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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 照青梧 27219 字 4天前

顾婉音情绪低落,姜柔握住她有些凉的手指,道:“师姐最高兴的事,就是再次遇到阿音,世上还有依靠的亲人在,所以阿音不必自责。”

原来太子的生母柔贵妃不是去了寺庙修行,而是眼前的人。薛玉棠听完所有,默默抚上有孕的小腹,一时间心烦意乱,试着逃避乱糟糟的思绪。

一整夜,薛玉棠翻来覆去没有睡着,精神有些差。

翌日顾婉音看见她憔悴的脸色,吓了一跳,忙给她诊了诊脉。

薛玉棠顶着一张憔悴苍白的脸,道:“没事的娘,就是孕吐难受。”

巴掌大的脸,又瘦了一圈,下颌削尖,顾婉音光看着就心疼,且她这脉象还有些肝气郁结,“我当初怀阿璋时,前面几个月也是吐得昏天黑地,事事都提不起兴致。所幸你现在这一胎还算安稳,娘重新配了一副安胎药,近段时间你多多休息,莫要胡思乱想。”

薛玉棠淡声道:“知道了母亲。”

顾婉音对她憔悴的状态还是不放心,道:“西院这边有我在,你不用每日都来,就安心在云翎居养胎。”

顾婉音叮嘱素琴照顾好她,在屋中坐了一会儿,便回了西院。

阿璋出征前,将她留下的几本医书,还有他爹手写遗留的小扎,一并给了她。

谢淮旌失忆期间,将记得的作战策略,一些心得都写在了小扎中,顾婉音拿着小札,每日都读给他听,对唤醒他的记忆,有些帮助。

秋雨一场接着一场,翠绿的树叶开始慢慢变黄,凉风一吹,卷起地上的落叶。

马蹄铮铮,传令兵策马从城门急驰入京,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前线捷报,襄阳郡、南郡已经收复——”

“叛军节节败退——!”

首战告捷,接连收复两郡的好消息传来,人心振奋。

薛玉棠的孕吐有所缓解,胃口好了起来,但口味变得有些奇怪,一会儿想吃酸,一会儿又想吃甜辣的,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想吃什么。

素琴将买来的糕点端到屋中,笑道:“将军真厉害,这还没两个月,就已经收复了两处郡县。奴婢方才从街上回来,百姓们都在说,怕是再过两个月,大军就凯旋了呢。”

薛玉棠神色微顿,再过两个月,他就要回来了?

然而才过了一个月,又有消息传回京城,局势扭转,情况不容乐观——

七日前,顾如璋负伤误入敌方陷阱,如今生死不明。

楚宣帝看着前线传回的消息,浓眉紧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生死不明也还有一线生机。

他厉声道:“传朕旨意,封锁消息,凡有议论此事者,斩!”

正逢谢淮寇前来与楚宣帝商议朝事,斗胆提议道:“陛下,消息传回京城,想必顾如璋的亲人也已经知晓这噩耗。战中亲人遇险的痛苦,微臣深有体会,臣请旨前往顾府安抚。”

楚宣帝抬眸看向谢淮寇,目光在他身上一凝,颇有几分审视的意味。

第46章 第46章二更

接连下了两日的秋雨,阴沉的天放晴,碧空万里。

薛玉棠前几日上街,目光一下被摊位上那些小娃娃的东西所吸引,虎头鞋生动,布偶兔子可爱。

她也是糊涂了,一时兴起,在孕吐消失后,给自己寻了个活儿干,回来后闲着无聊,竟开始学做小娃娃穿的虎头鞋。

阳光正好,微风凉爽,薛玉棠在云翎居的亭子里做着针线活。

“夫人的绣工一向精湛,不过才做了一半,虎头鞋便已初见雏形,这针脚比那日咱在街上看到的还要细致,奴婢已经想象到小少爷或是小小姐穿着夫人亲手做的虎头鞋的样子了。”

素琴说着,眼前全是憧憬。

薛玉棠抿了抿唇,垂眸看着小腹。

她身形纤瘦,从正面根本看不出有身孕,但从侧面仔细看,还是能瞧出微微隆起的小腹。

她皱了皱眉,暂时不想去纠结的那事情,也是因为心里很乱,才选择做着针线活静一静。

阳光倾落,和煦的光线渡在纤薄的背影上,薛玉棠低头专注手里的针线活,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在说话,隐约间是在议论战场的事情。

两名婆子从月洞门外进入院落,本是在窃窃私语,但一看见在亭子里做针线活的薛玉棠,急忙闭上嘴巴,似乎是不想生出事端,低头急急从石板路上走过。

薛玉棠皱眉,感觉有些不对劲,让素琴将那两名婆子叫过来。

素琴大步离开亭子,望着两名婆子快步离开的背影,喊住道:“前面的两人,都过来,夫人有话要问!”

被叫住的俩婆子心里咯噔,面面相觑,心虚地停下步子,转身朝亭子走来。

看见两人的模样,素琴皱了皱眉,对薛玉棠道:“夫人,那俩婆子是厨房买菜择菜的。”

这厢,两名婆子已经来到亭中,低垂着头。

薛玉棠将虎头鞋往绣篮里一放,严肃问道:“你二人刚才在聊什么?”

那俩婆子一凝,神色明显不对劲,不

约而同地看着对方,似乎是在等对方先开口。

素琴音调拔高几分,“夫人问你们话呢!莫不是干了偷鸡摸狗的事?得,我让梁护卫来,梁护卫审问自有一套,我看谁敢不招。”

素琴撸了撸袖中就往外走,一婆子忙拉住她,道:“别别别,素琴姑娘这可就乱冤枉人了啊。”

“夫人,我们洁身自好,没偷没抢。”婆子吞吞吐吐道:“是我们方才出去买菜,听到、听到了一些关于将军的消息。”

薛玉棠抿唇,内心隐隐不安,“什么消息,如实道。”

婆子有些迟疑,素琴皱眉,呵道:“什么消息,夫人还不能听了?说!”

婆子被呵得一颤,跪下道:“今日我们出府置办东西,听见有人在议论……议论前线的战事,说是刚传回消息,将军他、他……”

婆子欲言又止,也是不敢往下说了。

“他如何了?”薛玉棠内心一紧,呼吸不自觉凝滞,急着追问道。

另一婆子战战兢兢道:“将军落入敌军圈套,生死不明,可能已经……已经。”

婆子低垂着头,不敢再言。她们是在府外不经意间听到行人的谈论,大家都是这样说的,还能有假不成?

落入圈套,生死不明?薛玉棠如闻天堑,身子猛地一颤,脑子里一片空白。

薛玉棠在石凳上愣坐了半晌,才慢慢缓过神来,她蓦地起身,双腿却软弱无力,往下栽之际,素琴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薛玉棠脸色煞白,心里慌乱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呸呸呸,没影的事情谁让你们乱说!还不速速退下!”素琴搀扶着薛玉棠,呵斥道,两名婆子闭紧嘴巴,麻溜地离开亭子。

素琴小心着扶住薛玉棠坐下,安抚道:“将军吉人自有天相,这没影的消息,信不得。”

小腹忽然有些痛,薛玉棠难受地抚上肚子,苍白的唇翕合,吩咐素琴道:“传梁锜过来,我有事问他。”

素琴速速离开亭子。

然而梁琦还没过来,宫里的人便来了。

谢淮寇与殿前太监汪贵一起来了顾府,薛玉棠匆忙到了正厅相迎接,只见顾婉音失神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双眼通红,布满细纹的眼角泪痕连连。

薛玉棠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略过宫里来的人,来到顾婉音面前,嗓音紧得发颤,“娘,发生何事了?”

顾婉音红着眼睛,冰凉的手握住薛玉棠,锥心之痛让她一时间难言。

谢淮寇垂眸看向婆媳二人,淡声道:“顾将军只是负伤失踪,事情或许没有预想的这般糟糕。”

汪贵微微敛眉,余光有些诧异地看了过去。

薛玉棠闻声回头,她还是初次看见开国侯谢淮寇,中年男子与和谢淮旌虽然相貌一样,然而气质不同,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一眼就能分辨兄弟二人谁是谁。

薛玉棠有种说不出的奇怪,这位谢侯爷斯文儒雅,明是文人风骨,但总感觉面相奇奇怪怪。

“谢侯爷什么意思?”薛玉棠紧张问道,心里始终紧绷着一根弦,不愿相信是她听到的那消息。

谢淮寇意外,小声低喃,“难道你们都不知道?”

“前线传回消息,顾将军受伤失踪,如今下落不明。”谢淮寇话锋一转,安抚道:“顾将军乃国之栋梁,这些年征战无数,无一败绩,奸佞叛臣已渐落败,不成气候,顾将军定会平安脱险。”

闻言,薛玉棠悬着的心终于是落到了一滩死水里,受了打击地连连退后,跌坐在椅子上。

汪贵奉帝王之命,与谢淮寇一同前来安抚,在这凝重的气氛中,开口道:“谢侯爷所言极是,此战敌军节节败退,已败至益州境内,没准太子殿下已经找到了顾将军,但因前方战事吃紧,消息尚来不及传回京城。没定论的消息,切勿相信,您二位也莫要悲观,相信顾将军能逢凶化吉。”

薛玉棠僵坐在椅子上,她起初还认为消息有误,但如今宫里也来人了,坐实了顾如璋遇险一事。

她不知所措,脑子里满是空白,心里慌乱的已经无法急中生智思考。

屋中气氛凝重,谢淮寇叹息一声,感怀道:“战场上瞬息万变,我哥也是名武将,每每他出征,家中亲人都担心寄挂着,盼着他平安归来。”

谢淮旌欲言又止,对汪贵道:“汪公公,我与她们单独说几句。”

汪贵颔首,已然预料到他提及的人是谁了,陛下不喜旁人提及谢大将军,谢侯爷支走他也是避免话传至陛下耳中,引得陛下忆起那段往事。

汪贵离开正厅,谢淮寇叹了叹,道:“这事,本侯深有体会,顾将军只是负伤失踪而已,事情不是没有转机。”

谢淮寇谈及往事,伤怀道:“有次我兄长遇险的消息传回京城,我如遭雷击,不知所措,恨自己身弱,上不得战场,倘若一起出征,我还能与兄长有个照应。听闻白马寺十分灵验,我便连夜启程去了寺庙,为兄长求平安,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薛玉棠失神的眸子渐渐聚了光。

“益州与京城相隔千里,战事吃紧,消息闭塞,二位莫要悲观,保重身体。”

谢淮寇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婆媳,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之际,温和的眼眸滑过道阴狠。

饵料已经放了出去,只等鱼游来上钩。

顾婉音心力憔悴,派人送了送来客,眼泪克制不住地流下,还没从儿子遇险的消息里缓过神。

战场上,夫遇险,子也遇险,顾婉音痛苦不已,心如刀割。

薛玉棠愣怔着坐了许久,捂住不舒服的小腹,无声抹着泪。

素琴发现了薛玉棠的不对劲,“夫人,您的脸色怎如此差?”

薛玉棠面如白纸,额上还渗出薄汗,状态特别不好,素琴摸到她冰凉的手,顿时吓了一跳。

顾婉音回了神,抬手擦了泪,拉过薛玉棠冰凉的手号脉,皱眉沉脸。

这孩子遭此打击,胎像极其不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娘,他……”薛玉棠捂着小腹,到底没忍住,呜咽着哭出声来。

“别多想,阿璋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安的。”顾婉音小心着扶薛玉棠起身,椅子上一抹血色映入眼帘。

薛玉棠见红了。

屋中的气氛越发凝重。

顾婉音吩咐素琴道:“快,小心着扶夫人回房休息。”

顾婉音开了一副安胎的药,去了在厨房守着煎药,整个顾府,从此刻起,气氛格外沉重。

汪贵从顾府回宫,紫宸殿内静地可怕,楚宣帝眉头微皱,看着御案上传回的消息,冷厉的眼宛如冬日冰窖,让人不寒而栗。

“禀陛下,谢侯爷安抚了几句,便离开了顾府,只是期间提到了兄长谢大将军。”

楚宣帝凌厉的目光一抬,“他说了什么?”

汪贵:“谢侯爷谈及大将军遇难,他去寺庙祈福,为大将军求平安,估摸着想以此安抚二人,有个寄托总比没有的好。”

“祈福。”楚宣帝喃喃道,长指轻扣御案,眉头紧锁,漆黑的眼看向殿中陈旧的长缨枪,神色晦暗不明。

“增派人手暗中保护顾氏婆媳。”楚宣帝厉声吩咐道。

……

秋日凉风袭来,吹动垂落的纱幔,女子苍白忧愁的面颊若隐若现。

薛玉棠虚弱无力地靠在床头,一丝精神也没有。

素琴端走喝完的安胎药,顾婉音在床边掖了掖被角,温声道:“咱要相信阿璋,别胡思乱想了。”

薛玉棠眼圈泛红,明明是很讨厌顾如璋的,此时偏偏担心极了,“可他现在一丝消息都没有,娘,我好怕。”

好怕他有个闪失。

“梁琦那边可有收到消息?”薛玉棠担心不已,梁锜跟在顾如璋身边多年,只是此行没有随军离开而已,顾如璋若是有闪失,不可能没有消息传回。

顾婉音让素琴将梁琦带进来。

屏风阻隔开外间和里间。

梁琦也是今日才知顾如璋遇险的消息,回道:“属下这边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属下随将军征战多次,将军遇事沉稳,每次迎敌都有万全之策,是不是敌军陷阱,仔细分析就能辨别。”

梁琦犯了疑惑,但他没在战场,不知当时的情况,“老夫人,夫人,属下这就飞鸽传书给骁骑卫,不出五日必有回信。”

顾婉音:“速速去办。”

薛玉棠两眉生出愁意,莫名心慌。

梁琦离开后,屋子里静谧无声,压抑肃穆。

素琴提议道:“要不咱也去寺庙求一求,给将军求个平安?”

薛玉棠心情复杂,皱了皱眉,犹豫一阵后摇摇头,坚定道:“不去寺庙。”

当初她就是被裴凌骗去寺庙,回程时被灌了失忆的药。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薛玉棠很是抵触寺庙,宁愿不去。

“棠儿现在的身子经不起折腾,不去也好,在府中静心养胎,等梁琦传消息回来。”

顾婉音不信神佛,世间哪有什么鬼神,庙子里那些不过是几尊泥塑的像,伤残病患服用的各种药材,才是救人之法。

对症下药,加上送医及时,再严重的伤者都能救回来。

夜幕四合,梁琦照例去后院的密牢送饭。

暗门还没打开,便听见里面传来砸铁链的声音。

梁琦因顾如璋出事,心情本来就烦,暗门一打开,皱眉看向被铁链缚住手脚的倪云山,不耐烦道:“吵吵吵,吵什么吵!消停一会儿,如今没功夫管你。”

梁琦将食盒往倪云山跟前一放,声色不悦,“别嚎了,赶紧吃!”

倪云山日复一日问道:“顾如璋,我要见他!他回来没有。”

梁琦瞪他,手攒成拳头朝他挥了挥,“你再敢提将军试试?”

将军出征前再三叮嘱,让他务必守住济世堂没醒的倪云山。

倪云山一醒,伤势一好转,梁琦便将他从济世堂暗中转至顾府的密牢,一切等将军回来再做定夺。

顾如璋才不是善人,不可能心血来潮随便捡回名奄奄一息的伤患,关在密牢的倪云山怕不是什么好人。

梁琦感觉其中必有猫腻,倘若将军这趟出征真有个闪失,一直等下去恐怕会误了时机。

梁琦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揪住倪云山的衣领,“将军救你一命,你要是还有良心,就赶紧招了,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快说!”

倪云山沉默,假使没有顾如璋,那夜他早死在了谢淮寇的刀下。

倪云山为谢淮寇卖了一辈子的命,干了数不清的龌龊事,换来的是他毫不留情的灭口。

而到当初他要杀的小孩,在多年后,竟救了他一命。

倪云山攥了攥拳,坚定道:“我要面圣!”

第47章 第47章“棠儿好狠的心啊。”……

倪云山道出十五年前奉命追杀顾如璋母子,梁琦听的火冒三丈,一拳头朝倪云山砸去,没带一丝手软。

拷住手脚的铁链哐哐响,倪云山胸膛的刀伤刚好,就被按在地上打。

梁琦从顾如璋投军小有名气开始,便一直跟在他身边效力,知道他的身世,害得顾如璋母子分离的仇人就在眼前。

梁琦恨得牙痒痒,拎起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倪云山,“黑心肝的狗东西!一群杀千刀的腌臜货!”

倪云山被重重扔到地上,吃痛地趴着地,嘴角的血控制不在地流出。

梁琦一脚踢飞食盒里送来的饭菜,气愤地离开密室。

如今前线战况不明,顾如璋是生是死尚不清楚,将军既然叮嘱他守住倪云山,一切等着他回来定夺,就不能因怒冲动,自作主张带着倪云山去面圣,毁掉了将军的计划。

至少……至少等到前线传回消息来,视情况而定。

夜色阒静,深秋露重,一弯冷月垂挂天幕,清冽的月光洒落平静的湖面,像是镀了层碎银。

寝居里留着一盏烛灯,微弱的火光摇曳,映着罗帐内女子不安的睡颜。

薛玉棠眉头紧锁,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纤指紧紧抓着被子,似乎是梦魇了。

树林里,薛玉棠双足被藤蔓缠住,浓浓的雾气从四面八方袭来,围住她的路,她不知道身在何处,眼前的白雾遮天蔽日,她足腕的藤蔓消失不见。

她诚惶诚恐,摸索着往前走,每走一步,耳畔便传来兵刃相击的声音。

薛玉棠心惊胆战,呼吸不由紧了几分,周围白雾环绕,只听得兵器声,不见人影。

马蹄阵阵,兵器相击的声音越发响亮,薛玉棠仿佛身处在战场,忐忑不安,犹豫着是否还要继续前行,忽听前方的白雾里,传来喊顾如璋的声音。

她的心跟着紧了紧,小心翼翼抚着肚子,步子迈大了几分,继续往前面走。

倏地,白雾散去,周围场景骤变,茂密的树林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山谷里战火纷飞,尸横遍野,那道被斩破的旗帜随风飘扬,顾如璋负伤,束起的发松散凌乱,被黑压压的敌军重重包围,一支利箭忽然射中他的后背。

男人斩断背后的箭羽,执戟挑起围攻他的那名敌军。

顾如璋孤立无援,顷刻间密密麻麻地箭羽朝他射来,活活成了靶子。

男人握着长戟,艰难地站着,一支箭再次射来,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胸膛。

薛玉棠看着他缓缓倒地,嘴角鲜血长流。

“阿璋!”

薛玉棠双目紧锁,震惊惶恐,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急急跑了过去,却发现离血泊里的男人越来越远。

男人似乎看见了,满是鲜血的手缓缓抬起,朝她伸来,薛玉棠颤抖着伸手。

此刻消散的白雾再次出现,阻隔了她的视线,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她眼前,薛玉棠慌张失措,伸出去的手被层层白雾裹住,什么也没找到。

“阿璋,阿璋!”

薛玉棠急得没有章法,猝然睁开眼,诚惶诚恐地望着头顶的浅色罗帐,额角密实的细汗逐渐变凉,她大口喘着气,试图从梦境中抽|离。

外间守夜的素琴听见动静,急急进来,将烛台上的几盏灯都点燃。

摇曳的火光映在帐子上,薛玉棠胸膛起起伏伏,颤抖着手抹着眼角的泪,苍白的脸颊失去血色,泪痕涟涟,乌发蓬松,凌乱地散在枕间。

素琴捏着丝绢,替她擦拭眼泪。

薛玉棠握住素琴的手,一闭眼全是梦境中顾如璋浑身扎满箭,倒在血泊里的场景,心底不安酸涩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侧身蜷缩着,呜咽地哭出声来。

素琴顺了顺女子的背,安抚道:“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逢凶化吉。”

“我梦见他了,他孤立无援,万箭穿心,倒在了血泊里。”薛玉棠心痛,泪水模糊视线,懊恼地揪着衣领,哽咽着说话,“我都……都握不住他伸来的手。”

除了薛鹤安离世那次,素琴还是第一次见薛玉棠哭得这般伤心,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安抚道:“您保重身子,梦是反的,将军肯定没事的。”

泪水迷糊的双眸怅然失神,薛玉棠摸上微微隆起的小腹,掌心在跳动,似乎是腹中的孩子在回应她的抚摸。

薛玉棠一夜未眠,心里惴惴不安,白日里总是不自觉望向益州的方向,等着那边传回消息。

十日后,梁琦终于带回来前线的消息——

确如之前的传信,顾如璋落入敌军的圈套,但最后他单枪匹马,长戟挑了将帅首级,从一片尸海中杀了出来。

梁琦道:“将军受了伤,但并无大碍,已经又上战场了。”

薛玉棠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慢慢落了下去,手掌抚摸着小腹,心里踏实不少。

云翎居这边的心安了下来,梁琦又急急去了西院,亲口告诉顾婉音这个好消息。

秋风萧瑟,顾婉音带着谢淮旌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听闻前线传讯,眉头逐渐舒展,“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雍州境内叛党猖獗,将军便与太子殿下分开制敌。将军主战雍州,于是领了骁骑卫前往,与祁连将军配合,里外夹击,已经将雍州境地的叛党尽数剿灭。”

梁琦说着,下意识瞧了眼顾婉音身旁,正看着手札的谢淮寇。

如今,谢淮寇与几个月前相比,温和不好,对顾婉音的话言听计从,已经不用再用铁链拷住手脚了,但就是记

忆还没有恢复,将以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这戍守雍州边境的祁连将军李成,以前是谢淮旌的副将。

梁琦敛了目光,道:“老夫人还不知道,将军曾投军在李成李将军麾下,这一战中与李将军配合地十分默契,一招制敌!”

姜柔:“阿璋没事就好。”

这孩子打小就喜欢看他爹舞刀弄枪,随了他爹的骁勇善战。

一直低头看着手札的谢淮旌沉眸,看着泛黄页面有些褪色的字迹,垂在膝上的长指轻轻敲了敲,似乎在思考什么。

瑟瑟秋风卷起枯黄的叶,转眼已是步入冬日,树上仅剩的几片树叶,都被呼啸的寒风吹走,光秃秃的树干凝结着冷霜。

时光飞逝,太子妃于十一月诞下一子,楚周第一位皇孙出世。

喜讯接踵而至,半个月后,长达五个月的叛乱结束了,太子斩下益州牧的首级,大军押解其余叛贼,很快班师回朝。

捷报传回京城,百姓欢呼雀跃,又因进入了腊月,喜庆的氛围随着年味越来越浓,战时压抑了数月的街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朔风呼啸,雪花纷飞,屋外被雪压弯的树枝“咯吱咯吱”掉落。

薛玉棠看着顾如璋快马加鞭传回来的家书,心乱如麻。

他快回来了,字里行间满是对她的思念。

想起他夜里的不休不止,薛玉棠双腿不禁发软,害怕他的出现,不安地抚上隆起的肚子。

冬日的衣裳厚,但还是能一眼看出有身孕的肚子。

……

五日后,纷纷扬扬的大雪停驻,积雪消融的时候冷得刺骨。

大军班师回朝,黑压压一片,离城门口越来越近。

马背上的太子挽着缰绳,嘴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孤这次回去,孩子就满月了,听说孩子的长相随孤多一些,眼睛随他母亲。”

顾如璋敛了敛眉,握住缰绳的手绾了一圈,他已听太子念叨了一路,耳朵都快起了茧子。

顾如璋骑马跟在身后,道:“臣怎么听说太子妃还在跟太子闹别捏。”

太子皱了皱眉,脸上的笑顿时凝滞,才想起身后的那对才是如胶似漆的新婚小夫妻。

太子抿唇,与妻子五个月不见,如今她又生下他们的孩子,态度较之前应是缓和许多。

“驾!”

太子喝了一声,勒紧缰绳,策马急行,往城门口加速前行。

耳边清净多了,顾如璋凝眸,紧跟其后,此时此刻迫切地想见到薛玉棠。

马蹄踩过积雪,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远远便瞧见了城门上戍守的将士,豆粒大小的人影越来越近,顾如璋双腿夹紧马腹,归家心切。

“回来了!太子殿下和顾将军回来了——”

城门口众多百姓相迎,有人眼尖看见大军,疾驶的两匹战马越来越近,激动地叫出声来。

薛玉棠被素琴扶着,探出头来,系着毛领披风的脖子伸长,看见了顾如璋的身影。

男人皮肤黑了一点,瘦了一些,没有受伤。

目光在空中交汇,薛玉棠心跳忽然慢了半拍,低头避开男人的视线,她拢了拢宽大的狐裘披风,遮住隆起的小腹。

大军归来,百姓齐道:“恭迎太子殿下,顾将军凯旋!”

顾如璋翻身下马,毫不避讳地朝薛玉棠走来,她圆润了些,巴掌大的脸上也有了肉,大抵是冬日衣裳的原因,身形较五个月前丰腴了。

顾如璋拉住薛玉棠的手,将妻子揽进怀里,紧紧抱住,贪婪她的气息,她的味道。

对她的思念全写了脸上。

薛玉棠手掌放在肚子上,挡着他坚硬的铠甲,被他抱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推搡着他,男人这才有了动作,恋恋不舍地松开她,握住她的手不放。

薛玉棠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地小声道:“还在大街上,你松手。”

顾如璋捏了捏她的手,甫一刚卸了力,女子温软的手边从掌心抽离,羞怯地收回披风里藏起。

顾如璋眼眸含笑。

战时她派梁琦询问他的消息,显而易见,她的心里还是有他的。

大军陆续在城门口站定,押解叛党的囚车也停了下来。

裴凌的目光越过重重人群,看向薛玉棠,扬起一抹阴沉的笑。

这笑不怀好意,让人毛骨悚然。

薛玉棠心头一颤,呼吸紧了几分。

“棠儿。”

裴凌在囚车里唤了一声。

声音在人群里显得有些小,但薛玉棠还是听见了,她浑身一凝,有些后怕地咽了咽嗓子。

裴凌冷唇一勾,道:“哥哥在这里,不过来么?哥哥有话跟你说,太远了,哥哥听不见。”

薛玉深深呼吸,往前走了几步,逐渐靠近裴凌,男人温热的大掌蓦地握住她冰冷的手。

“别怕,此番押他回京,就是给他定罪。”

顾如璋温声对她道。

薛玉棠停下步子,回握住顾如璋的手,面对裴凌已经没有当初的怯怕了,满腔的恨意盯着他。

裴凌哈哈大笑,“女大不中留啊,棠儿不要哥哥了,连娘也不要了吗?棠儿好狠的心啊。”

薛玉棠脸色骤变,僵愣在远处。

裴凌阴森笑着,道:“娘因生棠儿,差点难产。”

第48章 第48章“孩子都有了,也不给碰……

朔风呼啸,积雪融化,满树的红梅绽放,踩雪声咯吱,衙役押着一身囚服的裴凌来到刑部大堂。

堂内肃穆,与案子无关的闲杂人等,统统屏退。

薛玉棠已有六个月的身孕,特许坐着回话,裴凌看着她隆起的肚子,皱起了眉,不可思议道:“你竟怀了他的孩子?”

薛玉棠垂眸,理了理狐裘披风,遮住隆起的肚子。

“裴凌,你杀害养父……”

刑部侍郎的话还没说完,裴凌冷声一笑,直接便承认了,甚至还是理直气壮,说道:“是我杀了薛鹤安,嫁祸给了山匪。”

被铐住手脚,跪在地上的裴凌眼眸微眯,道:“我不叫裴凌,我原姓沈,叫沈郅,御史大夫沈世宗是我爹。你们都被沈世宗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骗了!沈世宗曾养了外室,我就是那个私生子,大人若是不信,传来沈世宗一问便知。”

刑部侍郎惊讶,案旁记录的主薄握住的笔一顿。

裴凌笑容诡异,让人心里莫名瘆得慌,理直气壮地反问堂上之人,“沈氏出了杀人犯,还是谋逆的叛党,试问大人要如何处置沈氏一族?”

刑部侍郎皱眉,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道:“肃静!此番审问是薛鹤安被杀一案!”

“本官问你,为何要杀薛鹤安,动机何在?!”

已是阶下囚,裴凌认栽,没有再隐瞒的必要,直言薛鹤安察觉到他与益州牧私铸兵器,还要暗中上报朝廷。

“如此,难道还有留着的必要?”裴凌谈及杀死薛鹤安的经过,非但没有愧疚,反而还有几分沾沾自喜,炫耀手法,薛玉棠气得手抖。

“畜生!”薛玉棠双目通红,怒上心头,挺着肚子颤巍巍从椅子上起来,用尽全力打了他一巴掌。

笨重的身子有些不稳,连连退后,衙役扶了她一下,安抚着她坐下。

裴凌脸上火|辣辣的疼,巴掌印明显,他看向薛玉棠,盯着她隆起的小腹上,目光顿时变得毒辣,道:“棠儿要当母亲了,可莫要忘了我们的母亲,娘该怎么办呢?”

薛玉棠心神不宁,不知所措,双手无力地握紧。

裴凌膝盖磨着地面,脚上铁链晃动,朝薛玉棠去,质问道:“棠儿难道不管娘了?”

两边的衙役立即押住裴凌的肩膀,将他往后拖拽。

刑部侍郎呵道:“裴凌弑杀养父、谋逆,罪不可赦,押下去!”

衙役押着挣扎的裴凌回地牢,裴凌始终看向薛玉棠,面目狰狞道:“棠儿听话,杀了顾如璋,哥哥就把娘的下落告诉你。”

刑部侍郎皱眉,催促道:“速速押下去!!”

裴凌狰狞一笑,道:“顾如璋那个嗜血的怪物,棠儿若不杀他,他将来吸食的,是你的血!”

“嗜血……”衙役一巴掌捂住裴凌的嘴巴,押着他离开大堂。

薛玉棠不知道裴凌在说什么,从震惊不敢相信,到心头逐渐慌乱,扶着肚子急急从椅子上起来,着急往外面走,找裴凌问个清楚。

她还没踏出大堂的门槛,心悸难受,眼前一花,晕倒过去。

*

红墙金瓦,宫檐上九只瑞兽昂首整齐排列,落雪的红梅傲然绽

放。

大军凯旋,楚宣帝在宫中设了接风宴,丝竹悠扬,宫婢端着菜肴在殿中进进出出。

祁连将军李成与顾如璋在雍州汇合,里应外合,平息了雍州境内的叛乱。

动乱还没发生的前夕,李成便接到了楚宣帝的传召,但他启程之际,生了叛乱,边境险要,他若离开,突厥必举兵攻打。

“父皇,此战历时五个月,儿臣已将益州牧的首级带回京城,”太子看了眼献上的匣子,对上首的楚宣帝道:“幕后策划这一切的郭裘,业已押至死牢,等候问斩。郭裘系前高氏王朝暴君之子,当年侥幸活了下来,断了一指,隐姓埋名,后投效翊王,成了翊王身边的一名谋士。”

“翊王逼宫谋反,被父皇就地正法,郭裘带着翊王的遗腹子也就是此前败露身份的肃祁东躲西藏,他以肃祁的义父自居,将肃祁抚养长大,这些年打着为翊王复仇的幌子,又策反了益州牧,暗中召集潜逃的翊王余孽,等待时机谋反。”

李成皱了皱眉,神色异样。

楚宣帝注意到了他席间的变化,厉声道:“李成,你有何言?”

李成起身道:“回陛下,臣听太子殿下所言,忽想起一件事。”

楚宣帝:“说。”

李成惶恐,躬身道:“此事涉及谢大将军,请陛下恕臣无罪。”

楚宣帝抬手挥了挥两指,殿中的丝竹声戛然而止,汪贵领着殿中奴婢离开。

楚宣帝神色冷峻,“将你知道的,详尽道出。”

“禀陛下,五年前微臣收到了一封信,是被逐出军营的前锋军赵子毅的来信。他在信中提及,谢大将军当年没有死,他似乎在益州找到了谢大将军的踪迹。”

这位前锋军跟李成一样,都是谢淮旌麾下的铁甲卫,他们当年随谢淮旌一起出征雍州边境,抗击突厥,但谁也不知道当年突厥竟使诈,他们去到前线才发现对方多出了快一倍的兵马。

谢淮旌传信回京,请求援军,但援军迟迟未到,京中也没有回信,突厥阴险狡诈,趁机夜袭营地,谢淮旌率领将士们背水一战,戍守边境,不击退突厥,誓不回京。

林间战火纷飞,此战虽胜,但伤亡惨重,谢淮旌的尸骸被烧焦。

援军迟迟没来,一直到此战胜利,京中也没有信传来,战中活下的将士们对此颇有怨言。

前锋军赵子毅对谢淮旌的死耿耿于怀,一再认为是朝廷不愿出兵,耽误了最佳时机,以至于谢淮旌战亡。

数年后,李成伤势好转,自请戍守雍州边境,抗击突厥,完成谢淮旌的遗志,那一战中幸存的铁甲卫,自愿随李成去了雍州。

期间突厥频频挑衅,此后有一战,戍守边境的铁甲卫不敌来犯的突厥,李成传信回京求助,这次援军虽然到了,但也晚了半个月,以致于铁甲卫伤亡惨重。

赵子毅看着堆积的战友尸骸,气愤不已,想起当年谢淮旌也是因为援军迟迟不到,战死沙场,他感觉是皇帝故意拖延,不肯施救,害死了谢淮旌。李成劝他不要意气用事,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赵子毅对朝廷寒了心,前锋军也不当了,负气离开军营,从此下落不明。

一年后,李成突然收到赵子毅的来信,信中提及益州有大将军的踪迹。

赵子毅发现了一把近年来的新刀,刀刻的图案乃大将军特有,激动地告知李成,大将军可能尚在人世,听说还有了家室,让他等着陆续传回的好消息。

“不仅如此,赵子毅还叮嘱臣多多注意益州的动静。”李成回想往事,疑惑道:“不过,此后赵子毅没有传回任何消息,臣多方打听,也没有他的踪迹,此事不了了之。”

李成恍然大悟,道:“臣当初以为这些只是赵子毅的胡话,直到太子殿下适才提及,前朝余孽与益州牧早已勾结,臣才意识到赵子毅那番叮嘱是何意。”

席间一直没有说话的顾如璋神色冷冽,薄唇紧抿,将事情串了起来,已经猜了个大概。

谢淮旌带着妻儿去京城前,与薛鹤安辞别,赠了他一把刀防身。薛鹤安一文弱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那把刀便一直珍藏在他的书房,没有出过刀鞘。

赵子毅信中提及的那把刀,估摸着就是当年谢淮旌赠予薛鹤安的。

太子道:“这么说赵子毅在五年前就察觉到了益州牧有二心,事后没了下文,估摸着是因为他已经遇难了。”

“是被灭口了。”

席间沉默的顾如璋开口,起身道:“陛下,还记得薛鹤安一案,也是因为薛县令察觉益州牧要反,裴凌弑杀养父,嫁祸给山匪。平泉县境内兴起的那伙山匪,怕不就是李将军口中的赵子毅。”

“山匪?!”李成震惊不已,竟不料赵子毅对朝廷寒了之后,当起了山匪。

楚宣帝脸色凌厉,唤了一声汪贵。

候在殿外的汪贵端着拂尘,低首匆匆入殿,楚宣帝厉声道:“刑部那边如何了?”

汪贵当即便明白了帝王要问的事,回道:“回陛下,囚犯裴凌一入京城,便被押去了刑部,目前正在受审。”

炉中银碳烧得旺,殿中静谧无声,楚宣帝挥了挥手,汪贵退出殿中。

刑部负责审理薛鹤安的案子,薛玉棠作为证人,如今还正在刑部。

顾如璋离开席间,来到过道中央,躬身道:“臣斗胆,向陛下讨一圣旨。”

“这刚立了功,便开始找朕讨东西了,”楚宣帝打趣地说道,自从知道了顾如璋的身世,对他越发偏爱和关照,“说吧,想要什么。”

顾如璋直奔主题,坦言道:“薛县令因发现叛党被残忍灭口,臣被薛县令夫妇抚养长大,养育之恩大于天。薛县令的遗孀既是叛党裴凌的生母,也是臣的岳母,臣斗胆以此战军功,恳请陛下饶恕薛县令遗孀裴溪不受叛党牵连。”

殿中肃然无声,楚宣帝看向台下的男子,半晌后同意了顾如璋的请求。

“养育之恩大于天,生养之恩同样大于天,这一趟出征,与家里人大半年没见了,行了,今儿就到此为止,回去吧。”楚宣帝挥了挥手,“太子与顾如璋离殿,李成留下,朕有事问你。”

顾婉音是在溪畔捡到了重伤昏迷的谢淮旌,战场中那具烧焦的尸体,怎就被认成了谢淮旌?

楚宣帝凌厉的目光看向李成,还没说话,便已有了山河变色之感,让人不寒而栗……

从殿中出来,太子与顾如璋一前一后走下长阶。

朔风呼啸,飘飘然又下起了雪,太子衣角猎猎,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后面的顾如璋。

他眉心微敛,不放心道:“你那怪病,太医院兴许有救治的法子。”

晶莹的雪花落在发间,很快又融化,顾如璋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成拳,漆黑深邃的眼宛如渊谷寒潭,他摇了摇头,拱手道:“臣先行告退。”

顾如璋越过太子,大步流星朝宫外走去。

银色铠甲消失子在甬道里,太子皱眉叹息一声,当初就不该与他兵分两路。

*

地上的积雪才被扫开,一场雪又下了起来。

雪花飞扬,梁琦牵着马候在宫外,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快步走了上去,将银色头盔递给顾如璋。

“将军,倪云山醒了。”

顾如璋颔首,淡淡嗯了一声,对此事早有预判。

大军凯旋,宫里的太监在城门口相迎,顾如璋甫一入京,便随召入了皇宫,梁琦还没来得及跟顾如璋汇报这几月发生的事情,“将军不在时,曾有

死士夜闯府邸,陛下微服私访来过府中,发现了老爷的存在。”

“你说什么?”顾如璋系银盔绳子的手一顿,沉眸看向梁琦,显然是惊讶楚宣帝来顾府。

梁琦被看得心里一紧,忙转移了话题,“哦哦哦,还有一件喜讯,夫人有孕了!”

顾如璋愣了愣,从梁琦手中拿过缰绳,翻身上马,修长的双腿夹紧马腹,马不停蹄往家中赶。

难怪数月不见,她丰腴不少。

算算时间,她已经有了六个月或是七个月的身孕。

“驾!”

雪花纷扬,顾如璋挽紧缰绳,嘴角扬起一抹笑,归心似箭。

顾如璋跃身下马,将缰绳给了侍卫,大步流星进府,直往云翎居去。

忽地,一道身影从屋顶跃下,谢淮旌握着长枪,朝顾如璋刺来,那杆长枪还是顾如璋的。

顾如璋往后闪躲,避开谢淮旌的攻击。

漫天的雪花落下,父子二人在院子里又打了起来。

顾如璋赤手空拳,双臂按住长枪,用力一旋,抵着谢淮旌的力,对方浑浊的双目已然清澈,满头的白发也被整齐束起。

谢淮旌忽然松手,干脆不要那杆长枪了,握住顾如璋的手,一脚踢开长枪,与他赤手相搏。

两道矫健的身影如闪电般在雪中,拳风呼啸,枝头积雪簌簌落下。

顾婉音听见仆人来禀,着急忙慌从屋中赶来,急急叫停打斗的父子俩,“住手!淮旌别打了!”

谢淮旌最听顾婉音的话了,很快便收了手,看了眼与他打了个平手的顾如璋,转身朝婉音走去。

顾如璋看着那道背影,敛了敛眉,这次与之前三次交手不同,没有下狠手,更像是一场切磋,试探着他的武力。

踩着地上积雪,顾如璋走进长廊,来到顾婉音身边,他取下银盔抱在臂间,“娘。”

顾婉音伸收掸了掸顾如璋肩头的雪花,打量着儿子瘦了些许脸庞,眼眶微微泛红。

顾如璋看了眼站在顾婉音身边的谢淮旌,问及情况,“娘,爹现在如何了?”

“你爹体|内的残毒已排尽,除了不记得往事,一切都好。”顾婉音牵起谢淮旌的手,又拉着顾如璋的手抬起,父子两人的手相握,一副握手言和的模样,对谢淮旌道:“淮旌,这是阿璋,我们的儿子,当初还是你给取的名字。”

谢淮旌没有说话,深邃的眼里辨不出情绪,似乎再怎么回忆,也记不起这段往事了。

谢淮旌跃出长廊,回了西院。

顾婉音轻拍顾如璋的手背,道:“你爹素来寡言,这段时间也就跟我能说上几句话,等恢复记忆就好了。”

院子里闹出如此大的动静,都不见薛玉棠出来,顾如璋心里多少有几分担心,问道:“娘,棠儿呢?”

母子二人回到云翎居。

薛玉棠在刑部突然晕倒,到现在都还没有醒。

丫鬟撩开棉帘,将风雪挡在寝屋外面,顾如璋在门口抖了抖银甲的寒气,待身上的气息暖和,这才往里间去。

床上的女子睡颜恬静,呼吸绵长,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还没出刑部就晕倒了。

顾婉音心疼道:“棠儿已有六个月身孕,这一胎能保住,太不容易了,你出征前便见过一次红了,快四个月的时候,得知你遇难的消息,又见了一次红。她身弱,孕期各种不适。”

顾婉音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如今你平安回来,棠儿的心总算是落下了,好好陪陪她吧。”

顾婉音不打扰他们小夫妻了,往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将顾如璋叫到一旁,再三叮嘱,“还有三个月棠儿就要生产了,这期间切忌,不能同房。棠儿面子薄,你别在她面前提。”

顾如璋抿唇,点了点头。

小别胜新婚,况且这对小夫妻刚成婚不久便分别了五月,如今好不容易重逢,自然有的腻歪,但不行就是不行,顾婉音临走前还是有些不放心,一再强调不能同房。

送走顾婉音,顾如璋将一身甲胄脱下,去衣柜拿衣裳时,看见一柜子都被薛玉棠的衣裳填满,他的衣裳甚至都没有几件。

顾如璋眼底忽然露出笑来,心里空缺的地方,仿佛也被她填满了。

顾如璋换了便衣,在床边坐下。

她睡觉总是规规矩矩的,一如她娴静的性子。

女子眼睫纤长,粉嫩的两颊肉嘟嘟的,比他出征那会儿丰腴了,两手交握规矩地放在身前,掌心落在腹部,顾如璋的视线顺着她的手臂往下,看向微微隆起的腹部。

肚子里,正孕育着他们的孩子。

顾如璋冷硬的眉眼有了笑意,握住女子放在棉被上的手,他低头将侧脸轻轻贴到她的腹部,隔着被子,试着感受腹中孩子的存在。

顾如璋亲了亲她的掌心,贴着她的腹部停留许久。

隆冬腊月,天黑得早,顾府上下早早便挂上了灯笼。

密牢的墙壁上垂挂油灯,一圈圈黑烟缓缓升起,灯芯滋啦滋啦的,溅出的火星子如昙花一现,眨眼间就熄灭了。

男人裹着风雪踏入密牢,寒气从披风间散出,一步一步朝墙角走去,倪云山望着男人颀长的身影,寒意顿时从脚下生起。

顾如璋蹲身,把玩着从竹林里捡回的匕首,就是这匕首刺进倪云山的胸膛,险些送他去见阎王。

顾如璋幽幽道:“你为谢淮寇卖命,他却想杀你,想好面圣时要说什么没?”

倪云山满腔的恨意,被铐住的手攥紧拳头,愤怒道:“不仅是你们母子,我还知道你爹,是怎么被谢淮寇害死的。”

顾如璋敛了匕首,蓦地遏住倪云山的脖子,虎口骤然收紧,眼神阴翳,“你们干的龌龊事,还真不少。”

……

夜色沉寂,厚重的云团遮住了月亮,屋脊落了一层寒霜,夜风冷得刺骨。

李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着,今日楚宣帝问及二十三年与突厥战,他一闭眼,脑海里全是浮现的旧事。

倘若赵子毅的来信是真,大将军没有死,当年那具烧焦的尸首又是谁?

可他身上的战甲就是大将军的。

一道身影闪过窗前,李成警觉,从床上坐了起来,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屋外一定有人。

李成没有燃灯,摸到床头的刀,凌厉的眼直直盯向门口。

倏地,房门被踹开,寒霜吹入屋中,门口的男人脚步沉稳,逐渐靠近床榻,但离床榻近了,他又忽然停住步子,手中握着长枪。

今夜没有月亮,四周昏暗,在幽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脸,李成只觉对方眼角凛冽的寒光朝他投来,他紧了紧刀柄。

蓦地,刀出鞘,李成朝他刺去,男人长枪一挑,拨开他手中的刀。

长枪架在他脖子上,李成看见一头白发的男人,顿时愣在原处,惊愕不已。

“大将军!?”

李成不敢相信,闭上眼睛又睁眼,满头白发的男人不是谢淮旌又是谁?!

赵子毅信中所言不假,大将军真的尚在人世。

不过……

李成皱眉,疑惑道:“大将军,您……您怎成了这副模样?”

谢淮旌握住长枪,往他脖颈近了几分,眸色渐深,冷笑道,声音发寒,“李成啊,你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李成愕然,不甚明白,“您在说什么?”

李成皱眉,握住长枪,将泛着寒光的枪刃抵着胸膛,“属下为人如何,您还不清楚?您若觉得是属下所为,便杀了属下吧。”

他抵着枪刃,缓缓闭上

眼,“属下绝无怨言。”

……

夜风从窗户缝隙吹入屋中,烛台上火光摇曳。

顾如璋扶着醒来的薛玉棠起身,靠在床头,在她身后垫了软枕。

“我自己来。”薛玉棠推开他的手,淡声道,纤手理着被子借势掩了掩隆起的小腹。

顾如璋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觉得有些刺眼,似乎还想瞒住有孕的事,“遮住,我就不知道吗?”

薛玉棠鸦睫轻颤,纤指紧了紧被角。

是啊,全府上下都知道她有孕,她的肚子大了起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糊弄着瞒住他。

顾如璋垂眸看着隆起的被子,冷声道:“孩子都有了,也不给碰么?”

话语刚落,顾如璋握住女子纤白的手腕,她明显颤了颤。

顾如璋手指顺着她的腕骨往下,一根一根掰开她抓握被子的手指,与她五指交扣,掌心紧密贴着,“不是跟玉娘说了,我们是恩爱夫妻,为什么还在怕?”

到底还是没有接受他啊。

可她的身体,比她的嘴巴会说话,与他十分契合。

“没关系,玉娘会接纳的。”顾如璋目光流转,起身去桌上将圣旨拿来,递到她面前。

薛玉棠疑惑,迟迟没有接下,“这是什么?”

“为夫为你求来的。”顾如璋衣袍一撩,在床边坐下,等着她将圣旨打开。

僵持了一阵,薛玉棠接过圣旨,愕然震惊。

她抬眸,不可置信地看向顾如璋,心房滑过潺潺的暖意,震惊又欢喜,“陛下恕娘无罪。”

顾如璋颔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缓缓道:“玉娘喜欢吗?”

薛玉棠潋滟的眸子浸了水雾,她知道他问的不单单是这道圣旨。

她迟迟没有回复,心里很乱,感动的眼泪簌簌落下。

顾如璋修长的指握住女子的下颌,捧着她的脸抬起,虔诚地吻了吻脸颊咸咸的泪水。

薛玉棠纤长湿漉的眼睫轻刷他的俊脸,男人的温热的吻落在脸颊,迟迟没有离开,有往嘴角吻来的趋势,她的呼吸紧了几分,下意识揪住被角。

忽然想起裴凌的疯言疯语,薛玉棠心头一颤,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顾如璋一顿,唇停在她的香腮。

薛玉棠:“这趟出征,染了什么怪病?”

顾如璋敛眉,蓦地含|住她的唇,舌顺着微张的齿滑入,哺住丁香小舌,将她的嘤咛压回喉间,似乎不想让她继续问下去。

第49章 第49章对峙

雪后初晴,树影斑驳,苍白慵懒的阳光穿过树缝,映着地上的积雪。

顾婉音醒来,发现床上没有谢淮旌的身影,霎时睡意全无,随手抓起床边的外衫披在肩头,撩开罗帐,趿鞋匆匆下床。

一束束明亮的光线照入屋中,熟悉的背影坐在桌旁,顾婉音长舒一口气,急促的步子放缓,朝谢淮旌走去。

他像是很早就醒了,沉默着坐在桌边。

谢淮旌听见脚步声,回头与顾婉音的视线相撞,双眸清亮,眼睛早已不是五个月前的浑浊无神。

垂在膝上的手伸出来,谢淮旌握住顾婉音的手。顾婉音愣了愣,疑惑地看向谢淮旌,感觉他今日有几分不对劲,坚定有神的眼睛望着她。

冬日慵懒柔和的阳光倾落在宽阔的肩,谢淮旌紧了紧顾婉音的手,“阿音,这些年受苦了。”

“你、你记起来了?!”顾婉音又惊又喜,太过激动,热泪盈满眼眶。

谢淮旌站起,握住她的手,拉她入怀,粗粝的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都想起来了。”

两个月前,便什么都记起来了,但他想等儿子打仗回来,再亲手了解这一切。

谢淮旌手臂紧了紧,拥着她瘦弱的身躯,“这次出府办事,不会再出意外了。”

顾婉音一愣,洇湿的眸子抬起,握紧他的手,内心紧张不安,“你又要去哪里?”

……

凛冬腊月,寒风呼啸,道上的积雪被扫到两边,卖炭翁拖着一车炭游走在街上,逐家逐户送去新炭,路过开国侯府时,目光不禁在白发男子的身上停留。

谢淮旌束起满头的白发,站定在开国侯府外,微微眯起双眸,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

李成腰间别了配刀,守在谢淮旌身旁,厉眼扫向拦着入府的护院,手握刀柄,只要对方敢动粗,他这把刀一定先出鞘。

谢淮旌凝眸,一步一步踏上开国侯府外的台阶。

护院握紧长矛,厉声拦道:“大胆!已经派人去府内通报,二位再往前硬闯……”

“咻”的一声,谢淮旌抽出李成腰间别刀,横在护院脖子上。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大将军你也敢拦!”李成一脚踹开护卫,“当真是鸠占鹊巢久了,连真正的主子是谁都不认识了。”

护卫被踹飞在地,疼得满地打滚,眼睁睁看着两人进了侯府,疑惑那白发男子竟与侯爷长得一样。两人一来就要入府,问是谁也不说,他当然要拦住这奇奇怪怪的两人。

谢淮旌大步走入侯府,迎面而来数名拿着长矛的护院,他凌厉的目光扫了过去,各个噤声不敢言。

*

平阳长公主正饮着茶,谢淮寇对着镜子整理衣冠,管家跟见了鬼似的,神色慌张进屋,气都没有喘匀,结结巴巴通报道:“大、大将军他……跟大将军一模一样的人,他他他回来了。”

只剩衣领最后一颗盘扣没系上,谢淮寇皱着眉,神色诡异。

“什么?!”平阳长公主蹭的站起来,杯盏放在桌上溅起一圈水珠,惊讶不已,“你确定没看错?”

“哪儿来的人,如此胆大包天,竟冒充大哥!”谢淮寇压住心中的慌张,厉声吩咐加派人手将人擒住。

“他已经进府了,朝雁回坞去了。”管家气喘吁吁说道,他是侯府的老人了,见过谢淮旌,方才护院来禀时,他还不相信,人怎能死而复生呢,于是急急跑到府外,看到谢淮旌的那刻,恍惚了好久。

雁回坞是谢淮旌生前住的地方,在侯府的东北角,谢淮旌出事后,雁回坞便荒废了,加之这些年侯府扩建,雁回坞成了府中最不显眼的地方。

积雪消融,池塘结了层薄冰,死气沉沉,光秃秃的树枝坠着水珠,在冬日阳光的折射下晶莹透亮,院中只有几丛竹子依旧青葱翠绿,亭角的腊梅迎寒开放,清幽花香沁人心脾。

谢淮旌立在月洞门后,凝眸看着落败荒凉的院子,不过是晚回来了十五年,竟是这副光景。

数道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逐渐近了。

“大哥?”谢淮寇看着谢淮旌的背影,一副惊讶又惊喜的表情,他往前走了几步,李成突然伸出手里的刀,阻止他的靠近。

平阳长公主愣怔在雁回坞的入口,不可思议地望着白发男子的背影。

谢淮旌缓缓转过身,漆黑凌厉的眸子看向唤他一声大哥的男子,眉眼中没有一丝温度,根本没有亲人相见的喜色。

凛冽的寒风呼啸,谢淮寇眼神闪躲,有些不敢与他对视,袖中的手紧紧握拳,脸上佯装风轻云淡。

谢淮寇皱了皱眉,摇头坚定道:“不对,你不是大哥。”

“大哥战死,早就不在了,此人是陛下摆驾乾山途中的刺客!”谢淮寇音调大了几分,兴师问罪地诘问道:“李成,你带了什么人到侯府,居心何在?!”

趁着谢淮旌还没有说话,谢淮寇急道:“来人!将这白发刺客擒拿,若有反抗,杀!”

赶来的护院将雁回坞层层围住,这些护院全是年轻人,根本就不认识谢淮旌,只听从侯爷谢淮寇的命令,一时间纷纷擒拿“刺客”。

李成啐了一口,怒骂一通,手里的刀砍向冲来的护院。

谢淮旌一掌震开护院,单脚踹起地上的长矛。

长矛直直朝谢淮寇飞去,眨眼的功夫锋利的矛尖扎进谢淮寇脚下的地,就差一个指节的长度,便扎中谢淮寇了。

谢淮寇失神,被吓得脸色惨白如纸,双腿软了几分。

谢淮旌沉眸,一步一步朝他走去,高大的身影宛如泰山压境,眼神比这凛冬过境的寒风还要冷,“阿寇,十五年了,你还是没变。”

平阳长公主凝眸,心头悸动,呼吸快了几分,手指不听使唤地抖动,此时坚定地相信眼前的男人就是谢淮旌。

他没有死!

甲胄声响起,汪贵带着禁军匆匆赶来,幸好没有晚,紧着的心松下,长舒一口气。

“谢侯爷,陛下传召,随杂家走一趟。”汪贵冷声传了口谕,对谢淮寇没有好脸色,转眸看向被护院围住的谢淮旌,和善道:“大将军没伤到吧,您也随老奴入宫。”

汪贵拂尘一挥,命令禁军道:“来人,将谢侯爷带走。”

且说半个时辰前,顾如璋带着其母顾婉音入宫面圣,状告开国侯谢淮寇曾指使杀手,追杀他们

母子,再告谢淮寇弑兄。

楚宣帝速命汪贵带禁军去了开国侯府,提谢淮寇来御前。

一路上,谢淮寇面色平静,坦然跟着汪贵入了皇宫。

二十三年前谢淮旌攻打突厥,谢淮寇截获了他传回京城的救助信,传到楚宣帝手中时,故意晚了几日。

谢淮寇安插进黑甲卫的亲信,在谢淮旌出征前的酒水中动了手脚,药效一到,谢淮旌浑身酸软,毫无招架之力,自然成了突厥的刀下亡魂。亲信在尸横遍野的战场没找到谢淮旌,便用体型相似的烧焦尸骸伪造成谢淮旌的尸体,将证明是谢淮旌身份的物件放在尸骸上,坐实了谢淮旌的死。

事情尘埃落定,谢淮寇秘密杀死了亲信,而唯一知道这件事的倪云山,也早在几月前被他杀了。

谢淮寇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即使谢淮旌出现又能如何?谢淮旌空口无凭,只要他咬死不认,就不能给他定罪!

汪贵领着谢氏兄弟入殿,平阳长公主紧随其后。

“参见陛下。”

“参见皇兄。”

肃穆的大殿中,顾如璋母子静候在一旁,楚宣帝正襟危坐,沉着一张脸,气势逼人,令人不寒而栗。

谢淮寇仍抱着侥幸的心理,倒打一耙道:“陛下,此人胡言乱语,冒充微臣亡兄,请陛下严惩!”

“阿寇啊,你右腿膝盖往下两寸的地方,有道一掌长的伤疤,是你小时候偷偷爬树,被树枝划伤的。”谢淮旌说着看向平阳,殿中除了她,大家都心知肚明,“长公主当时也在,不会不记得了吧。”

平阳点头,她记得的,坚定说道:“皇兄,他就是淮……”平阳及时改了口,“他就是谢大将军,错不了。”

平阳疑惑不解,“可……可当年送回来的尸首,我与淮寇都确认了,是谢大将军无疑。谢家的半块玉佩,还有我送的,”她看向谢淮旌,男子面色冷峻,跟那陌生妇人站在一起,平阳心里有些不舒服,抿唇道:“我送的香囊。”

顾婉音皱眉。

“胡说,我没收过!”谢淮旌一口否认,眉心紧蹙,看向顾婉音,大有几分跟她保证的语气,“没有的事。”

谢淮旌站了出来,对平阳道:“我想长公主误会了,长公主觉得是我,可未必是我,不是还有与我相貌一样的孪生弟弟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平阳的眼睛瞪大,愣怔在原处,诧异又震惊地转头看向谢淮寇。

“长公主仔细回想,以我的性子,会收下那香囊吗?”谢淮旌说道:“若是刀枪剑戟,我恐怕会收,可这女子之物,我何曾收过?我那孪生弟弟,倾心长公主……”

“你闭嘴!”谢淮寇忍不住了,瞪大眼睛,厉声打断他的话。

平阳从没见过谢淮寇这副模样,冷不丁吓一跳。

谢淮旌继续道:“至于谢家的玉佩,那玉佩与谢淮寇的是一对,只要有了一枚,要仿制另一枚,并非难事。我那枚玉佩,十五年前就碎了。”

谢淮旌眸色渐冷,看向谢淮寇,道:“我为何会战死沙场,阿寇最是清楚。”

谢淮寇皱了皱眉,不解道:“什么?”

死无对证,空口无凭,一样奈何不了他。

谢淮旌正身面对楚宣帝,躬身道:“陛下,臣重伤昏迷,被医女所救,恢复记忆后,臣觉受伤一事蹊跷,怀疑是身边人害臣,便没贸然联系旧部,”他自嘲一笑,“万万没想到臣怀疑错了人,真正蓄谋已久的伪君子就在身边。”

谢淮旌道:“十五年前臣携妻儿回京,传信回谢府,告知了臣信任的好弟弟。抵达京城,谢淮寇约臣相见,哪知这是一个局。臣对他毫无防备,也正是如此,他有了可趁之机,抱住臣寒暄时,藏起来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臣。”

谢淮旌扯开衣裳,赫然露出胸膛那道长长的旧疤。

“大哥在说什么?我看大哥是记忆错乱了,我何时收到过你的信?”谢淮寇一副惊讶的模样,甚是不解,“大哥再次出现时,成了这副模样,此前还被人控制,失了神志,意图弑君是大不敬,如今又在胡言乱语,是得失心疯了么?”

谢淮寇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大哥此番回来是怪我夺了这侯爵。”

第50章 第50章“怀着我的孩子离开,这……

殿中安静,落针可闻。

谢淮寇看着白发苍苍的谢淮旌,他回正身子,面向楚宣帝,挺直了腰背,躬身道:“陛下,大哥没有遇难,是天大的好消息,臣不甚欢喜。臣与大哥手足情深,岂会害大哥?!”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满是兄弟情深。

“既然谢侯爷不认,那便谈谈另一件事。”顾如璋站了出来,睨了谢淮寇一眼,凌厉的目光如刀般,足以杀他千百次,“谢侯爷不觉殿中有一妇人很是眼熟?”

话音刚落,数道目光齐齐聚在顾婉音身上。

谢淮寇皱眉,只看了一眼便迅速挪了视线,道:“不认识。陛下,朝中同僚都知,你顾如璋跟本侯不对付,有次以下犯上,拿剑指着本侯,差点要了本侯的命。”

顾如璋抬手拍了拍,汪贵带着倪云山入殿。

谢淮寇双目一瞪,神色明显有些慌了。

倪云山跪在殿中,道:“陛下,我乃谢淮寇心腹,这二十多年帮谢淮寇办了不少龌龊事。当年便是他,指使潜入黑甲卫的亲信,在谢大将军的酒水里下药,害得谢大将军在战时手脚无力,事后,谢淮寇为了事情不暴露,命我将亲信杀掉,以绝后患。”

谢淮寇怒目圆睁,“你胡说!这是污蔑!污蔑!陛下,臣没有!”

他说着就要去捂住倪云山的嘴巴,被顾如璋按住肩膀,按跪在地。

倪云山啐了谢淮寇一口,继续道:“我替他办事,他连我也要灭口,幸是还剩一口气,被顾将军救了。十五年前,谢淮寇约见谢大将军,趁其不备,捅了谢大将军。谢大将军倒在血泊中,他以为气绝身亡,便命我暗中将尸首拉去乱葬岗丢掉,我照做了。两日游,谢淮寇命我将随谢大将军入京的妻儿也处理干净。”

楚宣帝重重拍了龙椅扶手,震天作响,阴沉的脸愠色不减。

倪云山抬手,狠狠刮了自己一耳光,懊悔不已,“我追杀他们母子至悬崖,将重伤的顾氏推下悬崖。”

倪云山看向顾如璋,愧疚悔恨,“念孩子幼小,我不忍下手,留了受伤的他自生自灭,顾如璋便是那幼子。”

“我知道了谢淮寇太多事情,眼看着他弑兄杀人的龌龊事即将暴露,他为了自保,便杀我灭口。”倪云山指着谢淮寇,怒道:“我被顾如璋所救,苟延馋喘,否则今日还不然还能在揭露谢淮寇的伪善面目!”

平阳长公主如闻天堑,又惊又愤地看向谢淮寇,这么些年,还是头次看清他的真面目,已经不能用歹毒二字来形容了。

“饶是臣妇大难不死,捡回一命,奈何伤势严重,一直昏迷,半年前才苏醒,老天有眼让我们一家三口重聚。”顾婉音跪下道:“陛下明察秋毫,请陛下严惩恶人!”

顾如璋厉声道:“再带证人!”

楚宣帝让顾婉音起身,禁军押解着绑住手脚的郭裘、冯甸二人入殿。

谢淮寇忐忑不安,别过头去不看那戴了赤色手套的郭裘。

郭裘做梦都想兴复高氏王朝,看着近在咫尺的龙椅,顿时红了眼,他挣扎往前,禁军狠狠按住他的肩膀,膝窝被禁军一顶,狼狈地跪在地上。

冯甸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大半年,大半年没见过阳光,都快疯了,试图用同门情谊求一条生机,去抓顾婉音的手,“师妹,我的好师妹,救救师哥。”

谢淮旌凌厉的眼瞪向冯甸,拉着顾婉音到身后。

冯甸气急败坏,吹了吹口哨,用哨声代替笛声,却发现谢淮旌没有任何反应,他瞪着眼,大惊失色,“不可能,怎会如此?阿蛮听令!阿蛮!”

谢淮旌冷眼一扫,“下三滥的手段。”

冯甸卸力地跌坐在地上,“竟让你们将毒给解了。”

他最满意的一个作品,就这样没了。

冯甸常在乱葬岗寻找可用的试验品,偶然间发现了还没断气的谢淮旌,于是连夜将人扛回山中破屋,止血治伤,将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谢淮旌救了回来。

冯甸用药物将谢淮旌控制,拿他炼一些稀奇古怪的药,慢慢的,谢淮旌一头黑发在一夜间全白,面容也随着试药,逐渐改变。

冯甸用笛声控制谢淮旌的思想,听他的号令。

冯甸一时间难以接受他十来年的心血竟在短短半年间毁于一旦,发疯得去抓顾婉音,“师妹用了什么药?哪几味药材能治?”

谢淮旌拉着顾婉音的手护在身后,一脚踹开冯甸。

那脚力道之大,冯甸痛得龇牙咧嘴,他看向一直无事的郭裘,心中不平衡,指出是郭裘为了逃出城,与谢淮寇做了交易,让他带着阿蛮去杀顾氏母子。

郭裘恨铁不成钢,瞪冯甸道:“你就如此沉不住气!”

“顾如璋中了你的蛊毒,他还得找你……”郭裘说着,顾如璋大掌一伸,蓦地按住他的肩,狠狠扭动,痛得他无法说话。

顾婉音、谢淮旌惊讶,双双看向儿子。

顾如璋道:“陛下,谢淮寇私放前朝余孽出城,又一再派人追杀我们母子,为了私欲弑兄,桩桩件件证据确凿,请陛下裁断。”

殿中的气氛骤然凝结,楚宣帝沉眸看去,杀戮四起。

谢淮寇辩无可辩,认下了罪行。

谢淮寇抬眸看着平阳,不甘心道:“一直以来都是我守在你身边,可你偏偏眼里只有他,”指向谢淮旌,道:“他有什么好?!你还为他守节三年,他现在有了妻儿,更不会……”

“闭嘴!”平阳难堪,气愤地一巴掌扇去,震得手麻,“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亲生哥哥也下得去毒手!”

平阳转身,宽大的裙摆摇曳,跪下道:“皇兄,臣妹要休夫。”

楚宣帝自然是准了。

“传朕旨意,谢淮寇弑杀亲兄,天理难容,即日起剥夺爵位,勾结叛党,罪不可恕,三日后问斩!”

“来人,将他拖下去。”楚宣帝手一挥,禁军将谢淮寇带了下去。

楚宣帝道:“平阳,你出去。”

平阳看了眼被谢淮旌护着的顾婉音,心里不是滋味,“臣妹告退。”

平阳退出大殿,楚宣帝厉眼看向郭裘,“你说顾如璋中了蛊毒,什么蛊毒?”

郭裘阴恻恻笑起来,笑容诡异,有种终于赢了一局的畅快,道:“嗜血的怪物。”

郭裘逃离京城时,匆忙间将冯甸屋中捣鼓的那蛊虫带走了,两军交战的时候,在混乱中用到了顾如璋身上,他已经成了嗜血的怪物。

冯甸恍然大悟,“原是它啊。”

“疯子!”顾婉音气得手抖,甩开谢淮旌的手,来到冯甸面前,毫无形象可言地揪住他的衣领,“你还要害多少人才肯罢休!你领人灭了师门,又给淮旌下药,还、还……”

顾婉音气得呼吸不畅,谢淮旌从后面扶住她不稳的身子。

顾如璋薄唇紧抿,嘴硬道:“无碍,没事。”

郭裘眼尾上扬,笑得诡异,“现在是没事,不代表月圆前后那段日子没事,年轻人,嘴巴可不要这么硬。”

冯甸求生心切,向楚宣帝求道:“蛊毒是我研制的,我自然知道解法,只要陛下绕我一命,我都告诉你们。”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楚宣帝上身前倾,手肘撑着膝盖,幽幽看向冯甸,“跟朕将条件?你说说。”

冯甸以为皇帝答应了,喜上眉梢,道:“饮下脐带血即可解蛊。”

顾婉音皱眉,邪门歪方,是他的手段。

“拖下去,三日后与谢淮寇一起问斩。”楚宣帝挥手道。

冯甸愕异,后知后觉被皇帝骗了,骂骂咧咧地被禁军拖出大殿。

两月前,顾如璋不慎落入敌方圈套,与敌军交战时,被下了蛊毒,月圆前后两日,蛊毒发作,意识丧失,嗜血如命,成了吸血的怪物。

太子封锁消息,下令营中将士不得妄议此事,也不得泄露顾如璋中了蛊毒一事。顾如璋同样不想让亲人知道这件事,瞒了有几日了,不料郭裘今日说了出来。

离宫的路上,顾婉音惴惴不安,握紧了谢淮旌的手,今日初十了,还有五日就是腊月十五月圆之夜。

顾婉音心中难安,道:“冯甸的话不可信,他那些邪术诡方都是乱试出来的,不能信。一定还有其他法子将蛊从阿璋身体里引出来。”

她念叨着这一番话,让摇摆不安的心逐渐坚定下来,她有办法治好儿子。

顾如璋可以控制住自己,但独独担心薛玉棠受刺激,叮嘱道:“爹,娘,这事不能让棠儿知道。”

昨日薛玉棠与裴凌相见,不知裴凌跟她说了什么,她已经有了疑心,昨夜追问着他。

她就是如此,从小就担心他的安危。

顾如璋一回府,便朝云翎居去,婆子们在院子里扫雪,关起来的寝屋却十分安静,没有听见薛玉棠的声音,静得好像她不在一样。

顾如璋敛了敛眉,大步流星走过庭院石子路,推门入屋。

浓郁的熏香扑面而来,是夜合藤的味道。

顾如璋眉头紧蹙,沉着脸将门窗打开,吹散这味道。素琴趴在桌边,明显是吸食过多夜合藤,睡了过去。

屋子里没有薛玉棠的身影。

顾如璋暗道不妙,心里慌乱,迅速叫醒素琴。

“夫人呢?”顾如璋沉声问道。

素琴睡眼惺忪,“夫人在屋中啊,”她说着环顾一圈,被窗外入屋的寒风一吹,打了个哆嗦,屋中除了她哪有薛玉棠的影子。

“夫人呢?”素琴揉了揉眼,噌的站了起来,被她手臂压在桌上的一封信显露。

【和离书】三个大字赫然映入顾如璋眼眸,刺得发疼。

顾如璋认得她的字迹,沉着脸拿起那封和离书,看也没看便将它撕个粉碎。

手一扬,细碎的纸片洋洋洒洒落下。

纸片太碎,无法粘黏复原。

男人周身气压骤降,素琴噤声不敢言。

“我离开后,夫人做了什么?”顾如璋冷声问道,锦靴踩过纸屑,朝香炉走去。

素琴:“夫人照例喝了安胎药,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夫人说想练字了,于是去了书房写写画画,然后……然后就回了寝屋,点了熏香在榻上看书。奴婢在一旁候着,不知怎么就、就睡着了。”

顾如璋解开香炉盖子,炉中还剩三分之一的香没燃完。

不到一个时辰,她跑不远。

顾如璋翻了翻她常用的抽屉,她果然将圣旨带走了。

顾如璋转身踏出屋子,在檐下问道:“夫人何时离开的云翎居?”

扫雪的婆子们放下笤帚,回忆道:“估摸着有一个时辰了,夫人叫了车夫,好像是去济世堂。”

顾如璋面色难看,疾步走下屋檐,去了马厩牵马。

她的病早已痊愈,去哪门子济世堂。

……

腊月间,陆续有百上街置办年货,集市人头攒动。

薛玉棠拢了拢披风,扶着后腰,慢慢走在街上,每一步都稳稳的,她好不容易摆脱掉顾府的马车,来到西市最近的车坊租赁马车。

热闹的集市后面,行人三三两两,不远处整齐排着一列马车,薛玉棠步子不禁快了几分,眼尖的车夫迎了上来,笑脸

问道:“夫人租车吗?来来来,看着我那辆马车。”

车夫指了指那边的马车,问道:“夫人要去哪啊?”

“城南码头。”薛玉棠说着就往车夫指的那边去。

阵阵马蹄声传来,顾如璋策马而来,鹰隼般的眸子直直盯着她。

薛玉棠瞳仁紧缩,心紧到嗓子眼,脑中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转身,急急离开。

男人绾紧缰绳,策马从她面前掠过。

“吁——”

顾如璋勒挺疾驰的骏马,拦住她逃走的道,“夫人要去哪?”

他从马背上下来,大步流星朝她走开,蓦地伸手,将转身的她拉住,垂眸看向披风也藏不住的隆鼓小腹,冷声道:“夫人有了身孕,也要逃么?”

男人阴沉的脸上愠色浮现,握住细腕的虎口用力收拢,薛玉棠喉咙发紧,想说的话凝在喉间,怎也道不出来。

……

婆子丫鬟们在院子里打扫,忽见将军横抱着夫人出现在视线里,夫人的目光看过来,立即低头将脸埋进将军的臂弯,扯着披风遮住脸。

顾如璋抱着薛玉棠走过院子,厉声吩咐道:“都散了!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进屋!”

婆子丫鬟们纷纷低头,拿着扫帚迅速离开院子。

寝屋里的夜合藤味道已经散去,顾如璋抱着薛玉棠入屋,后脚一勾,房门嘭的关上。

薛玉棠被放在榻上,男人立在她面前,脸色极其难看,刺骨的寒意从他身上散出,她手搭着小腹,害怕地咽了咽嗓子。

顾如璋一步步靠近,岔|开的腿刚好将她的双膝圈在腿间,冷声道:“倒是小瞧玉娘了,都学会用夜合藤了。”

“是你无耻,曾在我屋中燃这香。”

薛玉棠如坐针毡,身子在榻上往后退着,“我留了和离书,此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顾如璋冷笑,看了桌上的碎屑,俯身而下,双臂撑在她身侧的榻上,“玉娘是说那些纸屑。”

薛玉棠看了过去,皱眉道:“你、你无耻!”

“我无耻?”顾如璋冷声嗤笑,垂眸看着生气的她,“如何?”

如何两字说得理直气壮,不带一丝含糊。

“怀着我的孩子离开,这叫哪门子的,一别两宽。”

顾如璋抚上女子隆起的的肚子,一掌握不住,薛玉棠害怕地颤了颤,隔着衣裳感受到男人掌心炙热的温度,手掌游走间,肌肤像是火苗灼烧。

掌心握住的是未出世的孩子,顾如璋抬眸看着她,“这辈子,你都休想离开我!”

他偏执地说着,搭在肚子上的手掌慢慢挪至她后腰,抬起她粗笨的腰肢,贴近他,薛玉棠眼睫颤动,男人的身影压得越来越近,她呼吸一紧,胸口像是压了巨大的石头,逼得她喘不过气。

薛玉棠抬手抵着男人的肩膀,眼眶微红,崩溃道:“裴凌要杀你,他要复仇。”

顾如璋愣怔,这就是她逃离的原因?

“他想杀你,”薛玉棠眼里泪花打转,声音带着哭腔,“他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要我杀了你啊!”

这场婚姻是顾如璋强求来的,薛玉棠本就不愿,是恨他的,裴凌不达目的不罢休,昨日是以母亲的下落相要挟,后日会是什么?大后日呢?

裴凌已经杀红了眼,有的是逼她的法子。

顾如璋沉声道:“三日后裴凌问斩,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掀不起风浪。”

贴着她后腰的手掌用力,掌根带着力,推着她入怀,顾如璋抱住她,唇擦过她泪痕涟涟的脸蛋,舔舐干净温热的泪。

薛玉棠别过头去,哽咽道:“强扭的瓜不甜,放过彼此。”

顾如璋顿住,脸色阴沉的吓人,漆黑的双眸如幽谷寒潭,望不到底。

他倏地握住薛玉棠的下颌,紧绷的唇缓缓张开,冷声道:“解渴就好,何必求甜。”

顾如璋大手抚上她的肚子,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玉娘不是正怀着我们的孩子?”

男人的大掌游走在腰侧,又缓缓往上,轻抚她的肚子,似乎下一刻就要吻上她的小腹了,薛玉棠紧张,连呼吸都快了几分。

肚子蓦地抽搐,薛玉棠捂住肚子,疼得出声。

顾如璋一下紧张起来,阴翳的脸上浮现担忧之色,“怎么了?”

薛玉棠脸色煞白,温软的手推开顾如璋的大掌,“肚子痛,它好像踢了我一下。”

顾如璋赶紧抱她躺在榻上,垂眸看向圆滚滚的肚子。

男人沉眸,眼梢缓缓上扬,正声道:“孩子在抗议,说让爹娘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