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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宴秋没想到这匕首会落到自己手上,下意识一愣。

但是他仅仅是犹豫了一瞬,便握紧匕首转身。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这人今天必须死在这里!

可陈宴秋再向那桌子看去时,心里却一惊。

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不在那里了!

呼吸一滞,神殿里两方人马浓郁的杀意似乎就要化为实质,身体对于危险的本能让陈宴秋高度警惕起来,握着匕首的掌心已经开始出汗。

陈宴秋扭过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人。

同伴死的时候,血溅了那人满身。借着门外冷白色的月光,他双目通红,就如同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让人望而生怖。

“我就说怎么这么奇怪,原来还有一个人。”他的双瞳死死盯住陈宴秋,嘴里喃喃道。

陈宴秋从小是被宠着长大的,穿越过来又被荀淮细细地养着,哪见过这种场景?

说是不怕那是假的,但是此时此刻绝对不能表现出来。陈宴秋没有说话,而是将匕首握在手里。

他觉得手指似乎都在发着抖

陈宴秋知道,自己一定敌不过他。

但是“知道”与“放弃”永远是两码事。

逃兵其实也参不透陈宴秋的身手。两人互相忌惮着,就这样微妙地僵持起来。

可僵局总会有被打破的时候。

似乎是看出来了陈宴秋心里的畏惧,逃兵冷笑了一声,刀光一闪,就向陈宴秋冲了过来!

陈宴秋终究是没有学过武、没有上过战场的人,纵使在脑海里演练得再好、在想象中反应得再快,在真正面对刀光剑影之时,陈宴秋还是愣在了当场。

“王妃,快躲开!”

来福的惊呼声响在耳畔,月光反射在面前的刀刃上,落进陈宴秋瞪大的眼眸里。

在那光滑的刀刃上,陈宴秋看见了自己有些呆愣的表情。

躲开,快躲开!!

大脑这般叫嚣着,身体的反应却极慢。陈宴秋刚刚挪动一小步,就觉得自己的脸颊上已经感受到了吹来的风声。

这一瞬间,身边的一切似乎都被无限放大,时间几乎停滞。

陈宴秋想了很多很多。

我这是要死了吗?

如果我死掉了,荀淮怎么办?

若是这人带的消息进了京城,荀淮现在的处境只会更加糟糕。

我们已经有好久没见了,他现在到底在哪里啊……

“这几天就别出门,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荀淮临行前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

过了将近两个月,陈宴秋从来没想过,荀淮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还能那么清晰。

夫君。

在来福的惊呼声中,陈宴秋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没了你,我好像照顾不好自己。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哐当!”

面前刮过一阵疾风,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而是那逃兵痛呼出声,虎口被震碎,手中的刀差点脱手。

陈宴秋还没有反应过来,有人便带着他向后退了数米,与那逃兵远远拉开的距离。

“王妃,”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王妃放心,有属下在,他伤不了你。”

陈宴秋睁开眼,看着来人,简直是要哭出来了。

眼前的少年人面容尚且有些稚气,眼神却是清明,燃烧着浓浓的战意,如同那日跳下马车时一般。

他不知从哪里寻了一件黑披风穿着,墨发高高地束在脑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匕首,上头生着厚厚的茧。

是霖阳。

心里蓦地放松,陈宴秋手一软,方才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抱住霖阳哇哇哭道:“霖阳!你可算来了,吓死我了呜呜呜……”

来福方才被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两魂六魄,此时只剩下一口气还吊着。他扑上来拉着陈宴秋四处检查:“王妃!!我的王妃啊,你没事吧……哎哟我的天哪……苍天在上,可真真是吓死我了……”

陈宴秋被吓得手软脚软,此时劫后余生,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对来福苦命地摇摇头,表明自己没什么大事。

这边三人团聚,其乐融融,倒把那逃兵晾在了一边。只见他气急败坏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霖阳轻轻看了逃兵一眼,转着手中的刀,单膝跪地对陈宴秋道:“属下来迟了,还请王妃恕罪。”

“那人怎么处理,还请王妃示下。”

陈宴秋抹了把汗,毫不犹豫地开口道:“杀了,这人绝不能留。”

“属下遵命。”

两人并没有避着逃兵,说话也云淡风轻的。逃兵气急。见那新来的少年拿着刀走向自己,本来还想说什么,却在看清楚霖阳的时候闭了嘴。

不知为何,他从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了森冷的杀意。

但是他惧极反怒,已无暇思考这些,反而红着眼冲了上来:“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我才不怕你!!”

可他还没说完,就震惊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在心脏处,他只看到了一个雕刻精致的刀柄没入了自己的血肉。

霖阳慢慢走上前,当着那逃兵尚未瞑目的眼睛,把那把刀拿了出来,瞬间血流如注,流了满手。

“这刀还是崔大人昨日才给我的,你给他开刃,倒也不亏。”霖阳对他歪了歪脑袋,语气认真道。

陈宴秋拿着从两人身上搜出来的密信,等着来福与霖阳处理尸体。

他把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却怎么也不相信里头的话。

根据密信所言,荀淮抗旨不遵,与燕帝沆瀣一气,举兵谋反,现下已经占据娄山关以及关内三州,正在冀州与守卫僵持着,请求朝廷派援军前去支援。

这些字单个拆出来都认得,怎么合在一起陈宴秋就看不明白了呢。

这实在太过离奇了。

等几人忙完,他们又围在篝火旁,将自己这几日的遭遇都分享了一遍。

“杀了那些来抓王妃的人之后,属下不想同京城禁军起冲突,就暂时藏了起来。”霖阳道,“后来禁军到处抓王妃,属下觉着,王妃肯定在躲他们,一时半会儿恐怕没办法现身,属下便去寻了崔大人。”

“结果崔大人告诉我,他前脚才把你们送出城,属下就赶快跟上来了。”

“这把刀也是崔大人给我的,还给了我不少盘缠,让我追上你们。”

陈宴秋有些奇怪:“那你是怎么出城的?”

霖阳有些愣,像陈宴秋问出了什么奇怪的话:“回王妃的话,城门处的守卫并不森严,属下有办法避开他们。”

陈宴秋:……

果然是艺高人胆大。

陈宴秋把那密信丢进火堆里头,“嗡”的一声,那团火焰又烧得旺了些。

那微微的火光在陈宴秋沾了尘土的脸上投下些晃动的影子,像是在陈宴秋面上飞舞的蝶。

陈宴秋的语气终于有了几分雀跃,“ 霖阳,冀州离这里有多远啊?”

霖阳答:“若是乘马车,大概需要十五日左右。”

“十五日啊。”陈宴秋眼底的两汪春池被火光触碰,泛着点点涟漪。

“我们去冀州吧,去寻王爷。”

惊雷响彻,白光撕开夜幕,给大殿的神像描摹出一道漆黑的影子。白日里一直没能落下的雨终于倾斜而下,浸入被鲜血染红的泥土中。

呼啸的风砸着神庙破败的门。

大殿里,巨大的观音依旧神色悲悯,注视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

神明不知人世苦楚,不渡亡魂。

第57章 前夕 他方才好像听到了宴秋的声音。……

“小二哥, 来三碗素面。”

一道清澈的声音传来,店小二没料到这时候还会有人过来,抬头瞧了瞧眼前的人。

看上去是个半大小子, 穿得朴素,个子倒是很高。他身后还有两人, 一人两鬓斑白,已是年过半百, 脸上有些皱纹;还有一人年纪也瞧上去比眼前人略微大上一些,此时正盯着自己手里的阳春面吞口水。

三人身上的衣裳都算不得干净,明显是逃难来的。

“三十文。”店小二道。

霖阳愣了愣:“小二哥,这面怎么能卖十文一碗呢……”

店小二没好气道:“叛军都打到冀州城门外头了, 这兵荒马乱的, 哪还有什么粮食?我们都是看你们这些逃难的可怜才开的店, 要不然早关门了。”

霖阳还想说什么,却被陈宴秋拉住。

陈宴秋对霖阳摇摇头,霖阳只得从兜里掏出三十文钱来递给小二:“那快些吧。”

他们在一旁坐下, 霖阳觉得那小二态度不好,有些愤愤道:“王妃,他太不讲道理了。”

陈宴秋安慰他:“这兵荒马乱的, 有口吃的就不错了。我们先姑且忍着吧。”

霖阳瘪着嘴。

他自己吃差点无所谓, 但是他不想陈宴秋跟着一起受罪。

等面端上来的时候,陈宴秋还微微一愣。

那面条被塞得满满当当, 远远超出了一份的分量。

陈宴秋看向那店小二, 眼神里全是感激。

店小二哼了一声,揣着铜板走了。

三人坐着吃面,注意着周围人的动静。

冀州位于关中平原,土地肥沃、物产丰厚, 又处在重要的商道上,素来富庶。

可即使这样,在冀州已被荀淮围困了好几天的情况下,粮食仍旧越吃越少。

虽说还不到弹尽粮绝的地步,城中的人依旧有些焦躁。

此时此刻,面摊里的人便纷纷谈论着。

“你说冀州守卫能撑到什么时候啊……我总觉得今夜就能打过来了……”

“兵临城下,我看这几日我们还是不要出门了,好生在家里呆着吧。”

“哎,你在家里呆着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啊……”

陈宴秋竖着耳朵听,很快就听到了荀淮的名字。

“你说荀王爷究竟为什么要谋反啊?要不是亲眼见着,我是怎么都想不到的!”

“将相王侯的事情,哪能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猜到的?好好吃你的面吧,吃了上顿没下顿咯。”

“不过王爷攻城从来不伤平民,我们性命倒是不用担心,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陈宴秋把有关荀淮的信息记在心里,对霖阳与来福悄悄道:“王爷他们就在冀州城外头,我们要不要出城去寻他?”

霖阳举手道:“王妃,属下能出城。”

“不行,”来福拉住霖阳,“这兵荒马乱的,霖阳你要留在王妃身边保护王妃,可万万再不能像上次那样出岔子。”

霖阳回想了一下神庙里惊心动魄的场景,觉得来福说的有道理。

陈宴秋想了一会儿,眼前一亮:“我觉得我们不用出城。”

“我们就在这城内寻个地方,等荀淮他们打进来不就好了?到时候我们再去寻他。”

反正荀淮把冀州城攻下只是时间问题。

三人一合计,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要先找个地方住下。

他们寻了好几家客栈,终于在一家显得有些破的客栈里找到了两间空房。

客栈的伙计看见他们很是惊讶:“你们是逃难来的?为何要到冀州城来?这可是最前线……”

陈宴秋表情可怜,对他说出早就编好的理由:“本来是要逃的,可是家里人走散了,我们得在冀州城找。”

这理由倒是充分。伙计瞧了瞧这一老二小,看向他们的眼神不由得多了点同情。

走上楼的时候,陈旧的楼梯像是不堪重负一般,传来“咔吱咔吱”的声响。

霖阳皱了皱眉,转身对小二提醒道:“小二哥,你这客栈该修葺了。楼梯、栏杆都坏了,这样不大安全。”

小二觉得霖阳在对自己指手画脚,语气不太乐意:“你爱住不住,不住拉倒。”

霖阳委屈地闭了嘴。

眼下这种情形,能有地方睡觉就已经很不错了。

陈宴秋一点也不挑,欢天喜地地回到屋里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躺下,盖上略略有些霉味的被褥,盯着结了些蜘蛛网的天花板发呆。

来福与霖阳住在另一间。

为了省油,屋里没有点灯,显得有些黑。在这黑暗里,听觉与触觉反而异常清晰。

陈宴秋听到了很多声音。

客栈隔音不好,不同人的鼾声、说话声、吵闹声涌入陈宴秋的耳畔;

楼下的厨房里似乎还烧着菜,柴火哔啵,热水沸腾;

窗外似乎有一对巡逻的兵士走过去,铁甲碰撞,叮叮当当响;

屋檐上的露水逐渐凝结,流过瓦片,滴在窗沿上。

嘀嗒,嘀嗒,嘀嗒……

陈宴秋听着这嘀嗒的水声,突然想起来他与荀淮成亲的那日,似乎也是一个瓢泼的雨夜。

只是那时候的雨声比现在的动听多了。

困意袭来,陈宴秋迷迷糊糊的,思绪似乎也飘得很远很远。

它飞出小小的窗台,来到空旷的、流动着清辉的街头,又绕过刀剑、绕过烛火、绕过城楼上飘扬的旗帜,飞进了城外的营帐里。

陈宴秋似乎看见了明灭的火光中,荀淮眉头紧皱的模样。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思念在那一刻化作实质,把他的心脏揪紧,胸口满是酸胀感。

陈宴秋看到荀淮对着面前的两位副官快速地说着什么,两位将军领命退出营帐后,荀淮又在营帐的桌前发呆。

其中一位副官陈宴秋见过,是张彦,另一位陈宴秋却不认识。

陈宴秋有些疑惑。

梦里面还能梦到自己没见过的人吗?

过了一会儿,陈宴秋看见荀淮捂住额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在火光下,荀淮的表情看不太真切,但是陈宴秋就是觉得荀淮现在很着急。

荀淮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

在朦朦胧胧的梦境中,陈宴秋下意识开口哄他。

夫君。

“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荀淮蓦地抬头坐直身子。

他瞳孔放大,飞快在营帐内扫视了一圈。

没有。

荀淮“腾”地起身,着魔一般迈着大步在营帐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把屋里的东西扔了一地。

他随后又不死心地来到帐外问:“方才可有人进来过?”

帐外的兵士有些奇怪,但仍旧中气十足地回道:“回王爷的话,没有!”

荀淮自己也觉得事情很离奇。他沉着脸对帐外的人点点头,回头看着空荡荡的营帐捏着眉心。

“把东西收拾一下。”

荀淮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是幻觉吗?

他方才,好像听到了宴秋的声音。

宴秋在问他为什么不开心。

荀淮苦笑了一下,等兵士们把东西收拾完,又坐回去看着地图沉思。

前些日子,荀淮与屈蔚达成协议:屈蔚助荀淮打回京城,作为回报,大梁会为燕国打开一条商路,并在商路旁驻兵,护送燕国的商人南下做生意。

燕国在极北的位置,粮食一直稀缺,早就想与接壤的大梁开一条商路,可惜梁国的皇帝并不想帮这个忙,有意把燕国生生耗死,从来没同意过。

这对于双方而言,都是不错的买卖。

当然,其中还有些别的考量。

屈蔚与荀淮可谓是势均力敌,两人在对方手里都讨不着好。更重要的是,谢泠作为人质还被押在荀淮手里。

在几番利益的作用下,两个人目前的合作还算愉快,一路过关斩将,打到了冀州。

若是把冀州拿下,军队又会多出不少补给,能够在冀州休整一番,攻下京城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荀淮担心的,是另外的事。

其一,陈宴秋出城了。

等荀淮接到崔明玉的消息时,陈宴秋已出城有些时日。

荀淮当即派了一队亲卫,沿着从冀州到京城的路线去找,现下却一直没有消息。

他这几日一直在做噩梦。

一会儿梦见陈宴秋生病了,一会儿梦见陈宴秋被薛应年找到,一会儿又梦见陈宴秋遇上了山匪……

更有一次,他终于寻到了陈宴秋,却只找到了一具冰冷的尸骨。

那尸骨手里还捏着自己给陈宴秋的逐鹰玉佩。

以前在京城,陈宴秋几乎没怎么吃过苦。

冀州到京城,如此遥远的距离,路上几多艰难险阻,陈宴秋有没有吃饱肚子,有没有睡好觉,都是未知数。

荀淮实在是担心,但是又走不开,只得在这军营里,心急如焚。

其二,是薛端阳。

想到这里,荀淮深深叹了口气。

决定起兵谋反的那一日,薛端阳与荀淮大吵了一架。

面对薛端阳生生的质问,荀淮沉默了许久,最后只是说了一句。

“端阳,我累了。”

“我还给薛家的已经够多了,你们能不能放过我?”

就这一句话,却让薛端阳再说不出一个字,愣愣地看着荀淮,让兵士给绑了去。

虽然屈蔚一直提议杀了薛端阳,荀淮却只是把薛端阳关了起来。

“皇叔,”进那软禁的营帐前,薛端阳只对荀淮说了一句话。

“对不起。”

这一次,荀淮没有再安慰她。

这么多年,他们之间所欠的、所还的,早就是一笔剪不断理还乱的烂账了。

或许当年,自己就应该死在将军府的那场大火里,那也比现在这个情形要好。

荀淮想。

好在薛端阳也没委屈着自己,进了那营帐后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每天都吃得香睡得饱,这让荀淮些许放心了些。

“你就是太过心软。”荀淮正沉思着,突然听见了一道有些吊儿郎当的声音。

身穿紫衣的男子并没有等兵士通报就自顾自地撩开帐子,径直走了进去:“我说你就应该杀了那小公主,永绝后患。她可厉害得很,若是跑出去有你受的。”

荀淮面色有些不虞:“端阳是我带大的孩子,像我亲妹妹一样。”

屈蔚嗤笑:“皇家里哪有什么兄妹情深?王爷,感情用事可讨不着好。”

荀淮怼他:“陛下为了谢泠答应与我合作,难道不是感情用事?你我半斤八两罢了。”

屈蔚丝毫没觉得,很奇怪地看向荀淮:“那可是我小师父,能跟你这情况一样?”

荀淮:……

他叹了口气,不再拌嘴,而是说起正事来:“今夜的事,陛下可安排妥当了?”

屈蔚遥遥手中镶嵌着宝石的扇子:“放心吧荀王爷。”

“燕军别的不行,偷袭可是擅长的。”

荀淮:……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第58章 攻陷 我很想他。

陈宴秋在睡梦中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哭喊声。

他的意识才刚刚回笼, 霖阳就直接从一旁开着的窗户里面翻了进来,单膝跪在陈宴秋面前道:“王妃,出事了, 我们快走!”

陈宴秋本想吐槽霖阳又不走门,听了这话愣住:“出什么事了?”

三言两语之际, 来福蓦地打开门急喊:“王妃,冀州城破了!”

原本被大门隔绝的喧闹一下子没了禁制, 争先恐后地涌入,陈宴秋瞪大眼睛,看清楚了门外的情形。

无数人叫着、嚷着互相推搡,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 便匆匆地跑下楼, 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城破了!城破了!”

人们惊慌不定, 一时间乱了阵脚,纷纷涌到走廊上。这客栈本就破破烂烂、年久失修,此时此刻不知有多少人挤在走廊上, 堵得客栈水泄不通,一时间竟然找不出任何缝隙。

而陈宴秋住的地方,是客栈的三楼。

“咔吱、咔吱、咔吱……”

在哄闹的人群里, 陈宴秋捕捉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声响。

这是……

他登时变了脸色, 立刻翻身下榻,跑向门口冲着外头喊:“都离栏杆远一点!”

霖阳反应比陈宴秋更快, 他一个飞身来到房门口, 猛地把来福拉了进来,用力把门关上!

“轰!”“啊!!!”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陈宴秋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炸开的声音,随后便听见了一阵直冲耳膜的尖叫声, 男女老少,此起彼伏。

然后便是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

陈宴秋的脸色登时变得煞白。

霖阳在最后关头把门关上,没有让陈宴秋看见门外的情形。

可光是听声音,就已经足够骇人。

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越来越浓,从窗外飘进来、从门外飘进来。

陈宴秋捂住嘴巴,顿时想要干呕。

出了这档子事,霖阳与来福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可时间容不得他们再耽搁。

若是再等一会儿,这客栈恐怕会塌!

霖阳蹲下身子:“王妃,属下背你,我们从窗户走。”

陈宴秋白着脸道:“那来福怎么办?”

来福忙说:“王妃不用担心,奴才也会些功夫的,爬到楼顶没问题。”

一想到门外的情形,陈宴秋便手软脚软,实在也没什么力气,只得点了点头。

他趴在霖阳的背上,感受着霖阳托着他,轻巧地从窗户翻了出去,来到了房顶。

房顶的位置很高,能看清楚底下的情形。

陈宴秋的瞳孔登时放大,映照出城内的刀光剑影。

双方人马都杀红了眼,拼尽全力厮杀着,鲜血流了满地,街头巷尾全是他们缠斗在一起的身影。

血腥气直冲口鼻,空气中似乎都弥散着浓浓的血雾。怒吼、痛呼、满是痛苦的呻吟、小孩被惊醒的哭声、刀与剑碰撞的声响……各种陈宴秋先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声音不由分说地刺入陈宴秋的脑膜,划下了不可抹除的刻印。

房顶的风声在呼啸,像是鬼魅的哀哭。

陈宴秋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是说王爷的军队不伤平民吗……”

霖阳是上过战场的,再惨烈的场景他都见过,此时语气如常地安抚道:“王妃,现在对战的双方的兵士,没有平民。”

陈宴秋的喉头哽了一下,没有再说话了。

因为他觉得,在巷子里头撕扯的人,看上去都那么普通。

在陈宴秋的眼里,他们明明就是平民。

先前陈宴秋对于战争,其实没有多少概念。

他学过的知识、看过的电视剧,大多都讲述了那些将领传奇的一生,他们往往骁勇善战,屡出奇兵,带领着军队一路高歌着走向胜利。

穿越来了之后,遇见的也是荀淮、薛端阳这样武力高强的人。

因此,他也下意识地觉得,是不是每一个上战场的人都是这样的?

现在,他知道了。

很明显不是。

甚至里面很多人,几乎就跟陈宴秋一样。

一样的年纪,一样的身手,一样的胆小。

自己只是比他们幸运一些而已。

见陈宴秋沉默了,辛苦爬上房顶、喘着气的来福生怕陈宴秋因此与荀淮产生嫌隙,解释道:“王妃,王爷这样也是迫不得已……”

陈宴秋对来福点点头:“来福公公,我知道的。”

陈宴秋知道的。

他怎么会怪荀淮呢?

他只是在想,战争真的太惨烈了。

荀淮那么小就上了战场,又是怎么从这些残忍的现实中爬过来的。

陈宴秋知道自己的能力,他没有那个去救天下苍生的本事。

他只是觉得,如果自己能让荀淮过得好一点就好了。

因为荀淮有拯救苍生的能力。

更因为,这条小鱼,陈宴秋最在乎。

霖阳背着陈宴秋跳下房顶,又去把来福接了下来。

三人寻了个隐蔽处躲着,打算等双方人马打完了再去寻荀淮。

他们躲在巷子拐角的一辆马车后面。

陈宴秋被二人护在身后,遮得严严实实,因此只能听见呼喊与打杀声,并看不见人们厮杀的情形。

只是陈宴秋看霖阳的脸色,觉得微微有些凝重,忍不住问道:“霖阳,怎么了?”

霖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王妃,我觉得蹊跷。”

“那些跟冀州守卫厮杀的兵士,似乎不是荀家军的人。”

霖阳其实也隶属荀家军,只是性质比较特殊。因此,他对于荀家军的穿着装备很是熟悉。

这些人不像是王爷的人,甚至不像是大梁人。

莫非真的是燕军?

陈宴秋也有些担心。

不知这屈蔚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无论如何现在都得先见到荀淮再说。

三人在马车后窝了一夜。

等到第二天,厮杀似乎才彻底结束。

成王败寇,胜负已分。

冀州太守是个年逾六十的文官,见守城无望,他站在青砖砌成的城门前,定定地看着眼前骑在战马上的人。

其实王爷,他是见过的。

昔日他尚且年轻,官居高位,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总想着除时弊、兴大业,在这天地里做出一番功绩来。

彼时荀将军还没出事,他在宫宴上遥遥见过当时年仅两三岁的王爷一面。

那时的王爷眼神清亮,坐在平安长公主怀里,伸出手抓着荀大将军坠在他面前的剑穗,咯咯咯地笑。

先帝说,淮儿喜欢剑,以后也一定是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同他父亲一样,也是我们大梁的战神。

他记得,长公主却说,上战场不是什么好事,我倒希望淮儿就这样平平安安的,做个纨绔子弟也好,做个胆小鬼也罢,将军府养得起他。

二十余年过去了,他被奸人所害贬到冀州,治理了十多年,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王爷,到底是为什么?

他问出了声。

荀淮下了马,对他行了个礼:“李大人。”

李木摸了摸胡子,凄然道:“王爷这一拜,我这个老头子受不起啊。”

荀淮却道:“李大人治理冀州十余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实乃一方父母官,如何受不起?”

李木苦笑:“如今王爷已是胜券在握,又何必与老夫讲这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大人,我不会杀你,”荀淮道,“你是贤臣,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王爷,是不是这样的结局,都不是你我能说得算的。”李木对王爷释然地笑了笑,“老夫已经六十五了,看的东西太多,也是时候该退休了。”

听了这话,荀淮突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瞳孔微微放大。

他看见,一股浓稠的黑血从李木的嘴里溢了出来,在他的下巴上留下了一道惨然的血痕。

“王爷,物是人非事事休,”李木流下了两行清泪,“若是王爷真的成就了大业……记着,一定要做个好皇帝。”

陈宴秋悄悄探出脑袋,瞧着街上的情景。

荀家军训练有素,正清理着街上的一片狼藉。

尸体横陈,鲜血满地,刀剑从血肉里拔出时,还能听到沉闷的声响。

被砸碎的小摊、破败的马车、满地的垃圾,空气里是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为首的那人穿着厚重的铁甲,骑着高大的马匹,对着旁边紧闭的门窗喊道:“各位百姓!王爷无心伤及无辜,我们保证,不会滥杀平民,还请大家放心!”

有些胆子大的便掀开窗帘的一条缝,偷偷地看着他们。

陈宴秋语气有些焦急:“王爷不在这里。”

霖阳护着陈宴秋道:“王妃别急,王爷应当会等城内都打扫干净了才进来,到时候我们去寻王爷就是。”

陈宴秋问:“那还有多久?”

一旁的来福答:“可能还得有两三天?”

陈宴秋:“话虽如此,可是我们这几天住哪啊?”

本来街上的客栈就是满的,现下城破了就更不会有人出来了。

总不该睡大街吧?

来福、霖阳:……

几人正面面相觑着,突然,耳边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你们是哪里人?在这里干什么?”

那声音充满了警惕,带着天生的威慑感。

陈宴秋被吓了一跳,循声望去,见方才那位骑着马的将军正牵着手里的缰绳,眉头紧皱地看着他们。

马匹闻了血腥味,似乎有些躁动,正跺着脚不住地嘶鸣着。

将军的眼神很锐利,像是一只鹰。

陈宴秋看着他愣住了。

这人,他好像在昨天的梦里见过。

梦里,这位将军似乎与张彦一起,在荀淮身边说些什么。

他是荀淮的副官吗?

来福与霖阳下意识把陈宴秋护在身后。霖阳对荀家军熟悉一些,先对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开口道:“这位将军,属下隶属荀家军暗卫署,编号十三,名为霖阳。”

听了这话,那将军的眉头微微一挑。

这军礼倒是标准,不似作假。

“你是王爷的暗卫?”将军的眼神向他们护着的那位小公子飘去,“那他是谁?你们的主子?”

陈宴秋见他问起自己,怔了一下后开口道:“我是你们的王妃,是来寻王爷的。”

他拿出怀里的逐鹰玉佩:“还请将军带我去寻王爷,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

我很想他。

这句话陈宴秋没说出口。

将军远远地打量了那逐鹰玉佩一会儿,这才下马对陈宴秋虚虚行了个礼:“王妃,得罪了。”

“什么?”陈宴秋刚愣愣问出口,就听见将军道,“抓起来,动作温柔些。”

陈宴秋:??!!

什么情况!

第59章 重逢 终于,他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被推到牢里面关起来的时候, 陈宴秋还是懵的。

这间牢房倒还算干净,原本乱七八糟扔在地上的杂草被换成了一床厚厚的褥子,坐上去还挺舒服。

只是牢房久不见光, 有些阴冷,墙角漏水生苔, 空气中似乎弥散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潮味。

“哐当。”

身后牢门落锁,三人被人轻轻推进来。来福把陈宴秋护在后头, 对着门口的将军愤愤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王妃怎么能住这种地方!”

那将军对陈宴秋行礼,语气不卑不亢:“军令如山,还请王妃恕罪。”

“待下官去与王爷核实,下官自会向王妃请罪, 按军法处置。”

来福还想说什么, 却被陈宴秋拦住。

荀淮手下的人警惕性很强, 这是好事。

他走上前,扒着牢门道:“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下官林远。”

“林将军好,”陈宴秋对林远笑笑, “你也是听令行事,兵法处置实在不必。我就在这里呆着,哪里也不走。”

“只是, 你能不能快些去找王爷, 让他过来接我?”

林远愣了愣,下意识看向陈宴秋。

这个声称是王妃的小少年此时虽然强打着精神, 却仍旧难掩疲惫。

他头发有些散, 灰头土脸,白净的脸颊上有好几块深深的黑印子,很明显,他一路过来恐怕吃了不少苦。

然而, 他目光清亮纯粹,竟是全无责怪之意,宛若一阵包容的、和煦的风。

提起王爷时,他的语气没有半分怨怪,他是温柔的。

林远说话不自觉地缓和地些:“王妃莫急,下官一定如实禀告。只是王妃要先委屈一阵子了。”

说完这句话,林远便扭头离开。

陈宴秋扒着牢门,眼巴巴地望着林远消失在牢房门口巴望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都马上要见到荀淮了,结果被抓到牢里面,叫什么事儿啊?

好在现在几人的安危都得到了保障,虽说被关在了牢里,但也比前些日子安全。

三人此时都前所未有地放松了下来。

在自己家的牢里面,都比在外头踏实。

“王妃别担心,”坐在一旁啃干粮的霖阳道,“王爷一定会过来看王妃的,再等上一会儿就行了。”

陈宴秋也知道,但是心里面还是忍不住地着急。

他想见到荀淮。

“我现在就像是马上就能咬到胡萝卜的驴,”陈宴秋抹着脸上的黑印子轻轻叹气,“就差那一点点了,胡萝卜什么时候才能来找我啊……”

他擦脸的手法很不科学,原本只有一小块的黑印被他越擦越大,看得来福眉头直皱。

三人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荀淮。

他们几乎一夜没睡,此时都有些疲乏。陈宴秋坐在能一眼看见牢房门口的地方,把脑袋靠在牢门的柱子上发呆,没过多久就撑不住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荀淮几乎是跑着过来的。

他在下属面前一向八风不动、冷静自持,再紧急的情况他都能镇定自若地处理。

这是林远第一次看见荀淮失态。

荀淮一路小跑着,听着耳边呼啸的风,看着那牢房的门口离自己越来越近。

在那风声里,他似乎听见了陈宴秋轻轻的呼唤。

夫君,夫君……

夫君,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呀?

荀淮眼神一沉,似乎听见了自己的脑海又响起了昨日的战鼓声。

他迈动脚步,看着身边的景物飞速变幻着。

宴秋,我来接你了。

五十米。

四十米。

二十米。

十米!

荀淮跑进牢房,飞快地掠过照明的烛火,在斑驳的墙壁上,烛火的影子快速摇了摇,像是对荀淮无声的鼓励与邀请。

“咚咚咚咚咚……”

寂静的牢房里传来荀淮略有些凌乱的脚步声。

荀淮微微喘着气,在这几十米的路程中,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场景。

新婚夜里,躲在红盖头下,有些害怕地打量他的陈宴秋;

自己生病时,撑着病体熬夜照顾他的陈宴秋;

秋猎场上,同他打起水仗,朝着自己笑的陈宴秋;

除夕夜里,在烟火下,瞳眸闪光的陈宴秋……

腕间红绳绑着的玛瑙随着荀淮的动作不住地摇晃着,就像是一颗心在胸口激荡。

等会儿见到了自己,陈宴秋会是什么反应呢?

按照陈宴秋的性子,应该会抱着自己大哭一场吧。

荀淮想到这里,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原本的小步子逐渐变成了奔跑。

终于,他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耳边呼啸的风声似乎戛然而止,荀淮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陈宴秋靠着牢门睡着了。

他蜷缩在牢房的一个小角落,用纤细的手指将逐鹰玉佩攥在掌心,头朝着荀淮跑来的方向,眉心微微蹙着。

显然是在等的时候睡着的。

来福与霖阳没睡,都守着陈宴秋。他们看见荀淮,纷纷欣喜若狂道:“王爷!”

“嘘。”

荀淮对他们做了噤声的手势,他们立刻会意,闭上了嘴巴。

荀淮动动手指,他旁边的林远立刻会意,轻手轻脚地把牢门打开。

“咔。”

这声音不大不小,在寂静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宴秋似有所觉,眼皮微微动了动,微微掀开了一条小小的缝。

来福在一旁看着,莫名有些紧张。

王妃这是醒了吗?

荀淮也发现了,他蹲在陈宴秋面前,眉梢微扬,伸出手抚着陈宴秋的脸颊,小声开口轻轻道:“宴秋,你醒了吗?”

他的声音很温柔,就像在王府里无数个哄陈宴秋入睡的夜晚。

陈宴秋睡得迷迷糊糊,荀淮的声音又太过平常温柔,他一时间没想起来自己是在牢里。

他下意识松开攥着玉佩的手,揽住荀淮的脖子,把整个人都缩到荀淮怀里:“夫君,我们再睡会儿嘛。”

说完这句话,陈宴秋便把脑袋埋在荀淮的胸口,又沉沉睡了过去。

是无意识的撒娇。

荀淮愣愣地抱着怀里的人,手竟是有些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原来失而复得,是这种感觉。

怀里的人比分别时瘦了许多,荀淮把人揽在怀里,摸到了陈宴秋凸出的骨头,心疼地皱起了眉头。

他小心翼翼把陈宴秋翻了个面,低下头细细地打量着陈宴秋的眉眼。

在京城分别时,陈宴秋还是一个干干净净、健健康康的小公子,面色红润,被荀淮照顾得很好。

现在,陈宴秋却似乎瘦了整整两圈,手腕细到荀淮一只手就能抓得过来。

荀淮攥着陈宴秋的手臂,发现原先缠在陈宴秋腕间的红绳又多缠了两圈,才堪堪在手上挂住。

两人手上的红玛瑙随着荀淮的动作晃了晃,“铛”地一声碰在一起,又略略分开了些。

荀淮又把目光移到陈宴秋的脸上。

不知怎么弄的,陈宴秋现在的脸显得很脏,如绸缎一般雪白的肌肤上有一大块抹开的灰尘,就像是被人随意泼了墨。

他睡着的时候似乎也不安稳,眼皮微微动着,眼底下是这些天赶路熬出来的黑眼圈,显得很疲惫。

荀淮伸出手,摩挲着陈宴秋的脸颊,却发现了陈宴秋额间露出来的一道疤。

荀淮立刻撩开陈宴秋额间的碎发,喉头一紧。

这道疤,之前都没有的。

陈宴秋受过伤。

想到这里,荀淮的眼神立刻沉了下去。

他把陈宴秋拦腰抱起,对身边的几人吩咐道:“来福与霖阳先去歇着。霖阳,去叫人好生收拾间干净的屋子出来,再去买两身料子好些的衣裳。”

“让厨房烧点热水,再准备些热菜热饭,等会儿送到房里来,知道吗?”

一看这反应,林远便知道了这是他们真正的王妃,当即单膝下跪道:“是,下官遵命。”

说完,林远又补充答;“下官扣押王妃,还请王爷责罚。”

怀里的人咂了咂嘴,又把脑袋埋进自己怀里。荀淮笑了笑,对林远道:“如果本王没猜错,王妃应该已经恕了你的罪吧?”

林远如实回道:“是。”

荀淮道:“既然如此,那听王妃的便是,你去把事情办好就行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把陈宴秋抱了出去。

怀里的重量似乎轻了很多。

等一切尘埃落定,一定要把他的身体重新养回来。

荀淮想。

陈宴秋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梦里面,荀淮不是王爷,他也不是王妃。

他们就像那些普通的人家一样,过着柴米油盐粗茶淡饭的日子。荀淮白日里做捕快,惩奸除恶抓盗贼,自己就在家里面做些小糕点拿到集市上卖,跟文娘大婶唠嗑做邻居。

荀淮的身体也不像现在那样差,健健康康的,一顿能吃三碗饭。

他们一起种种花,种种菜,日子也过得很好。

霖阳不再是在刀剑上舔血的暗卫,而是跟着荀淮身后的小徒弟,来福做了陈宴秋糕点摊的杂活工,薛端阳还是跟着荀淮,每天都去找人切磋。

每一个人都有着很好很好的结局。

甚至陈宴秋还似乎看见了荀淮的娘。

梦里的女人穿着华贵非常,站在朦朦胧胧的雾气中。陈宴秋看不见她的脸,但是陈宴秋感受到了一股温柔的视线。

她应当是笑着的。

“你就是宴秋吗?”陈宴秋听见她开口,声音温婉,“果然,你就跟淮儿说的一样,是个好孩子。”

你是谁?

陈宴秋看着那道若有似无的影子问道。

“娘亲来看看你们,你们日后要学会照顾好自己,不要被那些往事束缚住了。前辈的事情已经散做云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你们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就行,知道了吗?”

说完这句话,女人身边的雾气就越来越浓,陈宴秋莫名感受到一阵心悸感,连忙追上去:“公主殿下!”

“叫什么公主殿下呀,”她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嗔怪,“叫娘。”

陈宴秋蓦地睁开了眼睛,就这样猝然撞进了一双黝黑的眼瞳中。

第60章 上药 夫君,疼……

陈宴秋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似乎变了, 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这些日在在边关里、在战场上,荀淮原先在京城中病歪歪的书卷气少了些,多了在战场上厮杀出的凌厉感, 让陈宴秋想到了蓄势待发的弓。

即使是在前线,荀淮也不愿意将就。他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眼前人脱去了战甲, 换上了一身陈宴秋熟悉的玄色衣衫,用白玉冠一丝不苟地束着发, 看着还是那么矜贵。

只是,他眉眼温柔,看向自己时两汪深潭化作春水,叫人糯不开眼。

他们分开时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 眼下却快要入夏。陈宴秋已经在路途中换上了单衣, 但是荀淮却依旧穿着外衫, 只是没有再披着厚厚的大氅,也让陈宴秋得以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没有瘦,看起来也没受伤。

太好了。

陈宴秋觉得有眼泪溢到了自己的眼眶里。

他吸吸鼻子, 对着眼前的人伸出双手,轻轻喊了一声:“夫君。”

其实荀淮从陈宴秋睁开眼开始,就一直盯着他看。

他看着陈宴秋的眼神从惊讶、再到安心、最后又化作委屈, 一点点涌出泪花来, 心里忍不住发酸。

他伸出手摸了摸陈宴秋散落的头发,回了一声:“诶。”

“宴秋, 你瘦了。”

只一句话, 陈宴秋便再也绷不住,泪水瞬间决堤。

他扑到荀淮怀里,紧紧搂住荀淮的脖子,用荀淮胸口的衣服擦眼泪:“夫君, 我好想你啊,我真的好想你……”

“从京、京城到冀州,那么远的路,你怎么都不来接我,呜呜呜……”

“嗯,我知道,夫君都知道,我们宴秋吃苦了……”荀淮把陈宴秋揽到怀里,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微微发颤。

“没事就好,没事了,以后夫君不会再把你一个人留下了……”

陈宴秋揪着荀淮胸前的衣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荀淮走了这么多天,在那些难熬的日子里,陈宴秋一直没有哭。

无论是被薛应年追捕,还是走在崎岖山道上的,陈宴秋都一直忍着,只顾一头扎进料峭的春寒里,一股脑向前走。

因为前面还有人在等着他。

此时此刻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心里面的那点委屈掺杂着喜悦,就这样占据了陈宴秋的全部情绪。

他甚至有些无理取闹,手脚都缠上荀淮,哭着道:“以后你再也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京城。”

荀淮怕陈宴秋摔下去,抱着他回:“好。”

“薛应年欺负我们,你不许再替他做事情。”

“好。”

“以后你要陪着我。”

“好。”

眼看陈宴秋还想说什么,荀淮心念一动,轻轻吻上陈宴秋的唇。

陈宴秋微微瞪大了瞳眸,随后便合上眼,感受着唇间滚烫的温度。

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这一吻带着汹涌的爱意与思念,却又异常克制。荀淮只是微微亲了亲陈宴秋的唇瓣,便向上,吻着陈宴秋的脸颊。

陈宴秋的脸颊方才已经被荀淮擦去了尘土,又变得干干净净。荀淮亲着陈宴秋泛红的脸,又继续向上,去亲陈宴秋的眼尾、陈宴秋额间的那一道疤。

他温热的呼吸落在陈宴秋的眼间,惹得陈宴秋的睫毛都轻轻颤了颤。

陈宴秋被荀淮吻得脸红心跳,他靠在荀淮的怀里微微喘着气,冷不丁听见荀淮问:“疤是怎么弄的?”

他身体不自觉地一抖,下意识伸手捂住那道疤,有些心虚道:“怎、怎么了,这疤很明显吗……”

陈宴秋有些伤感:“夫君,我是不是破相了,会不会很难看啊。”

瞧陈宴秋捂伤疤动作的娴熟劲儿,荀淮就知道这伤疤恐怕不是一天两天才出现的。

“夫君什么时候说过难看了,”荀淮把陈宴秋捂着的手拿下来,凑近去看,“你先别挡,让我看看。”

陈宴秋鹌鹑似的缩着,神情有些恹恹的:“就、就不小心摔倒磕破了,事态紧急,我没怎么处理,也没想到居然会留疤……”

陈宴秋的身体本来就敏感,自己只要稍微用点力就能把皮肤给攥红,留下印子来。

荀淮想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用手指摩挲着那道疤,温声问道:“除了这里,还有地方受伤了吗?”

他的手指带着一层厚厚的茧,摩挲着伤疤新生的软肉,给陈宴秋带来酥酥麻麻的触感。

“没、没有了吧,”荀淮这么问,陈宴秋其实也不大确定,只能打哈哈,想着能不能糊弄过去,“应该……”

荀淮的声音有些沉:“应该?”

“啊,”陈宴秋暗暗觉得有些不妙,“我觉得应该吧,好像没有了……”

“这山高路远的,有些磕磕碰碰也正常,我就没太在意……”

陈宴秋发现,他越说,荀淮的脸色越不好看。

聪明的人应该懂得及时止损,陈宴秋也明白这一点。他伸手抱住荀淮,说出口的话也软软的:“夫君,我没事的,你看,我能吃能睡生龙活虎,你就别担心了好不好?我们好久没见了,你亲亲我……”

听了这话,荀淮暗自叹了一口气,用手钳住陈宴秋的下巴,把怀里人的脸掰到自己的面前来,重重吻了上去。

这一次便不再像上一次那样温存,是陈宴秋熟悉的侵略感。荀淮把宽大的手掌伸到陈宴秋脑后,将人牢牢地扣在怀里,像是要把陈宴秋融入自己的骨血中。

他的唇舌不由分说地占领了陈宴秋的领地,同陈宴秋追逐着,像是征伐,却也像是无边纵容。

陈宴秋的呼吸登时乱了,不一会儿便失了力气,闭上眼睛软在了荀淮的怀里。

他的嘴唇微微张着,领口不知何时已经散了,露出了大片雪白的绸缎,只是那绸缎不知经了哪位能工巧匠之手,竟像是已经染过了一遭,此时泛着微微的粉红色。

陈宴秋在耳边听到了水声。

他正迷迷糊糊地受着,却突然觉得腰间一轻,自己原本就松松垮垮的衣服竟是就这样褪了下去!

陈宴秋身上的衣服早就被荀淮换过,虽没有王府里的舒适,但也比粗布麻衣好上了不少。

只是先前荀淮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察看,此时陈宴秋身上不着寸缕,荀淮才看清了陈宴秋身上的情形。

不知是不是撞出来的,陈宴秋的侧腰上有一块手掌大的青紫印记。

除此之外,陈宴秋身上还起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红疹子,有的地方还被挠破了,渗着血珠子,看上去尤为吓人。

荀淮的表情一时有些骇人。

他没说些什么,只是把陈宴秋先前穿着的衣服丢到一边,扭头把房间门开了一条缝,对着外头的人吩咐道:“立刻去寻着城里头最好的料子来,钱就从我的私库里头出。再把老赵叫过来。”

“是。”

陈宴秋有些心虚地抱着被子,瞧着荀淮的背影。

荀淮好像生气了。

他捂着腰间的那道青印子,有些记不得这是在哪里撞出来的了。

陈宴秋想着想着,鬼使神差地用手摁了摁。

“嘶——”这不摁不知道,陈宴秋登时就疼得呲牙咧嘴,眼泪都出来了。

荀淮听到了这动静,立刻转头,表情从方才的阴沉变成了无奈。

他走回来,按住陈宴秋作乱的手,叹着气道:“好了,别乱动。”

陈宴秋抬起头,眼泪往往地看着荀淮,有些委屈。

“夫君,”他抽抽鼻子,“疼。”

“青了这么大一块,能不疼吗?”荀淮让陈宴秋在床上乖乖坐好,出门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便拿了个瓶子和一包小袋子回来。

陈宴秋看着那白色的瓷瓶,莫名觉得这瓶子跟他们在王府里用的……有一点点像。

我在想什么?

陈宴秋红了脸,把自己的脑袋埋在了枕头里面。

“老赵叔还在帮着治疗伤员,估计还要等一会儿才回来,”荀淮坐到陈宴秋旁边,把那药膏往手上摸了摸,“我先帮你上药。”

一说到上药,陈宴秋心里那点旖旎的心思登时荡然无存,他如临大敌地往床里头缩,把自己藏进被子里头,只对荀淮露了个毛茸茸的脑袋:“夫君,疼、疼吗?”

“我觉得不上药也行,我能好的……”

荀淮叹着气,对他道:“可能会有些疼,但是不疼好不了。”

他把另一个小袋子打开,递到陈宴秋跟前来:“冀州城的特产,糖霜花生,你应该喜欢。”

听到有好吃的,陈宴秋犹豫了一会儿,这才蛄蛹着从被褥里慢慢爬出来。

“那,夫君你轻点……”他把被褥往下拉,露出隐隐约约的腰线,“我怕疼……”

陈宴秋似乎忘了,他现在一丝未挂。

盈盈的细腰就这样若有似无地暴露在荀淮的眼前,惹得荀淮的眼眸都暗了几分。

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叹道:“知道了,快过来躺好。”

陈宴秋侧躺过去,眼神亮亮地望着荀淮。

荀淮把瓷瓶里的药膏倒出来,在手上抹开,屋里瞬间弥漫出浓浓的草药味,并不难闻,反而有些清香。

感受到陈宴秋直白而又热烈的视线,荀淮不免笑起来:“看我干什么?”

“我就觉得夫君好看,”陈宴秋在荀淮面前从不吝啬夸奖,“我怎么看都看不够。”

陈宴秋又说:“夫君,你好像叹了很多气。”

荀淮没回答他,反而把手放到陈宴秋的腰间,轻轻摁了摁。

冰凉的药膏触上陈宴秋有些发红发烫的肌肤,惹得荀淮手心里的人不住地抖着。

荀淮停顿了一会儿,开始一点点加重力度。

“唔……”

陈宴秋抱着枕头,忍不住发了一声闷哼。他噙着眼泪,扭头去抓荀淮的手:“夫君,疼……”

荀淮却顺手把旁边的衣服扯来,把陈宴秋的手腕反绑住:“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