将剑身擦拭,“今日之仇,今日得报。”

他早就从虞苋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结局,对此倒是并不意外。

可项羽并不服气,要是堂堂正正的对决,对方绝非是自己的对手。

项王的目光移向了自己身边的精锐,声音冷厉:“诸位,可要与我一同复仇,就算只有八百人,我等也能将汉军杀穿!有没有信心!”

“有!”

楚军本就善水战,项羽将八百人分成十六队,让队率统领,在山林中边打边退,数次击退汉军的进攻。

山洪爆发之后,天开始下雨。

春夏本就雨水多,暴雨倾盆,即使是白日,天也是黑漆漆的。

山林作战,更为凶险。

随着战况越烈,楚军回去咸阳的关卡被堵住了,只能南下退走。

鏖战了三天三夜,项羽却发现,自己最终被逼到了九里山,到了垓下,身边的亲卫打得只剩下十几人。

刘邦、韩信,都在此地等着了。

项羽感叹了一句:“倒是应了当初的那句谶言。”

此刻便只有两个选择。

一,过江。

回去江东,刘邦中年起事,他现在还年轻,卷土重来未可知。

二,鏖战至死。

项羽看中自己的剑锋,上面还流淌着鲜红的血,正滴落在地上,汇聚血水之中。

周围全部都是尸体。

他身上穿着玄衣,黑漆漆的,看不见身上究竟沾了多少的血,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就像是地狱来的恶魔。

到底杀了多少人,自己也数不清楚了,反正是很多很多的人。

刘邦站在战车上,前面围了一排一排的士兵,将他包得严严实实,眯眼看着仅十几人的队伍,竟然感觉到心生胆寒。

他感叹:“到底是西楚霸王。”

若非是泄了山洪,将楚军冲散了,他如何是项羽的对手。

总归是胜之不武。

项羽身边的亲卫劝道:

“项王,过江吧,我们拦着汉军,等你回到江东,再来为我们报仇!”

“对啊,项王,过江吧!”

项羽看着染成红色的江水,看着前面拼死抵挡的兄弟,说道:“你知道什么是江山,什么是社稷吗?”

他声音冷淡:“我以前也不知道什么是江山社稷,最近才明白,江山社稷,江山是百姓,社稷是百姓。”

“当初与叔父起义,为的就是一个‘义’字,如今暴秦已经被灭,本该百废待兴,让百姓过上安定的生活,而今却因我与刘邦之间的战争,让百姓流离,倒是失去了起义的初衷了。”

“倘若我今日渡江,明日卷土重来,即便江东的父老乡亲愿意追随我,战乱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呢。”

“这一战,即是决战,要么生,要么死。”项羽扫视身边的亲卫,说道,“吾,宁可战死,绝不渡江。”

亲卫噤声片刻。

桓楚道:“绝不能让人看轻了江东子弟,宁可死战,也绝不可跪着生。”

“死战死战!”

“冲啊!”

十数人,竟有千军万马之势,再次朝着汉军阵型冲来。

在以士兵围成的铜墙铁壁中,韩信骑在马上,垂眸看着被绑住手脚,动弹不得的女郎,冷声说道:“虞后,你跑回来,不仅救不了他,还会亲眼看着他在你眼前惨死。”

虞苋嗓子是哑的,声音艰难的发出来:“那又怎么样,他死了,我陪着他死。”

韩信气笑了:“你要殉情?”

她闭眼,没在说话。

历史啊历史,你是多么的无情,为何自己更改了那么多的细节,最终还是回归到了原有的结局。

她的心在跳动,手脚却是冷的。

一向爱哭的女郎,此时面上竟然古井无波,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乌云压境,大雨又在下了,天公不作美。

血水冲刷着地面,没有一处不是红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遍地都是残肢断臂,尸体堆成了一座座的小山,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雨中。

韩信拿着伞挡在女郎的头顶,不让她被雨水淋湿,而目光却紧紧的盯着项羽的身影。

太强了。

迎战的士兵,就像是路边的草芥,在他的剑下,走不过半招就已经命丧黄泉。

十个,百个。

一轮一轮的冲锋,有人死了,有人残了,战场上遍布哀嚎。

而项羽,身上除了沾上了血,甚至无人能伤到他分毫。

甚至……

桓楚被汉军包围,连杀数人,不慎漏出了破绽,最后被长枪穿过身体而死。

他身边最后一个将领,最终随着他战死了。

宁死不降。

项羽已经杀红了眼睛,却还是没有半分的颓势。

他一个,就是千军万马,一人,就能抵挡的万军。

张良跟刘邦道:“项王勇猛,若是让他逃回江东,下次再想杀他,可就难了。”

刘邦摸着胡子,微眯着眼睛:“我了解他,他年轻气盛,心中有侠气,今日他既然不退,便不会过江,他已存有死志。”

张良:“难道就这么僵持着吗?”

刘邦看向萧何,询问:“听说韩信原本是想要放过虞后,虞后自己又回来了,可有此事啊?”

萧何不敢隐瞒:“确有其事。”

他吩咐道:“让韩信将人带上来,有虞后在,不愁他不束手就擒。”

人人都知道,霸王项羽,是个情种。

萧何闻言,朝着刘邦稽首,骑马到了韩信的身边,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韩信沉默。

萧何道:“项王勇猛,力大无穷,你睁眼看看,他此时的气势,就像是索命亡魂,单他一人,再杀个几进几出都不成问题,放心,此为计谋,有你在,谁又能要了虞后的命。”

韩信没有说话,见士兵要将女郎推出去,长枪将人拦住:“我亲自来。”

虞苋耳朵不聋,自是清楚他们的打算。

她刚才之所有没有出声,就是不想让项羽知道自己在韩信手中,怕自己的出现会扰乱了项羽战意。

此时闻言,女郎原本冷淡的面容,顿时出现了怒意:“你们杀不死大王,就用一个女人逼迫,真是丢人现眼。”

韩信道:“项王是英雄,而我不是。”

他下马捏着虞苋的脸,眼尾已经红透:“我早就说过了,你不应该回来。”

虞苋冷哼:“不就是一死。”

在得知自己杀不了刘

邦的时候,虞苋就已经知道了,她早就走到了绝路,此时不过是验证了而已。

同样的,项羽找来会稽之时,她亦清楚了自己的心。既然成为了他的王后,便不会抛下他独活。

韩信闭眼:“走吧。”

盾兵让开了一条道,韩信推着虞苋走到了阵前。

项羽将面前的士兵斩杀殆尽,脸上被溅了血,大雨又将血水冲刷干净。

抬眸时,与远处的女郎对视,重瞳闪烁。

他站定,语气森冷:“放了她。”

韩信说:“项王,你是勇猛无双,天下诸君有谁不忌惮你,只有你死了,为了她而甘愿受死,汉王才会饶恕她的性命。”

虞苋没有开口,眼神哀伤的看着他。

项羽道:“我可以死。”

他手中持剑,重瞳落在女郎身上,即便大雨瓢泼,身上并未被雨淋,显然韩信爱她深重。

有韩信的照拂,她会活得很好。

那就够了。

项羽盯着虞苋缓缓说道:“我可以死,不过我要说的是,我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死,是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不再饱受战火而死,跟这个女人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将剑搭在脖子上,最后看了一眼天地山川,对着女郎说道:“好好活着,不必内疚。”

虞苋手脚都被定住了,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剑刃划破了皮肉。

在他背后,是汹涌的乌江水,将军矗立在战场,就像是山间的松柏。

远处似有歌声传来,哀泣婉转:

“玄衣兮染血,羌声兮哀丝。美人兮泪涟涟,将军兮弃原野,骤雨兮冲横波,乘舟兮唤归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