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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 照青梧 38623 字 4天前

第21章 第21章“不能留印子。”

清晨鹊啼阵阵,罗帐里光线柔。

锦被下,顾如璋遒劲有力的手臂挽着女子不盈一握的柔软腰肢,搂抱着她入怀,怎也不想撒手,指腹轻轻摩挲腰间软肉。

怀中女子呼吸绵长,昨夜哭闹了许久,还没醒来。

以往尚能克制,如今佳人在怀,顾如璋越发贪恋她身上的气息,下颌轻蹭她发顶,似乎还是不满足,低头将整张脸埋入她的颈窝,蹭了蹭,贪婪地汲取独属于她的馨香气息。

舌在雪颈吻痕处描摹,加深一枚枚他的印记。

“都如此了,还不醒么?”顾如璋埋首雪颈,低喃自语。

他轻笑一声,从颈窝抬头,挽着柳腰的手臂逐渐收拢,将女子牢牢抱紧,生怕她就逃了,没有小衣束缚的胸|脯与他紧紧相贴,压出一抹弧度。

察觉到她身子突然变得僵直,顾如璋垂眸,怀中女子面若芙蓉,眼皮紧闭,鸦睫轻颤,呼吸似乎也屏住了。

他伸手,骨节分明的长指缠绕乌发,穿梭在柔顺的发间,垂眸看着她的睡颜。

屋外来回踱步的次数越发频繁,顾如璋长指缠绕一缕乌发,神色不悦地敛了敛眉,心道梁琦最好有要紧事。

顾如璋鲜少赖床,如今温香软玉在怀,倒是比往日晚起了,越发不舍这锦被里的滋味。

在女子额间落下一吻,顾如璋终是松开她,趿鞋下床,离开前将被角掖得严实,垂落的罗帐遮住旖旎春光。

寝屋的门打开又关上,一切归于宁静。

薛玉棠缓缓睁开眼,鼻子一酸,温热的泪从眼角流出,她理了理被男人摸过的头发,用手指代替篦子,梳顺长发,纤指绕着一缕乌发,贝齿咬着下唇,整个人缩回锦被里,委屈地哭起来。

她翻了个身,掀起锦被兜头罩住,牢牢攥住衣襟,蜷缩在床的角落。

薛玉棠哭得昏昏欲睡,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其实也不算睡,迷迷糊糊醒了几次,回忆与梦境交织在一起,曾经熟悉信任的亲人都变了,陌生又可怕,也不知是否因为锦被还留着顾如璋的气息,她总感觉他还在身后,像斩不断的藤蔓,缠着她,

紧紧抱着她。

薛玉棠大口喘息,无力地支起手臂,靠向床头。

素琴在外间候着,听见响动进来伺候。

罗帐半撩,一袭桃夭色中衣的薛玉棠依靠床头,乌发垂落臂弯,眼睛又红又肿,气色也不是很好,淡声吩咐道:“我要沐浴。”

只说了一句,便又将罗帐放下。

素琴望着垂落的罗帐,心里不是滋味。姑娘上次恹恹无神,还是老爷去世下葬的时候。

昨儿将军竟在姑娘这里过夜了,吵架闹出的动静有些大,临近子时才方休,榻边的花瓶都碎了好几个,榻上更是凌乱不堪。

姑娘身子骨弱,哪经得起这般折腾。

素琴备好沐浴水,艳丽的玫瑰花瓣浮了一层,浴桶边的架子上另放了一篮花瓣,她习惯性伺候姑娘脱衣,却被姑娘赶出浴室。

薛玉棠脱下中衣,胸|脯的吻痕不止一处,刺眼醒目,她脸颊火|辣辣疼,他怎如此孟浪。

混蛋!

薛玉棠一拳砸在浴桶里,溅起一片水花。

身子浸没在温热的水中,薛玉棠靠着浴桶,感觉疲惫在逐渐消散。

她掬起水面的一捧玫瑰花,试图用花瓣洗去胸|脯深浅不一的吻痕。

但没有任何效果,反而让雪肌越发红了。

薛玉棠难堪,脸颊涨红。

前方屏风上忽然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薛玉棠红着脸斥他出去。

男人的步子不过停下须臾,又逐渐逼近,在浴桶外驻足。

长指撩开雪颈后的乌发,凝脂般的肌肤比桃花还要娇艳,他眼眸一暗。

薛玉棠背对着他,双臂交叠护在水下的胸前,红涨着脸避开颈后的手指。

顾如璋的目光淡淡扫过,拎起架上花篮,指腹捻了几片玫瑰花洒入水面。

他幽幽说道:“方才探子来禀,玉娘可知你兄长为何来京?”

薛玉棠抿唇,神色迟疑。

她气愤地看着居高临下的男子,暗骂他卑鄙。

“顾将军这次又要我做甚?”

“叫阿璋,”顾如璋脸色黑沉,纠正她道:“顾郎也尚可。”

顾如璋垂眸看着她,鹰隼般的目光紧逼,等着她开口。

僵持半晌,薛玉棠小声嗫嚅,唤了一声阿璋,男人神色稍缓。

“我动了他的线索,他自是要来京看看。”顾如璋伸手探入水中,吓得薛玉棠将双腿挪向浴桶另一边,可他并没想抓握纤白玉腿,长指搅动浴水,掬起一捧带花瓣的温水。

水珠从他掌心落下,滴答落在漂浮的玫瑰花瓣上,荡起花瓣涟漪,水下雪白纤腿欲遮未遮。

薛玉棠慌张侧身,光洁的雪背对着他,一手掩住胸口,一手垂落,也遮住不给他窥探。

薛玉棠几乎贴到了浴桶,疑惑问道:“什么线索?”

顾如璋也不打算藏了,做过的事情就应当被她知晓,炽热的目光看向雪背沾着的玫瑰花瓣。

一红一白,极具冲击感,他喉结滑动,沉声道:“柳豹。”

薛玉棠愣怔,慢慢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谁让玉娘受了委屈,我必屠之。”

顾如璋一字一顿说道,仿佛是他的承诺,薛玉棠却听得毛骨悚然,只觉如今他太陌生了。

顾如璋从袖中拿出小巧的瓷瓶,在手中把玩,狭长的丹凤眼眯起,看向女子雪白湿润的薄背……

浴桶边湿漉漉,溢出一圈玫瑰花瓣,狼藉一片。

狭窄的美人榻难以容纳两人,薛玉棠上身只披了件外衫,被男人抱坐在膝上,面对面亲昵的距离令她羞窘惶惶,艳丽的石榴裙下雪白小巧的足紧绷着,全部缩回裙裾里,不让他看。

刚从浴桶出来,女子面若芙蓉,凝脂般的肌肤水灵灵的,周身氤氲着淡雅的玫瑰花香,纤指抓紧敞开的外衫,可也难掩雪肌春色。

顾如璋取了药膏在指腹,摩挲着用余温化开,低醇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松开,上药。”

薛玉棠脸上早已红霞飞,攥紧衣襟,小声嗫嚅道:“我自己来。”

男人挽住她腰肢的手臂收拢,桎梏着她,“听话。”

他此刻还温声细语的,可一旦她坚持着拒绝,再荒唐孟浪的事情,他也做得出来,薛玉棠感觉贴着后腰的灼热大掌扯着外衫,大力之下似乎要将她的衣衫撕碎。

她闭上眼睛,攥住衣襟的手缓缓松开,垂落在膝上,抓了一把石榴裙。

轻薄的外衫如柳絮般从雪肩滑落,天气不算暖和,薛玉棠身子被激得轻颤。

青天白日,裸|裎相对,薛玉棠实在是没脸看,闭了眼,但感官被无限放大,男人的气息越发浓郁,感觉他在逐渐凑近,指腹似乎在胸膛前逡巡,迟迟没有动作。

薛玉棠呼吸骤紧,屏气凝神,不安地抓紧裙子。

蓦地,他的手落下,清凉的药膏已被染上他温热的气息,指腹揉按打圈。

薛玉棠不安地轻颤,顾如璋挽住她的腰往前贴近,不容她避开,沉声道:“药膏祛瘀,需将药揉进去,方有效果。”

凝脂般的雪肌烙有深浅不一的吻痕,男人修长的指沾着药膏,覆上痕迹,轻轻揉按。

五指握住,慢慢收拢,指缝间溢出香软,那颗赤色小痣盈出在指尖。

薛玉棠轻呼,娇|吟出声,睁开眼急忙按住顾如璋的手,眼角湿润,粉润的脸薄汗涔涔,咬着唇摇头。

水雾蒙蒙的眸子看着他,无声央求他,娇娇怜怜的模样早已勾得顾如璋心猿意马,额上渗出密汗,突起的喉结上下滑动。

蓦地,他低头吻上湿漉漉的眼,将人按在怀中,紧密不分。

她的眼,她的鼻,她想骂他的唇。

*

桃花灼灼,蜂蝶阵阵,西边的天被夕阳染红一片。

院子里的秋千慢悠悠荡起,石榴裙下的绣花鞋若隐若现,薛玉棠抓着秋千绳,看着夕阳落下。

影子映在假山上,看起来有些忧伤。

她今日想出府,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下,没有顾如璋的命令,她不得踏出府中半步。

薛玉棠在秋千上从黄昏坐到夜幕降临,皎洁的月光倾洒院落,她倚着秋千,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去思考。

素琴苦苦劝道:“姑娘,您都坐了一下午了,咱进屋用膳吧。”

薛玉棠没有反应,倔强地坐在秋千上。

素琴无奈站到一旁。

树影婆娑,回廊下出现顾如璋的身影,高大颀长的身影踏着月光,出现在院子里,朝秋千处走来。

他面色有些沉,跟这稠黑的夜色别无二致,乌沉沉的眸子盯过来,薛玉棠心惊,头皮发麻,双手下意识抓紧秋千绳。

顾如璋一个眼神,素琴便屏退离开,院中静得可怕。

他停在秋千前,周身气息骤降,投下的身影笼罩着她,薛玉棠隐隐不安,从秋千起身,欲绕过他离开,蓦地被男人抓住手腕。

薛玉棠皱眉,挣脱不开他的桎梏,“疼。”

顾如璋紧握她的手腕,质问道:“为何不吃晚膳?”

“没胃口。”薛玉棠淡声说道,心中的气还没有消散,别过头去不看他,“你松手。”

顾如璋心里堵闷得慌,两人在秋千前一阵争执拉扯,他忽地挽住女子细腰,单手将她扛在肩头,往屋子里去。

披散的乌发快要触地,薛玉棠只觉天旋地转,捶打着男人后背,在一句句让他放开的声音里,被扛进了寝屋,跨坐在他身上。

顾如璋按住乱动的腰肢,沉声道:“玉娘自己吃,还是我喂。”

伪装撕开,偏执的心思在她面前暴露得彻底。

薛玉棠的眼睛慢慢红了,眼角有了润意,大掌抵着她的腰,如此近的距离,她不敢乱动。

“我吃。”

薛玉棠无奈妥协,推了推男人健硕的胸膛,没推动。

跨坐的姿势,如何吃饭,她皱眉看着他,委屈的模样似在控诉他。顾如璋掌心摩挲着腰间软肉,须臾间调转,抱她横坐在腿上,

突然的变动吓了薛玉棠一跳,下意识伸手圈住男人的脖子,稳住重心。

满桌都是她喜欢吃的,可她还是没有胃口。

薛玉棠就这样被他抱着,去拿桌上的碗筷,随便夹了菜,低头小口小口吃。

顾如璋饶有兴致地看她,雪腮鼓动,着实惹人怜惜。

薛玉棠匆匆吃了几口,便放了筷子,端起花茶漱口。

唇角的水光,被男人拿着丝绢擦拭,顾如璋眼底炙热,不在满足指腹的柔软,衔住她的唇,尝尽她唇间的花香。

烛光下的影子彼此交缠,呼吸声紊乱,缱绻。

男人托着她的后脑,加深这一吻,追着她的舌,搅缠。

薛玉棠嘴都亲麻了,逐渐喘不过气,好不容易推开他,像是被他抽去力气,软绵绵伏在他臂膀,红肿的唇瓣翕张,缓缓呼吸。

薛玉棠揪住衣襟,眼圈红红的,委屈说道:“明日去济世堂扎针,不能留印子。”

昨夜犯病躲避不开,让他纾解已是荒唐,他这般强势,花样也多,今夜万万不能再由着他亲。

否则,明儿真没脸见人了。

顾如璋垂眸看她,神色辨不出喜怒。

夜色阒静,泠泠月光照入寝居,烛台火光摇曳,罗帐内静谧无声。

薛玉棠难以入眠,身后的男人紧紧抱着她,下颌枕在她颈间,就算是就寝,也要攥着她的手,偏执地与她十指紧扣,不容分开。

*

翌日,薛玉棠终于出府了,马车驶离顾府,往济世堂的方向去。

十字路口,几名奴仆鬼鬼祟祟地躲在墙角,留心着驶来的马车,他们要等的正是顾府的马车。

一奴仆从兜里掏出把瓜子,等得有些没了耐心,“今儿该不会白等一日吧。”

“白等也要等,四小姐的命令,你敢不从?且再等等,说不准就快到了。”

这厢,马车没等来,路过的骏马突然折回,停在墙角,马背上男人的身影挡了光亮,寒眸扫过鬼祟奴仆。

顾如璋扯唇笑了笑,阴鸷可怕。

大风刮过,卷起飞扬的尘土,墙边哪里还有奴仆的身影,倒扣的背篓里似乎藏了重伤的人,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在空中,逐渐被风吹散。

……

杨柳依依,风卷起车帷,河边茶楼对面停了辆华丽的马车。

沈四姑娘不时往车厢外张望,窗楹外面人来人往,可就是没有她久等的人出现。

“姑娘莫急,奴婢打听过了,薛玉棠今日治病,必出顾府。”丫鬟说道:“人都安排下去了,只要顾府的马车经过,就可动手。”

沈四姑娘就等着出一口气。

这劳什子来投奔顾如璋的女子,真不是省油的灯,在谢世子办的马球赛上费尽心思出风头,坊间都在传她是冷溪的关门弟子,一时间诸多文人雅士想购画,偏偏她又玩起了闭门不见的那套,可谓吊足了胃口。

前几日,沈四姑娘的母亲李夫人约薛玉棠相见,此后父亲就与母亲吵了一架,竟还将母亲赶去了庄子。

母亲离府那日,还特地叮嘱她小心薛玉棠。

这一切难道不就是因薛玉棠而起?

沈四姑娘气急败坏,本想约薛玉棠出来,帖子都递去顾府了,门房直接回绝了。

她好歹是御史大夫之女,哥哥沈邵也是朝中权臣,如今竟被一乡野女子这般藐视,她属实咽不下这口气,一番打听得知薛玉棠每隔五日会去济世堂。

今日必让薛玉棠出丑!

沈四姑娘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顾府马车的身影,可马车四平八稳地从她眼前驶过,马儿不像是要失控的样子。

沈四姑娘皱眉,泛起了嘀咕,隐隐感觉不对劲。

倏地,她乘坐的马车突然失控,骏马嘶吼,开始横冲直撞。

“怎么回事?”沈四姑娘惊慌,身子毫无征兆地往前,撞到摇晃的车板,还没稳住身子,又被甩到了后面,后背撞得生疼。

不是,怎成了她的马车失控啦。

不应如此!

车夫拉着缰绳,掌心勒出了血,失控的马根本不停使唤,横冲直撞,撞翻了街边小摊,又直愣愣冲向河边。

砰的巨响,马车直撞桥头石柱,沈四姑娘跟丫鬟被一股大力甩出车厢,扑通一声掉入冰冷的河水里。

“有人落水了!来人!”围观的百姓胆战心惊,呼喊救人。

一时间岸边围满了人。

沈四姑娘在水中扑腾,狼狈不堪,本是为薛玉棠准备的一切,没想到自己却成了局中人。

骏马不疾不徐经过人群外,顾如璋挽着缰绳,冷睨的目光扫过河中的女子。

他面色冷峻,敛了视线,在人群外看了眼热闹,悠悠离去。

*

济世堂。

姜柔拔出薛玉棠胸前最后一根银针,扶她从榻上起身,温声询问,“姑娘近日可觉舒服了?”

针灸的隔间只有二人,薛玉棠整理好上衣,回道:“以前总是胸口闷,若是步子快些,也会有些急喘,如今倒是舒缓了很多,整个人感觉轻快了。”

姜柔明了,在诊台前坐下,再仔细凭了凭她的脉象。

凭脉的时间有些久,薛玉棠心里越发没底,待诊完脉,问道:“姜大夫,喝了大半月的药,我如今是否好点了?”

姜柔点了点头。

薛玉棠展眉,指尖轻叩案几,待姜柔搁下笔才低声问:“既然身子骨硬朗了,那如今可忍得疼了?”

“譬如严厉的……家法,可有性命之忧?”

薛玉棠清楚自己的身子,若非怕敲响登闻鼓后无法承受笞刑,一番折腾下来连最后的人证都没有了,她又何苦等这病弱之躯好转,将事情一拖再拖。

姜柔凝眸看向薛玉棠,觉得这突来的话有几分不对劲。

半晌,姜柔摇头道:“姑娘的身弱自幼就是,不是单喝了半个月的药就能彻底改变的,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这身子骨需多加静养,经不起折腾,轻则这些日子的调理,空亏一溃,重则确有性命之忧。”

“凡事欲速则不达。姑娘最近是否情绪波动大?闷闷不乐也对身子不好。”

薛玉棠抿唇,一颗期待的心忽然间跌入谷底。

姜柔叮嘱了她几句,与她一起离开隔间。

素琴在医馆大堂候着,见薛玉棠出来,便迎了上去,在药柜前等着拿药。

从济世堂出来,薛玉棠看着两包新开的药,思绪纷乱,让车夫去了点墨斋。

这个时辰,点墨斋里有三两公子赏画买画,浓郁的墨香扑鼻而来。

掌柜的对薛玉棠的印象深刻,本是在招呼客人,见她来了,将她引到一边,道:“哎呦,姑娘怎才来。”

薛玉棠疑惑,抱着画问道:“发生了何事?是有人要买画?”

掌柜的频频点头,叹惋道:“姑娘既决定要卖画,临时变卦了可不厚道啊。前个日子,有俩贵人想买冷溪的画,”他伸出两指,比划道:“一位是沈御史,一位是大农丞夫人。”

薛玉棠的眼眸顷刻间亮起,语气里掩不住的喜悦,“掌柜的可否帮我约一约沈御史?”

“就是这么个事儿!沈御史与崔夫人一前一后听闻冷溪有新画问世,都想买,我去将军府传了口信,跟姑娘约时间,是姑娘避而不见呐。”

薛玉棠皱眉,“我何时避而不见了?”意识到什么,她皱眉看向素琴,若无顾如璋的命令,府中的奴仆自是不敢拦她的消息。

素琴愧对姑娘的信任,低头解释道:“因姑娘前阵子受伤,将军便没有让姑娘再出府。”

掌柜的一听,大抵明白是怎么个事儿了,他也犯不着跟钱过不去,道:“姑娘既来了,若诚心卖画,我这就派人去请崔夫人。至于沈御史……”

他欲言又止,“还是先见见崔夫人吧。”

沈御史和崔夫人都钟情此画,有些争锋相对,崔夫人愿出双倍价钱买画,做生意嘛,自然是利益最大化。

薛玉棠犹豫半晌同意了。

这崔夫人又是何人?

*

临江茶楼包厢。

薛玉棠遣走素琴,在包厢等候多时,静谧的走廊忽然响起说话声,只见数名婆子丫鬟拥着一孔蓝色外袍的中年妇人从屋外进来,夫人云髻峨峨,修眉联娟,衣饰华丽,端庄雅娴又不失威严。

薛玉棠从凳上起来,莞尔一笑,与她打了个照面。

崔夫人进屋微愣,仔细打量着眼前的

女子,不敢相信竟在此处看见了那张七分相似的脸,眼眶逐渐红润。

“都出去。”崔夫人屏退婆子丫鬟,拉着薛玉棠的手坐下,余光瞥见桌上的画卷,柔声问道:“这便是你师傅冷溪的新作?”

经历过被无端辱骂,薛玉棠真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抚下崔夫人的手,借着起身拿画,拉开与崔夫人的距离。

薛玉棠将画展开,崔夫人仔细端详,画风虽然变了些,可那娟秀字迹确是她熟悉的。

“是她,是她!”崔夫人喃语道,将画放下,拿着丝绢擦拭眼泪的泪。

崔夫人看着薛玉棠,还没问便已经十分肯定,“我瞧着,你便是溪娘的女儿,跟她年轻时太像了。”

她一把将薛玉棠抱入怀中,疼惜地抚摸女子的头,宛如对待亲生女儿一般,薛玉棠身子僵直,狐疑地忘了推开她。

“夫人是?”薛玉棠问道。

崔夫人松开薛玉棠,拉着她的手放在膝上,和蔼可亲道:“丫头,我是你母亲裴溪的闺中密友,你崔姨。”

薛玉棠的母亲名唤裴溪,但是她不知母亲为何作画时瞒住身份,以冷溪自居,也不准她将这事四处传扬。

薛玉棠不知该不该相信崔夫人的话,心里仍有提防,问道:“我母亲,她曾在京城生活过?”

“是呢!你母亲就是洛阳人士。”崔夫人忆起往事,威严的脸上有了笑意,满是自豪,若细说可夸上三天三夜,但此时长话短说,道:“你母亲裴溪是洛阳有名的闺秀,第一才女,棋画双绝,人称才女裴仙子。”

“只可惜天意弄人,横生变故,溪娘受了太多苦了。”崔夫人哀婉,竟失态地哭出声来。

她将怀里珍藏的一支鎏金云雀纹花树钗拿出来,“这花树钗原是一对,我一支,溪娘一支,是当年我们互送的及笄礼物。”

薛玉棠记得母亲确有这样的一支发钗,小心翼翼保存在匣子里。

她将崔夫人安抚住,追问道:“崔姨,我娘怎么了?她为何离开京都洛阳,甚至都不愿提及?”

崔夫人叹息一声,想起那段日子,擦干的泪又流了出来。

“不是光彩的事,是溪娘的伤疤。既然溪娘没有提及,我也不好与你细讲,还是日后等她亲口告诉你吧。”崔夫人眼角湿润,抚摸薛玉棠的手背,问道:“孩子,你父亲是?”

这位崔夫人似乎只认识母亲,薛玉棠顿了顿,道:“先父薛鹤安,前任平泉县县令。”

崔夫人思忖,恍然大悟,笑着频频点头,“原是他啊,是位可托付的良人,可惜没能和溪娘白头到老。”

薛玉棠心里一紧,追问道:“夫人认识先父?先父也是洛阳人?”

“我想溪娘应是没跟你提过外祖父。你外祖父门生众多,皆是可塑之才,这薛鹤安便是其中之一,老实憨厚,一腔正义,比某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千万倍。”

最后一句仿佛是在拐弯抹角骂谁。

“你母亲这些年过得可好?”崔夫人越看薛玉棠,越觉得亲切,“还有你同母异父的哥哥,他如今必是出人头地了吧。”

提及裴凌,薛玉棠脸色微变。

崔夫人还沉浸在寻得故人的喜悦中,并未察觉她神色的变化,笑道:“那孩子打小就懂事,体贴溪娘,知溪娘辛苦,从不让她操心。母子俩离开京城那年,他才四五岁,如今都……”她算了算,轻呀一声,“都满二十八了。”

一晃竟快二十五年了。

薛玉棠抿唇,崔姨怕是不会相信裴凌杀人如麻。

薛玉棠:“他出人头地了,已是益州牧的乘龙快婿。”

崔夫人欣慰,“你母亲也算是苦尽甘来。丫头,我听说你是来京治病,住在顾府,如今身子怎样了?你孤身一人,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若有难处,只管跟崔姨讲,我万不能再让你也受了委屈。”

大抵是近段日子太过糟心,薛玉棠心里莫名一暖,鼻尖一阵酸涩,眼泪不争气地流下。

崔夫人抱着啜泣的少女,薛玉棠擦干泪,“让崔姨见笑了。”

崔夫人摇头,她看了眼桌上展开的画,脸色沉了几分,“丫头,听崔姨一句,这画不能给沈世宗。”

他不配得到裴溪的任何东西!

薛玉棠迟疑,御史大夫监察百官,纠察不法,以正朝纲,恰好沈御史喜爱母亲的画,她这才出此下策,以画接近他。

薛玉棠询问原因,崔夫人却闭口不谈,言语中甚是不喜那位御史大人。

崔夫人叮嘱道:“你莫要与他接触,不见最好。”

与崔夫人在临江茶楼分别,薛玉棠踩着马凳入了车厢,靠着窗楹思绪纷乱。

街上人来人往,顾府的马车与迎面驶来刚入城的马车擦身而过。

帘子被风吹起,须臾间又落下,车厢内的男子慢悠悠将垂落的窗帘撩起,看这繁华的京都洛阳。

故地重游,裴凌的嘴角漾出一丝笑意,随着马车渐行,这笑容却生出几分阴鸷狰狞的意味,寒眸扫过喧闹街巷,泛着一道凛冽的杀气。

*

府邸外的桃花树下,谢铮牵着马走来走去,身后的小厮还拎着个食盒,似乎是在等谁归来。

马车在顾府正门停驻,女子甫一从马车出来,谢铮牵着马朝她走来。

薛玉棠有些意外,“谢世子?”

“我下午没当值,恰好路过附近。”谢铮给小厮使了个眼神,小厮会意,将食盒递上。

谢铮道:“那日与薛姑娘出游,姑娘似乎很喜欢吃这家的甜水,今日买了茯苓霜和杏仁茶。”

薛玉棠莞尔一笑,自是没有接了东西便请人离开的道理,于是请了谢铮入府。

藕香园,凉亭。

薛玉棠支开素琴,让她去了厨房煎药。

“谢世子会下棋吗?”薛玉棠问道。

谢铮点头,“不如与薛姑娘切磋切磋?”

薛玉棠笑着让那候在亭外石板路旁的几名丫鬟去取棋盘,将她们也一并打发走了。

这满园的奴仆,尽是顾如璋的眼睛,着实让薛玉棠不舒服,他不让她随意出府,也不允许旁人来找她。

她偏要留谢铮在藕香园。

这厢,棋盘还没取来,谢铮将食盒打开,端出两碗小甜水,“薛姑娘尝尝可有那日合胃口?”

“劳谢世子寄挂在心上。”薛玉棠笑着端过茯苓霜,玉勺轻舀,比豆腐还嫩滑的一小勺入口,唇齿间茯苓微微甘甜中夹杂着淡淡的奶|香。

谢铮看着她品尝,女子明眸皓齿,黛眉弯弯,雪白的香腮微鼓,比春日里的百花还要明媚。

微风拂过她的发丝,谢铮的心跳好似慢了半拍。

薛玉棠脸颊微红,低头错开男人的目光,小口小口吃着茯苓霜。

丫鬟们取来棋盘,置放在亭中石桌上,薛玉棠擦了擦唇,将茯苓霜放置一边,与谢铮下棋,消磨时光。

园中凉亭就在寝屋外面,薛玉棠坐的位子恰好正对菱花窗户,而谢铮则是背对着。

已过半局,两人还没分出胜负,棋局愈发精彩。

鎏金般的光线倾洒亭中,女子执棋沉思,时而抿唇浅笑。

寝屋的菱花窗边,顾如璋脸上阴云密布,冷戾的寒眸落到薛玉棠身上,风雨欲来之,攥在手中的那张阿蛮画像一角被生生戳出个洞来。

薛玉棠起先不知一举一动都被顾如璋尽收眼底,注意力全在棋局上,冷不防抬眸,视线与寝屋窗边的男子相撞,她脑中轰地空白一片,背脊发凉,指间的白棋掉落。

玉珠似的声音,清脆。

谢铮见她脸色煞白,心里一紧,关心问道:“姑娘怎了?”

“没事。”

薛玉棠摇摇头,惊惶不安的眼神四处游移,弯腰拾起足边的白棋。

再抬头,窗边的男人不见了。

他应是离开了。

他究竟待了多久?

薛玉棠的掌心全是冷汗,长舒一口气,看了看棋局,“该我了吧。”

谢铮示意她落子,薛玉棠思绪混乱,惴惴不安,心思全然不在棋局上,甚至还敛错了棋子。

这一局棋很快结束,谢铮赢了,他皱了皱眉,总觉薛玉棠有些不对劲,回头看了眼。

寝屋的窗户半开,阳光洒入屋中,菱花影子斜斜

印着,并没有特别之处。

兴许是她身子忽然不舒服,又不愿扫他的兴中止棋局,硬撑着罢了。

谢铮忽然心疼。

“这局棋下了有大半个时辰,改日再与姑娘切磋。”谢铮不便再留下去,同她告别,亭外的丫鬟送他离开园子。

薛玉棠目送他离去,安静的周围不时传来鸟鸣。

她眸光流转,有些不安地看向寝屋,黛眉紧蹙。

顾如璋何时进了她的屋?

忽然间,她恍然大悟,屋中有暗道,可从他的住处直通她的屋,他轻车熟路。

薛玉棠犹豫一阵,回了寝屋。

男人坐在她的美人榻上,手中把玩着她曾经用过的粉色发带,长指绕着发带,幽寒的目光看过来,薛玉棠呼吸凝滞,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还没缓过神来,便已经转身逃离。

身后脚步声渐近,男人从后握住她的腰,将她抵向房门,高大的身躯压在她身上,大掌扣着细腰,摩挲腰间软肉,沉声质问道:“要去哪?”

薛玉棠心头恐惧,喉咙发紧,一根弦紧绷着,试图推开他。

与谢铮相处时,言笑晏晏,见了他转身便逃,惶惶避着他,顾如璋心中的无名火越烧越旺,蓦地扣着她的手,举起,抵着门板。

粉色发带缠绑一双手腕,薛玉棠害怕得紧,下一刻男人的唇便压了过来,衔住她的唇,发狠地亲吻。

薛玉棠的唇舌被亲得麻木,逐渐没了知觉,全身都染上了他的气息。

“薛姑娘。”

谢铮的声音突然在屋外响起,薛玉棠脑中轰然炸开,浑身僵直,房门大开,她被男人抵着门亲。

薛玉棠想逃,偏偏顾如璋一手扣住她双腕,一手按住她的腰,不让她动弹分毫,本就很近的距离,随着他往前一步分开她并拢的膝,几乎是面对面相贴,偏执地圈着她。

“薛姑娘,梨园的戏班子新出了场戏,明儿一起看戏吧。”谢铮在屋檐下说道,等着她的回复,如此一来明日又能见面了。

顾如璋收紧虎口,不盈一握的细腰软在掌中,女子吃痛娇|吟,他抵着门缠咬她的唇,口津从她唇角流涎,分不清是谁的。

第22章 第22章“玉娘可愿嫁?”……

“薛姑娘,你可在屋中?”

薛玉棠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整个人紧张的宛如拉满的弓弦,谢铮没得到回应,又询问道,屋外的声音似乎近了几分。

薛玉棠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是从未有过的惊惶,真怕谢铮突然进屋寻她,只要一踏进屋子,就能看见抵着格子门缠吻的两人,压在身前的男人像是故意的,弄出了些响动来。

她被亲的往后缩,男人的大掌托着她的后脑,追上来,缠搅这唇舌,迫着她承受一切。

唇被咬疼了,薛玉棠嘤咛,眼角红洇。

顾如璋松口,余光凌厉地往一排格子门外扫去,温热湿润的唇擦过女子耳廓,哑声道:“应下来。”

薛玉棠头脑昏涨,红肿的唇微张,呼吸新鲜空气,舌头都被他吮麻木了,依着顾如璋的意思,应了明日去梨园听戏。

声音带着微喘,听起来有些不对劲,廊檐下的谢铮不放心地看向屋内,一排格子门只开了两扇,在外面视角有限,他只看见了居于正中的八脚圆桌,没有女子的身影。

谢铮感觉冒犯了,迅速挪开视线。

不过那声音听着是从门后传出来的。

谢铮直直盯着一排雕花房门,问道:“薛姑娘的嗓子怎么了?”

顾如璋灼热的掌摩挲纤腰,将那抵着门缠绑的双手架起,双臂圈住他的脖颈,这更加亲密的姿势就像是她要他离开一样。

“怎么了呢?”男人的唇轻碰她耳朵,低喃着说话,薛玉棠心紧胆颤,感觉他就是故意为之,舔舐着她的耳,幽幽说道:“嗓子怎么了呢。”

耳垂湿热的触感激得薛玉棠一颤,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尽量让声音恢复正常,回屋外的谢铮道:“世子莫不是听岔了,我这嗓子早痊愈了。”

湿热的唇毫无征兆地含|住耳尖,薛玉棠身子像触电般一软,双股顿时紧缩,她蓦地咬住下唇,不让吟声传出来,男人按住她的腰肢,牢牢抵着她。

房门轻轻晃动,一时间竟不知是不是被风吹的。

谢铮:“约莫是我听岔了。”

他凝看着房门,隐约感觉有诸多不对劲,却又不便贸然传入姑娘的闺阁,立在檐下没有着急离开,试探性问道:“薛姑娘明日想听什么戏?”

无声,没有回应。

实则薛玉棠根本不敢松口。

男人似乎发现了她最敏|感的地方,轻吮她的耳尖,薛玉棠面红耳赤,死死咬住下唇,一旦松口,羞臊的娇|吟必传入谢铮的耳中。

心脏砰砰直跳,身子软绵无力,若非缠绑的手圈住他的脖子,她早跌坐地上了,薛玉棠快疯了,已经无心注意外面的声音,只想着顾如璋何时才能放过她。

薛玉棠眼角湿润,委屈的泪水说来就来。

顾如璋察觉,将她面颊的泪舔舐干净,她低着头躲避,红红的眼眸水雾蒙蒙,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疼惜。

顾如璋抬起她低垂的头,头枕在雪白颈窝,挽着细腰的掌往怀里一推,两胸相贴。

他只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逼问道:“玉娘,你说,想看什么戏?”

灼热的气息洒落颈窝,门边抵得后背生疼,薛玉棠担惊受怕,脑袋快要炸开了,被缚住的手腕挣脱不开,勒得疼。

她喘息须臾,终于找回了声音,“明儿梨园唱什么戏,便听什么。”

“谢世子,时候不早了,明日咱们在梨园见。”

薛玉棠趁着此时嘴巴没被堵住,声音也是正常的,赶紧让谢铮离开。

半晌无声,薛玉棠感觉门后有双乌沉沉的眼紧紧盯着,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湿热的唇吮吸颈窝,宛如无数只蚂蚁在心尖,酥酥痒痒,又抓挠不到,她浑身轻颤,控制不住地仰头,咬紧下唇。

“明日未时,我在梨园等薛姑娘。”

屋外脚步声响起,谢铮离开。

薛玉棠紧绷的神经松下,长舒一口气,发软的双腿逐渐站不住,往下栽之际,灼热大掌按住她的腰。

顾如璋抬头冷笑,看着那双红润、在惊惶过后逐渐失神的眸子,他眼神幽暗,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颈间湿漉的吻痕,欣赏着他的杰作。

薛玉棠偏了偏头,躲开他的摩挲,被架在男人脖颈的双臂推了推,动着手腕试图挣脱发带的束缚。

顾如璋抬起她下颌,水洇洇的眸子看着他,她委屈说道:“手疼。”

顾如璋沉声问道:“还躲么?”

薛玉棠没有立即回复,贝齿咬着红肿的唇瓣,想起方才种种,泪珠簌簌落下,手腕挣扎着,小声嗫嚅道:“痛。”

顾如璋拭去眼泪,举起圈架在脖颈的纤臂,曲肘放在他的胸膛,皓白腕子缠绑着粉色发带,女子湿漉的鸦睫轻颤,惊惶不安地垂眸看着,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顾如璋低头,齿咬住打结的发带,唇擦碰到她肌肤的刹那,她紧张地一颤,咽了咽嗓子。

以齿代手,顾如璋不急不慢解开发带,抓住柔荑,吻了吻她勒红的手腕。

湿润的濡意顺着皮肉,慢慢渗透,男人的唇似乎不局限于手腕,抬眸看着她,眼底的心思昭然可见。

薛玉棠脑中轰然炸开,害怕他白日里干出荒唐的事,也不知哪里来力气,挣脱开他的掌,将手缩回袖中,背在身后藏起。

顾如璋轻笑,藏起来又如何,整个人都只能是他的,余光瞥见她红透的耳尖,他轻轻咂舌,蚀骨的滋味意犹未尽,指腹抚上女子小巧的耳垂。

她似乎没有他送的耳饰。

唇擦过她耳廓,顾如璋低沉的嗓音似蛊,问道:“玉娘喜欢听什么戏?哭,还是笑?”

薛玉棠心中没底,隐隐感觉不

妙,他竟同意她与谢铮去看戏。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便是她不回答,顾如璋也想好了明日的戏,薄唇张开,含|住女子通红的耳尖。

薛玉棠双瞳紧缩,酥痒的麻意顿时遍布全身,湿热的唇吮吸耳尖,比方才还用力。

她倏地推开男人的肩膀,一记清亮的耳光扇到他脸上,被震麻的手掌轻微颤抖。

两人都有些懵。

顾如璋摸了摸五指印发红的脸颊,神色古怪地看着薛玉棠。薛玉棠心里七上八下,有些后怕地背过手,藏在身后。

男人低头,火|辣辣的脸颊贴着她的脸,轻轻蹭了蹭,仿佛是要将她的气息都吸到红痕指印上,薛玉棠惶恐,屏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良久,顾如璋松开她离去,薄唇扬起了抹不易察觉的笑。

迫人的气息久久没有散去,薛玉棠双腿发软,身子顺着门板滑下,心有余悸地跌坐在地上,颤抖着手拿出袖中丝绢,抹去耳尖的润意。

湿漉漉的水渍已经变凉,但落在她手掌,跟火苗灼烧般,烫得她不禁蜷起指尖,羞臊难堪。

混蛋!

孟浪!

登徒子!

*

沈府,花园里传来女子的啜泣声,哭个不停。

沈四小姐沈芳婷哭得眼睛红肿,对前来的男子兴师问罪,“肃少卿,瞧你出的馊主意,我今日成了全京城人的笑话!”

明是想让薛玉棠出丑,结果反倒是她落入河中,狼狈不堪地在水面扑腾,冷得发颤,被岸上的人围看,一时间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沈芳婷的脸都丢光了,她拢了拢毛领披风,转身伏在休憩桌上哭啼。

起初她便觉得这法子不靠谱,让马儿突然受惊,失控地横冲直撞,这牲口又不是人,万一冲撞起来误伤了她,可如何是好?

好端端的,她的马突然失控,若非给她出主意的男子知根知底,她都有些怀疑,是肃祁故意让她当众出丑。

太仆寺少卿肃祁皱了皱眉,一听这无休无止的哭声便头疼,无奈地压住内心升起的厌烦,虚情假意地安抚道:“都赖我,赖我。莫哭恼了,下次我亲自出马,帮四姑娘出了这一口气。”

沈芳婷性子娇矜,但好在头脑简单,心思单纯,只需要多费口舌哄一哄,很快就能让她心里的那团火消散。

肃祁嘴皮都快说干了,才堪堪将那烦人的哭啼声止住。

沈芳婷擦着泪,嗓音还带着哭腔,问道:“如今我是没脸再出府了,肃少卿还有什么好办法?”

肃祁不言,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案,对沈芳婷道:“四姑娘莫急。沈三公子与顾将军交好,四姑娘不如假意与薛姑娘结交?”

“不行,我才不愿虚情假意同薛玉棠相处。”沈芳婷想也没想就拒绝,只觉他这办法太蠢,她恨不得让薛玉棠也落水,尝尝那冰冷刺骨的滋味,哪还有闲心与她装作姐妹情深,想想便浑身不适。

沈芳婷扭着肃祁,“我不管我不管,你必须让薛玉棠当众出丑,给我好好出这一口气。”

“肃少卿掌管车马事务,对马熟悉,改明儿你派心腹悄悄在薛玉棠出行的马车上动动手脚,跟今日一样,让马失控。”

沈芳婷派去的小厮全不见了,必然是出了岔子,这法子甚好,不留痕迹,即便是事后察觉,也不会追查到头上。

一想到若是顾如璋来兴师问罪,沈芳婷打了个冷颤。

可怕。

肃祁拗不过沈芳婷在耳边聒噪,敷衍着应下,终是将她安抚好,离了沈府。

……

夜幕悄然降临,肃府一处偏院,小厮将灯笼挂在廊下,不敢多留,匆匆离开。

院中几间屋子都住了客人,神神秘秘的,没有大人吩咐,他们这些下人不敢随便踏偏僻小院。

肃祁从外面回府,径直来到偏院,甫一踏入月洞门,泛着寒光的长缨枪从身侧直朝他刺来,锋利的枪刃抵着他脖子的皮肉,再近一分,便见血了。

肃祁梗着脖子,站在月洞门后一动也不敢动,余光看向身侧手执长缨枪戾气极重的男子,“阿蛮!收枪!”

阿蛮披着一头白发,眼神浑浊,根本就不会听他的命令。

屋檐台阶下的冯甸吹了一声笛子,阿蛮闻声偏了偏头,浑浊无声的眼睛看过去。

“阿蛮,一家人,莫误伤了他。”冯甸说道。

阿蛮狰狞地龇牙,愤愤收起长缨枪。

一个跃身,阿蛮空翻到空旷平地,挥着长缨枪|刺向木桩,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被肩上的伤影响。

郭裘看着热闹的小院,端着一碟果脯蜜饯,右手戴了赤红手套,捻了一颗蜜饯入口。

年级大了,就喜欢吃些甜食。

郭裘对肃祁道:“少主这院子太小,不如山野空旷,阿蛮施展不开,打得不尽兴,这才无意冲撞了少主。”

肃祁皱眉,拂了拂袖子,将郭裘、冯甸二人叫进屋子里。

山里的据点被顾如璋一锅端了,藏起来的兵刃也尽数被缴,京城大街小巷都张贴着他们三人的画像,一旦露面,势必被巡街的执金吾抓获;只得藏在他府中。

“我再三提醒过你们,行事小心,”肃祁坐在上首,皱着眉看向冯甸,兴师问罪道:“炼药便炼药,也并非头次,为何偏偏这次惹出如此大的麻烦来,引来朝廷注意,如今少了一处据点,失了一批兵刃,起义之事不得不延后。”

冯甸不以为意,将手里把玩的骨笛插|入腰间,白了肃祁一眼,背手离开屋子,喃喃自语,“我就是要让她知晓。”

屋檐下,冯甸望着济世堂的方向,一抹可怖的笑隐隐浮现。

师姐如此聪慧,恐怕已经猜到了。

肃祁不悦,看向郭裘,诘问道:“义父,你们究竟背着我在作甚?”

“少主何必如此大动干戈?”郭裘苍老的声音凌厉,脸色有些黑沉,一步步朝他走近,周围的气息骤然冷沉,一股压迫感随之而来,“冯甸在为我寻药。”

他倏地伸手,赤红手套的大掌按住肃祁的肩膀,大力之下,捏得肩骨疼。

肃祁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在圈椅上不敢动,好声好气说道:“虽是寻药,但也不能闹得沸沸扬扬,如今起义在即,万事需小心谨慎。”

郭裘淡淡一笑,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义父当然知道,义父此刻就想助你夺得一切,登上至高无上的宝座。”

郭裘眼神骤然狠戾,也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肃祁:“义父,谁动了我们的据点,就让谁付出代价!”

郭裘不疾不徐吃了一颗蜜饯,平静地离开屋子,看向在院子里舞动长缨枪的阿蛮。

*

翌日,谢铮出现在梨园,比约定的未时还早两刻钟。

二楼的看戏包间是昨日提前预定的,他先入了梨园,径直去了二楼,落座。

此处视角开阔,一楼的戏台看得清清楚楚。

两张高脚圈椅之间放了张小桌,伙计将瓜果茶点摆上。

谢铮瞧了眼,长指轻点离他远的那盏热茶,吩咐道:“将这盏茶换掉,要润嗓清嗓的。”

“还有这瓜果,瓜子费嗓,多备清甜果子。”

昨儿薛姑娘的嗓子就有些不舒服,自然是要喝润嗓的茶水,将养着嗓子。

谢铮这厢吩咐下去,可谓是方方面面都留心到了,伙计忙撤走一盏茶,又加了一盘时令的果子。

谢铮叫来梨园老板,再次跟他确认道:“今儿这出戏不能太悲,要听一对佳偶修成正果的戏。”

昨日他就来将今日的戏提前点了,势必要让薛玉棠听得高兴。

谢铮幽幽端起茶盏,茶盖拂了拂沫子,轻呷一口。

梨园老板的神色有些异常,半晌后才支支吾吾道:“谢世子,这出戏吧……”

“世子,薛姑娘来了。”

老板的话被打断,小厮拎着来人上楼,疾步来到谢铮跟前通传,薛姑娘是来赴约了,但局面似乎不如他家世子所想。

谢铮展颜,放下茶盏,挥了挥手,示意梨园老板退下。

他起来,转过身去,那句薛姑娘刚到嘴边,却因见了走来的男人,愣怔着不敢相信。

“顾如璋?你怎来了?”谢铮的脸色有些不好。

顾如璋看向身边的薛玉棠,似乎在等女子开口。

薛玉棠硬着头皮回道:“谢世

子,是我让阿璋来陪我的。”

昨日她天真的以为是与谢铮一起看戏,可临出发前才知,顾如璋哪能容忍她与谢铮独处,早从昨日应下邀约开始,他便决定了同她一起来。

薛玉棠看了眼隔间里空余的一张圈椅,问道:“世子可方便撤一面围屏,加一张椅子?”

谢铮只好让小厮撤掉一面围屏。

“戏快开始了,薛姑娘快快入座。”

薛玉棠颔首,先顾如璋一步落座,坐在了谢铮旁边。谢铮内心有些高兴,回了座位坐下。

顾如璋紧绷的嘴角往下压,沉眸看向女子落座的背影。

他迈出步子,朝刚加出来的圈椅走去,路过她时,步子稍顿,垂眸看了眼芙蓉娇颜,连衣角都带着股散不去的寒意。

薛玉棠后背紧绷,屏气凝神,袖中的双手紧紧交握,目光直直望着一楼没开始的戏台,直到男人旁边的圈椅坐下,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薛姑娘尝尝这润喉清嗓的茶。”

清朗的嗓音响起,薛玉棠转头看向谢铮,他指了指茶盏。

薛玉棠会意,莞尔一笑,端起面前的茶盏,竟是润嗓的罗汉果茶,脸颊微微发烫。

昨日被顾如璋抵在门后亲吻,回话时嗓音听起来异样,谢铮竟真以为她嗓子不适,特备了这茶。

一想起那场羞臊的荒唐,薛玉棠红着脸低头,捧着茶轻呷一口。

谢铮只当她面子薄,有些害羞,不好意思面对他罢了,看着女子娇羞的模样,他心里跟着悸动起来,扬起抹浅笑,下意识将果盘、糕点碟子往她跟前推去。

薛玉棠放下茶盏,拿起喜欢的马蹄糕,咬了一小口,弯眉浅笑。

渐渐的,她感觉背后凉飕飕的,拿着只咬了一口马蹄糕慢慢回头,顾如璋慵懒地倚着圈椅,幽幽看着她,随着她看过来,目光愈发凌厉了。

薛玉棠一哆嗦,手上的糕点险些掉在地上。

顾如璋看着她嘴角沾住的糕点屑,沉声问道:“马蹄糕,好吃么?也给我……”

最后三个字,他无声说道,可从唇形辨别——

也给他尝一口。

乌沉沉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唇,薛玉棠逐渐理解那尝一口所谓何意,脑袋轰地一下炸开,宛如惊弓之鸟,手一抖,马蹄糕掉落地上。

“薛姑娘?”谢铮察觉到不对劲,看着她有些僵直的背影,唤了一声。

顾如璋抬眸望去,视线与谢铮相撞,仿佛在替薛玉棠问他,何事?

安静的隔间里,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原来顾将军是想尝一尝这糕点。”谢铮轻轻笑了一下,很是明白顾如璋这是又与他杠上了。

今日有薛姑娘在,谢铮不与顾如璋计较,往后当了他的姐夫,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他这性子。

谢铮吩咐小厮分了一些过去,又命梨园伙计各添一份糕点、瓜果放到顾如璋那边的桌上。

顾如璋拿起一块马蹄糕,并没有着急吃,反而当谢铮的面,毫不避讳地递到薛玉棠面前,两人之间也就隔了张小方桌,一伸手就能够到。

薛玉棠硬着头皮接下,低头咬了一小口。

一楼大堂的看客逐渐多了,喧闹起来。

戏台上锣鼓一敲,戏正式开场。

咿咿呀呀,戏登场便是一家三口,约莫四五岁的小孩被花旦牵上场,好奇地张望。

“爹娘呐,这是要去往何处啊?”小孩唱出声来。

扮着大花脸的男子翘手一扬,唱道:“是去那繁华长安,见你祖父祖母,爹爹带你和娘回咱真正的家。”

戏文又道,原是孩子父亲曾经不知自己是谁,成婚之后恢复了记忆,带着一双妻儿归家。

京师长安,富贵繁华,一家三口长途跋涉,可突然横生变故,欢喜雀跃的气氛顿时沉重。

孩子他爹被人屠杀,妻儿四处逃命,那黑衣男子穷追不舍。

孩子他娘被推下悬崖,黑衣男子见孩子太小,忽然于心不忍,放了他一条生路,后那孩子被爹娘友人收养,与他的小青梅一起长大。

时光斗转,孩子出人头地,成为权贵,颇受赏识,衣锦还乡敲锣打鼓迎娶他的小青梅。

那小青梅有些怕,不愿嫁他。

这戏文怎如此熟悉?

薛玉棠皱了皱眉,下意识看向顾如璋,男人眸光流转,目光从戏台挪到她身上,似乎知道她疑惑之处。

谢铮被戏台上的情节吸引,早在孩子父母被杀时,就有些义愤填膺,如今又因那青梅竹马争执而心里堵着,恨不得这姻缘当场便成了。

顾如璋身子前倾,鼻尖擦过女子娇俏的鼻子,薛玉棠吓得颤了颤,头往后缩。

顾如璋看着她紧张难安的双眸,问道:“玉娘你呢,可愿嫁?”

戏台上的声音太大,甚至有些盖过了他的询问声,可薛玉棠还是听见了,心头一阵悸动。

“玉娘,可嫁?”顾如璋沉声又问道,偏执地要得到她口中的答案。

薛玉棠心跳如擂,心乱如麻,忽然避开他炙热的目光,看着台上的戏。

偏偏这出戏的小青梅,也叫玉娘。

薛玉棠心不在焉,思绪像是一团乱糟糟的麻线,怎么也找不到首尾。

戏台上正热闹,历经种种,那小青梅终是嫁给了她的竹马,拜了天地。

“玉娘,从今以后你我结为夫妻,恩爱到白头。”

一场戏毕,满座哗然,掌声雷动,“好!”

谢铮也跟着鼓掌,起身站在栏杆旁,看着台下感叹道:“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过有些意犹未尽,到头来没说清楚,杀了男子父母的人是谁?这戏好像没排完,莫不是还有后续?”

台下的看客听见,觉得有道理,朝正退场的戏子问道:“对呀,是否还有后续?”

戏子们纷纷不言,迅速撤了场。

谢铮敛了敛眉,意犹未尽地看向薛玉棠,“薛姑娘,你觉得呢?”

薛玉棠心中烦乱,根本无心这出戏,摇了摇头,拜别道:“今日多谢谢世子邀请看戏,我先回去了。”

顾如璋起身,面色如常,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语气里却带着欢愉,“谢世子今儿请的戏,甚好,多谢款待。”

台下看客感慨纷纷,疑惑谁杀了孩子父母,顾如璋沉眸看向谢铮,大有几分审问的意味,道:“问及杀人犯,谢世子觉得应当是谁?”

谢铮一头雾水,他怎知那黑衣扮相的男子是谁,戏中连个名字都没有,他一戏外人,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不知,顾如璋这逼问的架势,总不能是他干的吧?

顾如璋冷冷一笑,与薛玉棠一前一后走出隔间,谢铮看着女子慌张离开的背影,泛起疑惑。

定是这出戏不合她的喜好。

谢铮昨儿来定的戏不是这处,他还专程叮嘱了梨园老板,悲伤的情节不能过多,得温馨欢快一点,结局有情人终成眷属。

哪知这出戏一出场就死了父母,凄凄惨惨,赚足了看客的泪。

薛姑娘大抵是看了前面,悲伤不已。

谢铮追了出去,顾如璋扶着薛玉棠上马车。

他忽然停在梨园外,一时间不知叫住她又能说什么。

顾如璋半撩车帷,看向谢铮,是难得的好语气,“谢世子莫送,今日多谢款待。”

他躬身进入车厢,撩起的车帷垂落,将车厢内与外面隔绝。

“启程,回府。”

顾如璋沉声吩咐道,仅看了眼窗外,便将车窗帘合上,握住女子垂放在膝上的手。

车厢不算宽,两人挨着坐有些拥挤,薛玉棠心里堵闷,回头看他,问道:“这出戏是你排的?”

顾如璋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道:“玉娘尚未回答我的问题,可愿嫁?”

薛玉棠抿唇,道:“戏是戏,人生是人生,不一样。”

“阿璋,你父母是被谁杀害的?”

薛玉棠只知道那次他们一家三口去京城省亲遇难,顾如璋失去了双亲,但不知竟是被人杀害的。

顾如璋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眸,长指抚上她的眼角,“玉娘这是心疼了?”

“没有。”薛玉棠否认道。

小骗子。

顾如璋狭

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红润的眼角可比她的嘴巴诚实。

薛玉棠:“你排这出戏的用意是何?剖开心里的伤疤,一定很疼吧。”

那日她说出父亲被杀的真相,仿佛又经历了一次,锥心刺骨的痛感随之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他就这样看着往事重演,心肯定很痛。

“连玉娘如此硬的心肠,都想知道杀人凶手,那众多看客中自然也有想知道的,人传人,方成众,真事成了旁人口中的故事,茶余饭后也能谈谈,倒是这歹人整日惶惶不安,有朝一日事情败露。”

顾如璋眉梢轻扬,看着薛玉棠道:“不比玉娘的法子来得好?嗯?”

她的法子?什么法子?

薛玉棠拧眉,仔细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他指的是她散布名声接近沈御史一事。

“是要比我那法子巧。”

薛玉棠小声嘀咕,不得不承认这出新戏传播广。

顾如璋揽住细腰,将前面的人往怀里一带,下颌枕在她颈窝,低喃道:“学会了?”

薛玉棠还是不喜欢他的亲昵,但又推不开他,身子僵直地由他抱着,“嗯”了一声回应他。

过了好一会儿,薛玉棠突然出声,反驳道:“我才不是硬心肠。”

男人低笑,逗她道:“我都举目无亲了,玉娘也不心疼,还不是硬心肠?”

这不一样。

薛玉棠回头瞪他,忘了他的头还枕在脖颈,一回头唇瓣便无意间擦过他的唇。

薛玉棠愣怔,鸦睫轻颤,男子蓦地含|住她翕合的唇。

与前几次霸道的吻不同,他这次温柔多了,试探着撬开贝齿。

薛玉棠回头梗着脖子十分难受,眨眼间顾如璋将她抱转,坐在他的膝上,抱着她面对面亲吻。

马车行驶了一路,顾如璋就抱着她亲了一路,马车停在府门外,还没有松开,薛玉棠嘴巴、舌头都麻了,脸颊涨红。

再这么亲下去,会出事。

薛玉棠别过头去,软绵绵伏在男子的肩头喘气。

顾如璋伸手,拭去她唇上的水光,薛玉棠嗔他一眼,力气慢慢恢复之后,趁他不备,一把推开他,匆匆下了马车。

顾如璋轻笑,车帷撩起又合上了,车厢里没了她的身影,可怀里还有女子的馨香。

他起身,长腿一迈出了马车,幽幽目光看向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不觉间扬起笑来。

薛玉棠手背挨着有些烫的脸颊,低头进了顾府,本想快步回藕香园,却在主道上遇到裴凌。

她呼吸一凝,面色煞白地停下步子,感觉从头到脚升起一阵寒意。

“棠儿总算是回府了,哥哥等了你许久。”裴凌一步步朝她走来。

薛玉棠胆战心寒,克制住不往后退,脸上挤出一抹笑来,问道:“哥哥何时来京的呀?”

“昨日。”裴凌还在往前走,朝她靠近。

薛玉棠害怕他的靠近,倏地,一只遒劲有力的手臂托着她的后背,顾如璋往她身前一站,挡了她大半个身子,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安抚道:“别怕。”

薛玉棠莫名安心了一些,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扯住男人的衣袖。

裴凌目光越过顾如璋,看向妹妹,“哥哥在京城购了一处宅子。棠儿,跟哥哥回家去住。”

第23章 第23章“顾将军这次又想要什么……

二十八九的男子银冠束发,一袭裁剪得体的绛紫祥云长袍,贵气十足,无人知那衣袍下藏了把缠腰的锋利软剑,那张脸生得丰神俊朗,可冷漠不言时隐隐透着一家之主的威望,令人心生寒意,不敢说话。

裴凌看了眼挡在兄妹二人间的顾如璋,又转眸看向薛玉棠,“怎么,不想跟哥哥回家?以前都棠儿护着阿璋,这才几年不见,怎还躲到阿璋身后去了。”

“哥哥很可怕?”

裴凌锋锐的眸光看了过去,薛玉棠心里吓一跳,掌心全是冷汗,她试着镇定,还是和以前一样装作兄友妹恭,摇了摇头,“还不是因为哥哥此前来信,给我重新觅了门亲事,我都没见过的男子,若是下一个柳豹呢?”

她克制住对裴凌的恐惧,从顾如璋身后站出来,拒绝道:“而且如今心疾尚未痊愈,我不想嫁。”

提起那封信,裴凌倒是许久没有收到婢女的传信了,见跟在薛玉棠身后的只有素琴,他敛了敛眉,沉声问道:“棠儿,紫陌呢?”

薛玉棠僵住,神色异样,她忘了还有这一茬,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不如该从何说起。

“她死了。”顾如璋率先出声,回答得干脆利落,解了女子的无措。

顾如璋对他没有畏惧,幽深漆黑的眸中甚至隐藏了几分恨意,冷冷声道:“夜遇刺客,她护主心切,死在了寒夜里。若是那婢女还活着,裴兄可真得重重责罚。”

裴凌不解,“此话何意?”

顾如璋幽幽道来,“那婢女擅作主张,让……”他看了眼薛玉棠,罢了,此番便不再对她紧紧相逼了,玉娘二字终究是没有说出口,继续道:“让阿姐身处危境,连自保都难。”

薛玉棠想起,双眸渐渐红了,低头抹着泪。

以往她只要受了委屈哭泣,裴凌总是安慰她,变着法哄她高兴,若她受了欺负,下一刻便去替她出头。

裴凌无疑是疼爱她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可这份兄妹情到底还是变了。

从杀了她爹开始,再到将她许给残暴的男子,这份亲情就彻底变了。

这厢,裴凌看着薛玉棠红了眼眶,可见她当时是怕极了,他骤然沉眉,眼底闪过一抹浓郁的杀气。

“棠儿!”

熟悉的声音响起,薛玉棠倏地抬眸,循声望去,只见长廊那边端庄的妇人被嬷嬷搀扶,朝花园走来,顾府的孙管家陪在妇人身旁,似乎是在引她逛园子。

“娘!”薛玉棠眼前一亮,拎着裙裾跑过去,投入母亲的怀抱,“娘怎么来京城了?”

“回来看看,一些事,一些人终归是不避开。”裴溪小声感慨道。

她抚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道:“最重要的是棠儿独自在京城,娘放心不下。”

好几个月没见,裴溪仔细看着女儿,忽然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目光落到那口脂弄花的红肿唇上,道:“这唇怎么肿了,还破了。”

薛玉棠忙伸手摸了摸嘴唇,脸颊不禁泛起抹红晕。

“方才在外面吃了东西,大抵是被辣的。”顾如璋走过来,解释说道。

薛玉棠抿唇点了点头,含糊道:“吃东西时不小心把唇咬破了。”

顾如璋幽幽看着羞窘含糊的女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双手回扣,端方行礼,“裴姨。”

裴溪慈祥地点头,与他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如今细瞧眼前男子,仿佛感觉他更贵气了。

孙管家迎上前,“将军,裴夫人和裴公子来寻薛姑娘,恰好将军带姑娘出府去了,我便将二位请进府中等上一等。”

将军待薛姑娘可谓是非比寻常,薛姑娘的母亲兄长前来,他也不敢懈怠,恭敬着将贵客领入府,这裴夫人见院子里的花开得正盛,便在院子里坐了会儿,不多时薛姑娘就回府了。

裴溪望着高出肩膀的男子,道:“棠儿这段时间借住在顾府,叨扰你了。棠儿尚未出嫁,顾将军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孤男寡女实在不便久居顾府,如今我与她哥哥都来了京城,置办了处宅子,打算将棠儿接回去住,莫要惹人闲话。”

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把女子淹死。

裴溪不会女儿再覆她的老路。

顾如璋脸上辨不出喜怒,转眸看向薛玉棠,平静说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府,时间一长,能说清的话,也逐渐说不清了,多多少少影响阿姐的清白。搬离顾府,阿姐觉得如何?”

清白?

她哪还有清

白可言,浑身都被他看了去。

薛玉棠内心是犹豫的,留在顾府,顾如璋对她的占有欲太过偏执,除了新婚之夜的圆房,其余的他都做了,今夜不知又有什么花样,可她从锦州城出来,就是想逃离裴凌的视线。

裴溪看向女儿,也不催促她做决定,耐心地等着。

因是父母早亡,顾如璋心思敏|感,她原来还担心突然将女儿接走,他敏|感多疑,心中不舒服,没承想他体贴周到。

裴凌没有参言,沉沉的目光投过去,指腹摩挲着,心里默默记着数。

数道目光汇聚在薛玉棠身上,尤其是那压迫的眼神,像密室的渔网兜头罩下,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阿姐怎么不说话?”顾如璋嗓音温润,慢悠悠说道:“前几日还与阿姐谈及这事,那会儿阿姐可没这般犹豫。”

“裴姨,阿姐这病……”

“娘,大夫说我这病需要静养,”薛玉棠知道他急着要答案,怕极了他将病情全说出去,忙打断他的话,“我想不如就这暂时住在顾府,晚几日再搬走。”

裴溪状似神思,半晌后道:“新宅子刚置办妥当,一些家具还没置办全乎,你又认床,晚几日搬回家也好,这段时间娘布置布置你的房间。”

薛玉棠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地,露出笑来,“我带娘去藕香园四处转转,”她看向裴凌,逐渐找回了曾经假意相处的兄妹情谊,如常道:“哥哥,你可不许跟来,若是娘有体己话说,可不能被哥哥听去了。”

为了不让裴凌再起疑心,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薛玉棠挽着母亲的手臂,扶着她往藕香园的方向去。

顾府这宅子是圣上御赐,假山亭台应有尽有,错落有致,园子里百花盛开,蜂蝶阵阵,正是赏花的好时节。

薛玉棠一路跟母亲介绍着府邸,裴溪一路走来,关切地询问女儿的病情,“那位姜大夫医术如何?棠儿的心疾如何了?”

“姜大夫一眼就瞧出了女儿的病根,以往步子快了,便轻喘,如今女儿每隔五日就去济世堂扎针,一身轻快了不少,约莫很快就能痊愈了,与常人无异。”

薛玉棠捡好听的说,那些让母亲担忧的事情,一概不提。

“娘身子弱,也让姜大夫诊诊脉,开些药调理调理。”薛玉棠提议道。

裴溪拍了拍女儿的手,没说话。

这具身子已亏空不少,之前顾婉音就给她看过了,也吃了不少药,如今累了,不想折腾了。

说话间已来到藕香园,裴溪看着园子里布置极好的景致,不禁欣慰点头,比棠儿在锦州城的园子还要好看,就连棠儿喜欢的秋千,也置办了一架,顾如璋那孩子真真用心。

薛玉棠疑惑不解,问道:“娘笑什么?”

裴溪摇摇头,拍了拍女儿的手,“阿璋那孩子心细,看来这段日子你们相处得还不错。”

薛玉棠抿唇,他才不似表面看着这般知礼守礼,心思藏了多年,将所有人都骗过了。

她不敢告诉母亲,若是母亲知晓她跟顾如璋那个那个还那个,不知会被气成什么样,母亲的身子本就不好,万万不能受刺激。

裴溪看着女儿破了嘴唇,那地方怎也不像是吃东西时不小心咬破的。

“走了好一阵,娘有些累了,进屋坐坐。”

薛玉棠扶着母亲进屋,给母亲沏了一盏茶,“母亲,请用。”

裴溪捧着茶盏吹了吹热茶,饮了一口,四下打量着寝居,看见墙上挂着的画,目光顿了顿。

她放下茶盏,疑惑道:“怎还把娘的画也带来京城了?”

薛玉棠心里一紧,瞒道:“女儿头次出远门,娘又不在身边,便带上了娘的画,一解思念。”

“你寄回锦州城的画,娘收到了,那画上的中年男子,你与他……”裴溪欲言又止,有些害怕问出口,更怕得到女儿的答案。

薛玉棠有印象,当初便觉奇怪,“那男子看上去比爹爹应还年长几岁,女儿不认识他,只是女儿初一去时,他恰好在,女儿想着既是祈求姻缘的红豆树,少男少女祈愿不足为奇,可年长者也在,约莫是因这树,有了段好姻缘,便画了下来,令人无限遐想。”

裴溪心里长叹,哪是什么佳缘,是活脱脱的孽缘呐。

“你一向乖巧,脾气也好,娘就怕这段时间你受委屈。”裴溪抚摸女儿的头,眼里满是疼惜,自从看见寄回来的那幅画,她担忧的心就没停下,因为知道李氏的脾气,也领教过那些唾沫星子,自然是不愿女儿无辜受牵连。

薛玉棠提出来京城寻医时,裴溪第一个不同意,就怕她入京受了委屈,可她的心疾又不能再拖。

快二十五年了,哪还有人记得当初的事情,况且顾如璋在京,他与棠儿素来关系不一般,会护着她的,裴溪抱着侥幸的心理点了头,同意女儿来京治病。

薛玉棠感觉母亲有些奇怪,好像有事情瞒着一样,或许是跟娘为何离开京城有关,她狐疑问道:“娘,您认识大农丞夫人,崔夫人么?”

裴溪微愣。

薛玉棠:“崔姨有一支云雀纹花树钗,与娘珍藏的那支发钗一模一样,崔姨说她是您的闺中密友,这花树钗是一对。”

裴溪点点头,紧张问道:“你崔姨还说了什么?”

“问了娘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其余就没了,”薛玉棠起身抱住母亲,心疼道:“听崔姨说,娘受了很多苦,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跟棠儿说说吗?还有外祖父,他是……?”

回忆涌上心头,裴溪红了眼眶,哽咽道:“孩子,你不知道得好,安心治病,如今还是住在顾府好,住在顾府好啊。”

等事情处理完,再接棠儿回宅子,也未尝不可。

“京中除了你崔姨的话,谁都不要信。”裴溪抚摸女儿的头,“治好了病,咱们就离开京城,回锦州去。”

薛玉棠一凝,鼻尖酸涩,泪珠簌簌落下,在母亲怀中啜泣,委屈道:“娘,我……我不要哥哥给定的亲事。”

裴溪愣怔,拿着丝绢疼惜地擦拭女儿的眼泪,“你哥哥这几年跟变了个性子一样,让人琢磨不透。娘已经责备过你哥哥了,他就是太急,急着给你定下一位好人家,让棠儿风风光光出嫁。棠儿不喜欢,便不嫁。”

“不嫁了。”

薛玉棠吸了吸鼻子,小声说话,委屈地抱紧母亲,裴溪伸手理了理她面颊沾着的发丝,“快别哭了,都成小花猫了。”

母女俩的眼睛都是红红的,抱在一起好半晌才将情绪止住。

裴溪细看寝居,布置得诗情画意,窗台上插着的鹅黄小花点缀着绿叶,妍丽夺目,生机勃勃,看着舒心。

裴溪的目光看向博古架上的芍药花,园子里好像没有种芍药花,这花想来是府外的。

裴溪起身,朝博古架去,“这芍药花开得艳丽。”

薛玉棠顿时紧张,在心里捏了一把汗,忙跟了上去,留心着不能让母亲发现后面的密道。

薛玉棠的心紧到了嗓子眼,很怕母亲就动那花瓶了,“今日刚换的花,新鲜着。”

那日游湖,谢铮帮了卖花的小姑娘,买下芍药花送给薛玉棠,被顾如璋偷偷瞧见,他回府后不仅将芍药花扔了,还每日都准备了新的芍药花送她,这段日寝屋里的芍药花就没断过。

仿佛她所有的东西,都只能是他送的。

裴溪的目光芍药花上,薛玉棠的掌心直冒冷汗,“娘,咱去外面亭子里赏花吧。”

薛玉棠引着母亲离开,还是院子里待着安全。

这几日顾如璋都宿在她的寝屋,难免遗留东西在屋中,母亲来得太突然,她还没来得及收拾。

*

院,坐落在假山最高处有座凉亭,可观整座府邸,将景色纳入眼中。

裴凌冷声质问男人,“棠儿竟有些怕我,这几月,你跟她说了什么?”

顾如璋不言,坐在亭中石凳上,慢慢品茶。

裴凌没得到回答,挂了脸,转身朝前走去,立在栏杆旁,看着偌大的顾府,道:“将军府,华丽气派,与县里的住宅就是不同。”

他回头看向坐着把玩杯盏不说话的男子,道:“数年不见,我们的阿璋出息了,成了赫赫威名的大将军,谁敢说一句不是?谁还敢嘲你是孤儿?嘲笑你不堪的过往?”

顾如璋笑了笑,平静的眸中有一股戾气在翻涌,泛白的指骨紧捏杯盏。

裴凌:“权利让人臣服!阿璋,你本来就是个干大事的人,若是你娘尚在,她见你如此有出息,定是欣慰高兴。”

他悠悠说着,来到顾如璋身后,手掌放在男人的肩头,用力拍了拍,“都怪你那忘恩负义的爹,明是已经娶妻生子,还来招惹你娘,狗屁世家贵族就是如此,颜面最重要,你母子二人名不正,言不顺,是他们的耻辱啊。”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爹为了面子,为了他另一个儿子,竟派人追杀你母子,妄图抹杀你们的存在,害死了你娘,让你成了孤儿,寄人篱下的日子着实艰难。”

裴凌看着顾如璋眼底的杀戮,满意地笑了笑,“阿璋,除了我,没人能理解你这种心情。什么狗屁颜面,都是借口罢了,错在他们,害得你们母子好苦!”

“如今你也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了,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时候让坏人付出代价,已告顾姨的亡灵。”

“若无裴大公子,倒真没有今日的顾如璋。”

顾如璋低沉冷戾的声音幽幽响起,寒眸冷若冰霜,扣上裴凌的手腕用力一掰,厌恶地推开,拂了拂肩膀。

从问及薛玉棠,他不言,再到如今掰痛手腕,裴凌觉得顾如璋这是在挑衅,这人似乎越发不受控制了。

裴凌一时咽不下这口气,与他在亭中打了起来。

两道身影飞出假山亭,在空旷的园子里打得不可开交。

裴凌抽出腰间软剑,顾如璋赤手空拳,只随便折了树枝回击,每一击都铆足了力,击得裴凌逐渐招架不住。

顾如璋的母亲是医女,曾游走在市井、战场救治,认识言七以后,才来到锦州城安定,开了一家医馆。

言七没有记忆,不知自己是谁,是被顾婉音从战场废墟救回来的,这名字还是顾婉音取的。

后来,言七与顾婉音结为夫妻,育有一子,随母姓,名唤顾如璋。

喜得麟儿,言七高兴不已,早就已将名字取好,抱着幼子道:“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做个翩翩公子,莫要像我,打打杀杀可不好。”

顾如璋五岁时,言七恢复了记忆,带着妻儿离开锦州城,回京都洛阳。

顾如璋记得很清楚,在京郊客栈,父亲将他们母子安顿以后,出去办事,说是等事情办好,再来接他们。

可两日了,父亲还没回来,母亲便带着他进城。

在洛阳城中,小顾如璋看见了爹。

豪华马车旁,爹穿了一身华丽衣裳,从那衣饰华丽的贵气夫人怀中接过小孩,又在那夫人耳边说了什么,举止亲密。

爹送那夫人乘马车离开,牵着小孩去买摊贩的拨浪鼓。

那小孩,竟叫他“爹”。

顾如璋挣脱母亲的手,跑过去质问。

爹一把推开他,无情道:“哪家的小孩,怎还乱认?”

小孩约莫跟他一般大,不解地眨眨眼睛,忍痛割爱将拨浪鼓给他,纠正道:“这是我爹,给了你拨浪鼓,就不能抢我爹了嗷。”

顾如璋气得将拨浪鼓扔掉。

母亲赶过来将他抱走,“认错人了,抱歉抱歉。”

母亲一再跟他说认错人了,那不是他爹,小顾如璋不信,那人跟爹长得一样,怎么可能认错?

不等他们回客栈,忽然来了一位面向不善的陌生人,要杀他们母子。

母亲带着他逃离,被那陌生男子打成重伤,推下悬崖,又见他幼小,只将他击晕,留了他一命。

裴凌那会儿十三岁,因咽不下那口气,瞒着家中人,跟着顾如璋一家三口悄悄登上了来洛阳的船,去洛阳寻某人,要个说法。

裴凌藏在暗处目睹了他们母子遇害,等那歹人离去,带走了昏迷的顾如璋。

顾如璋醒来,裴凌在他耳边反复念叨,“阿璋弟弟,那就是你爹,他不认你们了,因为顾姨与你无名无分,有损高门的颜面,他们这些坏人,颜面扫地比死还难受。你就当他死了吧,没这个爹。”

顾如璋亲眼看见母亲遇难坠崖,爹薄情寡义不认他们母子,权当他死了。

顾如璋恨透了爹,将他留下的手札狠狠踩在地上,若非裴凌去捡想要这手札,顾如璋早将它撕个稀烂,但他没给裴凌,塞回了怀里。

手札里是言七手写的兵书,所记的作战法子十分详细。

裴凌突然去了京城,裴溪焦灼不安,薛鹤安为让妻子安心,来洛阳寻裴凌,将失去双亲的顾如璋带回薛府抚养。

“阿璋弟弟,你好好活着,往后出人头地,压你爹一头。”

无数个日夜,裴凌这句话回荡在顾如璋脑海,随着他长大,在脑中嵌得越发深了。

“听哥哥的,棠儿长大后要嫁给有出息的男子,若是嫁过去受苦,咱们可不干。”

“阿璋弟弟,无父无母的孩子就是没人疼的,真可怜。”

这些年,这些话,裴凌在顾如璋耳边一遍又一遍说着,在他心里已经烙下了深深的印子,贬得他一无是处,却道这是在激励他。

而薛玉棠,不管他做得如何,都会夸他。

他练武有进步,她会鼓掌欢呼,“阿璋真棒!”

他受了伤,她会拿着药来,轻轻给他敷上,“怎么又弄得一身伤,伤养好了再练嘛,不急的。”

狂风过境,拳风在耳畔呼啸,顾如璋抵住裴凌的进攻,树枝用力挑开锋利的软剑,对着裴凌的胸脯一掌重击,连招行云流水,只听裴凌一声闷哼,连连退后。

顾如璋收了树枝在背后,冷眸扫过狼狈的男人。

赢了这次又如何?

裴凌捂着胸口,咬牙切齿地看他,气急败坏道:“当年若没有我,你如何活下来?不过是说重了几句话,便这般穷追猛打。”

裴凌耐着性子,激道:“阿璋啊,这么多年,你收复一座座城池,击退突厥数次,竟才官至将军,连个侯爵都没有,如何给你娘报仇雪恨?如何迎娶棠儿啊。”

日头西斜,顾如璋冷峻的面容一半隐藏在树荫投下的阴影中,轻飘飘的目光扫过去,带着浓郁的杀气。

长指点了点背后攥握的树枝,没有侯爵,那便由眼前的人,换来个爵位。

*

晚宴散去,裴溪母子离开顾府,改日再来接薛玉棠。

夜风凉飕飕,树影乱颤,似乎快下雨了。

顾如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酒杯,漆黑幽深的瞳仁中映着摇曳的烛火,阴鸷狠戾。

“阿璋弟弟,要学会压他们一头,你这些受的苦,都是他们造成的。”

“言叔父恢复记忆,身份是何等尊贵,自然不会再过这苦日子。”

“开国侯是何等的高门贵族,谢家人是不会承认顾姨的身份,只会一味让她伏低做小,可明明顾姨也是与言叔父拜了堂成了亲的妻子,顾姨是受害者,他们为了门第颜面,杀你们母子!”

“阿璋弟弟,封侯拜相,功成名就,为母报仇!”

顾如璋冷声嗤笑,将杯中剩酒往后一

倒。

小小的他那时还真信了裴凌的话,可待从军以后,在京中封官,他暗中调查,才知当年确是认错了爹,但这些年却没恨错人。

谢淮寇,该死!

裴凌虚情伪善,内心阴暗无比,也该死!

顾如璋恨意渐升,猩红了眼,生生将酒杯捏碎。

顾如璋取来架子上的长戟,去了在园中。

沉重的长戟在他手中挥来刺去,招招狠厉,树叶簌簌落下,比呼啸的夜风还要猛烈。

月光被乌云笼罩,夜风中飘着零星的小雨,男人在园中耍着长戟。

“想娶棠儿,刚投军的小兵,莫说侯爵,连个将校的头衔都没有,如何迎娶棠儿?”

“棠儿嫁给你这孤儿作甚,跟着受苦么?”

“从军几年了,竟没个侯爵,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无用。”

“闭嘴!从我脑中出去!!”

顾如璋闭眼厉声呵斥,逼走耳畔裴凌的声音,长戟一挥,顿时将园中小树拦腰斩断。

他额上渗出密实的水珠,一时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零星雨点,握着长戟栖气息沉沉,幽深的冷眸一片猩红。

雨打芭蕉,淅淅沥沥。

薛玉棠坐在梳妆台前卸完发钗,拿着篦子从上至下梳着头发,忽听雨声中夹着砰砰声,只觉奇怪。

她警醒地放下篦子,将窗户推开,夜风吹着雨丝迎面飘来,湿了脸颊。

大晚上顾如璋在园子里武长戟作甚?

薛玉棠皱了皱眉,他怎么了,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雨越下越大,他跟没有知觉一样,淋着雨耍长戟,那一招一式中分明带着强烈的怨气,若前面有人,早被他的长戟挑成了刺猬。

薛玉棠本是不想管他的,可在窗边站了一会儿,雨丝将脸都飘湿了,心里一软,拿着条干净的锦帛出了屋子。

薛玉棠站在廊檐下,皱眉大声唤他,“你在干什么?淋雨了不知么?”

男人没有停下,发狠了挥动长戟,在淅淅沥沥的夜雨中,猛地将长戟插|向地上,尖刃摩擦石板,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他握着长戟,跟个木桩般站在原处没动。

薛玉棠黛眉紧蹙,擦了擦手背溅落的雨水,道:“不进屋便算了,我锁门了。”

她转身离开,身后蓦地响起脚步声,男人从后面将她紧紧抱住,被雨水打湿的手臂牢牢环住她,湿透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下颌枕在她颈窝。

“阿姐,别离开。”

男人低醇的嗓音滑过耳畔,竟有些小可怜的意味,双臂牢牢圈她入怀。

*

寝屋烛火昏黄,夜风随着窗户打开的一丝缝隙潜入屋中,吹得烛火轻轻摇晃,地上的影子时而相依,时而分开。

薛玉棠跪坐在顾如璋身后的团蒲上,拿着干净的锦帛擦拭他湿透的发,静谧的屋中只余下布料的窸窣声。

顾如璋看着镜中沉默的身影,思绪飘到几年前。

那时他刚投入雍州祁连将军麾下,还是无名的士卒,正逢突厥作乱,将军率兵出征,他便在其中,也正是这一战,他锋芒初露,成了管百人的都伯。

这一战过后,顾如璋才知半月前薛鹤安出事了,此时突厥又卷土重来,而等这场战事彻底平息,又过了两个月,他才得了军令回锦州奔丧。

顾如璋赶回锦州时,薛鹤安已经下葬,薛玉棠也因受了刺激,患了失语症。

她陪着他去了墓前祭奠,双目无神,脸色比那身素衣还要苍白,消瘦柔弱的身子好似风一吹就会倒,她默默烧着纸钱,无声哭着,单薄的身子不足以承受丧父之痛。

顾如璋当时便心疼极了,很想抱一抱她。

“好了,差不多擦干了。”

薛玉棠起身,干燥的锦帛吸了发间雨水,都能拧出水了,“湿发睡觉头疼,让丫鬟燃炉子,烘一烘头发。”

顾如璋拉住她的手,仰头看着女子,蓦地,他手掌用力,将她拉下坐在身前。

薛玉棠惶惶,双手抵着男人的胸膛,保持这距离。

这警惕的模样落入顾如璋眼中,尤为刺眼,长臂绕到女子身后,抵着细腰往前推,近乎贴着他。

烛光摇曳中,顾如璋低头,两额相贴,喃声道:“事情都交给我,别再冒险了。”

薛玉棠一头雾水,不知道他指何,“什么?”

顾如璋轻蹭她的额,裹着雨水的冷气逐渐被她身上的馨香侵染融合,“裴凌的事,你爹的事,交给我。”

薛玉棠愣怔,默了一阵道:“顾将军这次又想要什么?”

话中明显带了刺。

顾如璋有些生气,不喜她这般生疏。

“你!”

他后槽牙一咬,虎口扣住她的下颌,蓦地吻上她的唇。

薛玉棠本能地躲避,男人紧追不舍,撬开紧闭的齿,缠裹柔软的舌,将嘤咛吞入腹中。

顾如璋捉住她乱动的手,反剪至身后,横抱起她往床榻去。

宛如珍宝般,将她轻轻放下,男人淋湿的衣袍压住她艳丽的裙裾。

罗帐飘摇,湿透的衣袍被扔出来,凌乱地落到地上,盖住了床边的绣花鞋。

雪白柔荑伸出去抓罗帐,刚抓住,便被男人的大掌捉住,十指紧扣捉了回去。

顾如璋交握着她的手按在床头,亲吻她眼角的泪。

眼泪是咸的。

英挺的鼻滑过芙蓉面颊,吻着她紧闭的唇,薛玉棠的身子有些发抖,顾如璋轻轻抚摸后背。

唇腔里混着他的气息,薛玉棠脑子昏沉,呼吸逐渐紊乱,推搡的力气都快没了,软绵绵伏在他肩头。

顾如璋眸光流转,他尝过泪,尝过她的口津,她病发时那处难受,他也嘬尝过。

顾如璋眸色暗沉,唇贴到她红烫的耳朵,“玉娘,我有些渴。”

他轻咬她耳尖,极具磁性的嗓音响起,似蛊一般,“好么?”

薛玉棠点头,本想趁着他出去喝水逃开,哪知他大掌握住她脚踝,根本没有下床的迹象。

薛玉棠忽然惶惶不安,男人分开她并拢的膝,眼眸一暗,握着脚踝的大掌逐渐收拢,疼得她轻呼。

窗外雨打芭蕉,夜雨淅淅沥沥,没有停驻的意思,屋檐下垂挂的雨链流水潺潺,一滴一滴汇聚在水缸里,因雨水太满,又溢出来了,连廊下丢失的丝绢都湿漉漉的。

顾如璋贴近,还是饮了。

第24章 第24章“疼,给我吹吹呗。”……

夜阑人静,烛火微弱,雨淋淋,到处都湿漉漉。

床褥虽然干燥,却皱巴巴的,仿佛被反复揉搓过,那被垫着的锦帛洇出一抹浅浅的水痕,又被男子拿起,擦了擦。

顾如璋捞起软绵无力的女子,抱在怀中,染了濡意的手指敛去她的发丝,薛玉棠往后躲了躲,避开他湿濡的手指,比桃花还要娇艳的脸颊绯红未褪,水洇洇的眸子染了层情|欲,含娇含怯。

顾如璋轻笑,低头蹭了蹭女子出了薄汗的绯红脸颊,湿润的下颌碰了碰她的下颌,偏执地想要将这片湿濡染给她,薄唇张开含|住她的唇,将唇腔里的气息一并渡给她。

她的东西,以另一种方式回了去。

薛玉棠皱眉,脸上如火烧般,软绵的手推不开他,迫着承受他这一吻。

顾如璋贴着她的唇呢喃,灼热的气息尽数倾洒,“玉娘怎还嫌弃自己。”

他抱起软绵无力的女子,去了浴室冲洗。

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夜深,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着,罗帐内女子呼吸绵长,被男人遒劲有力的双臂圈在怀中,两胸紧密相贴,鹰隼似的眸子看着她的睡颜。

“玉娘,你是我的妻。”顾如璋含|住她的耳尖,轻声低喃,“办一场盛大的婚宴,风风光光迎你过门。”

“待新婚之夜,我们再圆房。”

耳尖染上了他的痕迹,顾如璋不再吵她,双臂圈着女子,枕着雪颈入睡。

薛玉棠闭着的眼皮轻轻跳动,有些惶恐地咽了咽嗓子,感觉整颗心脏都在不安地跳动。

薛玉棠思绪纷乱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两个字——

离开。

这两个字越来越清晰,仿佛是悬在眼前的一把钥匙,只要她一伸手,就能抓到,将困住她的这扇门打开。

可是离开以后,要去

哪里?

回母亲身边么?

还是和以往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活在裴凌的眼皮下。

薛玉棠冷不丁抓紧亵|衣,后背出了层冷汗。

*

一场夜雨过后,翌日晴空万里,一碧万顷。

马车离开宅子,行驶在繁华长街,悠悠间来到一处不算热闹的坊市。

车帷被撩开,裴溪从马车上下来,她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坊,不禁感怀。

“你们就在此处等候。”裴溪对随行嬷嬷与车夫道。

她撇开所有人,独自离开,走过这坊市,又穿过一条巷子,步子变得越来越慢,慢慢看着沿路变化的景致。

巷子后面的街坊明显冷清了些许,裴溪再往里走,来到一处被封禁的高宅。

没有牌匾,不知是谁家的宅子。

宅子屋檐蛛网密布,四周荒草丛生,堆满了枯枝落叶,门可罗雀,荒芜落败,只有宅内那种的柿子树还长得高|耸入云,繁茂的枝条从宅内延展伸出。

“磨剪子嘞,戗菜刀!”

白发苍苍的磨刀匠挎着小包吆喝,手里的磨刀石碰撞得哐当作响,路过宅前注意到了裴溪,顿觉她有些奇怪,好端端的来这作甚。

磨刀匠感慨道:“别看这地儿被封禁了荒芜,许多许多年前,这里可谓是门庭若市,车来车往,热闹繁华嘞,很多人挤破头都进不去嘞。”

裴溪苦涩一笑,“再繁华,如今也成了荒芜的地儿,蛛网密布,瞧那柿子树上,连个鸟巢都没有,里面不知落败成了何样。”

磨刀匠摇头,理了理白胡须,喊着磨刀的吆喝离开。这是前朝的丞相府,前朝皇帝高氏奢侈浮华,沉迷酒色,国库空虚后增收赋税,使得百姓叫苦连连,怨声载道。

先帝发兵起义,救万民于水火,攻克洛阳后,直逼皇城,前高氏皇帝自|焚于寝殿。这前朝的丞相,自然是成了阶下囚。

磨刀匠边走边叹,裴丞相是好人,开诚布公、爱民如子,洛阳城的百姓大多都受过裴相的照拂,都是那荒淫暴君的错,与裴相何干,偏偏就受了株连。

裴丞相是好官啊!

“磨剪子嘞,戗菜刀!”

吆喝声渐行渐远,裴溪在宅子外面站了许久,红了眼眶,不知不觉间眼角的细纹已经被泪水浸润。

裴溪擦了擦泪,迈着有些无力的双腿,靠近荒宅,

她一捧宅子外的土放进锦帕里面,严严实实打包好,离开了家门。

……

荒郊野岭静得有些可怕,比人还高的杂草青葱茂盛,这杂草丛生的山岭藏了座孤坟,坟前的木碑被风雨侵蚀,已经发朽,刻的文字也有些看不清。

须臾间,几名手下已经将坟前打扫干净。

裴溪在坟头摆了新鲜的祭品,跪在坟前,给父母烧纸,“凌儿,来给你外祖父外祖母烧纸。”

“那会儿离开京城时,凌儿才四五岁,如今都已娶妻生子了。女儿不孝,二十多年没回来看您们了。”

裴凌从篮子里取来一沓黄纸,火光映着他冷冷的面容,“外祖父,外祖母,我与母亲回来了。”

很快就能让那些欺负过他们的人,付出代价了。

裴溪将最后一沓黄纸丢进旺盛的火中,灼灼火苗将她的脸烘得红烫。

黑色的灰烬打着旋儿,冉冉升起。

“可要告诉棠儿,让棠儿也来祭奠?”裴凌问道。

裴溪摇头,“不了,往事牵扯太多,她不知道得好。”

她愣怔地望着跳动的火焰,一时间仿佛看见了爹娘的身影。

那年城破,暴君自|焚于宫殿,当日的夜里一群官兵将丞相府团团围住,火光映天,宛如白昼。

新帝与裴相是旧识,亲自来劝他归顺,暴君之错,罪不在他。

先帝临终前将少年皇帝托付给裴相,要丞相好生辅佐,但皇帝不听丞相劝诫,荒废朝政,沉迷酒色,极尽奢靡,不止一次责罚劝谏的裴相,最后甚至将高氏王朝推向覆灭的道路。

裴相忠于先帝,愧对先帝嘱托,不肯归顺,直直撞上新帝的刀刃,自刎,以死明鉴。

丞相夫人撞柱,随夫而去。

裴溪眼睁睁看着父母被新帝逼死,心灰意冷,已经有了赴死的决心,一气之下便将新帝痛骂了一顿。

新帝赦她无罪,可架不住之后有人旧事重提,参了一本,又颠倒黑白污蔑他爹。

一夕之间,她成了罪臣之女。

心脏忽地疼得厉害,裴溪敛了思绪,撑在地上,捂着胸口。

裴凌见状,忙扶母亲起身,带着她回了马车,去城里请大夫看看。

都是因为那些坏人,害母亲受罪,让母亲的身子受损。

所有人都——该——死!

裴凌漆黑眼底充斥着浓郁的杀戮,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复仇的执念越发深了。

*

京城茶楼,二楼雅间。

裴凌倚在窗前,悠悠看着街上来往人群。

“咯吱——”

右手戴着赤色手套的男子推开雅间大门,将藏蓝色斗篷的兜帽取下,郭裘关上雅间的门,进入屋中。

郭裘:“好久不见,裴参军。”

“信中常联系就好,不必多见。”裴凌省了寒暄,伸手关上窗户,连条缝隙都不留。

郭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带着几分责问的语气,“裴参军不在益州待着,来京城作甚?不怕惹人注意,坏了大计?”

裴凌轻轻笑了笑,敛了眼锋,直白道:“我一私人参军,不经朝廷,州牧便可直接任命,哪会引起注意?多虑了。”

裴凌:“先生,我们何时起势?”

郭裘沉眸看向他,颇有几分打量的意味,好半晌才道:“秋猎。”

秋猎啊,还有几个月。裴凌摩挲着指腹,若有所思,这段时间是有些难等,若是有些乐趣便好了,能消磨消磨。

郭裘饮了一口茶,问道:“益州那边筹备得如何?”

裴凌嘴角噙着一抹阴狠的笑,“只等先生和少主一声令下,里应外合。”

成也好,败也罢,他都要报仇。

裴凌与他细说了益州那边的情况。

香炉中的细香快要燃尽。

郭裘饮完一盏茶,将杯子倒扣在桌上,“我今日冒着风险来见你,往后若无要紧事,不要联系,以免暴露行踪。”

他将兜帽戴上,起身拍了拍裴凌的肩膀,道:“裴参军,权利胜过一切,大业将成,事后你便是第一功臣。”

郭裘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拢了拢斗篷,离开雅间。

裴凌拿过茶壶,兀自给自己斟了杯茶。

一盏茶品尽,他才慢悠悠起身离开,出了茶楼。

裴凌在街上漫步,看看这家摊贩,又看看那家,见到合适的东西,便买了下来,不一会儿两只手都拿满了东西。

十三岁的他悄悄跟着顾如璋一家三口来京城,年幼的他盘缠不多,省吃俭用,还要预留出一部分购置身行头。

如今不同了,他是益州牧的乘龙快婿、私人参军,在益州谁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的?

总缺了什么。

裴凌看着手里的东西,点了点头,缺了紫陌的汇报。

他派紫陌跟随薛玉棠入京,一来是看住妹妹,若是京中有世家子弟属意棠儿,那是极好的,省了他再寻亲事;

二来,能掌握京城内动向,尤其是沈家。

偏偏紫陌被刺客杀了。

怕是没那么简单吧。

裴凌在路边茶肆坐下,将买来的东西分给小乞丐。

那一声声的感谢、赞颂,多么美妙,他颇为受用。

忽然,茶肆里有一桌在谈论墨宝书画,声音飘入裴凌的耳中,他皱了皱眉,转过头去,“你们说什么?冷溪的关门弟子?”

棠儿?

*

顾如璋今日没去京郊大营,与薛玉棠几乎形影不离,就连她来济世堂扎针,也紧紧跟着。

温金芸在药柜台看抓药,见薛玉棠来,笑着与她打招呼,“薛姑娘来得真赶巧,师傅就上午在济世堂坐诊,下午得带着师姨去梨园看戏。”

“新排的戏?”顾如璋幽幽开口,难得有闲情逸致同他人说话。

温金芸点头,说这话间手

里的活也没停,打包着纸上的药材,“嗳,对,最近这出新戏很火,听说和以往的有些不同。”

顾如璋颔首,转眸看向薛玉棠,唇角轻扬,“是不一样。”

借用听客的那句话,顾如璋幽幽道:“有情人终成眷属。”

薛玉棠别过头去,不看他。

明明就是他故意排的这出戏,让她看这戏的结局。

说话间,后院的帘子被掀开,姜柔来到大堂。

温金芸:“师傅,薛姑娘来了。”

姜柔看了眼薛玉棠身旁的男子,这些日她照顾阿音,阿音醒来后虽不能动不能说话,但可凭脸上神情知悉她的想法,如今姜柔恍然一见顾如璋,总感觉男子的眉宇有些熟悉,与阿音有几分相似。

薛玉棠对顾如璋说道:“姜大夫施针治疗,你就在外面的大堂。”

顾如璋点了点头,光明坦荡的模样大有几分不会偷看的意思。

薛玉棠才不相信,幸是在外面的医馆,若是在顾府,他可不会离开。

薛玉棠跟着姜柔进了隔间,等姜柔凭了脉,问道:“姜大夫,心疾还需扎几次针啊?”

姜柔理解薛玉棠的心情,病者都希望病情好转、痊愈,“薛姑娘的心疾好了很多,但这才扎了几次针,不着急,估摸着至少还需一个月,届时再视情况而定。”

“那就好。”薛玉棠的脸上有了笑意,“多谢姜大夫。”

“医者父母心。”姜柔领着薛玉棠去了榻上,为她施针治疗。

半个时辰后,薛玉棠从隔间出来,顾如璋竟在大堂的柜架前站着,手中拿着医书翻阅,像是等得无聊,随手翻阅打发时间的。

见她出来,顾如璋将医书放回架子上,迎了过来,关切问道:“如何了?”

薛玉棠不喜欢他如此亲近,抿唇小声道:“没事。”

男人高出女子一个肩膀,又站得近,怎么看都是郎才女貌,一对壁人,温金芸低头偷笑,拿着师傅刚开的药方给薛姑娘抓药。

顾府的马车停在济世堂外面,两人出来时,另一辆华丽的马车刚刚停住。

顾如璋习惯性扫了眼牌子,是大农丞府上的。

他敛了视线,扶薛玉棠进马车,带着她回了顾府。

这厢,二人刚离开济世堂,一戴了幂篱的贵气女子便来了。

那女子身边的丫鬟问道:“请问姜大夫可在?”

姜柔看了眼来者,虽戴了幂篱遮了容颜,可那身华丽的衣裙便不是简单的人物。

“这位娘子有何不适?随我到隔间诊诊脉。”姜柔只坐诊看病,不问何人,拎着女子进了隔间。

“在外候着。”

女子嗓音清丽温婉,如山涧黄鹂。

她随姜柔进入隔间,将幂篱摘下,姜柔见她容颜,不禁一愣。

仅是须臾,姜柔神色如常,在看诊台前坐下,“夫人坐吧,先诊脉。”

女子云鬓高梳,芙蓉娇颜,约莫是成婚不久的新妇,她落座,将手伸出来,诊脉。

姜柔凭着脉象,微微一愣。

不等姜柔开口,女子便肯定道:“是喜脉。”

可她脸上并无有孕的喜悦,两眉生出忧愁。

姜柔:“夫人既知,为何还来?”

“我……”女子欲言又止,仿佛是在犹豫,等了好半晌才继续道:“我不想要这孩子了。”

姜柔看着她,沉默一阵,道:“夫人的身子弱,脉象不太稳,若小产,必伤元气。夫人若是与丈夫闹了矛盾,好好谈一谈,他不是不讲理的人。”

姜柔目光柔和,看着她平坦的小腹,“我比夫人年长许多,便倚老卖老一回,夫妻间的矛盾及时解开才好,莫要冲动,意气用事,到头来后悔莫及。夫人回去再考虑考虑罢,我给夫人开一副养胎药。”

女子神情低落,眼睛有些红了,下意识摸了摸小腹。

送走女子,姜柔心不在焉,盯着一处走神,两眉生出愁意,原是应该高高兴兴带着顾婉音去梨园听戏,却因这事,兴致缺缺,可答应了阿音,她不能反悔。

这出新戏每三日开一场,座无虚席。

姜柔推着坐在轮椅上顾婉音来到二楼看台。

锣鼓敲响,好戏登场。

戏刚刚开头,演到一家三口遇险时,顾婉音突然情绪激动,浑身抖动,挣扎着要从轮椅上起来,嘴巴张大想说什么,像是受到了刺激,呼吸急促。

没从轮椅上站起来,倒是翻倒了。

“阿音,阿音!”

姜柔忙蹲下身,搀扶着她起来,顾婉音脸都涨红了,额上青筋凸起,声泪俱下。

顾婉音的情绪太过激动,当即晕了过去。

……

翌日。

顾府来了东宫的嬷嬷,太子妃有请,邀薛玉棠一见。

薛玉棠纳闷,怎又来了宫里的人?

薛玉棠跟着嬷嬷去了东宫,园子里繁花错落有序,水榭亭台古韵雅致。

“民女薛玉棠,参见太子妃。”

太子妃在水榭亭里插花,看见来人,神情一凝,原来就是她啊,昨儿在济世堂擦肩而过,有一面之缘。

“薛姑娘不必紧张害怕,”太子妃放下手中的花,拉着薛玉棠起身,莞尔一笑,道:“我娘是大农丞夫人崔氏,那天你见过的。”

薛玉棠意外,“崔姨?”

太子妃点头,“那日我回了趟娘家,听母亲提及,母亲正张罗着给薛姑娘准备见面礼。姑娘坐吧,我在宫中闷得慌,便想寻个人说说话。”

薛玉棠落座,侍女给她倒了杯茶。

“听娘说,咱们的母亲是闺中密友,因一些变故,裴姨离开了京城,倘若没这变故,说不准咱都在京城长大,也能成金兰姐妹呢。”太子妃笑着说道,语气温婉,让人听着舒服。

她拿着剪子尖端,将剪刀把手递过去,示意薛玉棠也来修剪花枝。

薛玉棠笑了笑,接过,挑选花枝。

两人年纪相仿,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聊着聊着倒还真聊到了一处了。

周围的侍女都被遣走,水榭亭数里内没有奴仆。

太子妃拿着一朵半开的芍药,叹息道:“说起事来,忽然想到,我有一个好姐妹,她最近正被一件事困扰。”

薛玉棠仔细聆听,道:“其实若不知生死攸关的事,都极好解决,只是要豁达一点,莫要进了死胡同。”

她就进了死胡同,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倒不是生死有关的大事,我那好姐妹有孕了。”

薛玉棠眼前一亮,“这是喜事呀。”

太子妃摇头,眼神落寞,“她跟丈夫不是两情相悦。一场意外,两人不得不成婚,丈夫以为这亲事是我那姐妹设计的,便对她冷冷的,不发作,也不责骂,只是态度冷冷的。我那姐妹很早以前就对他一见倾心,但婚事就是场意外。”

“我那姐妹想着误会便误会吧,能离丈夫近一点,睁眼就能看见他,也是极好,可再热的心,也有凉透的一日。她对丈夫的好,被误解,她觉得自己错了,强扭的瓜不甜,这婚就不该成。她打算和离,偏偏这时她有孕了,丈夫虽不喜欢她,但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知道她有孕,必不会同意和离。而且最近丈夫似乎开始关心她了。”

“她不想要这孩子,然后再和离。”

太子妃说完这一番话,双眸渐红,她吸了一口气,问道:“薛姑娘,若是你,你会如何选?”

薛玉棠唇瓣翕合,良久没有回话。

半晌,她反问道:“那她还喜欢丈夫么?发自内心的。”

太子妃沉默。

薛玉棠道:“我想,她应该是还喜欢着丈夫,否则也不会犹豫不决,被困扰良久。可她又被丈夫伤透了心,不想因为孩子将两人强绑在一起。”

太子妃深深吸气,仰头将泪憋回去。

很久之后,薛玉棠道:“两头都难,何不瞒下这件事?等和离之后运走高飞,去一处谁都不认识的地方,生下孩子。”

太子妃沉眸,很

快就瞒不住了。

“民女认为破局还看她自己,跟从内心,是继续这样的生活,还是开启新的生活。”

“跟从内心。”太子妃喃喃说道,若有所思。

太阳快要落山,嬷嬷送薛玉棠离开东宫。

太子妃坐在水榭亭发神,乱糟糟的心里隐隐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陪嫁的贴身婢女收拾着桌上的花,不解问道:“太子妃,京中那么多交好的贵女,您为何偏偏请不熟的薛姑娘来?”

“不熟才好,她很聪明,不会外传的。”太子妃轻轻抚摸平坦的小腹,垂眸看着。

不熟才能将压了许久的话,没有顾忌地道出。

这一聊,倒还真有了方向。

*

天色渐晚,夜幕降临,薛玉棠用罢晚膳在园子里散步,看着水缸里落下的花瓣,不禁想起今日与太子妃的话。

她感觉太子妃有些奇怪,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这厢,素琴火急火燎从前院跑来,气喘吁吁道:“姑娘不好了,将军出事了,”她咽了咽嗓子,继续道:“血,全是血。”

薛玉棠面色煞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拎着裙裾往云翎居跑去了。

薛玉棠一来便看见小厮端了盆血水往屋外泼,她的腿忽然有些软,紧着一颗心。

一进屋,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大夫手里的白布已经染红,顾如璋趴在床上,腰背血淋淋的。

薛玉棠双腿一软,险些站不稳,素琴伸手抚住她,稳住身子。

薛玉棠声音颤抖,“这是怎么了?”

“谁擅作主张告诉的?”顾如璋额上泛着密实的汗珠,嘴角泛白,凌厉的眸子似刀般逐一扫过两人,“素琴?梁琦?”

“是我要来的。”薛玉棠瞪他一眼。

薛玉棠:“梁琦,你说,怎么回事?”

梁琦不敢看顾如璋的眼神,皱了皱鼻子,小声道:“薛姑娘,借一步说话。”

屋檐下,梁琦不放心地瞧了眼里头,叹了口气,小声地:“这将军不知怎么了,突然……突然。”

“这不今日开国侯谢侯爷从北燕回京,哦对了,薛姑娘有所不知,几个月前北燕犯境,将军出兵平乱,将北燕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北燕便求和,开国侯带着陛下的圣旨出使北燕细谈。”

“谢侯爷今日回京,自然是有接风宴,将军去了,不知为何起了争执,听说将军是喝醉了,突然拿着长戟指着谢侯爷,将谢侯爷的发冠都弄掉了。长公主告到御前,将军受了五十仗,罚俸一年。”

薛玉棠皱眉,他酒量一向很好,怕不是喝醉了。

这究竟有什么仇?

“不好了,将军昏过去了!”

大夫突然喊道,薛玉棠心里一紧,急急入屋。

月上中天,夜深人静,趴在床上的男人昏迷不醒,后背的血是止住了,可这伤破皮见肉,血淋淋的。

薛玉棠受在床边,拧了帕子,擦着男人额上的汗珠。

他似乎是梦魇了,剑眉紧蹙,嘴里喃喃说着话,薛玉棠凑近了些,几乎是将唇贴到了男人唇边,才堪堪听见梦呓。

娘?

他在喊顾姨。

薛玉棠一凝,算了算日子。

原来明日是他母亲的祭日。

薛玉棠带着安抚的意味,伸手摸了摸他的发。

男人忽然醒了,迷蒙的眼里没有疏离冷漠,呆呆看着她。

薛玉棠脸上有了笑容,“大夫说醒来就没事了,你……”

话还没说完,顾如璋蓦地抱住她,头埋在她颈窝。

他趴在床上,她坐在床沿身子配合着俯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抱在一起。

良久,薛玉棠伸手回抱住他,抚摸他的头,温声道:“伤口疼不疼?”

顾如璋蹭了蹭雪颈,贪恋她的气息,低醇的嗓音在她颈间响起,“疼,给我吹吹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