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0(2 / 2)

只有他们二人。

第86章

沈钦初时还低眉敛目,但他直觉对面之人已经看穿了他的身份,索性大胆抬头,直勾勾地看贺星河的脸。

贺星河本能地移开目光,躲避沈钦的视线,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他总是偷偷看他,明明情深,面皮却薄,一被抓住就会红着脸移开视线,仿佛看他于他而言是一件隐秘之事。

沈钦脱口而出:“师弟。”

这一声师弟诈了贺星河一个措手不及,尽管那种无措转瞬即逝,很快就变成了冷淡不耐:“做好你的分内之事,下次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了。”

沈钦挑衅地道:“门主不是杀人如麻吗?那现在就杀了我吧。”

贺星河目光森寒,沈钦寸步不让地与之对视,眼神炽热。

沈钦在赌。

影鬼之王绝不会在意他的生死,但贺星河不同,哪怕他只是受点儿皮外伤,都会让贺星河难以忍受。

沈钦赌他宁愿暴露身份也不愿对自己动手。

贺星河果然没有动手。

沈钦抬手,试图掀开面具,贺星河按住他的手指,沈钦笑了,故意问:“门主,您在怕什么?怕这张面具下的故人面孔么?”

贺星河隐忍地道:“莫要逼我。”

沈钦拍开他的手,索性掀开面具,露出本来面目,他这段时日过得煎熬,面色苍白憔悴,里衣都变得宽松。

贺星河眼神微动,沈钦又去掀他的面具,还没碰到,就被贺星河握住手腕,那力道恰到好处,既阻止了沈钦的动作,又不会握疼了他。

沈钦不知道贺星河的计划,他想让贺星河跟他走,无法力敌,就只能打感情牌。

他告诉贺星河他这段时间的艰难苦闷,他的思念担忧,还有他杀陆遥雪时候的挣扎和寂寥。

“师弟,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直以来,我都很想回到属于我的那个世界,但自从你离开紫霄宫,我才发现,没有你,哪个世界对我都毫无意义,我不走了,留下来与你在穹窿山终老,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贺星河声音涩然:“回不去了,我不能完全压制影鬼之王,一个不注意,它就会冒出来伤害我身边的人,更何况,我若回去,只会让紫霄宫处境尴尬。”

贺星河说的是事实,沈钦无从辩驳,只能苍白而固执地道:“尴尬就尴尬,我不在乎。”

贺星河:“回去吧,你我师兄弟的情分缘尽于此。”

沈钦:“那我们的相许之意呢?”

贺星河默然,沈钦正打算逼问,远远地传来了万鬼门门人的呼喊。

“启禀门主,有人发现了胡蜂的尸体,真正的胡蜂已死,刚才那个胡蜂是有人假扮的!”

沈钦一点不慌,戏谑地望着贺星河,竟有一丝戏谑,想看看他有什么法子能保住他。

贺星河扬声道:“滚!”

沈钦:“……”

门外的人应了声“是”,就麻溜地滚了,贺星河甚至不需要解释。

贺星河走上台阶,居高临下地望着沈钦,道:“这就是我留在这里做门主的原因,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

“我不信……”

沈钦话音未落,贺星河就打断他:“来人!把这个假胡蜂扔出去,并让他永世不得再进魇山!”

沈钦急忙扣上面具,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被两个戴着金色面具的人扔出了魇山。

在这之后,沈钦又试图混进万鬼门,但万鬼门变得戒备森严,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沈钦不便硬闯,只得灰溜溜打道回府。

他来不及沮丧,就有更大的麻烦事找上门来了,贺星河召集影鬼傀儡的事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不少门派都有弟子“无故失踪”,众人这才惊觉影鬼的渗透远比他们以为的更可怕。

修真界人心惶惶,修真者们认为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必须团结起来对抗影鬼,才有胜算。

这些修真者们需要一个头领,但他们谁也不服谁,唯一一个能让众人心服的只有紫霄宫,论修为,沈钦当然比不过贺星河,但也算得上是顶尖高手,事到如今,也没得挑了。

再者,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沈钦更了解贺星河,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这是沈钦的加分项。

至于沈钦本人的意愿?没人考虑,就算他不愿意,也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自诩名门正派的人都吃这一套。

穹隆山变得空前热闹,修真者们摆出车轮战的架势接茬上山劝说沈钦带领众修真者与贺星河为敌,沈钦自然不肯,又不胜其烦,后来干脆闭门谢客。

他近来修养已是极佳,仍然压不住心中的火气:“那些人脑子里是怎么想的,都没跟我见过几面,就跑过来让我带头跟我师弟反目成仇?他们是拿我当傻子吗?”

方圆也吐槽:“一群墙头草,只会考虑自身利益,他们是忘了曾经怎样请求贺宫主带他们讨伐影鬼吗,还没过多久呢,就翻脸无情,要对付宫主,但凡他们说几句场面话呢,我听着也舒服点儿。”

然而,没有。

所以,外门弟子前来通报说又有修真者来访时,沈钦不耐烦地道:“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不见!”

外门弟子嗫嚅道:“是古月门的谢红衣和惊雷门的靳寒舟,我记得他们跟大师兄有些交情,才特意来问一嘴,这就去请他们下山。”

沈钦:“慢着!”

他与谢红衣靳寒舟称得上患难之交,他在这个世界朋友很少,也很珍惜。

“带他们进来吧,算了,我亲自去迎。”

他们有些时日没见,再见只觉得亲切,尤其沈钦近日苦闷,看到他们,心头宽慰不少。

可谢红衣和靳寒舟的笑容却不太自然,沈钦很快品出滋味,热络的态度变得冷淡下来。

他让侍女给二人奉茶,自己亦端着茶盏吹散浮末,他如今代理宫主,位高权重,吃食无一不精,却仍是保留着从前朴素的喝茶方法。这让他谨记自己的来处。

谢红衣和靳寒舟被他晾着,到底坐不住了,谢红衣直爽,开口道:“想必沈兄已知我们来意。”

第87章

沈钦暂代宫主之位,却不让阖宫上下喊他宫主,只让叫大师兄,就是希望弟子们记住贺星河。不过,外界不懂他们门派内的规矩,还是会尊称他为宫主或沈宫主。

谢红衣喊他“沈兄”,多少有些套近乎、念旧情的意味,她告诉沈钦,外界对他和紫霄宫的非议已经十分离谱,就因为沈钦不肯出头,已经有不少人谣传他跟贺星河仍有勾结,他跟贺星河的感情也被传得十分污秽,不堪入耳。

靳寒舟叹了口气:“你再不出面,就很难讲他们是更恨你还是更恨贺宫主了。”

沈钦笑了:“这么说,你们大老远来紫霄宫都是为了我?还挺好心。”

谢红衣坦然地道:“我们固然有私心,不敢公然和大多数修真者唱反调,但私心里,我们肯定向着沈兄你。况且,我也是真心敬佩贺星河,绝不想与他为敌。”

沈钦听明白她的意思了,他们也就是走个过场,八成是那帮人知道他们和他有交情,逼迫他们前来游说。

沈钦沉吟片刻,道:“谢门主,麻烦你回头跟那帮老家伙说,我紫霄宫愿意出这个头。”

谢红衣吃了一惊:“沈兄?”

谢红衣他们能阳奉阴违,他也可以,占个领头的位置,他才有更多话语权,到时候真跟贺星河对上,他还能见机行事,保护贺星河。

沈钦跟谢红衣靳寒舟交了底,万鬼门里的贺星河大部分时候能压制影鬼之王,但不排除意外情况,请他们留个心眼。

最终三人达成共识:万鬼门门人作恶多端,罪该万死,绝不能对他们心慈手软,至于贺星河,尽量不与他起冲突,万一真的跟他打起来,就佯装受伤跑路。

谢红衣和靳寒舟办完事就离开了,二人下缥缈峰时回头看了看,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谢红衣幽幽道:“我有点想不通,如果沈钦所言属实,贺星河大部分时候能压制影鬼之王,为什么还要召集傀儡,与我们为敌?”

靳寒舟:“你怀疑沈钦?”

谢红衣摇头:“那倒不是,我相信他,而且他没必要骗我们,我只是想不通。”

靳寒舟:“那我问你,那些隐藏在各处的影鬼傀儡,有些甚至就藏在各大门派里,让他们默默蛰伏,再到关键时刻背刺,岂非效果更好?何必大费周章地召回他们?”

谢红衣愣了半天才回过味儿来:“你的意思是……贺星河其实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靳寒舟不置可否。

谢红衣扭头就要去告诉沈钦,被靳寒舟拽住,谢红衣拧眉:“这么重要的推测,怎么能不告诉沈钦?!”

靳寒舟:“你以为他没想到吗?”

靳寒舟望着晨雾中静默而巍峨的缥缈峰,声音低了下来:“事关他最爱的人,他定然寝食难安,无时无刻不在斟酌推演这些事,你想到的,他都想到了,你没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谢红衣听他话中有话,懒得揣摩他话中深意,翻了个白眼,率先举步往前走了。

距离贺星河发出召集影鬼傀儡的诏令已过了七日,万鬼门不再隐藏实力,修真者们派出探子去魇山刺探敌情,刚好远远地看到万鬼门的秘密武器——两支傀儡军队。

一支就像曾在野云坡袭击昭月国士兵的怪物,虽也是修真者,却修为低微,被影鬼之王用秘法练成了野兽一样的怪物,单只不难应付,群起而攻之时,令人胆寒。

另一支则是有些修为的修真者,各个瞳色血红,其中不乏高手,比傀儡怪物更为棘手。

而修真者们亦在穹窿山会集,双方大战一触即发。

第七日清晨,魇山烟瘴弥漫,已经有一部分万鬼门门人离开洞窟,在魇山活动,负责带领门人的是万鬼门十大鬼帅,戴金色面具,分别是夜游、胡蜂、无常、豹尾等等。

曾经的胡蜂被沈钦杀了,贺星河又选出了新的胡蜂。

日头渐渐高升,正在阳光将要刺透烟瘴时,魇山惊现一道白影,白影身形快如鬼魅,修为之高令这些万鬼门门人望尘莫及。

从第一人发出惊呼,到白影开始杀人,不过一瞬间,短短百招的工夫。

白影并不是每个人都杀,有些莽撞的万鬼门门人撞到她面前,她也懒怠动手,她似乎是在挑人下手。

“她的目标是十大鬼帅!”

夜游金色面具下的脸变得煞白!

他不再管自己的手下和同伴,扭身就往烟瘴最浓郁的林子里奔逃,然而,他还是听到了细微的风声,是白影追了上来。

夜游吓破了胆,大喊:“不要杀我!”

白影碰到夜游袍角时,夜游不得已回身,终于跟白影打了个照面,白影是个白衣人,杀了这么多人,白色道袍仍是纤尘不染,显是刻意炫技,她轻纱覆面,露出来的双眼古井无波,甚至有几分悲悯意味,她眨眼时皱纹显现,定是个年长者。

电光火石间,他猜出了白影的身份,但他已经来不及说出来了。

待魇山的最后一缕烟瘴都被阳光驱散时,贺星河才纡尊降贵地走出洞窟,他瞳眸血红,戴奇异的缠枝面具,风流邪肆。

在他面前,躺着万鬼门十大鬼帅的尸身。

万鬼门众门人义愤填膺,大喊着“杀了冉天骄”“摧毁瑶池仙宫”。

贺星河微微一笑:“为什么?就因为她杀了我们的十大鬼帅吗?十大鬼帅被杀,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弱小无能吗?”

众门人噤若寒蝉,他们当然有不满,但不敢表露。

“我们当然要血洗瑶池仙宫,杀了冉天骄!不过不仅仅是因为她杀了十大鬼帅,更因为她蓄意挑衅,她挑衅的不是十大鬼帅,而是我们万鬼门!那我就成全她。”

“门主英明!门主万岁!”

“门主英明!门主万岁!”

“门主英明!门主万岁!”

贺星河轻蔑地踢了踢夜游的尸身,道:“废物,有哪些人想竞选新的十大鬼帅?”

原本还有些为十大鬼帅打抱不平的门人顿时兴奋起来。

第88章

自从各大门派涌进穹窿山,向来清净的紫霄宫变得热闹许多,缥缈峰的外门弟子搬去了其他峰头,腾出位置给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自从他们到了紫霄宫,沈钦的书房就没空过。

他们一茬一茬地来,有些提议主动进攻,有些提议以守为攻,而进攻和防守的大方向下还有各自不同的细分想法,他们争着争着,甚至还会吵起来,吵得沈钦一个头两个大。

沈钦怕他们问自己的意见,干脆单手撑在椅子扶手上闭目养神。

突然,一道白色的身影闯了进来。

“哪来这么不懂规矩的小丫头,没看到你们宫主正在跟前辈议事吗?!”

“就是,滚出去!”

“等等,看她的衣饰……她不是紫霄宫的弟子。”

谢红衣原本混在其中打瞌睡,看到心急如焚的东菱,立刻上前扶住她,道:“她不是什么小丫头,是瑶池仙宫的东菱姑娘。”

东菱慌忙走到沈钦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了:“沈宫主,求您救救我们瑶池仙宫!我们宫主偷袭万鬼门,那也是为了诸位道友,为了整个修真界,如今万鬼门已向着镜湖的方向去了,很快就会抵达瑶池仙宫,求您施以援手!”

一个山羊胡老者呵斥东菱:“可别说是为了整个修真界,我们可没让冉天骄去挑衅万鬼门,游走在人家数百弟子中间,残杀十大鬼帅,而未伤其余人一分一毫,她多厉害啊,落得这个下场是她咎由自取。”

东菱气得浑身发抖,站起身指着山羊胡:“你算什么东西!我师父偏居一隅,以毕生修为镇压影鬼这么多年,换取修真界的安宁,个中的心酸苦楚,她可曾倾吐过!我敢说在场所有人,还有山下那些人,都受过她的恩惠!你呢?你为大家做了什么?也配诋毁她?”

山羊胡涨红了脸,胡须直颤,却说不出一个字。

其余人也都不再说话了,再说就不要脸了。

东菱眼里蓄满泪,转身跪下就冲沈钦磕了个头:“沈大哥,求您!原本修真界与万鬼门就有一战,为何不能在瑶池仙宫与那些影鬼决一死战?”

有人小声反对:“又不是我们让你师父挑衅万鬼门的,现在出了事,没道理让我们跟着一起冒险。”

谢红衣忍不住讽刺道:“难道要等瑶池仙宫先把那些影鬼消耗一波,这位兄台才敢跟万鬼门正面对上?”

不等那人吭声,谢红衣便拍板:“我谢红衣从不白受人恩惠,沈宫主若驰援瑶池仙宫,算我古月门一份!”

靳寒舟紧接着道:“我惊雷门实力大不如前,但也愿前往,对付影鬼从不是冉宫主一人之事。”

东菱要向他们磕头,被谢红衣拦住了。

除了古月门和惊雷门,再无任何门派表态。

有那么一个瞬间,沈钦对这些人厌烦透顶,他甚至生出了一种毁灭欲,就让影鬼把这些道貌岸然的所谓正人君子都吞没吧。

自从贺星河离开,他总是时不时地冒出一些负面的念头。

沈钦故意露出疲态,道:“大家也都累了吧,不妨先回去稍作休息。”

东菱以为他不作为,又要着急,靳寒舟拉住她,冲她摇了摇头,果然,在众人走后,他单独留下了东菱。

东菱单刀直入:“难道您要任由您的师兄带人杀了我师父吗?”

沈钦不答反问:“那你觉得你师父是一个挑衅别人的人吗?”

东菱张口欲答:“我……”

最终却不得不承认,冉天骄确实不是个高调张扬的人,杀万鬼门十大鬼帅的行为怎么都不像她的作风。

沈钦递给东菱一封信笺。

东菱有些讶异,看到信笺上的粉色莲花印记,她心生暖意,问道:“这是师父的来信?”

沈钦点点头。

这其实是冉天骄写给沈钦的密信,很多内容,沈钦看到信时都不理解,现在却有些明白了。

她早前明明召东菱回去,后来却又变卦,东菱以为瑶池仙宫不忙,欢喜不已地留了下来,现在想来,冉天骄那时就计划要袭击万鬼门,不愿东菱回去,平白被连累。

她在后文写到,无论瑶池仙宫将来发生什么事,都恳请沈钦不要插手,除此之外,她听闻东菱和方圆两情相悦,愿把东菱嫁给方圆,无论如何,要把东菱留在紫霄宫。

东菱泪水涟涟,喃喃道:“师父已决心带着姐妹们赴死,我如何能独活?”

东菱放下信笺就要离开,既然冉天骄不让沈钦插手,她也不想强求,但她一定要跟师父、师姐和师妹们呆在一起。

然而,她还没能走出书房,就肩颈剧痛,意识黑沉,沈钦托住她,唤来方圆,方圆打横抱起东菱,眼中满是心疼与担忧。

沈钦说:“东菱,我就交给你了,等会儿给她点上一支七日醉,等她醒来,一切都结束了。”

方圆低声道:“七日美梦,梦醒后却发现自己的师门……太残忍了,这对东菱太残忍了。”

沈钦对此感同身受,但他已经答应了冉天骄,就不得不去做这个恶人。

突然一阵冷风穿堂而过,吹得门窗开开合合,发出突兀刺耳的声响。

方圆小心地侧身为东菱挡住风,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声音,“我要出去一趟。”

方圆不知道为什么,心都揪紧了,他连忙回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风马牛不相及地道:“大师兄,对不起。”

沈钦立刻警觉起来,但为时已晚,方圆下在他茶汤里的药发挥了药力,真气流失,手脚发软,眼前阵阵发黑。

沈钦踉跄着撑住书桌,声音虚软无力:“方圆,你暗算我。”

方圆低声说:“师兄你放心,这不是毒药,只能让你昏迷三天。”

沈钦心急如焚,却连站都站不住,他竭力保持清醒:“是谁指使你的?”

方圆只是看着他,不说话,沈钦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低低地笑,笑声苍凉,笑着笑着又流出了泪,最终笑声也没有了,一切归于平静。

沈钦晕倒了。

一股狂风猛地卷来,掼得门窗哗哗作响,方圆心口凉透了,凉得他几欲喘不过气来。

第89章

隔天,沈钦没露面,方圆出面说他走火入魔紧急闭关,没人相信这个说法,都吵着要见沈钦,方圆毕竟年轻,修为不够,缺乏信服力,眼看就要镇不住场面,是谢红衣和靳寒舟站出来,才没出什么乱子。

等众人散去,谢红衣拉住方圆,直截了当地问:“沈宫主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圆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谢红衣终于恍然大悟:“所以,冉天骄是故意挑衅万鬼门,跟贺星河里应外合,把那些影鬼引到瑶池仙宫,再一网打尽?可问题是,瑶池仙宫对付得了万鬼门的傀儡军队吗?”

靳寒舟缓缓道:“也许他们是想跟影鬼同归于尽吧。”

方圆低声道:“我也是这么猜测的,宫主用瑶池仙宫的白鹤传信于我,让我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阻止大师兄去瑶池仙宫,我就猜他根本没想回来……”

贺星河被影鬼寄生,如今已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可他却仍在为众生而谋划。

谢红衣心中五味杂陈,拧眉道:“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牺牲吗?我做不到。”

靳寒舟一声叹息。

书房里的沉默像一片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心上。

方圆茫然地道:“我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听宫主的话?可要是听大师兄的,又有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到底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谢红衣带了一行人,决意北上。

她说:“影鬼害我女儿,我与影鬼亦有不共戴天之仇,就算我帮不上什么忙,至少能替亡者收敛尸骨。”

靳寒舟与她同行。

方圆走不开,只能沉默地送他们到山脚,他原是个开朗的年轻人,现在眉心已有了褶痕,变得愁苦、老成。

谢红衣受不了他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故作轻松地道:“我们走了,你怕不是会被那帮老家伙生吞活剥。”

方圆勉强扯起嘴角。

“后会有期!”

瑶池仙宫素来神秘,谢红衣和靳寒舟没来过,到了镜湖以后,他们费了一些工夫才确定瑶池仙宫所在的方位,听闻瑶池仙宫附近还有障眼阵法,谢红衣又焦虑了。

她本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没什么耐心,现在黑灯瞎火地在湖面漂了大半夜,仍没有找到瑶池仙宫,谢红衣就在小船上来回踱步,不断叹气。

靳寒舟无奈地道:“姑奶奶,你再走来走去,船晃得我都快吐了。”

谢红衣欲言又止:“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方向错了。”

靳寒舟:“没有。”

谢红衣:“那么确定?你又没来过瑶池仙宫,凭什么那么确定?”

靳寒舟:“看你身后。”

他们于前一天正午出发,如今天将破晓,终于看到了瑶池仙宫。

在目力的极远处,有一团浓雾,浓雾四周围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应该是万鬼门众人拿着火把包围了瑶池仙宫。

谢红衣精神一震,催促行船的弟子:“快点!”

靳寒舟忙道:“不能太快,西北方向火光稀疏,我们从那边靠近。”

瑶池仙宫在湖心的一个岛上,他们但凡靠近,整个湖面一览无遗,现在天光未明,尚能遮掩,等太阳出来,就无处躲藏了。

靳寒舟让他们从西北方向绕过去是明智的,因为西北方向浓雾最盛,只要他们在天亮之前进入雾中,就能靠浓雾遮掩痕迹。

谢红衣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给每人分了一枚丹丸。

“那些影鬼不敢进入浓雾,八成是因为浓雾有毒,这是独孤门主炼的灵丹,能解绝大部分瘴毒。”

破晓时分,他们终于成功接近了瑶池仙宫的西北方向,此处的影鬼傀儡们熬了一夜,早就放松了戒备,正三三两两地扯闲篇。

“新任十大鬼帅都什么玩意儿啊!那样的修为就能当鬼帅的话,那我也能当鬼帅了!”

“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德行,鬼帅?你也配?”

“哪里不配?你真的觉得现在的十大鬼帅厉害吗?有时候我都怀疑咱们门主到底是不是影鬼之王,种种行径,简直像正道派来的卧底。”

“慎言!要是被门主听到,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哼!他哪会在意我们这些小喽啰的死活?”

“别叨叨了,现在雾大,趁机打个盹,等日头上来,雾散了,门主就该让我们进攻了,到时候定会有一场恶战。”

瑶池仙宫的人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浓雾散去之前,雾里突然多了许多影影绰绰的人影,这些人影隐在雾中,冷不丁冒出来,就会割断一个万鬼门门人的咽喉,再悄无声息地放倒他们。

等万鬼门众人回过味来,已经有不少门人中了招,尤其西北方向,包围稀疏,不过片刻,那些万鬼门门人就被“清理”得七七八八了。

“瑶池仙宫偷袭!”

“雾中有人!”

尖利的声音刺破了清晨的静谧,万鬼门很快行动起来,围着瑶池仙宫的那些小船如飞梭一般,飞速地向西北方向驶来。

谢红衣忙道:“快!”

她想要趁乱藏进浓雾,进而靠近瑶池仙宫,没想到船尾刚刚进`入雾中,就有一红衣人足尖点水,站在湖面上。

谢红衣不动声色地握住绕在腰上的鞭子,她还没来得及抽出鞭子,靳寒舟就按住她的手背,冲着红衣人一揖,轻声道:“贺宫主。”

红衣人是贺星河?

待小船再靠近些许,谢红衣终于隔着雾气隐约看到了贺星河的脸,不过在她的印象中,贺星河向来清冷自持,出尘若仙,眼前之人诡异邪肆,令人心生畏惧,她一下子没把他跟贺星河联系在一起。

不过浓雾外人声嘈杂,他们也不方便说什么。

谢红衣面对这个陌生的贺星河始终难消畏惧之心,始终握着鞭柄。

贺星河轻轻吐出几个字:“我师兄他……”

谢红衣和靳寒舟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下文。

贺星河不知道该问什么,不知道该如何问起,甚至不知道该不该问。

若是问了,他还有没有勇气做他该做的事?

第90章

最终,贺星河什么都没问,他足尖微动,移形换影,到了小船侧面。

“你们走吧。”

谢红衣和靳寒舟小心地驶着小船向浓雾深处靠近,而贺星河始终没动,目送他们离开,直到那一身红衣被浓雾吞没。

谢红衣不知为何,心头异常沉重,明明已经走远了,贺星河那萧索的身影却还是印在她脑海里,莫名悲伤。

她喃喃道:“贺宫主刚才到底想说什么?”

靳寒舟:“说什么不重要,也许他只是不舍。”

谢红衣又问:“不舍什么?”

靳寒舟没有回答。

谢红衣想起了贺星河欲言又止的那句“我师兄他……”,万般情意,尽在不言中。

靳寒舟原本对贺星河仍有神志之事并不十分相信,刚才见了贺星河,方才确信。

只是贺星河放了他们,瑶池仙宫的人却把他们拦住了,几个年轻的冷面白衣女子抓住了他们,看她们的服饰,应该是瑶池仙宫的弟子。谢红衣和靳寒舟没有抵抗,自报了家门,几个弟子将信将疑,仍是带着他们去见了冉天骄。

冉天骄见了他们,叹了口气道:“你们这是何必。”

站在她身侧的弟子疑惑道:“师父,我们已到了绝境,有人相助不好吗?”

冉天骄:“不是抓了几个影鬼傀儡么?你再去盯一盯,看能不能挖出有用的消息。”

等那个弟子离开,房间里只有冉天骄谢红衣和靳寒舟时,谢红衣终于开口:“冉宫主,你的弟子们不知道实情?”

冉天骄点点头。

谢红衣不赞同地蹙眉:“那对她们而言,岂非太不公平?”

冉天骄平静地道:“对她们而言,知道实情不是好事。”

谢红衣正要反驳,靳寒舟道:“冉宫主思虑甚深,所言甚是。”

遭遇困境,心怀希望之下死去;或者主动钻进一个必死的圈套,惴惴不安地等死。怎么想都是前者更容易让人接受。

况且,要诱引万鬼门那些傀儡上钩,戏不演得逼真一点怎么行?

就是可惜了这些花儿一般的女子,要成为这场大戏的牺牲品。

谢红衣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冉天骄神情悲悯:“从容娴师祖开始,瑶池仙宫一直以封印影鬼为己任,至今已过了几百年,也该我们善后,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冉天骄话音刚落,刚才离开的那位女弟子又跑了回来。

“不好了不好了!师父!万鬼门强攻进来了!”

“走!看看去。”冉天骄举步欲走,旋即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谢红衣等人,隐晦地道,“若你们……我可以安排你们从秘道离开。”

谢红衣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若要离开,我们何必来,影鬼不只是你们的责任,跟我亦有不共戴天之仇。”

冉天骄:“靳门主……”

靳寒舟:“我也一样。”

冉天骄:“我是想问,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靳寒舟笑了:“但凡我能做到,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他来瑶池仙宫已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有什么忙是不能帮的?

冉天骄把靳寒舟拉到一旁说了几句话,便急匆匆地离开,谢红衣走到靳寒舟身边,问道:“冉宫主跟你说什么?”

靳寒舟神情复杂,摇摇头,道:“没什么。”

谢红衣翻了个白眼:“不说算了。”

万鬼门用来打头阵的是那些野兽一样的影鬼怪物,雾里的瘴毒让它们折损不少,行动也缓慢很多,但架不住它们数量繁多,仍然打了瑶池仙宫一个措手不及。

瑶池仙宫的弟子从没见过这些怪物,打眼一看就心生惧意,不少人都被这些怪物抓伤了。

冉天骄和谢红衣等人的加入,让瑶池仙宫的弟子轻松不少,有了底气就没那么怕了。

“这样下去不行啊!这才是万鬼门派来打头阵的,都这么厉害了,后面的还怎么对付啊?”

谢红衣:“我记得这些怪物眼睛不太好,对声音极度敏感。”

靳寒舟:“那我有办法了。”

他们此行带了好些东西,其中有一些拳头大小的球状物,叫混天雷,引燃后须臾炸开,响声震天,用来对付这些怪物再好不过。

果然,混天雷炸死了一小部分怪物,又让剩下的怪物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成一团,瑶池仙宫的弟子趁机收割,总算占了上风。

就在大家松了口气的当口,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几乎刺破人的鼓膜。

日头愈盛,带着瘴毒的雾气越来越淡,愈发炽盛的阳光驱散了瑶池仙宫费尽心思的防御和伪装,稀薄的雾气中,一具女尸悬吊于半空之中,正是方才站在冉天骄身侧的女弟子。

她头下脚上,整个头颅几乎被割断,只剩后颈处薄薄一层皮连着头和身子,风吹过时,身子未动,头却转了一圈,令人毛骨悚然。

女尸旁边站着三四个被影鬼寄生的修真者,瞳孔血红,他们身后还有百余手下。

瑶池仙宫的弟子们悲愤极了,即便这些傀儡比方才的怪物厉害许多,眼睁睁看着同门惨死的愤怒还是压过了恐惧。

“跟他们拼了!”

“为师姐报仇!”

“为师妹报仇!”

“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是一死!”

所有人都看向冉天骄,包括谢红衣和靳寒舟。

冉天骄神情镇定,眼尾微红,没人看得出她在想什么,好半晌,她才下令:“后退。”

“师父!”

“师父!”

“我们还能再退到哪里去?!”

冉天骄面容冷峻:“我说后退!别说贺星河了,这些傀儡,你们就对付不了,冲上去也是送死。”

白衣弟子们不甘地退下,冉天骄仅选了二十多人在她身侧,另外加上谢红衣带来的十余人,人数不足影鬼傀儡的一半。

一直未曾露面的贺星河也出现了,他戴着奇异的缠枝面具,红衣猎猎,仿佛天降邪神,好在他没有一点儿动手的意思,只懒洋洋地瞥了冉天骄等人一眼,就像望着一群蝼蚁,他侧头对那些影鬼傀儡说:“用不着我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