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我即来宣告一切的终结。
“精彩, 真是精彩,”正当安吉尔逼宫时,索兰一行人则守候在宫殿, 全程旁观这起闹剧。萨罗看着安吉尔吃瘪的表情, 忍不住再次狠狠鼓掌, “不愧是女王, 真是太精彩了!”
竟然能让老妖婆吃瘪, 真是……
太棒了!
“不过虽然我们看爽了,但精灵冠冕还是被抢走了啊?哪怕是女王主动放弃的……”萨罗烦恼地敲了敲脑袋,望向最开始按捺众人的索兰, “勇者,啊不, 在这里应该称呼你为教皇,教皇冕下,你说该怎么办啊?”
当众人接到安吉尔逼宫消息, 最初是想立刻支援, 但索兰反而强压下所有人行动,转而带领众人在宫殿等待女王归来。
这是属于精灵族的战场。”索兰只是说道。
这是属于女王和子民的博弈, 真正决定冠冕去留的, 也只能是精灵族自己。
外来者的插手, 毫无意义。
不过, 难道众人就要眼睁睁看着精灵冠冕被抢走吗?
“谁知道那个疯子会拿精灵冠冕做什么, ”萨罗头疼说道,“唉, 精灵冠冕太过神秘, 哪怕是我也不知道这个神器,究竟有什么作用……”
米洛颔首表示同意, 神殿进入遗迹的唯一目的便是获得神器。也就是对索兰的信任,才让米洛强行按捺焦急,等待他的决策。
而现在,索兰望着走来的女王,向塞西莉亚恭敬行礼。
“陛下,您知晓真正的精灵冠冕在哪里吗?”
只一句话,就让众人措手不及。
“啊?那个不是精灵冠冕?”萨罗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
米洛则若有所思眯了眯眼,“不是?”
“女王陛下,或许替代品可以瞒过其他人,但我感受过圣裁之剑的威压,想瞒过我还是不太容易。”
神器终究是不同的,既然能在历史中留下名字,那就必定有过人之处。
深渊魔杖现在就在索兰身上,他又曾亲身感受过生命之弓的威力,自然认得出假货。
不过索兰不可能暴露魔王身份,于是只能把圣裁之剑拿出来当幌子了。
更何况,他可不信,作为精灵一族最强大的女王,塞西莉亚会亲手将胜利拱手相让。
既然如此,那么塞西莉亚给出的冠冕,就必然是个假货了。
“没错,我们曾在献祭仪式上,短暂听过圣裁之剑的剑鸣,那种感觉……”米洛轻轻抚摸自己的短刀,明白了索兰的意思。
那顶冠冕确实华丽异常,可它却没有属于神器的力量。
那关键的问题就来了,既然连塞西莉亚贴身佩戴的冠冕都不是神器,那真正的精灵冠冕又在何方?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塞西莉亚将视线投向远方,仿佛自己的灵魂和这块土地融为一体。
“在精灵国度,每个子民都听过祖先的警告。”塞西莉亚缓缓讲述,“除非外敌到来,死到临头,无人可以动用精灵冠冕,否则必会大祸临头。”
“不过比起警告,历任女王都觉得,这更像个诅咒。”塞西莉亚语气逐渐沉重,“一个附身在精灵冠冕上的诅咒。”
“在历史上,只有三次启用精灵冠冕的记载,但无一例外都爆发灾难,所有人都对此避而不谈,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来自祖先的警告。终于,精灵冠冕被祖辈封禁,连同这个诅咒一起,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所有人都以为精灵冠冕是由女王亲身保管,但实际上,无人知晓它的去处,包括女王。”
“我不可能看着子民走上绝路,所以,我给出的只是继任女王那天,佩戴的冠冕。”塞西莉亚平静说道,“这个冠冕和我形影不离,想必所有人都会将它误认为神器,但实际上,真正的精灵冠冕仍被封禁,没有现世。”
“陛下,那您的打算是?”索兰望向她,只看到了女王坚毅的面孔。
“自然是迷惑对手,一击致命,救回子民,取回王冠。”塞西莉亚看向索兰,“自从揭下面具的瞬间,这一刻就注定会到来。”
“永无止息的庆典,终归要结束了。”
“这场美梦,也终归要醒来了。”
***
“大祭司,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所有精灵都怯生生望着安吉尔,等待对方的指引。
他们已经为了大祭司背弃了女王,此时此刻,安吉尔就是他们唯一的依靠。
安吉尔没有发话,只是仰望母树。这颗昔日顶天立地的巨木,如今已经枯萎一半了,半边郁郁葱葱,半边败落凋零,生与死的界限,在此刻竟然变得模糊。
“每一个精灵都诞生于母树,每一个精灵也都死于母树。”安吉尔抚摸着母树粗糙的纹路,感受着它不屈的生命力,黄金之眸仿佛透过密密麻麻的年轮,看到了数万年的历史变迁。
“一切都会回到最初,我们会洗刷掉一切罪恶,得到最终的平静。”
“大,大祭司?”精灵的声音越发颤抖,不明白大祭司在感慨什么。
安吉尔嗤笑一声,转身捧起华丽冠冕,徐徐走向仪式中心,“去准备祭祀仪式吧,”安吉尔轻声说道,“只要我们虔诚,就必然可以再次召唤神迹。”
“这一次,神迹不止会复苏母树,也将净化所有人。”
其实祭祀仪式还是有些仓促,如果再等等会更好,但是……
因为那个教皇,自己一切安排都乱了套。
按照计划,在音乐会上,自己会揭露塞西莉亚苦苦隐瞒的秘密,顺利夺走女王的权威,让塞西莉亚丧失民心,再也无法阻碍自己。但偏偏那个教皇,将自己和塞西莉亚拉到了同一水平线上,自己非但没能夺走女王权威,反而差点连自己都栽了进去。
而本该献祭灾星,召唤神迹的仪式,竟然会惹来魔王亲至,直接蛮横摧毁一切,甚至自己不得不退居幕后,铤而走险,直接逼宫,抢夺精灵冠冕。
甚至还因为逼宫,塞西莉亚竟然还挽回了些民心,自己这边已经有不少精灵开始惧怕所谓“祖先警告”以及“诅咒”,甚至想要临时退出?
呵,安吉尔冷笑,真是始终不变的小人嘴脸,但她脸上却依旧是悲天悯人的模样。
“一切伟大的尝试都必然要付出代价,”安吉尔看着惶恐的众人,“现在母树已经枯萎,还有什么代价能比这更大呢?”
“我们是在拯救精灵国度,为什么要因为懦夫的流言而质疑自己?”
“来吧,仪式即将启动,一切都会在神迹中恢复原状。”
“我们会到达天堂。”
所有精灵都被大祭司诱惑。对啊,母树已经枯萎,女王已经离开了他们,现在,他们唯一可以相信的只有大祭司。
只要像上次一样,神迹会再次降临,母树会再次复苏。
一切都会变好。
所有人都在说服自己相信,于是哪怕未来从不明朗,却依旧被粉饰成未来可期。
谁都不可以破坏这个还未实现的未来,女王不可以,外人不可以,哪怕他们自己,也不可以。
此时此刻,原先慌乱的精灵反而镇定了下来,在有了目标后,所有精灵都在井然有序准备仪式,打算再一次复刻神迹。
为了表示郑重,他们甚至再次穿上了华丽的礼服,为双翅画上彩色的纹饰,为面具增添美丽的鸟羽,为自己佩戴夺目的宝石。为了提前庆祝光明的未来,精灵们已经穿戴上自己最华贵的礼服,比往日最盛大的庆典还要隆重。
先前因恐慌而断掉的庆典,此时此刻,被精灵在枯萎的母树前重新举办。
这是多么华丽的庆典啊,每个精灵都风度翩翩,而大祭司已经代替了女王,正站在庆典的中心位,为所有人指明美好的未来。
“要我说,这才是最盛大的庆典!难道我们不应该为此欢呼吗?”
“以后专门出个日子纪念这一天吧!”
“我需要提前一年预定最华丽的裙摆!”
“朋友们,别哭丧着脸,快为永恒的精灵国度欢呼吧!没有人可以打破永恒的庆典!”
“没有人可以打破永恒的庆典!”
“没有人!”
……
“可是庆典注定要结束。”就在精灵们忘却一切恐惧,再次欢呼起来时,一个稚嫩声音再次打断一切。
所有精灵顿时停下欢呼,本该优雅的舞步被硬生生截停,成为了僵硬古怪的动作,正如本该狂热的庆典,被打破所有幻象,再次回到荒谬现实。
甚至现实远比呆板舞步更加荒谬。
那个打破一切幻象的人,众精灵愤怒望去,只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远远站在天际,对方似乎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整个人风尘仆仆,但那头向来萎缩的红发却张扬飞起,露出的棕色双眸闪闪发光。
甚至那双本该暗沉的棕眸,在阳光映照下,竟然折射出金色的光华,恍若碎金。
“灾星!灾星又回来了!”
“你已经毁了母树,毁了祭祀仪式,现在还想回来毁了精灵国度吗!”
“灾星,难道魔界也无法容纳你的罪恶吗!”
女孩没有理会喧闹的众人,而是越过重重人群,跨过相隔的一切,宿命般和安吉尔遥遥相对。
“你为什么回来?”姐姐问道。
“我为直面命运而来。”妹妹回道。
就在所有憎恶她们的众人前,就在孕育她们的母树前,从未互相承认的姐妹,终于不再逃避命运,在分别数日后,再次重聚在祭祀仪式前。
踏着命运的回响,女孩扬起了热烈的红发。
“欺人者终将自欺,梦醒一切成空,庆典注定要结束。”
“我即来宣告一切的终结。”
第62章如果你从未出生就好了
看着女孩张扬的红发, 嗤笑声率先响起。
“命运,”安吉尔嗤笑一声,整个人高傲立于场上, “如果命运当真存在, 那便是证明我的正确。”
“否则, 我又怎会走到这里?”黄金之眸怜悯地俯视女孩, 安吉尔缓缓询问, “你不会主动回来的,所以,是谁诱惑了你?”
我的好妹妹, 你可是已经逃离了就连当初的我都不愿重回的深渊,所以, 是谁诱惑你回来?
“是那个教皇吗?”明明是询问,可安吉尔内心却早已有了答案,“除了那个碍事的教皇, 我想不到别人了。”
听着安吉尔的话, 女孩心中闪过那个黑发人影,在边境的记忆再次闪现。
“你要去哪?”正当女孩打点行装时,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回到了边境, 女孩抬头望去, 那双温柔绿眸映入眼帘。
是索兰。
“教皇冕下……”女孩被欺凌久了, 有些不适应和人沟通。
索兰没有强求对方, 只是温和摸了摸女孩的头,“在边境暂住确实简陋了些, 不过一切很快就会解决, 那时候女王会……”
“不,我不是嫌弃边境简陋, 更简陋的我以前也见过。”女孩见状赶忙摇头,“我只是,看到了新的命运……”
“虽然我看不到自己的命运,但我却看到了精灵国度的命运,”女孩轻轻说道,“欺人者终将自欺,梦醒终将成空……”
“我可以感到,我,她,以及精灵国度的命运早已息息相关,这不是逃避可以解决的。”女孩闭上了眼,宛如孤注一掷,“况且,我和她终归要说清一切。”
“我有预感,我要去亲自见她一面。”
甚至可能是最后一面。
索兰没有多嘴,谁都没有提到那个名字,但谁都知道那个人是谁。而听完女孩的决定后,索兰也只是摸了摸对方的头。
“祝你一路顺风……”说到一半,索兰却生硬地停了下来,迟迟没有说出下半句。
因为女孩没有名字。
从始至终,没有人知道女孩的名字,也没有人愿意给所谓灾星起一个名字。
所以,就连善意的祝福都无法传达完整。
女孩何其聪明,立马明白了索兰的窘境,她只是笑道,“等一切事了,我想给自己取个名字。”
那个名字一定会像枫树一样,是温暖的,美好的,坚韧的。
无坚不摧,勇往直前。
“我要去奔赴我的战场了,教皇冕下,您也是。”
“也祝您一路顺风。”
望着女孩毫不犹豫的背影,索兰注视了许久,终是无奈笑了出来。
“真是,大人反而从孩子身上获得鼓励了呢……”脸上的笑虽是无奈的,但却满是欣慰,“不过我也要奔赴属于我的战场了,母树那边有其他人在,没问题的……”
最后遥望了一眼母树的方向,索兰走向边境,跟着塞西莉亚给出的方位,走向和自己产生共鸣的那一点。
“圣裁之剑,究竟是什么模样?”
索兰可是好奇已久。
随着索兰走向远方,女孩的回忆也定格在此处,望着眼前名义上的姐姐,女孩只是摇头否认。
“是我自己主动回来的,没有人诱惑我。”
“相反,究竟是谁受到了诱惑?大祭司,你费尽心机也要组织祭祀仪式,究竟意欲何为?”女孩轻笑,“是想再次召唤那个怪物吗?”
她变了,安吉尔定定望着女孩。
明明只是几日的分别,但安吉尔却感觉对方早已脱胎换骨。
曾经只会独自躲在阴影,不会跟自己呛声一句,自卑于不详红发,对万事万物麻木的灾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昂首站立,生机勃勃的女孩。
不过,看来对方没有学会尊敬。
“放肆,竟敢对神明不敬。”安吉尔嘲讽看着自己的妹妹,“你可知自己究竟在阻止什么?”
“神明曾经拯救了我,复生过母树,那么现在,神明可以再次拯救精灵国度!”
安吉尔始终不会忘记,在自己绝望中,向自己伸出援助之手的神明。
“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信徒,为我献上一切忠诚与能力,为我传播福音。”
那一日下着阴雨,天气比往常还要阴暗。年幼的安吉尔正和平常一样缩在街角,她本该鲜亮的红发早在流浪中失去光泽,正如她本人一样,宛如垃圾般蜷缩在角落,无人问津。
“天生红发,真是可怕的灾星。”
“为什么灾星会出现在这里?天,她难道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吗?”
“快走快走,晦气……”
谩骂宛如海啸般将她淹没,和落在身上的冰冷雨水一样,慢慢腐蚀着女孩的心。
好冷啊,有人告诉她今日会有太阳,所以她才敢从垃圾堆里爬出来,想要晒晒太阳。
可是迎接她的只有阴雨。
好冷啊,明明是和过去一般无二的谩骂,只要自己装作听不见就好了,但不知为何,今日她却觉得忍不下去了。
真的好冷啊,自己原以为会看到太阳的,可为什么会这么冷呢?
女孩身上的衣裙破烂不堪,于是她只能把自己蜷缩起来御寒,可是她太小了,每当女孩想要遮挡住自己的红发,其他部分就会露出来,冷风顺着衣衫裂口侵入,轻易就将仅存的暖意吹散。
我可能,熬不过这个阴雨天了……
好冷啊,就在极致的寒意中,女孩的求生意志越发淡薄,但即将昏迷的最后时刻,女孩滚烫的大脑只有一个想法:
如果妹妹能和我一起出生就好了,这样或许就不那么冷了。
但女孩顿了顿,最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算了,还是不要来了……
幸好我的妹妹没有出生,这个世界,不来也罢。
就在最后的寒意即将击溃女孩时,一道圣光穿透雨雾,直直映入她的棕色双眸。
“眼睛……”女孩觉得太刺眼,下意识闭上了双眼,可尽管如此,金色的光辉还是蛮不讲理穿透眼帘。
那一刻,本该灰暗的世界,第一次有了亮色。
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于是,女孩的世界第一次见到了光亮。
而就在这温和的圣光中,一尊看不清的神明缓缓降临人间,高贵的神明向女孩伸出了手。
“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信徒,为我献上一切忠诚与能力,为我传播福音。”神明问道。
女孩怔怔仰望神明,“我是死后到了天堂吗?”
不,像她这样的灾星,也配死后进入天堂吗?
神明不语,只是无波无澜看着她,分明没有任何责怪之意,却让女孩下意识缩了缩脚趾。
自己是不是太蠢了,惹了神明厌弃……
“我会恩赐你荣耀,力量和权力,只要你成为我的信徒,让精灵国度信奉我,而非母树。”神明再次向女孩发出了邀请。
在她最绝望的日子,神迹以最不可思议的方式降临。
神明只是轻轻用手一指,困扰她多年的红发就变为了棕发,而罪恶消失的一瞬间,女孩早已泪流满面。
“我的红发,没了……”
原来,只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但自己之前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
原来,只要有力量,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我愿意成为您的信徒,为您传播福音,取代母树。”女孩虔诚在神明前跪下,而神明也满意女孩的识趣,于是祂再次送出了奖励。
那一刻,女孩原本棕色的双眸内碎金闪烁,缓缓变为了金色。
“这是传说中可以看透命运的黄金之眸,”神明随意说道,似乎只是送出了个不值钱的小玩意,“这是恩赐信徒的奖励。”
“信徒,何谓汝名?”
“……我,没有名字……”
没有人会给一个灾星取名。
于是神明为她恩赐了名字。
“信徒,你名安吉尔。”
Angel,安吉尔,在拥有名字的那一瞬间,安吉尔就成为了信奉神明的天使。
自那一天起,安吉尔都是作为天使去信奉神明,而不是作为精灵去信奉母树。
“我姗姗来迟的妹妹,你来的时机总是那么讨人厌。”安吉尔皱眉说道。
出生的时机那么讨人厌,逃离的时机那么讨人厌,现在重新出现的时机也那么讨人厌。
更讨厌的是,明明就是该避之不及的罪恶红发,自己可是有幸获得神赐才挣脱了灾星的命运,但自己的妹妹又做了什么呢?
自己苦苦挣扎了十几年,才可以昂首挺胸站在这里,而自己的妹妹,除了运气好点,被魔王救走外,还有那点比得上自己呢?
所以,你这个贪婪的孩子,你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指责我?
我顶着罪孽红发时如此痛苦,你凭什么可以顶着红发活得肆意张扬?
“你要是从没诞生就好了,”看着所谓的妹妹,安吉尔嘲讽似的笑了笑,“这样或许我们都不会如此痛苦。”
要是你从没诞生就好了,这样自己就不会被衬托的像个……
可怜虫。
滴答,滴答——
下雨了。
原先明媚的天摇身一变,毫无预兆下起了雨。
阴湿的雨幕从天而降,模糊了一切,也让姐妹间的间隙越发含糊不清。
“下雨了,真好啊,”安吉尔仰头享受着雨幕,“一切就像神迹降临的那一天……”
“今日,神迹也必然再度降临,净化一切……”
“打扰了,不过,美梦是时候醒了。”就在安吉尔陶醉于阴沉雨幕时,精灵羽翼扇动的气流音响起,箭矢急速刺穿雨幕,短刀折射出摄人锋芒,安吉尔向外看,只见塞西莉亚和米洛正战意昂然走来。
“好久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米洛眯起眼看着安吉尔,语气带笑说道:
“恶心。”
第63章忏悔吧,这是属于你们的净化
米洛缓缓走向战场, 藏在袖中的短刀顺势而出,刀锋凌厉,雨水在刀面上转瞬即逝, 连水痕都不曾留下。
米洛向着战场走去, 心里想着原定的计划。
“安吉尔选择逼宫, 必是被逼到极致的最后选择。而现在她自以为拿到了精灵冠冕, 必然会将全部底牌都拿出来, 换言之,这场召唤仪式便是决战。”
“我们兵分两路,”出发前, 索兰排兵布阵的身影浮现在眼前,“既然对方打算再度召唤那个怪物, 那我们就必然需要可以克制那个怪物的圣裁之剑。”
“我去找圣裁之剑,而你们去破坏仪式,尽可能解救更多人。”
于是除了索兰, 包含女王在内的所有人都来到了母树前, 彻底向安吉尔宣战。
“陛下,您还在执迷不悟吗?”安吉尔怜悯望着塞西莉亚, 缓缓拿出了冠冕, “不, 你的冠冕已经被精灵们夺走, 你已经不再是精灵一族的女王了。”
“她不是, 谁是?”米洛嘲讽地看着她,“你吗?”
“不, 精灵族需要的不是一个新女王, 它需要的,是一场净化。”安吉尔张开了双手, 全身心都沐浴在这场雨中,“就像这场雨,一场彻彻底底的净化。”
“疯子。”米洛见状不欲多嘴,和塞西莉亚对视一眼,便一左一右往前冲,生命之弓破空而出的气流声响起,短刀凌厉袭来,而安吉尔只是嗤笑,脸上的黄金之眸在雨夜中越发闪烁,“凡人竟妄想忤逆神明……”
“我侍奉在神明前,你们当这双黄金之眸看不到未来吗?”
箭矢和短刀同时抵达目标,却只是划破一道残影,安吉尔本人则在仪式前安然站立,背后是满脸警惕的精灵。
雨势越来越大,就在这磅礴的暗沉雨夜中,最后一缕阳光彻底落下,安吉尔傲然张开双臂,向她心目中永恒的神明致以最虔诚的供奉。
“来吧,启动仪式,召唤神明,复活母树!”
随着安吉尔的命令落下,精灵们最后看了一眼昔日的女王,转而沿着大祭司先前画好的阵纹,围拢成一个繁复图腾,而在层层纹样的最中心,赫然是已然枯萎大半的母树。
精灵族人俯身下跪,开始默念咒语。
“不好,去阻止召唤仪式!”塞西莉亚和米洛两人再度合力,却被安吉尔当空拦下,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黄金之眸仍在闪烁,杀意毫不掩饰,“亵渎神灵者,该当自裁!”
“母树,您是否看到了祈求您复活的子民!”安吉尔转身祈求母树,“有人背叛了精灵一族,联合外人袭击您的子女!无数从您怀抱中诞生的子民,需要您的庇护!”
“我以精灵一族大祭司的名义,恳求您,最后一次庇护我们!”
原本俯身召唤的精灵闻言,下意识抬起了头,所有人都眼含热泪望着那颗已然枯萎大半的母树,在揪心等待它是否可以听见子民的祈求。
而就在万众瞩目中,自开始枯萎后就一直静寂的母树,在所有精灵的注视下,在安吉尔和其余精灵前缓缓垂下数根早已枯萎的枝叶,这些枯萎的枝叶将安吉尔等人围在其间。
无数精灵终于抑制不住眼泪,啜泣声远远传来。
“母树没有抛弃我们!”
“精灵国度还有希望!”
而就在众人欣喜若狂时,米洛的表情则阴沉到了极点。
“搞什么啊……”
决战时刻,堪称是精灵族信仰的母树竟然在庇护安吉尔?这跟打仗前直接投降有什么区别?
“塞西莉亚,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吗?就连母树都认可了我,认可了我为精灵国度选择的道路,”安吉尔怜悯地望着她,“投降吧,加入我们,神明会永远庇护精灵一族。”
“陛下,加入我们吧。”
“陛下,难道您不想和我们站在一起吗?”
“陛下,生命之弓不应该是为了守护而生吗?为什么您要将它对准我们?”
排山倒海的请求袭来,而塞西莉亚面对昔日的子民,只是缓缓扬起了生命之弓,将它对准了安吉尔。
“我现在,就是在夺回我的子民。”
生命之弓不会对准她的子民,但却会对准心怀不轨的“天使”。
女王张开了口。
于是世界给予回应。
就在万众瞩目的战场中央,已经垂落枯枝的母树再度有了反应,在安吉尔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在精灵们震惊惶恐的目光中,另一根枝叶缓缓垂落,来到了塞西莉亚面前。
和其他枯萎的枝叶不同,这一根枝叶虽然同样弱不禁风,极其弱小,但它,却是鲜活的。
那是一根鲜活的,泛着绿意的,刚刚萌生的枝叶。
现在,母树将这根泛着绿意的,代表着希望的枝叶,亲自垂落到塞西莉亚眼前。
亲自垂落到精灵国度最强大的女王面前,无声表达它的立场。
精灵族的母树会永恒庇护它的子民,但是非对错,它心中自有定论,于是它在战场中央,当着众人面前,下达它的警告。
上一秒喜极而泣的精灵全体陡然陷入沉寂,他们迷茫的视线依次划过眼前的枯枝,近处高耸的母树,最后落在了英勇站在中央的塞西莉亚身上。
落到了他们已经失去的女王身上。
“不,不可能!”自宣战以来,安吉尔那张悲天悯人的面具终于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我的黄金之眸没有看见这个未来!”
可以看见命运因果的黄金之眸,神明恩赐给天使的黄金之眸,一向让安吉尔自傲,捧着她走到大祭司之位呼风唤雨的黄金之眸,竟然没有看到这个未来!
“我看到我获得了精灵冠冕,我看到母树站在了我们这一边,我看到了神明自天空莅临,恩泽众生!在所有的命运中,我唯独没有看到这个未来!这一定是虚假的!虚假的未来!”
“塞西莉亚,你竟然在背地里使用这种肮脏手段,不惜蛊惑利用母树也要达成你的目的!”
“不,这是正在发生的现实,却唯独不是你臆想中的未来。”沉沉雨幕之中,安吉尔的金眸也变得暗沉起来,而就在她惊诧于未曾预料的命运时,另一个瘦小的身影却已经走来,她的身边同样有一枝母树垂落的嫩绿枝条。
安吉尔的黄金之眸在雨夜变得黯淡,女孩的红发却仿佛在暴雨中熊熊燃烧。
永不熄灭,永不低头,就像一颗高大的枫树。
一如零星在闪烁的希望。
“母树会永远庇护她的子女,所以她一视同仁垂落了枝条。”小女孩顶着其余精灵不可置信的目光,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堂堂正正走到了众人眼前,“但母树知晓正确与否,所以她又给予了你们命运的警告。”
“收手吧,安吉尔。”
所有精灵都呆滞在雨夜中,脸上狰狞的面具被雨水打湿,悄然滑落些许,在脸上半挂不挂。
从进入遗迹开始,这张狰狞面具便犹如索命恶鬼般阴魂不散,而现在,它终于有了几分脱落迹象。
目前为止,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活母树,但如果就连母树都否决了自己,那他们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的究竟是什么呢?
“命运?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论命运!”安吉尔似笑非笑看着自己昔日的妹妹,“你可是屈服灾星命运十几年,不过才站起来几天而已,就妄想跟我谈论命运?”
“卑劣的自私吸血鬼,没有人比逆天改命的我,更有资格谈论命运!”安吉尔近乎是咬牙切齿,像是要将所有人都生吞活剥般,对女孩开口警告。
“小心!”从始至终都在观察战局的米洛察觉到什么,瞬间上前,锋利短刀干脆利落斩断暴涨藤蔓,将女孩小心护在身后。众人脚下踩着的土地突然开始向上突起,在不详雨水的滋养下,层出不穷的藤蔓拔地而起,它们组成了坚固要塞,将米洛一行人牢牢锁在此处,而安吉尔早已借此机会脱身,飞向了犹豫不决的精灵面前。
“这些藤蔓坚不可摧,遇水即长,你们就好好受着吧。”安吉尔看了她们最后一眼,转而怒斥犹豫的精灵,“看什么看!继续召唤仪式!”
“大祭司,母树都……”一精灵颤颤巍巍发声,但下一秒便被安吉尔堪称恐怖的表情吓退,“大,大祭司……”
“怎么?都做到这一步了,还想临阵脱逃吗?”安吉尔表情狰狞看着眼前的精灵,终于撕破了一直以来的悲天悯人的面具,语气越发狠辣,“你们可都逼宫塞西莉亚了啊,亲自将这顶精灵冠冕拿到了这里,甚至上一秒还在和她剑拔弩张,难道你们还以为塞西莉亚会宽恕你们?”
“最初追随塞西莉亚时,你们逼宫夺取了冠冕,现在追随我,你们又心生动摇临阵退缩,自诩高贵,但我看最窝囊的墙头草都比你们意志坚定!”
“事到临头了,想反悔?晚了吧!”
安吉尔冷笑看着眼前胆怯的精灵,“现在,除了跟我做到最后一步,你们别无选择。”
“否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所有犹豫不决的精灵都被安吉尔恐怖的威胁吓到,他们颤颤巍巍看了被困在藤蔓要塞的塞西莉亚,最后低着头,重新回到了召唤阵法中。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敢抬头,亲自看一眼母树。
母树已经枯萎的枝条就在他们身旁,可是,他们第一次觉得母树给予的不是温暖的庇护,而是无从选择的泥泞。
他们好像已经被困住,无处脱身,也无从选择,于是只能迷茫地向前走。
走向不确定是光明还是黑暗的未来。
而从始至终,安吉尔都在冷眼睥睨他们的选择,声声冷笑在心中响起。
还真是和以前一样愚蠢,永远自以为眼前所见的狭窄天地便是一切。
短视,愚昧,蠢不可及。
但竟然偏偏就是这样的一群蠢货,竟然曾让她痛苦忍受那么多年,久久不得挣脱。
“精灵国度,需要一场净化。”
在阴暗的滂沱暴雨中,信奉神明的天使对愚昧的精灵做出了最终判决。
“启动仪式——”
“休想!”
安吉尔的话被一支箭矢突然打断,她猛然回头,只看见塞西莉亚一行人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藤蔓要塞,正气势汹汹奔向自己,而本该无坚不摧的要塞则安然无恙,毫无暴力挣脱的痕迹。
一丝诧异闪过安吉尔的金眸,这是她今天第二件始料未及的事。
“不可能,我精心布置的要塞,你们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挣脱!”安吉尔狼狈躲过数支箭矢,在混战中不可置信惊问。
“老妖婆,你是不是还忘了我?”一句吊儿郎当的声音在战局中凭空响起,安吉尔回首,只见萨罗正满脸笑意望着自己,手里还不嫌事大把玩着一根藤蔓,而在他手指间,则有数根银丝缠绕,密密麻麻。
这些银丝以他的手指作为起点,绵绵不断蔓延到要塞中,剩下部分深入藤蔓,被其遮挡,看不清身影。
这是……
“傀儡丝。”米洛的短刀瞬间逼近,而萨罗得意忘形的解释刚好传了过来,“否则你以为我最初是怎么逃出来的?行走在外,没点保命技能傍身可不行!”
最初萨罗在音乐厅暴露母树枯萎的消息,结果神器踪迹没被逼出来,反而让自己被安吉尔困住,但万幸当时的萨罗只是一具遮人耳目的傀儡,真正的萨罗则躲在暗处窥探局面发展,最后不得已和索兰一行合作对敌。但即使如此,傀儡损坏依旧让萨罗遭到反噬,身受重伤。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布置吗?”塞西莉亚紧随其后攻来,和米洛左右夹击,“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想过和你硬碰硬!”
“而最初在献祭灾星仪式上出现的藤蔓,也早就让我们有所警惕!”米洛的短刀在暴雨中闪现刺目银光,直逼安吉尔心口!
“先前从头到尾和你交谈的,不过是傀儡木偶而已!”
“先是假意被困,分散你的注意力,后是趁你不备,直捣黄龙!”米洛将视线望向召唤法阵,“我看,估计你的召唤仪式下一秒就破了!”
安吉尔猛然回首,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冒着暴雨奔向其余精灵,顶着其余人惊诧不安的目光,大吼说道,“安吉尔早就抛弃了你们!你们还不迷途知返!”
“母树的选择就在你们眼前,快停止仪式!”
“只是召唤神明恩赐而已,能有什么危害!”部分精灵已经被安吉尔先前的威胁吓昏了头,根本不敢承认脚下的阵法是个错误,“我已经跟随大祭司走到了这里,怎么可能是说停就停的!”
他们已经向安吉尔这艘帆船义无反顾投入了太多太多,一旦沉没,庞大的沉没成本将先一步压垮所有人!
更何况……
“你,你怎么可能会帮我们!”一个精灵绝望看着女孩,“被我们当作灾星厌恶这么多年,你怎么可能会救我们!”
女孩已经开始破坏法阵,面对其他精灵绝望的质问,她头也没抬,“我不是在救你们,我是在救我自己。”
从诞生之初就因天生红发而被百般唾弃,从未得到任何认可和承认,她本以为一生就会这样潦草度过,但偏偏她看到了命运的曙光。
真奇怪,明明窥探命运之人看不到自己的命运,但女孩回想教皇,魔王还有女王给自己的劝告,突然本能觉得,自己的命运也不是一片漆黑。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信任,能够堂堂正正以自己的身份去做些什么。
不是以灾星被人唾弃的身份,也不是以大祭司妹妹的身份,而仅仅是她自己。
所有精灵都被女孩的态度震惊,往日里,只有他们头都不抬蔑视灾星,但现在,地位翻转,他们这些平日里自诩高贵的精灵,竟然会被一个红发灾星蔑视。
这一次,他们竟然连红发女孩一个正眼都得不到。
“奇怪,怎么这些法阵抹除不掉……”就在众人沉默之时,女孩则疑惑看着脚下的法阵,随着时间流逝,法阵条纹非但没有消失,反而颜色越发浓稠,就像……
猩红的血液。
这是比她的红发还要深重数百倍的,不详的猩红。
“啊,好痛!”
“怎么回事,我呼吸不上来了!”
“救我,救救我!”
下一秒,原先心情复杂的精灵突然开始痛苦哀嚎,随着第一个呼吸不上来的精灵捂住脖子开始,恐怖的症状宛若疾病般飞速传播。而随着无数精灵的痛呼,这个以母树为中心的召唤法阵却越发完整,甚至开始向外辐射猩红光芒。
“这是……”女孩不可思议望着眼前的一幕,而米洛瞳孔睁大,已经认出了这是什么。
“人,人祭!”米洛骤然惊呼,“这是人祭!”
光明神殿早就在数千年前就废除的血腥人祭,现在竟然在精灵国度重现!
“以罪人之血,唤来我主莅临。”哪怕安吉尔现在正被围攻,但她却突然开始在暴雨中狂笑,“你们曾经欺辱我数十年,真当我全部忘了吗?!”
“不,不可能,哪怕是人祭,你也不可能什么准本都不做,这么大范围的人祭,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塞西莉亚的声音骤然慌乱起来,最后看着安吉尔癫狂的眼眸,声音逐渐降低,最后彻底消散在雨中。
想要布下如此大规模的人祭,就必须提前在所有人身上做好标记,那么精灵国度上一次聚集起所有精灵,是在什么时候呢……
安吉尔究竟是在什么时候……
所有的思绪在溯洄到那一点时,骤然停止,无法言语的恐慌瞬间蔓延上所有人心头,而安吉尔则不顾被围攻的狼狈,冲在场所有人露出了狰狞笑意。
“不错,就是献祭灾星。”安吉尔看着所有人不可置信的脸,一字一句说出了答案。
随着安吉尔的话语,所有被困在召唤仪式中的精灵身上,突然全部浮现出点点星光,这些正在闪烁的星光,和在献祭灾星仪式上时,随着安吉尔吟诵的誓词,一同落在了在场所有精灵身上的,一模一样。
“就让无情的烈火灼烧一切吧,一切痛苦都会被净化……”
有精灵仿佛被滔天烈焰焚烧,痛苦地躺在地上嘶哑。
“你会在烈火中到达天堂……”
这仿佛焚烧一切的烈焰,竟然和那日焚烧灾星的一样惨烈。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藏在行刑台下的逃生密道。
只有安吉尔宛如大仇得报的狂笑。
这些在过去,以为是大祭司赐福的光点,竟然在此刻成为索要他们性命的恶鬼。
“如果你们当初在献祭灾星时想过阻止,想过解救,甚至想过质疑我,那人祭的标记根本就不会落下,”安吉尔缓缓停下了狂笑,雨水沿着她平静到堪称恐怖的面庞下落,毫无波澜,“只要当初你们有一个站出来,阻止那场献祭灾星的仪式,那么人祭根本就不会发生……”
“如果当初,你们中哪怕有一个站出来,在旁人欺辱灾星时保护她,那么献祭灾星的仪式根本不会发生……”
“如果当初,你们中哪怕有一个站出来,在那个阴沉的雨夜,给我递来一把雨伞,或者给我一件破旧的衣服取暖,那么我就不会成为神明的天使……”
说到最后,安吉尔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但她还在说,属于大祭司悲天悯人的面具终于在今日彻底碎裂,她终于可以将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痛恨都彻底倾泻,毫无顾忌。
而后将一切见证者和加害者,全部毁灭。
“如果当初,你们中哪怕有一个站出来,灾星根本就不会出现,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几日前,献祭灾星仪式上的光点照亮的是精灵们嫌恶的面孔。
但现在,在人祭仪式上,同样的光点照亮的,却是他们惊惧的面孔。
“当初你们面无表情围观我献祭灾星时,当你们面对一切苦难却无动于衷时,这场人祭早就已经开始了。”
“忏悔吧,”安吉尔表情扭曲,但语气却惊人的温柔了下来。
“这是属于你们的净化。”
第64章你注定死于我手
雷声轰鸣, 大雨滂沱,这场自召唤仪式就开始倾泻的夜雨,终于在此时此刻到达了巅峰。
所有一切都阴暗下来, 所有精灵都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脖颈, 绝望仰头看着昔日的母树, 仿佛鱼儿被强行捞出池塘, 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水源。
而在狂风暴雨中, 已经枯萎大半的母树摇摇欲坠,那些垂落的枯萎枝条在雨水中侵泡腐烂,无法再为它的子女提供任何庇护。
在暗沉无光的天日中腐烂的, 又岂止那些枯萎的枝条。
“大,大祭司……”有精灵还是不愿意相信现实, 试探着向矗立在所有人眼前的安吉尔伸出了求救之手,“大祭司……”
但安吉尔只是回以不变的微笑,那个微微扬起的嘴角是如此愉悦, 愉悦到让所有精灵都全身发冷。
“不, 我们这么信任你……”血咳了出来,被当作人祭的献祭品, 脚下的祭祀法阵在源源不断地吸收所有人的生命力, 但仍然有少数精灵拼尽全力张开了嘴痛骂。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我们重新接纳了你, 甚至给了你大祭司的高位, 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灾星, 灾星,你果然就是灾星!你们姐妹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绝大多数精灵只是沉默, 他们的灵魂好像在此刻已经和身体分开, 只是一脸呆滞地旁观这场闹剧。
所有精灵都以为可以召唤神迹,可以让母树复活, 可以重启永恒的庆典,所以所有精灵都穿上了最盛大的礼服,佩戴上最华丽的珠宝,装饰上最多彩的鸟羽,但一切奢侈华丽的装饰都侵泡在雨水中,一无所有。
冰冷的雨和泥地混在一起,脏污的泥水沾染上了他们的礼服,而他们无能为力。
或者说,他们已经丧失了全部力气。
一切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他们已经背离了女王,又被大祭司抛弃,甚至就连一心想复活的母树都无言否认一切……
他们只是想活着,他们不过是随大流,抛弃那唯一的异类,选择了最稳妥的求生方法。
他们受过教育的内心隐隐知道,这是有违道德的,这是有违法理的,这是有违人性的,但求生的阴暗欲望最终让他们当起了旁观之人。
所有人都身穿华服,举杯做乐,只要唯一的受害人不会发话,那一切罪恶都会烟消云散。
所有人不发一言,却默契地喝下那杯用受害人的泣血酿成的佳酿。
“妈妈,我觉得有点苦……”也有精灵察觉异样,但却被众人沉默规训。
“不,只是发酵的久了些,这才是精品。”
血痕从所有人的嘴角留下,而他们或是心虚,或是不忍心,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冷漠地忽略了唯一的牺牲品。
不过是个灾星而已,那是她应得的。
而现在,当初所有旁观的冷漠,都被安吉尔毫无保留,甚至加倍奉还。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这一回,轮到了他们。
这是他们应得的。
大部分精灵都沉默地闭上了眼,或许天生坏种没有几个,但沉默的随波逐流终是占了大半。
最开始,他们沉默地附和,牺牲了唯一的灾星;到了最后,也是他们沉默地认命,接受自己当初沉默的代价。
他们没有反驳,接受安吉尔报复的一切。
“你们以为现在的你们很高尚吗?”但安吉尔并没有感到满足,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啜泣,没有听到尊严尽失的求饶,甚至连怒火中烧的训斥也没有听到几句。所有的沉默都让安吉尔感到如坐针毡。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你们说话啊?你们哑巴了吗?!”安吉尔所有事成的优雅好像在一瞬间散去了,出现在原地的,是一个被伤害的,已经失去全部理智的野兽在怒吼。
这些被当作人祭的精灵,却只是沉默躺在召唤法阵中,听着昔日的大祭司对自己的控诉。
“灾星,被当作灾星厌恶的又何止一个!”
“一个个的贱货,在我落魄时趾高气扬,在我得意时阿谀奉承。”
“这种垃圾,怎么还能活在这世上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吉尔的笑声从最开始的得意洋洋,到后来的声嘶力竭,再到最后的嘶哑,最终只凝结成一句话:
“人祭一旦开启,无法终止,这是你们欠我们的。”
如泣如诉,血债血偿。
随着安吉尔这句话落下,另一道璀璨光辉在人祭血阵中亮起,那是被安吉尔逼宫得到的冠冕。
带着安吉尔无穷的怨恨,以及无数精灵的生命,加持上这顶冠冕的力量,从地狱中归来的天使,将亲自召唤至高无上的神明,在这场磅礴的大雨中,净化一切罪恶。
“力量有些不够啊……”重新安静下来的安吉尔回望自己的昔日的好友,那双黄金之眸在今日已经遭遇了太多意外,如今已经毫无波澜,甚至还隐隐有些欣赏,“陛下,您果然留了一手。”
“这不是真正的精灵冠冕吧,算了,问题不大,再多抓几个人就补回来了。”安吉尔仰头望着天空,趁米洛和塞西莉亚被人祭吸引目光之际,粗壮藤蔓拔地而起,直直冲着萨罗而去。
“原来当初你是这样逃走的,我说怎么像老鼠一样不见了,”黄金之眸无情望着萨罗,“见不得光的就是见不得光,迎接你既定的命运吧。”
恐怖的吸力从藤蔓深处腾起,转眼就越过重重阻碍,将萨罗五花大绑,送到了人祭仪式的中心。
红发女孩惊恐地仰望头顶,随着藤蔓松手,萨罗直直往下坠落,但吟游诗人非但不慌张,甚至还有闲心冲她比个耶。
“老妖婆,我怎么可能以真身前来!”
下一秒,吟游诗人的活灵活现的脸就变成了木偶呆滞的脸,不变的只有对方吐舌头的滑稽表情,而随着这个萨罗的消失,无数个萨罗转眼就出现在四周,无数傀儡银丝拔地而起,宛若天罗地网,而在层层银丝中,根本辨不清真假。
吟游诗人的傀儡术神乎奇技,但下一秒,这张嬉皮笑脸的表情骤然破碎。
所有本在沉默等死的精灵突然齐声哀鸣,巨大的撕扯从人祭法阵迸发,似乎要将所有人都拉往无穷地狱,不详的猩红在雨夜中张扬闪现,宛若恶魔的微笑。
就在地面发生异变的同时,头顶的天空也同时异况突生。
阴云密布的天穹突然被撕裂开一条缝隙,随着第一条缝隙出现,越来越多的孔洞仿佛被腐蚀一般,接连不断出现在天际,暴雨骤停,一道圣光从高空降临,直直射入人祭仪式的中心。
母树高大的身影微不可察地开始颤抖,又一片枯黄的树叶飘落,枯叶的颜色竟然和所谓圣光一般无二。
无形的神威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就在众人神色凝重之时,只有安吉尔骤然仰头,喜极而泣,甚至向上苍行礼祈祷。她不顾正向她围攻的二人,硬生生承受下一击,生命之弓毫无怜悯地吸收着安吉尔的生命力,但裸露的枯骨下一秒便被神明治愈。
“信徒终于不辱使命,让您降临世间。”
恐怖的神力波动骤然涌起,将米洛和塞西莉亚两人同时击飞,安吉尔一得到喘息之机,当即跪地向神明彻底俯首称臣。
“坏了啊,真让她召唤出这个怪物了……”米洛皱眉仰望,只觉得这下麻烦大了。
上一次,这个怪物还是借安吉尔的身体降临人间,这一次却是以人祭仪式获得的力量,不再局限附身之物,以真身降临。
很奇怪,明明祂就在眼前,甚至米洛恍然间可以看见祂慈悲向下的眼角,但在周围圣光包裹下,米洛却又只能看见祂身形的轮廓,根本看不清任何细节。
“凡人岂敢直视神颜。”安吉尔冷笑的声音响起,而位于人祭仪式中心的怪物,只是轻轻一挥手,围绕在身边的无数个傀儡木偶便应声而碎。
层层傀儡银丝绷紧到极致,下一秒终于不堪负重,全部绷断。原先天罗地网用来隐蔽的银丝,竟然转眼就成为包围自己的囚笼。
萨罗真身遭到重创,直接滚到了米洛脚下,吟游诗人生无可恋地看着那个怪物,“靠,这都不是一个物种了,怎么打……”
“不,还有希望。”塞西莉亚细细观察那个怪物,对方自从降临后,周身就一直被若有似无的圣光包围,但只要凝心去看就会发现,一直闪现的并不是圣光,而是那个怪物的身躯。
“安吉尔根本没拿到精灵冠冕,召唤仪式力量不足,所以即使那个怪物现身,祂的力量也根本不稳定!”
与此同时,安吉尔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正当她刚想凝眉报告,祂却轻轻抬了抬手,一直以来被忽视的红发女孩便被祂带了上来。
“真有意思,我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祂只有一根手指就轻松拎起了女孩,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并不愿意轻易放手。
在场所有人脸色骤然一惊。
“安吉尔,你刚刚召我上身,短时间内无法再次召唤,”那个怪物轻轻揉捏着弱小的人类,对方的怒目而视对祂毫无作用,“召唤仪式力量不足,想要补充力量的话,那便再补充些活人……”
“用他们渺小的生命,来迎接神明降临,这便是对他们最大的恩赐。”
“安吉尔,你不是很讨厌你妹妹吗?”
“那就将她献给我。”
一丝贪婪从祂的眼底闪过,但在圣光掩映中,无人窥见。
“就她一个,是不是不太够?”安吉尔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秒,而后皱眉说道,“不若我为您将塞西莉亚擒来,作为精灵族最后一任女王,想必一定可以为您补充最强的力量……”
“不,就她一个,足够了。”
威严的神明从高空俯身,那张无法看清的神颜直直望着安吉尔,“我的天使,还是你仍然对这个肮脏的世界有所留恋?”
“不,”在神威碾压下,安吉尔仍然面不改色,“有机会为您效力,是这个灾星的福分。”
下一秒,那双黄金之眸骤然逼近了女孩,铁手毫不犹豫掐住了她的脖子,鲜血从脖颈处喷涌而出,滴落在女孩的红发下,恍惚之间和红发融为一体。
“这就是你的命运,让我将它拨回正轨。”安吉尔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妹妹,带着她缓缓走到了人祭阵法中央,阵法感应到有人前来,再次发出不详的猩红光芒,宛若恶魔张开了进食之嘴。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看到了你的命运。黄金之眸告诉我,你会在祭祀仪式中鲜血淋漓……”
“而我,便是负责筹划祭祀仪式的大祭司……”
安吉尔面无表情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妹妹,“或者说,你注定会死于我手。”
“你本该死在几日前的献祭灾星仪式上,我会亲自为你送行,你会死在全部精灵的注视下,而我之后也会亲自为你复仇,这本该是完美的命运,但你却徒生枝节,竟然会被魔王救走,不过现在看来,命运从未出错,”安吉尔说到这里,铁手再一次收紧,“所谓的意外,反而让你受了什么刺激,竟然主动返回,亲自来到了人祭仪式的现场,完成这命运轮回……”安吉尔神色晦暗,从黄金之眸中看到的一切命运都在脑海闪过,一字一句吐露属于大祭司的裁决:
“我代替命运宣布,你将死于祭祀,死于今日,死于我手!”
“这就是你的命运……”
“不!”红发女孩被安吉尔死死掐住脖子,但她仍拼命挣扎,甚至不惜一口咬上她的手,嘴角的鲜血和脖颈的鲜血混在一起,姐姐和妹妹的血混在一起,再也纠缠不清,“安吉尔,这不是我的命运!”
“死到临头,你还要耍什么花招?又是什么傀儡木偶?”安吉尔不屑笑道,并不将她死到临头的挣扎放在心上,“你以为我还会上当?难不成你还想着会有人来救你?不可能,塞西莉亚她们可都拜服于神威,根本无力救援。”
“不,”纵使被掐的难受,女孩也只是扬起了头,而后堪称放肆地观察大祭司的面容,凝视那双被无数人赞叹过的黄金之眸。
传说中,可以看破一切命运因果的黄金之眸。
那是精灵一族的荣耀,是堪比第三件神器的荣耀。
作为灾星,她过去从未如此细致地观察安吉尔,这会被精灵怒斥不敬,会训斥灾星为什么胆敢玷污大祭司,所有人都担心灾星会玷污命运轮盘,但从未有人问过灾星,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安吉尔,你从未看到过命运。”女孩嘴角还流淌着鲜血,却冲安吉尔露出一个堪称挑衅的微笑,“我在过去一直很自卑,总觉得我注定永远都比不上你……”
无论是那头罪孽的天生红发,还是暗淡无光的棕色瞳孔,抑或是灾星任人欺辱的地位,全都比不上她的亲生姐姐。甚至就连她唯一可以说得上天赋的,和安吉尔一样可以看见命运的双眼,也都会被安吉尔的黄金之眸比到尘埃中,仿佛一个当众取笑的小丑。
因为女孩永远看到的永远不如安吉尔那般详细。
她似乎永远只能在安吉尔的完美光环下苟活,什么都比她差,活该以灾星之名度过潦草一生。
“但是那一天,我知道了,原来是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那一天,单枪匹马来到祭祀现场的银发魔王,在圣洁神明和所有唾弃精灵面前,肆无忌惮扬起了他高傲的头颅。
“能看到命运之人,难道要选择被命运驯服吗?”
那一刻,女孩仿佛亲耳听到了命运的低语,它和银发魔王的声音融合在一起,悄然俯身,在她的耳边诉说属于她的神迹。
原来,即使是被万人唾弃,即使不被世人认可,即使没有得到神明赐福,也可以活得那么肆意张扬。
红发女孩没有告诉任何人,在被当作灾星献祭的那一天,她其实看到了银发魔王的命运。
很奇怪,身为魔王,他的命运竟然和教皇大人的一样,也是站在处刑台上,满身血污,万人唾弃。
但是,哪怕命运如此,那个顶天立地的银发身影,却仅仅受困一时片刻,下一秒就轻蔑地将所有命运束缚都甩在一旁,毫不留情将其碾压成碎片。
女孩第一次看到,自己一向奉若神明的命运,竟然也会被人如此轻视。
究竟什么才是命运呢……
究竟,要如何才能像魔王大人一样,活得那么潇洒呢……
那一刻,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个红发女孩,终于开始尝试挣脱名为命运的囚笼。
为了寻到答案,女孩不顾教皇的挽留,义无反顾回到了这里,直面命运。
“我确实可以看见命运,但反而被看到的一切束手束脚,只是一味自卑自叹,将自己固定在灾星的位置上,但却忘记了,什么才是命运。”女孩即使正在被安吉尔死死掐住命脉,但却不再直视安吉尔,而是将视线放到了天穹。
“但命运不该是这样,它不该这样令人绝望。”
“于是我明白了,无论是我还是你,我们能看到的都只是命运的碎片,从来不是命运本身!命运却从不固定,而是时时刻刻在改变!随着每一个人做出的选择,命运在不断的发生改变,从未有过定数!”
“所有妄图通过碎片随意断定命运之人,本就是管中窥豹,自欺欺人!”
“我从未注定是个灾星,我只是我自己!”
“而我今日主动来此,也不过是想证明给你看,我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我所经历的一切,那才是命运。”
“我,即命运!”
随着女孩的怒吼,安吉尔的黄金之眸已满是血丝,高高在上的大祭司终于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体面,她狰狞地将女孩拽到眼前,“你?你活得那么窝囊,就是靠我的荫蔽才能苟且偷生,你有什么资格对着我说这些话?”
“对,今天确实发生几次出乎意料了的情况,我确实没有看到所有的命运,但最后我还是成功走到了这里,成功将所有人都碾在脚下!黄金之眸的威能岂是你能质疑的?!”
“不,安吉尔,你通过黄金之眸看到的不是命运。”红发女孩张扬地笑着,近乎是嘲讽地大喊,而是世俗的偏见!”
“你看到的所谓命运,只是化作重担无差别压在了所有人身上!你觉得红发天生低人一等,所以你看到了我注定作为一个灾星死于你手;你觉得所有人都辜负你,所以你看到了精灵国度的覆灭!”
“但这真的是命运吗?这真的是终将到来无法阻止的命运,还是你永不止息的怒火和偏见,还是你最希望的结局呢?!”
随着女孩的最后一声怒吼,她拼尽全力摆脱了安吉尔的控制,无数血痕浮现在她的脖颈,但她毫不在意,而是反过来指着安吉尔,“你不是有黄金之眸吗?怎么比我还看不清真相!”
血珠沿着身体低落,浇灌在了几乎枯萎的母树枝叶上,随着反抗命运的热血,一道远比安吉尔眼眸耀眼的金光,张扬至极地出现在战场上。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望着那道金光,就连高高在上的神明也为之俯首。
而被包裹在这璀璨夺目金光中的,则是一个红发的幼小身影。
她夺目的红发宛如火焰般燃烧,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她缓缓张开了双眼,那双原本是棕色的眼眸,颜色则在不断加深,不断变得纯净,最终变成了澄澈的金黄。
那双金眸是如此耀眼,就连安吉尔自傲的眼眸都在它面前变得暗淡无光。无穷的奥妙宛若碎金般闪烁其中,似乎蕴藏了宇宙永恒的智慧。
“那是……”米洛不可置信地发问。
在场没有一个人曾经见过这道光芒,但此时此刻,似乎所有人都明白,那究竟是什么。
这般澄澈的金色,还刚刚好出现在眼眸的位置,能够看到命运的女孩……
“那是真正的,”塞西莉亚定定凝视着女孩,作为女王,亲自下达最后的判决,“黄金之眸。”
华光璀璨,又金光在母树尚未枯萎的半边亮起,于是所有人都可以看到那道光芒。
【唯有看到命运,又敢于反抗命运的真正勇士,才能获得精灵族的传说秘宝,得到来自母树的祝福:】
【能够勘破命运迷雾,破解因果轮回的,真正的黄金之眸。】
第65章有人说过,你的天使很廉价吗?
【真正的, 黄金之眸。】
随着来自母树的光辉缓缓减弱,女孩眼眸中的碎金也越发闪烁,而在场众人皆被这意想不到的的变故所惊, 位于高空的神明若有所思, 眼中满是趣味, 反倒只有安吉尔最先反应过来。
“黄金之眸, 黄金之眸……”安吉尔不可置信看着红发女孩, 尤其是她眼中正在闪烁的金眸,浓烈的不安感突然沿着脊椎爬升到头顶,安吉尔颤抖着摸上了自己的金眸, 喃喃自语,“如果那才是黄金之眸, 那我这双眸子又算什么……”
如果那个名义上的妹妹获得的才是真正的黄金之眸,那她自己脸上的又是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我没看见这种命运!”安吉尔的嘶吼在战场上响起, “这是神明恩赐我的神迹, 怎么可能会出现错误!”
这是自己在凄凉的雨夜遇到的神迹,自己正是凭借这双神奇的眼眸才走到了现在!如果这双眼眸是虚假, 那为什么之前无人指认?!
但女孩的话却又宛如梦魇般在安吉尔耳旁回荡。
“安吉尔, 你从未看到过命运。”
“所有妄图通过碎片随意断定命运之人, 本就是管中窥豹, 自欺欺人!”
“你不是有黄金之眸吗?怎么比我还看不清真相!”
如果, 她脸上的这双金眸根本就不是黄金之眸……
那么,自己在过去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凭借窥见的命运碎片便叫做自欺欺人, 那么如果她连命运碎片都看不到呢?
这又该叫做什么?自取灭亡?
难以言喻的恐慌宛若潮水般漫上安吉尔心间, 但改变了自己一生的神明却近在眼前。
恩赐自己新生,给予自己力量, 赋予自己权柄的,她已经献上一生去信奉的神明就在眼前。
“神,请您亲手破除遥言,为您的信徒指引方向。”
信徒仿佛紧紧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向神明祈求真理的指引。
于是神明应验,亲自下凡,向人伸出了手。
但那只手,却来到了红发女孩眼前。
“没错,她们说的是对的。”高高在上的神明终于动了,祂亲自降临世间,缓缓走到了女孩面前,屈尊降贵向她伸出了手,半分都没有看向安吉尔,“没想到是你获得了真正的黄金之眸,倒也不枉我刚才的等待和布置。”
安吉尔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神明的所作所为已经回答了一切,但信徒却无法接受。
“什么叫做真正的黄金之眸,您刚才又有什么布置……”
见到红发女孩望向安吉尔,神明终于愿意开口解答一二。
“安吉尔,你以为,我刚才留出了那么多时间,让你将你的妹妹献祭给我,是为了什么?”
女孩猛然仰头,而神明已经先她一步,说出了答案,“当然是为了获得真正的黄金之眸。”
“只有能看见命运之人,才有可能获得这个密宝,既然你失败了,那么你妹妹便是唯一可能获得秘宝的人选。”
“在死亡威胁下,要么她激发潜能,获得秘宝;要么是她彻底失败,力量和潜能全部献祭给我。但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不是吗?”
神明并不愿意多开口解释,不再多看失魂落魄的安吉尔,神明继续向红发女孩发出邀约。
“加入我吧,我可以恩赐你成为我的信徒之一,替我散播福音。”
“你不是一直很羡慕你的姐姐吗?你难道不恨那些欺辱你的精灵们吗?现在,一生中唯一的机会就摆在你眼前。我可以让你取代安吉尔,从此以后,你可以获得她拥有的一切,将她,以及所有人对你的欺辱都报复回来。”
祂将失魂落魄的安吉尔提起来,就像几分钟前提起女孩一样,向她开口承诺。
“来吧,成为我的天使。”
无数圣光破开裂缝,应命降下,宛如蜂蜜般甜美,宛如琥珀般纯净,就在这些圣光辉映下,自战斗开始就没有停息的暴雨终于消散些许,外部依旧风雨摇摆,但此处却恬然安静,宛若摇篮。
红发女孩定定看着祂,神明的邀请就在眼前,好像只要自己答应,就可以一步登天。
“你布置了什么?”但女孩没有第一时间接受祂的邀请,而是将视线放回了安吉尔身上,向神明逼问,要求对方明说出答案,“安吉尔的黄金之眸,果然是假的?”
“聪明,”神明欣赏地看着红发女孩,当望向安吉尔时,目光就只余下恨铁不成钢,“不得不说,你可比你的姐姐聪明的多啊,哪怕没有我的帮助,也获得了黄金之眸。”
安吉尔已经得到了答案,此刻只是望着自己信仰的神明,脸庞迷茫,内心天崩地裂。
“那你给她的金色眼眸,究竟是什么?”女孩不依不饶地逼问,不得真相誓不罢休,“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不,我什么都没做。”出乎意料,神明只是轻轻摆手,“只是一个小实验而已。”
“我一直想要寻找传说中的黄金之眸,而你们姐妹俩天生都拥有看破命运的能力,谁都有可能获得,但我等不及了,于是我遇到你姐姐时,不过是随手帮了点小忙,想看看能不能加速这个进程,”神明旁若无人地笑了起来,“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只不过加深了她瞳孔的颜色,让棕色变成金色,以及……”
“让她的情绪更明显了而已。”
“什么意思?”
“一个实验而已,如果在相信自己获得黄金之眸的情况下,更加相信自己看到的每一个命运,那这种信念会不会吸引真正的黄金之眸呢?”神明笑着说道,仿佛安吉尔的一生只是个游戏。
“从始至终,她都可以看见命运,但当她的眼睛变成金色后,她能看到的更长更清晰的命运,只不过是受到她潜意识里的自信,以及愈发控制不住的仇恨影响而已,换句话说……”
“她脑海中对精灵国度的恨意,希望它粉身碎骨的想法,混淆了她的判断,让她将自己因恨意臆想出的想象,一意孤行当成了即将成真的现实。”
“但这种恨意一直存在,所以我从始至终做的,或许也只有一件事。”神明高傲地笑着,俯视着蝼蚁,“就是改变了她的发色眸色而已,其他的,什么都没改变。”
“不!不可能,如果您赐给我的不是黄金之眸,如果我从始至终看到的都是自己的臆想,那为什么大部分臆想都实现了?!这无法解答!除非我看到的就是命运本身!”安吉尔似乎又看见了一丝希望,近乎失控地大喊。
“当人被仇恨驱使时,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实现它。”神明笑着看向自己愚蠢的信徒,“而你所希望的一切,所看到的一切,不都被你自己亲手实现了吗?”
“献祭灾星,毁灭精灵国度,亲自复仇,你所梦想的一切都实现了,不然,我又怎会降临?”
掠过安吉尔彻底失去血色的面孔,祂转身望向了红发女孩,“不过虽然如此,我还是希望你姐姐可以获得真正的黄金之眸的,不过可惜,她没有,但是,我发现了你。”
“从我降临在此地的第一眼,我就看到了你,我看到了你身上无穷的潜力,甚至纵容你们姐妹交谈,而不是让你立刻被人祭,想看看绝境是否能激发你的潜力。现在看来,你果然超越了你的姐姐,获得了真正的黄金之眸。”
“那么来吧,加入我,和我一起,将这块罪恶之地彻底毁灭,或许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可以让你和安吉尔一样,摆脱这头红发……”
“神明也会相信人类压迫同类的红发罪恶论吗?”女孩突然仰头询问。
高高在上的神明微不可察地呆愣一瞬,而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邀请。
“你是在怨我没有及时救赎你吗?我的天使。”神明对愚笨的信徒抱以最大的宽容,那张悲天悯人的脸是如此动人,仿佛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都蕴含其中,只要女孩点头,她就可以轻而易举获得一切。
那张脸是如此的慈悲,和安吉尔昔日的神情是如此相像。
但安吉尔的面具后隐藏的是刻骨仇恨,那么神明这张面具背后,隐藏的又是什么呢?
“你会称呼遇到的每一个人为天使吗?”
神明完美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而被庞大神明捏在手心的安吉尔,则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又一个堪称是毁灭的打击赤裸裸来到了她的眼前。
“你对安吉尔也说个这句话吗?她的名字不会也是来源于此吧?”女孩的目光好像火炬一般,将安吉尔所有的侥幸,将神明全部的谎言都焚烧殆尽。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口中的天使,太过廉价。”
“神明座下不缺天使,安吉尔,你只不过是从一个囚笼跳到了另一个囚笼。”女孩没有理会神明,只是望向安吉尔。
“大祭司,你和我一样,从始至终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女孩轻轻说道。
既黄金之眸是虚假后,又一个重击落到了安吉尔身上,这个上一秒还地位尊贵的神明信徒,在仇恨了一生后才绝望发现,自己原以为的新生,从头到尾都是假象。
来自天空的圣光变得黯淡起来,磅礴雨势再次倾泻而下,安吉尔颓然仰头,这才发现乌云从未远去,那些带来破晓的圣光朦朦胧胧,仅仅只是短暂停留。
好冷啊,为什么会这么冷呢……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当年在街上独自淋雨的女孩,终归没有走出那个雨夜。
她从头到尾,都被所谓命运和神迹,玩弄于股掌之间。
“委屈说够了吧,别扭也闹够了吧,”高居云端的神明终于不耐烦了起来,那张脸上不再有慈悲的笑容,“我已经给了你最大的恩典,还不快识相来感谢神迹。”
“是吗,”红发女孩笑道,冲高高在上的祂仰起了头,“可我作为精灵,信奉的是母树啊。”
“大胆!”神明的脸色骤然改变,被戏耍的怒意爬上脸庞,但随着祂的怒意袭来的,却是无数母树盘踞的枝叶,以及隐藏在枝叶中闪烁金光的箭矢!
“让我看看所谓的神明究竟有多少生命力,”在女孩为所有人争取的时间中,塞西莉亚已然挣脱神威压迫,正凌然飞舞在空中,控制生命之弓万箭齐发,“能不能用你的生命力,真正复活母树!”
神器生命之弓,可以汲取目标生命力,转而供养精灵一族。
红发女孩见状,当即借助母树掩护逃脱,正当神明恼怒抵挡掠夺生命力的箭矢时,那道本该逃走的瘦小红影却再次出现!
女孩没有跑!相反,她借着女王和母树的掩护,毫不犹豫冲到了祂面前,目标直指……
安吉尔!
“我以为你们关系不是很好,结果你竟然愿意舍命救她?”祂语气诧异,但攻击却毫不手软,无数圣光从天空洒落,直接腐蚀无边剑雨,而只要红发女孩不小心碰到一丝,便会被瞬间腐蚀,尸骨全无!
当拉拢的蛊惑被破除,这些看似灿烂的圣光也暴露出残忍的真实一面。
但奇迹般的是,纵使女孩躲闪身姿狼狈不堪,但她却次次都能躲开圣光,一路有惊无险杀到了安吉尔身边,而女孩脸上的黄金之眸,则正在连绵不断闪烁金光!
“能够看到命运的黄金之眸……”祂眼中的贪婪之色升起,“名副其实。”
红发女孩正是凭借黄金之眸,看到了命运的碎片,才可以完美预知圣光落下的轨迹。
“你,怎么还会回来救我?”安吉尔嘲讽地看着突破一切阻碍的女孩,气若游丝反问,“我们的关系,可没这么好。”
那么多年的厌弃,那么多年的冷漠,那么多年的血泪,从来都真正存在。
“不过,我把你当实验品,神明也把我当实验品……”安吉尔仰头看着祂狰狞的面孔,第一次觉得命运是如此公平,“也算我罪有应得……”
“所以,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那你为什么当初又在行刑台留下密道?”女孩直视着安吉尔的眼睛反问。
此时此刻,两人的地位终于彻底扭转。安吉尔昔日金色的眼眸重新恢复成棕色,而女孩的黄金之眸则在闪烁碎金。
“一命抵一命,我们之间,就此恩断义绝。”女孩将安吉尔背到了肩膀上,不再看她。
“好啊,就此恩断义绝。”安吉尔低低笑出了声音,最后疲惫地闭上了眼。
从此以后,她们姐妹两人,桥归桥,路归路,无论恩怨,再无关联。
那么多年的互相折磨,终于可以就此结束。
她被仇恨控制了那么久,到现在终于觉得累了。
“如果……”安吉尔躺在女孩的背上,看着她狼狈躲避圣光的身影,下意识喃喃自语,“如果当初,你和我一起降生的话,会有什么不同呢……”
如果,当初她没有无动于衷,一意孤行进行实验的话,命运会有什么不同呢?
如果,当初她没有相信眼前的神明,转而修炼自己,命运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安吉尔脸上的双眸已经褪去了光彩,重新变回最初的棕色,而在那双普普通通的眼眸中,隐约有亮光闪烁。
如果……
只是可惜,命运没有如果。
“在千千万万的道路中,当时被仇恨裹挟的你只会做出那个选择,”女孩没有理会安吉尔的自怨自艾,只是冷酷回答,“这就是命运,被你亲手选择的命运。”
“与其沉浸过去,还不如专注现在,”米洛踩着无数藤蔓飞奔而来,将短刀直指人祭仪式,“大祭司,这是你亲手布置的人祭仪式,想必你也知道如何废除仪式吧?”
“我看你现在也不信奉那个玩意了,不如干脆帮我们一个小忙,我们帮你打回去怎么样?”
“我们现在,要把那个怪物,”米洛冲天边的“神明”咧开笑意,“赶回去!”
“一个只能通过人祭仪式召唤下来的东西,能是什么好玩意,”重伤未愈的萨罗踉跄起身,吐掉口中的鲜血,眼中不屑,“我看它那么想要黄金之眸,估计也没打什么好主意,呦,祂不会是想把黄金之眸的力量吸收了,好壮大自身吧?”
“它都能吸掉那么多精灵的命了,再吸一个也无防。”塞西莉亚又一次万箭齐发,转头冲众人大喊,“不过,光凭我们的力量,似乎还不太够。”
塞西莉亚转头望向了远方的人祭仪式,所有被献祭的精灵们都无声无息躺在那里,生死不知。
身为女王,塞西莉亚心中闪过一阵隐痛,但她还是张开了口。
“重伤的精灵们,难道你们要屈服于那个怪物吗?!”
“你们的一生都自诩为高贵的精灵,却被傲慢自傲蒙蔽了双眼,肆无忌惮伤害同胞;被死亡恐惧蒙蔽了双眼,一意孤行献祭灾星;现在,你们难道也要被绝望蒙蔽双眼,再次屈从于所谓命运吗?!”
“如果不愿意,那就给我站起来反抗!”
女王铿锵有力的声音隔着层层雨幕传来,却无比清晰传到每一个精灵耳中,此时此刻,所有精灵都躺在昔日嫌弃至极的泥地中,脸庞上早已遍布泪水。
为了复活母树,为了求得那一丝生机,他们究竟干了什么啊……
如果他们迄今为止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活着,那活下来的面目全非的他们,还是自己吗?
为什么一切都会沦落到如今不死不休的局面呢……
刺啦——
无数条裂缝缓缓出现在所有精灵的面具上,这张自从索兰他们进入就一直佩戴的丑陋面具,这张在舞会上被视作珍宝的面具,这张被用来让庆典更加华丽盛大的面具,终于在精灵们最肮脏狼狈的时刻,破碎了。
无数碎片落在了地上,连带着自精灵国度起就诞生的偏见与恶意。
自诩为高贵优雅的精灵,终于为他们无理由的傲慢付出了代价。
“如今我们已经被投入人祭仪式,存活几率渺茫,但所有一切都是我们自取灭亡,我们难逃其咎。”一个精灵仰起了头,让滂沱大雨冲刷重见天日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