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段侍君雪天畏寒,请您去……
段晏还记得, 他那天夜里回到寝殿,随手将那青瓷瓶丢进了榻边的矮柜中。
如此下作的手段,他本不屑于用。
用了又能如何?宁诩就算再傻, 也是昭国的皇帝, 平白无故被人下了药,难道不会清醒后下令彻查?
与宁阆不同, 段晏是燕国送来的质子, 身份本就敏感。经此一役, 被宁诩更加提防,反而令得他在宫中行步艰难,未免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
真就“得不偿失”么?
段晏细细念着这几个字眼, 不知为何, 突然又抬头, 远远地看了上座的宁诩一眼。
那陌生的男子依旧坐在他身侧, 巧言欢笑, 举手投足间尽是刻意的讨好。
而段晏发现,宁诩时不时就要打量那男子一番,仿佛在他身上瞧见什么很有意思的东西似的。
被新帝关注, 男子自然越发胆大, 甚至伸手拿了案上的果仁来,认真地给宁诩剥果壳。
他剥一颗, 宁诩就吃一颗。
“……”
段晏木然地盯着宁诩的动作,心中淡淡地想, 吃了,嗯,又吃了。
……还吃,还吃, 真有这么好吃?!
青年平静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啪地一声,薄薄的白瓷酒盏被捏碎在了指间,锋利的碎片扎进肉里,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一旁侍立的宫人发出惊呼声,忙过来给他处理伤口。
段晏目光落在自己染血的指尖上,停留了好半天,才移开视线。
很烦。
许久没有这么烦过了。
烦得段晏甚至忍不住心想,他便是手段下作又如何?只要能把宁诩引过来……
看宁诩被人投喂得多开心,反观自己,独守空座,像个十年八年没见到媳妇的寡夫。
等等……什么寡夫?
段晏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深吸一口气,强行把想法转到正事上来。
最近看来宁诩已经对他起了疑心,而他若再犹豫不决,怕是千般苦心毁于一旦,困囿死于异国他乡,将燕国的一切都拱手让与他那些狼子野心的兄弟。
不行,必须要尽快行动了。
段晏闭了一下眼。
为他包扎的宫人见他脸色不虞,以为自己笨手笨脚地弄疼了段晏,慌慌张张地跪地认错。
而青年睁开眼,黑眸里神色乌沉沉的,如寒潭一般冷冽。
“无事,下去吧。”他开口道。
等宫人战战兢兢地退回原处,段晏又看向先前来找他说话的那个宫女,招手叫她过来,而后淡声问:
“还未请教过王爷,那秘药,药效细节为何,又该如何缓解?”
*
宁诩吃了一肚子的果仁。
还是王知治给剥壳的。
本来这人坐在旁边有点碍眼碍事,宁诩想叫他回去自己席上,但没想到,王知治竟然愿意给他剥果壳。
他爱吃那些东西,但又懒得动手,更有点不太想使唤旁边的宫人做事,在宁诩的观念里,还是觉得如果有手有脚,就应该自己解决果壳。
但王知治是自己主动给他剥壳呀,这怪不了别人使唤他了吧?
王知治剥一颗,宁诩就吃一颗,偶尔,还抬起头来,很感兴趣地打量这人片刻。
——为什么王知治要模仿段晏的穿衣举止呢?
宁诩百思不得其解。
若论气度容貌,段晏在哪里都是出挑的,他身上自有一股端雅清冷的气质,即便是语气讥嘲地吵架,也从不令人觉得面容狰狞。
想来在燕国人眼中,他们的七皇子殿下简直是如神仙一般的出类拔萃。
而这样天生的气质,是很难通过拙劣的模仿便可拥有的。
宁诩时不时就看王知治两眼,发现他低垂着脸剥果壳时,从那精心调整的角度看起来,还真有几分段晏的神韵在,但更多的,也就没有了。
嗯……眉眼不如段晏,眉毛太粗了。手指也不如段晏修长似竹,抬眸浅笑间,更是不如……
不对不对,宁诩赶紧止住自己的想法。
这样擅自将人做比对,评价他人的相貌,是不妥的……说不定王知治有什么才艺,是段晏及不上的呢?
宁诩收回目光,暗暗想,他也不要给段晏脸上贴金。
明明那人……也就一副皮相堪堪能看,内里却是个乌漆嘛黑的馅儿。
“朕吃饱了。”宁诩对旁边的男人道:“歇一下吧,朕看你手都红了。”
宫人适时递来湿帕,王知治接过,随意擦了两下手,神色丝毫不在意:“能为陛下效劳,是臣的荣幸。”
宁诩又托腮看他,忍不住问:“你平常就穿成这个风格吗?”
王知治动作一顿,像是有些不太明白:“陛下指的是?”
“你这件衣袍,”宁诩说:“朕好像曾经在段侍君身上也看见过差不多的,纺织司怎么能给你们做一样呢?”
“……”王知治神情不太自然,但还是道:“臣从前便常穿这几种颜色的长袍,至于段侍君……臣并不清楚,可能是纺织司弄错了吧。”
“陛下要是不喜欢,臣回去换了这身就是。”他又补充了一句。
宁诩摇摇头:“不用,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吧。”
王知治暗中松了一口气。
他自从进宫后,与其他公子一样,连见宁诩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虽说宁诩后来下旨,让他们不愿留在宫中的,仍可回府,与寻常男子一般走科举考取仕途。
但王知治觉得自己天资普通,与其考个十几年才博得一个功名,不如趁这新帝好色昏庸,在后宫中忍辱负重一两年,等有机会时,直接让宁诩给他一个官衔,岂不更好?
所以他依旧选择留在宫中。
但谁知明明外界传言新帝好色,这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后宫中曾有机会留宿的,依旧只有段晏和夏潋两人。
王知治更听闻,那燕国来的质子容色极佳,将新帝迷得神魂颠倒,甚至能从夏良君的榻上抢走陛下。
既如此,王知治冥思苦想一番,决定去看看那段晏是何等模样,说不定宁诩就好这一口,那他再研究研究,往陛下的喜好上靠一靠,就更易成功。
王知治苦心钻研许久,却没料到,他模仿段晏,只是让宁诩感到十分疑惑,似乎根本没有起到什么魅惑的作用。
“陛下,”王知治终于下定决心出声,说:“臣见您喜欢这些瓜果点心,臣的母族是南方人,近日叫人送了不少如今时节难得一见的瓜果,若陛下晚膳后得空,不如来……臣的寝殿中坐一坐。”
宁诩:“唔……”
宁诩:“啊?”
吓他一跳,怎么说了没两句,就拐到那事上面去了?
现在宫里的人都这样吗?
宁诩看王知治的眼神也有了变化,就怕这人不仅穿衣举止模仿段晏,就连心脏也和段晏一般,是黑漆漆的。
那他大晚上的去王知治的殿里,究竟是吃甜瓜,还是吃黄瓜啊!
一想到那场面,宁诩惊得连连摆手:“不去不去,朕、朕有点饱,去别处走走消消食,你别跟过来。”
王知治:“……”
*
宁诩起身假意观赏周围的各色菊花。
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席位末尾处,这边坐着的人大多都跑去前面赏花、喝酒、与人交谈了,只剩下些宫人们候在原处,瞧起来冷清不已。
宁诩转过身,却看见段晏就坐在不远处,腰身挺直,神色冷淡,案上的菜肴点心看上去没动几口,似乎心情极差。
宁诩顿了顿,下意识地走过去,问:“你……不去前边赏菊吗?”
听见他的声音,青年仰起脸,朝他望过来。
这时,宁诩才发现段晏白玉面容上染着一丝不易见的薄红,而桌案上的酒壶已经倒了,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淌出来。
宁诩蹙眉,问旁边伺候的宫人:“他喝了多少?”
宫人回答:“段侍君喝了三壶冷酒。”
宁诩于是对着段晏道:“你喝醉了。”
青年瞥了他一眼,缓慢摇了摇头,低声说:“没醉。陛下不是在首位上么,怎么到了这无人的角落处?”
段晏勾了下唇角,哼哼道:“是特意来瞧臣这副无人问津的落魄模样吗?”
宁诩隐约嗅见段晏身周的果酒味,见他还想拿案上最后一盏酒来饮,忍不住出手去拦:“不许喝了。”
喝多了在宫里撒酒疯怎么办?
段晏被他拦了一下,杯盏没拿稳,摔在桌上,酒液将手指上包扎的纱布浸了一半。
宁诩这才留意到:“你的手怎么了?”
刚刚来的时候,好像还好端端的啊?
旁边的宫人又小声回答:“陛下,段侍君是被碎裂的杯盏瓷片割伤了手。”
“哦,”宁诩不解:“这宫里的器具质量那么差么?让内务司认真检查一番,容易伤手的以后不要用了。”
他说话时,突然感觉段晏的目光直直戳在他脸上,存在感强烈得令人无法忽视。
宁诩偏了下脸,就和青年对视上。
“陛下,是在关心臣吗?”
段晏慢吞吞开口问,黑眸里光泽涌动,似是在探寻宁诩脸上神情的含义。
宁诩说:“朕是这皇宫里的CEO,当然要关心关爱每一个人。”
段晏自然没听懂什么,但不妨碍他接下一句话:“陛下方才与旁边那男子相谈甚欢好不快活,又对臣如此冷淡,臣还以为,陛下是对臣心有不满。”
“你怎么又冤枉朕?”宁诩双手压在桌案上,严肃解释:“朕和他说话,只是觉得他看起来奇奇怪怪,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像是你也穿过一样,不免多问了两句。”
段晏转眸看他,立即道:“这么说,陛下实际上心中想的是臣了?”
宁诩:“……”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还是不接为妙。
段晏又说:“陛下既然心中想着臣,为何这么久,都不来竹意堂?”
话出了口,段晏终于觉得松了口气。
他终于把这句话问出来。
也终于可以亲耳听一听,宁诩的回答。
宁诩犹豫了一下,轻声说:“你不是染了风寒吗?朕觉得……生病的人最怕别人叨扰,当然不敢去看你。”
事实上无论段晏有没有生病,宁诩如今都不太敢去竹意堂。
上一次屁股疼了好几天,他可牢记在心,一刻也不敢忘。
段晏却盯着他,一针见血道:“陛下在撒谎。”
“……”宁诩又辩解:“竹意堂地处偏远,朕平日里处理朝务太过忙碌,抽不出空去也是正常的。”
段晏:“陛下如今对着臣,也会讲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了。”
宁诩心想,自己过来和这人说话,真是自讨苦吃。
“那你到底想朕说什么啊?”他索性直接问。
段晏沉默了一瞬,开口:“你对我究竟——”
话到一半却突兀地止住了。
宁诩疑惑挑眉:“嗯?”
段晏抿了下唇。
“你——”他低声换了个说辞:“你今夜,能不能来竹意堂……?臣的风寒已好全了,竹意堂久未见外客,臣也着实……想念陛下。”
宁诩猛地起身:“不不不不朕不去!”
怎么这些人总想让朕半夜过去吃黄瓜啊!
段晏:“。”
“段侍君大病初愈应好好休养朕就不过去打扰了御书房的折子还没批完呢朕还约了几个尚书大人相见……”
宁诩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话,停下时,就见青年坐在原处,无言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良久。
段晏才道:“好……臣知晓了。”
*
两日后,安插在御膳司的探子照例来送竹意堂送晚膳时,发现他家七殿下坐在案前一动不动,像是在出神。
“殿下?”探子小心出声询问,这才看见段晏偏了下脸,手里还握着一个小巧的青瓷瓶。
看上去像是装伤药的瓶子,探子不由得担忧道:“殿下,您今日受伤了吗?”
段晏摇了摇头,没回答,只是道:“无事。”
探子又将几件要事向他呈报,最后说:“前几日,殿下曾让宫外的人手去寻找能制作假文引的法子,我们的人找了许多地方,都无人敢接此活,主要是御印难仿,没有人愿意担这个风险。”
段晏许久都没有说话,正当探子以为他没有听见,要再把刚才的语句说一遍时,忽然听见青年道:“先将文引上的内容仿出来吧。”
“至于上面的御印,本殿再想办法。”段晏说。
探子应了后,提着食盒退出竹意堂外。
掌心攥着的青瓷瓶已经变得温热,段晏垂头看了一眼,缓缓将瓶子放在桌案上。
宁阆派来的宫女传的话仿佛又响起在耳边:
“殿下,我们王爷说了,这秘药乃是西域上贡,是西域王庭才能用的上佳奇药。服用一滴就能遍体生热,三滴可令人头晕脑胀,血液急涌,小半瓶喝下去,便是那最含蓄斯文的才子也会立时变成个放浪形骸、只知泄.欲的野兽。”
“若是反应极烈却不加以纾解,恐怕于身体大有损失,就此血脉逆流,暴毙也未可知。”
段晏盯着那通体光洁的瓶身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摇摇头,收敛目光,将这青瓷瓶放回了矮柜中。
*
金蕊赏秋宴后,随着寒意更盛,竹意堂池塘里的锦鲤也不爱动了,宫人们懒洋洋的,连出门八卦的次数都变得少了些。
但即便如此,待在竹意堂的段晏还是听见许多从各殿传出来的消息。
听说那小黄吕疏月,在赏秋宴上用投壶技巧赢了所有人,让宁诩特地赐了他一柄匕首后,就像是开了窍,每日午后都跑到御书房门前去,不是练枪便是打拳给宁诩看,殷勤至极。
宁诩似乎还挺感兴趣,让他多跟着朝中的武将学习治兵之道。
吕疏月在自己的华阳堂闭门苦背兵书三日,又到御前背给宁诩听,错漏百出,惹得一众宫人哈哈大笑。
又听说那宴席上给宁诩剥了半个时辰果壳的王知治,最近也常到明乐宫附近转悠,偶遇新帝数次,还被赏赐了一盏“奶茶”。
再听说那夏潋夏良君,荣宠不断,除却日日在御书房伺候笔墨,还时常夜中顺势就歇在明乐宫,可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后宫中风传夏良君怕是不久后就要再晋一级,升为贵君了。
若是宁诩再出格胆大一些,仿照前朝某位断袖成瘾的帝王,会把自己的宠君直接封为君后也不是不可能。
宫中时日无聊,宫人们逮着一点八卦便议论得津津有味。
只是“竹意堂”和“段侍君”这两个词,却逐渐从众人口中消失,简直是快叫人记不起来,这皇宫东北角的偏僻处,还住着一位侍君了。
眼看着段晏“失宠”,那纺织司的马三钱公公,又开始趾高气扬,近日将入冬的衣物送来竹意堂时,在院中徘徊许久,高声讥讽,连带着宫人的冬衣也被克扣不少。
倒是内务司的态度还算平常,掌事的秋姑姑勒令下人不准踩高捧低,这才让竹意堂免遭太多不公对待。
而这零零碎碎的变化,段晏权当作一概不知。
他这段时间刻意让自己不去想有关宁诩的事,也不再像从前那般频频上御书房寻人,每日就是看书、练字、喂锦鲤,如今入冬,锦鲤不爱吃东西,那便只剩看书和练字两件事。
既然宁诩对他无情,又对他“提防”不已,为保宫中的几个探子不被发现,段晏如今不再有什么动作,日子过得平静如水。
只待解决文引的问题,再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就能离宫回燕国了。
这样就很好,段晏想。
他需要时间来冷却一下自己。
他是燕国七皇子,与昭国皇帝宁诩,本就隔着两国之间的仇恨。
曾经床榻上的露水情缘,见面时的拌嘴交锋,宁诩深夜来看他的“腿伤”,玉泉寺他背着宁诩一步一步走下后山……
件件种种,不知究竟何为真心,何为假意。
不过如今真与假也不重要了,他回到燕国后,再见宁诩,便是死敌。
“侍君,”打扫寝殿的小宫女望着窗外,突然开心道:“你看,下雪了!”
段晏从心事中被打断,愣了一下,才抬起眼。
今年的初雪细细从空中洒落,给不远处的竹林镀上了一层浅白的外衣。
与此同时,段晏透过木窗,瞧见从竹意堂的院门口处,匆匆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每日来送膳的御膳司太监,也是燕国探子。
这个点并不是用膳时分,怎么突然来了?
段晏蹙了下眉,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涌起不安。
那探子提着个小食盒,和几个宫人见了礼,干笑道:“今日……御膳司做了几样新点心,送给各殿的公子们尝一尝,故而来早了。”
他提着食盒绕过屏风,神色紧绷,看见段晏的身影,不顾遮掩快步走来,压低了嗓音道:
“殿下,不好了。”
“宫外的探子刚传来消息,陛下旧疾发作,危在旦夕,急召殿下您赶快想法子回燕国呢!”
*
御书房里,宁诩正与几位尚书互呛。
“陛下朝务繁忙,将一些琐事给我们这些老头子做,也在情理之中。可是陛下,您不能既放了权给我们,又命那都察院成日守着我们抓错处啊!如此束手束脚,如何能做成事?”
“那都察院的大人们实在难缠,日日揪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问询……”
“许多事务乃是六部各自管辖的职责,怎能和都察院解释得清楚?”
“陛下要是不放心我们,干脆把这权收回去,臣等也不稀罕!”
听见最后一句话,宁诩猛地一拍桌子,怒道:“谁敢!”
尚书们:“???”
宁诩站起来,在案前走来走去,生气地说:“朕没给你们涨工资……涨俸禄吗?朕没给你们增派人手吗?朕没让你们干不完活就找自己的副手帮忙吗?”
“都察院行监察之责,是朕让他们多看多问多记,若不加以严管,朕如何能知六部是否按着旨意行使权力?往后朝中要是受贿成风,再来整治,怕是迟了!”
工部尚书指责:“说到底,陛下还是不够信任我们。”
宁诩叉腰:“都是上班的社畜,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和朕来什么信任不信任这一套?你们干完活有银子拿,朕还没有呢!”
工部尚书:“??”
怎么好像有点道理?
“陛下为何骂我们是牲畜!”户部尚书又愤起反抗:“六部如今多干了这么些事,陛下却不体谅,反而让都察院那群人成日纠缠,臣、臣等真是干不下去了!”
“……”宁诩这回学聪明了,委婉回应:
“现下新政刚刚实施,各位大人之间有摩擦有烦恼是正常的,都察院的大人们,或许行事还较为生疏,若是诸位觉得哪里不合理,可以写折子来向朕倾诉,也让朕好提点都察院多加改进。”
户部尚书刚刚燃起的小火苗被安抚了下去,哼了一声,坐下了。
刑部尚书又苦着脸起身:“陛下,不是臣等满腹牢骚,实在是太多杂务压在臣的肩上,臣能力有限,难以支撑,这都通宵三个晚上啦!”
宁诩回到御案后,灌了两口奶茶降火,平静了一点。
“你才通宵三个晚上,那你知道先前六部大大小小的琐事都写折子呈给朕,朕从早批到晚的痛苦吗?”
刑部尚书:“……”
“现在你们觉得烦恼,无非是犹豫不决难下定断,其实那些都是你们自己管辖的工作内容,怎会有不明白的地方?等熬过这两个月,想必便会顺遂许多。”
宁诩又道。
刑部尚书思来想去,觉得尚可忍耐,于是也消停了。
宁诩舒了一口气,又安抚道:“朕再给你们涨点俸禄吧……嗯,还有,朕今后或许会封一人为宰相,辅佐朕处理国事,现在人选未定,你们就先辛苦一番,暂理诸多琐事吧。”
宰相?
几位尚书对视一眼,互相在对方眼里看见心潮澎湃。
自古权力巅峰处最为吸引人,当皇帝是不可能了,但若能当个宰相,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为能争取到这个机会,看来他们近来得好好表现才行。
宁诩瞧了瞧神色各异的尚书们,心内哼哼笑了两声。
打一棒子再给点甜枣的办法,朕也算是学会了。用点东西钓着这帮老油条,想来今后会安宁许多。
至于宰相的人选,宁诩心想,那还用说,肯定是朕的好工友小青啊!
小青聪明勤奋又温柔,这些最好钻牛角尖的老头子哪里及得上!
只是时机未到,他还不敢贸然给夏潋这个位子,免得朝中那帮老臣闹翻了天。
几位尚书今天的目的已经达成,纷纷起身,拱手行礼:“陛下,臣等就先告退了。”
宁诩抬眸,勾出一个虚伪的假笑:“这就走了?朕送送你们吧,众卿劳苦功高,为新政出力良多,朕也铭记在心啊!”
“陛下过奖过奖……”
“不过奖不过奖……”
一帮人到了御书房门口,宁诩看着他们出去,又叮嘱了句:“下雪了,诸位大人小心地滑。”
尚书们刚刚下了台阶,不远处的宋公公就匆匆上前,对宁诩道:“陛下,刚刚竹意堂来人传话。”
“什么话?”宁诩还在思考政事,随口问了声。
宋公公:“今日初雪,天寒地冻的,竹意堂的段侍君说自个儿雪天畏寒,请您过去看一看呢!”
第26章 第 26 章 你刚刚下春、药了?!……
段晏在竹意堂等到天色渐晚, 派去御书房请宁诩的宫人才苦着脸回来。
“公子,陛下他不来啊。”宫人忧愁道:“只是让内务司待会给我们多送些炭火,来驱散殿内的寒意。”
不等段晏开口, 他又急切地说:“不过公子, 奴才刚从御书房离开的时候,瞧见那王公子冒雪求见, 陛下竟然也让他进去了……”
此话一出, 旁边的宫人们都悄悄抬眼去看段晏脸上的神色。
要是、要是他们的段侍君也能如从前一般舍下面子, 去御书房门口堵陛下几次,说不定就能重获宠爱了呢?
常言道旧情难忘,段侍君长得这样好, 稍微软下脾气求一求陛下, 什么事不能成啊!
段晏似是察觉到周围宫人们的心思, 却依旧冷淡道:“你再去一趟, 就说我风寒未愈, 头疼不已,让陛下务必过来看一看。”
领了吩咐的人苦着一张脸又出去了。
段晏转身往寝殿内走,将一众形形色色的不满目光抛在身后。
……他如今已不愿意戴上伪装的面具, 在宁诩面前表演出一副温柔大度的模样来了。
现在的他, 要是去了御书房,对上那日日缠着宁诩的王知治, 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或许出手杀了那姓王的也说不定。
段晏拧着眉心,想。
他回到寝殿, 关上门,在榻沿上静静坐下。
冬日的天色暗得早,屋里却没有点烛火,青年默默待在冷如冰窖的殿内, 等着看宁诩究竟会不会过来。
也等着看,在宁诩心里,对他究竟是只有抵触和防备,还是残留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情意。
*
御书房内,宁诩长长叹了一口气。
宋公公也跟着叹了口气,无奈道:“陛下,竹意堂的宫人又回来了,候在殿外,说段侍君受风头疼,整个人冷得和块冰似的,一定要让您过去探望呢。”
宁诩抬了下脸,还没开口,就听见旁边的王知治抢先说:
“宋公公,您这就不对了,陛下已经拒绝过一次,怎么还让那竹意堂的过来?几次三番地过来打搅,是要违抗旨意吗?”
宋公公愣了下,赔笑道:“王公子,奴才也只是尽自己的本分,万一段侍君真有什么好歹……”
王知治:“头疼脑热就去请御医,雪天畏寒就找内务司,找陛下做什么?宋公公,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听见他的前半句,宁诩本来还那么几分认同,但又听见王知治叱骂宋公公,不由得蹙眉,不高兴道:
“宋公公是朕的御前大太监,当然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教训朕的宫人干什么?”
宋公公每日勤勤恳恳做事,从无丝毫怨言,是老黄牛中的战斗牛,宁诩都看在眼里。
他不允许随随便便来一个外人都能骂宋公公!
王知治怔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宁诩还会出言维护一个奴才,忙解释:“陛下,臣也是想着您,那段晏屡次遣人过来打扰您,赶也赶不走,不是更让陛下烦恼吗?”
宁诩面无表情道:“哦,可是你也硬要赖在御书房里,朕几次让你回去,你也不回去啊。这么说来,你岂不也是违抗圣旨了?”
今天王知治带着他南方老家的瓜果来,说要给宁诩尝尝。
在门外站了小半个时辰,宁诩担心他被冻傻了,只好把人放进御书房。
结果王知治一来就不走了,殷勤给瓜果剥皮切块,端到宁诩跟前,期待地请他品尝。
一个多时辰后,宁诩的肚子里装了一堆东西,饱得直打嗝,连晚膳也吃不下了。
听见他的话,王知治抿了下唇,低声说:“臣从未有如此亲近陛下的时光,忍不住想再将这时光留得久一些,陛下却这样责怪臣,让臣好生难堪……”
态度是低声下气的,回去的话是只字不提的。
宁诩有点麻木了。
今夜夏潋出宫去察看京郊的水利工程,还没回来,这御书房里只剩他和一个王知治。
他实在不想再吃王知治剥的果子了……
思及此,宁诩开了口:“宋公公,竹意堂的宫人还在外面吗?”
宋公公说:“在,都跪了一会儿了。”
宁诩正从御案后起身,闻言忍不住道:“地上都是雪水,怎么能跪着?膝盖还要不要了。”
他出了御书房,看看那愁云满面的竹意堂宫人,说:“起来吧,和朕说一说,段侍君究竟怎么了?”
不会又是诓他的吧?
宫人战战兢兢地开始瞎编:“公子……身患旧疾,每逢入冬就会犯头疼,在殿中晕了好几次,脸色苍白,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宁诩一听,不得了啊,这恐怕是脑溢血了,赶紧派太医署的人过去治一治,迟了怕是只能把段晏横着抬出来了。
结果见他要下令让御医过去,宫人又慌张道:“陛、陛下,我们公子的症状没那么严重,用不着御医的,只要……只要陛下过去看一看,抱着哄一哄,最好还能留宿一晚,就就就没事了!”
宋公公及其他人:“……”
宁诩:“…………”
这就图穷匕见了,果然是诓他的对吧!
*
夜幕彻底落下,连纷纷扬扬的细雪也变得大了一些,粗盐般的雪落在砖石上,很快便化为雪水,更令人寒意透骨,来往的宫人都裹紧了身上的棉衣。
段晏撩起垂着的长睫,看了看静悄悄的昏暗寝殿。
……这么久都没来,估计是不会来了吧。
装有晚膳的食盒还放在他手边,御膳司的探子来送膳时,又再一次焦急地对他道:“殿下,如何了?我们何时能从这宫中出去,回到燕国?”
“属下刚刚又收到消息,陛下那病来得凶险,前几日已昏迷过一次,醒来后便念着殿下您的名字……”
“殿下,今夜的计划,是否能如期实施?……”
手无意间打翻了食盒的盖子,摔在地上发出声响,打断了段晏的思绪。
他在床榻边苦等许久,坐得都快僵了,于是缓缓站起身,神情有点麻木。
就在这时,竹意堂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公子,公子!”一个冒冒失失的宫人连殿门也忘了敲,径直推门闯进来,喜不自胜道:“陛下来了,陛下过来看您了!”
段晏怔了一下,还没等反应过来,就看见宁诩披着狐毛大氅,风风火火地快步进来:“冻死了冻死了!”
“段侍君,”宁诩捂着自己的手,望着又黑又冷的主殿,十分不解地问:“你这儿怎么连根烛火也没有啊?”
待久了,怕是没病也要被冻出病来了吧。
难怪段晏刚刚看起来呆愣愣的,恐怕是被冻傻了。
好在他早有准备,宁诩手一挥,身后的宋公公就对跟着的一排人道:“去,动作利索点。”
宫人们一股脑地涌进殿内,抬起几个燃着炭火的大暖炉置放在各处,又将烛台点燃,用温水将桌凳都擦了一遍,在漏风的木窗前挂上布块,抵御寒风,驱除寒气。
不消一刻钟,这冷冰冰的寝殿,就变得温暖如春起来。
烛火通明,映得段晏苍白的面色也有了一丝血色。
冻得泛僵的四肢也恢复了知觉,青年久久凝视着正在指挥众人的宁诩。
看那人颈边围着一圈绒绒的淡赤色狐毛,衬得肤色白皙娇嫩,唇不点而朱,乌发又浓黑似墨,面上还有一点不明显的透红,像是真的被寒风吹得冷极了,动来动去地搓手,眉心也拧得紧紧的。
……很生动。
段晏看得有点久,久到宁诩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头来。
“朕听说你畏寒头疼,”宁诩朝他走近两步,仔细看了两眼段晏的模样:“是真的吗?”
宫人们把殿内料理好,在宋公公的带领下,默默退出去了。
末了,还贴心地把殿门关好。
殿内只剩下了两个人,段晏眸光微微一动,低声开口时,听见自己几个时辰没喝水而沙哑的嗓音:“假的。”
“臣想见陛下,故而让下人编造言论,其实并没有事。”
宁诩毫不意外,但他瞅了瞅段晏的脸色,说:“可是朕看你是真的冷啊。”
段晏闻言,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
“方才是挺冷的,”他慢慢道:“陛下一来,就不冷了。”
宁诩点点头,感叹:“就是就是,朕带了这么多人来给你布置寝殿,以后要是冷,你就让内务司照着刚刚的法子做,保准很快就不冷了。”
“……”段晏又再走近两步,这时两人间的距离已不足三尺,近到能瞧见对方颤动的眼睫。
“陛下今夜是留宿竹意堂吗?”段晏很轻地问。
宁诩却摆了摆手,强作一副淡定神态:“不了,朕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事,帮你给寝殿驱一驱寒,待会还得回去和小青商议政事呢……”
他抬步想走,刚一动,手腕突然被人握住了。
段晏的掌心里还残留着寒意,稍稍冰了宁诩一下,让他吓了一跳。
“陛下与王知治同处一室半日,在臣这边,却连留半个时辰也不情愿吗?”青年出声问。
宁诩本来想说那怎么能一样,王知治又不敢对他硬来。
但转念一想,好像又是一样的……
王知治接近他,不也是为那档子争宠的事?
宁诩离开御书房,来竹意堂之前,都假装看不见王知治那黑如锅底的脸色,被纠缠了好一会儿才有机会逃开。
段晏还握着他的手腕,低低道:“臣还没用过晚膳,陛下再坐一会儿,陪臣用了膳,说说话可好?”
宁诩与他对视片刻,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朕就只用晚膳。”宁诩说。
帝王用膳,自然不能再用给段晏的那个食盒,宋公公领着御膳司的人端了七八样菜色上桌,皆是刚出锅的,还散着热气。
饶是宁诩一肚子瓜果,也被勾得馋了起来。
两人洗净了手,在小桌旁坐下,段晏垂着眼,亲自给宁诩盛了小半碗汤。
饭是吃不下了,但菜还能尝点,宁诩刚刚想动筷,突然又见段晏抬起手,给他夹了几样菜色。
“……”宁诩迟疑地放下筷子,问:“你是不是……”
段晏看向他。
“……有什么事要来求朕啊?”宁诩说。
段晏的动作似乎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刻,但随即他勾了下唇角,道:“臣所求之事,不过是想见陛下一面,陛下不是已经应允了吗?”
宁诩想,见了面,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吃一顿饭?
怎么看怎么不像这人一贯以来的风格。
按他原来的设想,自己踏入这龙潭虎穴之地,轻则保不住身上的衣袍,重则保不住自己的屁股。
段晏这家伙力气大得很,他要是把人压在榻上,那自己就是叫破了喉咙也没用……
等等,宁诩悚然一惊,他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啊?
一顿饭吃得两个人皆是心不在焉,段晏的心事看起来更沉重,连宁诩几次偷偷瞄他都没有发现。
用过晚膳,漱了口,面对面干坐了半天,宁诩终于撑不住,率先出声道:“那朕先回去了。”
段晏的思绪似被打断,倏地抬眸看他。
宁诩忙起身,往殿门口走了几步,生怕被拦住:“你……你再有什么事,其实寻内务司就可以的,朕已经叮嘱过内务司的秋姑姑,不得怠慢竹意堂。”
青年缓慢站起来,忽而问:“臣前几日得了一副新棋盘,陛下喝点茶消消食,与臣灯下对弈可好?”
宁诩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要不要。”
朕又不会下围棋,顶多能与人下一下五子棋。
段晏安静了一会儿,又道:“臣……最近看张隐士的碑帖集,颇有感悟,陛下若是得空,不如留下来与臣一并临摹一二。”
宁诩赶紧拒绝:“不要不要!”
他那手狗爬毛笔字,还是穿书过来后苦练多日,才勉强端正可以入眼。这大晚上的又要临摹大师字帖,不是要他的命吗?
“……”段晏说:“臣近日闲坐无聊,用木头做了几样家乡的玩具,是燕国独有的,陛下应是没有见过,臣拿来给陛下把玩,如何?”
宁诩略有那么一丝丝的心动,但犹豫片刻,还是摇头:“不要不要,朕都长大了,还玩什么玩具。”
两人说话间,宁诩已经挪动到了殿门口,只要一抬手,就能打开门窜出去。
段晏沉默了下来。
“看来陛下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留在竹意堂过夜了。”他深吸一口气,道。
宁诩一手已经搭在了殿门上,疑惑地盯着面前的青年。
他确定段晏有事想求自己,却迟迟不说是什么事,只是想方设法地留他在竹意堂……其心不轨,非常可疑!
两人对望着僵持了片刻,段晏突然转身走了几步,伸手在靠窗的矮柜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青瓷瓶。
他将这青瓷瓶放在桌上,刻意压低了嗓音,沉声道:“陛下知道这是什么吗?”
宁诩:“呃,鹤顶红?”
段晏:“……这是西域王庭的秘药,服用便有头晕目眩、遍体生热的效应,不消一时半会,就会放浪形骸,一心只知风月交.欢之事。”
“若是不纵.欲以缓解,熬上几个时辰后,应是血脉逆行,溢血而亡。”
宁诩大惊失色,这不就是他第一次与段晏那、那什么时候被下的药吗?!
怎么段晏手里还有一瓶?
宁诩又慌张地把目光投向桌上的饭菜,难以置信道:“你……你刚刚给朕下春.药了?”
怎么一点也没有察觉?现在往外吐还来得及吗?
段晏却在这个时候,很轻地笑了一笑。
“陛下不必担心。”他唇角明明是上扬的,黑眸里的笑意却很淡,仔细看还有几分难受的意味:“臣没有在刚才的饭菜中下药。”
宁诩松了一口气。
“不过陛下也知道,”段晏又出声说:“臣也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所以今夜在此地,才能做出这种卑劣无耻的事情来。”
他拔出青瓷瓶的塞子,嗓音低低:“陛下大可再厌恶臣一些,就当我们之间,本就只有家国之仇,没有更多的……其他东西。”
宁诩呆呆地看他,不知道段晏在说什么。
下一刻,他就看见青年一手拿住那青瓷瓶,仰起修长脖颈,将瓶中药液尽数倒入了口中。
空瓶摔在地上,碎片溅洒一地,宁诩看着段晏放下手,朝他望过来。
青年的眼圈微微泛着红,或许是喝得太急,还被呛了一下,咳了数声后才沙哑道:“用这样的手段留住陛下,是够下作的。”
“陛下大可选择,是将臣丢在此处,生生吐血而亡。还是遂了臣的心愿,与臣共赴巫山。”
段晏笑了笑,叹息般说:“陛下……选择权在你手里。”
第27章 第 27 章 段侍君兽性大发!朕的屁……
候在殿外的宋公公等人, 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器皿碎裂的轻响。
宫人们面面相觑,宋公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抬手叩门, 问:“陛下, 陛下,怎么了?是否东西摔了, 奴才带人进去打扫可好?”
等了许久, 殿内都没有传出声音来。
竹意堂的宫人迟疑道:“公公, 我们还进去吗?”
宋公公竖起耳朵,仔细听了片刻,摇摇头:“……再等等吧。”
——寝殿里面, 宁诩正站在殿门前, 僵着身体望向不远处的段晏。
“你骗朕的吧……”宁诩瞪他, 底气不足地开口:“谁知道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说不定就是干净的水呢?”
段晏的身形摇晃了两下, 退后半步,手撑在矮柜上,几乎是肉眼可见间, 白皙如玉的面容上就涌上了大片红晕, 染得双颊如生艳霞一般。
“陛下说是,那就是。”青年的嗓音也彻底哑了, 语调不高,却很清晰:“陛下想走的话, 趁臣还清醒,可以现在就离开。”
宁诩的视线落在他撑着柜子逐渐发颤的手臂上,忍不住说:“若药是真的,那你会不会兽性大发, 祸害这竹意堂的宫人……”
段晏闭了闭眼,别开头,不让宁诩瞧见他眼里的情绪:
“陛下放心,臣还不至于彻底与兽类为伍,不是臣要的人,就是死了也不会碰一下。”
宁诩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心想,好没道理的话。
你我二人都滚上榻多少次了,依这话的意思,难道朕就是你要的人吗?
宁诩用脊背抵着殿门,看着段晏:“你死在这里,朕、朕无法和燕国交代……你这是道德绑架!”
青年身上开始迅速渗出薄汗,将鬓边的碎发都浸得湿漉漉的,越发衬得唇色苍白。
“是。”他坦然承认,甚至还勉强勾了下唇:“臣就是在要挟陛下,就是这么卑鄙龌龊,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一次了吗?陛下再怎么厌恨也无妨。”
说完这句话,段晏终于失去力气,靠着矮柜缓慢滑坐下去。
真是莫名其妙。意识滚烫模糊间,他突然想,明明可以有那么多手段那么多的方法,可以留住宁诩,偏偏选择了这条伤人不利己的路。
仿佛想借此来确认些什么似的。
但如果宁诩能狠下心,那他或许真的会在这个夜晚悄无声息地死去。
一时之间,段晏忽然自己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舍弃一贯以来的精心计算,做出这样的举动。
是因为——
青年抬起眼,就看见模糊的视野里,宁诩正在殿门前慌慌张张地走来走去。
“你……朕让人去请御医,这什么西域秘药肯定是有解药的,朕——”
宁诩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段晏倏然蹙起眉,一手猛地捂住心口,咳出了一大口血。
鲜血溅在地砖上,在烛火下映出艳丽的色泽。
段晏:“……”
这药效……出乎意料的猛啊。
宁诩:“啊啊啊啊啊!”
宋公公在外头焦急地叩门:“陛下,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他想推门进殿,宁诩却反应过来,赶紧抵住殿门,叫:“宋公公,快去请御医!”
宋公公一惊:“陛下,为何要请御医?何人病了?御医过来起码也要小半个时辰,陛下,陛下,快让奴才进去瞧瞧是怎么了……”
宁诩转头看看已经意识不清的段晏,欲哭无泪道:“传朕旨意,任何人无召不得进殿,快去请一位御医过来治屁股……”
殿外乱成一团,宁诩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怦怦跳的心脏平静一点。
他快步走近段晏身旁,弯下腰,用手背贴了贴青年的额头。
果不其然,烫得令人心惊。
宁诩吓了一跳,正要把手收回来,段晏却像是突然有了力气般,飞快地死死抓住他的手腕,眼睫一抬,盯着宁诩:
“陛下决定好了?”
宁诩又是惊慌又是委屈又是生气:“朕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段晏扯了扯唇角,嗓音轻飘飘的,哼道:“看来……陛下心里还是有臣的。”
声音虽然小,宁诩还是听见了,但却抿紧唇没有回话。
他此时心乱如麻,根本顾不得思考那么多有的没的,只知道——他不想让段晏死。
可能这就是天道好轮回吧,宁诩想,今夜之事,不正是当初他刚刚穿书时那一夜的翻版?
当初他因中药而强迫段晏,如今段晏也用这招来胁迫他。
不管是什么姿势,当初段晏总归是帮了他……那这个夜晚,他也帮段晏一次好了。
“你,”宁诩颤了颤长睫,低声说:“你要把握分寸,不可以……”
两个人跌坐在矮柜下,段晏眼睛一眨不眨地专注盯着宁诩看,在某一刻,忽然凑近过来,亲在了他唇畔。
宁诩紧张的碎碎念戛然而止。
面前的青年却闭上了眼,被汗浸湿的眼睫黏成一缕一缕,乍一看去,竟像是被泪打湿的一般。
明明在榻上,两个人曾厮磨多次,如今回忆起来,却从未正儿八经地亲过。
宁诩愣在原地,隐隐品尝到这个亲吻里含着的血腥气。
段晏的动作生涩又笨拙,一开始只是在唇边磨蹭,过了一会儿,又抬手狠狠将宁诩勒进怀里,如同着了魔似的啃咬,试图撬开那齿关,长驱直入。
燕国的人永远都想不到,他们皎皎如玉的七皇子,年少成名的七殿下,曾受万民敬仰的翩翩君子,会有一天半跪坐在砖石上,狼狈地、沉迷地、仿佛失去理智发了疯地,去亲敌国传闻中声名狼藉、暴虐荒淫的年轻天子。
宁诩浑身发起颤来,被亲了半天才终于有所反应,正要挣扎,手却碰到了段晏衣襟掩盖下的某处。
“……啊!”他被烫得缩回手。
*
宋公公在殿外来回踱步。
寝殿的烛火早已熄了,因为听见些动静,宋公公又把竹意堂的宫人往外赶了赶,现下已经过了子时,宁诩还没出来,看来今夜是宿在此地了。
但宋公公想到先前那器皿的碎响,以及宁诩匆忙间的交代,心里总是不安,因此也歇不下来,在院中走来走去。
“公公,御医已经在旁边安置休息了。”有个宫人过来,轻声道。
宋公公点点头,叹了口气。
唉,陛下也不说清楚点,究竟是哪里病了?伤着了?怎么就说是要治屁股呢!
难不成是屁股上被碎片扎了疼,但好歹也先让御医进去看两眼,包扎一下啊!怎么还紧闭殿门,和段侍君做那等事啊?
陛下可太能折腾了!
宋公公正愁眉苦脸地思索,忽而见院外有侍卫匆匆进来,压低了嗓音:“公公,不好了,御书房那边出事了。”
宋公公惊吓道:“出什么事了?”
“有个内贼趁巡值的侍卫不注意,潜入御书房乱翻了一通,武功极高,蒙着面,被发现后眨眼间便逃之夭夭,遍寻不见!”
宋公公一听,心都凉了半截。
那是御书房啊!如此机要重地,竟然被贼人偷偷潜入,不知道看了什么带走了什么,还逃了!
“快,快封锁各宫,务必要抓到那人!”宋公公尖声道。
侍卫却说:“封锁各宫要有陛下的旨意,陛下不在,臣等无法动身!”
宋公公忙快步到竹意堂的寝殿前,叩了许久的门,里面都无人应答,只能听见隐约传出的闷哼和低泣声。
“嗯啊……呜呜……”
变调的嗓音捂进了被子里,不甚清晰。
宋公公心道,完了完了,陛下看来正在紧要关头,这会儿无论如何都抽不出身来,处理贼人的事情。
他焦急地踱步片刻,突然想起一人,道:“快去找夏良君!”
夏潋曾受陛下嘱托,负有协理六宫之权,现在宁诩不得空,只能求助于夏潋了。
宋公公看着侍卫和几个宫人快步离开,一颗心提在嗓子眼里,迟迟落不下。
千万要抓到这杀千刀的窃贼!
*
秋水苑里,夏潋拥着被子从榻上坐起来,还有些茫然:“怎么了?”
前来传话的侍卫急切道:“夏公子,今夜有贼人潜入御书房盗窃,在值守侍卫包围下仍旧逃脱,找不见人了!”
夏潋瞬间清醒了,睁大眼:“御书房遭窃?”
他顾不上礼仪,赶忙掀被下床:“陛下呢?陛下知道此事了吗?”
那侍卫欲言又止:“陛下……今夜在、在竹意堂歇下了,没能见到陛下,只是传告了宋公公。”
夏潋拧起眉,披好外袍,训斥道:“如此大的事情,怎能不通知陛下?宋公公也没有去给陛下说一声吗?”
侍卫:“宋公公上前去敲门,敲了许久都没动静……想必陛下与段侍君正、正……”
夏潋:“…………”
就算是正情投意合,怎么会连抽空问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宁诩明明不是那样我行我素的人。
难不成是有其他缘故,以致宁诩无法顾及别的事情?
夏潋短暂地思考片刻,想不明白,摇了摇头,又道:“让宋公公继续候着,等陛下回了话,立即将此事如实禀报。”
“虽然没有圣旨,无法封锁宫殿,但今夜值守的侍卫队也应到各处进行搜查,如有发现可疑人物,立即拿下。”
他穿好外袍,匆匆出殿,对那侍卫道:“你同我来,先去御书房察看一番,看看是否有什么异样。”
除了金殿,御书房是天子每日最常待的地方,不仅有各类机密文书,还有玉玺、印章等物,哪一样东西失窃,都可能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
就算贼人没有偷东西,那或许给什么地方下了毒,藏了暗器,岂不更令人心惊?
夏潋一边往御书房赶,一边寻思,最近宫中何时潜藏了内贼?
这贼人又是为何,偏偏在今夜进入御书房偷窃?
他要的是什么东西,目的又是什么?
御书房内外灯火通明,侍卫们来回穿梭,夏潋来到里面后,第一眼便发现书案上被翻得乱七八糟。
笔墨纸砚统统移了位,连带着小烛台也倒了下来,还好半夜并未点烛,否则整个书房因此失火也未可知。
除此之外,靠近书案的柜子也被打开了几个抽屉,里面的文书摔落在地毯上。
夏潋扫了一圈,下了定论道:“那人是在找一样物件。”
他快步走到案边,伸手整理好上面散乱的纸张,又绕到书柜旁,弯腰将掉下来的文书拾起。
这时,夏潋余光瞥见压在文书底下的某物,怔了一下。
——那赫然是玉玺!
玉玺是要物,平日被收放在书柜的小抽屉内,怎么好端端地掉出来了?
夏潋捡起玉玺,握在掌心里,冰凉的玉质硌得手心隐痛。
他忽然冒出个念头——那贼人,特意来御书房,怕不是就是为了这枚玉玺的吧?
但既然翻出来了,为何又不偷走呢?
*
宁诩感觉自己像是被岩浆烫得融化了。
烫得清明的思绪逐渐化为一滩热泉,烫得眼前的景象变得迷离朦胧,烫得手脚发软,连指尖都泛上酸麻之意。
腿好像失去了控制,胳膊也不像是自己的胳膊,唯一能偶尔察觉到的真实触感,只有段晏在不断地吻去他脸上的泪水。
“好了没有……”刚开始时,宁诩还有力气问段晏。
而青年总是哄他:“很快就好。”
很快是多快?宁诩只知道殿内的烛火都燃尽了,垂帘外的天光亮了又暗,而这帐中的荒唐事,仿佛根本没有尽头似的。
最后,宁诩勉力吐出几个字,愤怒道:“你骗人……一点也不快!”
段晏:“……”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宁诩脱力晕了过去,这桩无穷无尽的风月事才停歇。
又许多个时辰后,殿外传来嘈杂的人声。
宁诩浑身酸痛地醒来,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宋公公在外头接连不断地叫他。
“陛下!陛下!您醒了吗陛下!”
宁诩张了张口,想说话,嗓子却哑得发不出声来。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把他稍微扶坐起,又将盛了温茶的杯盏递到宁诩唇边。
宁诩昏头转向,喝了两口,抬起眼,就看见段晏的面容。
青年不仅自己穿得整整齐齐,甚至还有闲心束了发,视线一落,黑眸里神色剔透,一丝一毫的意乱情迷也寻不见了。
只是当宁诩看向他时,段晏动作一顿,抿着唇垂下了目光。
宁诩喝了茶,缓过来些许,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也好端端地穿着雪白里衣,成大字型仰面躺在榻上,身下垫了被褥,以及……段晏还给他腰下垫了个小小的软枕。
宁诩:“???”
朕腰下这个枕头是怎么回事?
“……拿开。”宁诩嗓音沙哑、语气低弱地呵斥道。
段晏与他对视了一眼,像是明白了,于是抬手把那软枕拽了出来。
宁诩的屁股摔在底下的被子上,霎时一阵难以言喻的痛楚如鞭打神经末梢般袭来,令他差点从榻上鱼跃而起。
“拿、拿回来……!”宁诩泪眼朦胧道。
“……”段晏倒是没说什么,又把软枕塞回了宁诩身下。
宁诩深深浅浅地呼吸了好半天,才勉强忽视了那阵怪异的不适,完全不敢想象自己的里衣下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他蓦然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你——”宁诩咬牙问:“……有没有……?”
段晏帮他调整了一下小枕头,闻言咳了一声,道:“已经替你擦过了。”
宁诩恶狠狠瞪他——明明受药力支配的是段晏,为什么最后受苦的又是自己啊?
瞧段晏这模样,撇去神情不谈,那眉眼那面容,简直是容光焕发,活像是吸了人精气的狐狸精。
好在这青年狐狸精暂且算是老实本分,没有显露出什么得意洋洋的神色来,反而眉间有几分郁郁,像是心事重重似的。
宁诩理解为段晏也有羞耻心,可能昨夜太过放纵,现在清醒过来后,就颇感惭愧。
果然,青年安静了半晌,就开口说:“昨天晚上……”
“臣胁迫陛下留在竹意堂,是臣的错。”段晏低声道:“若陛下要责罚,臣不会有任何怨言。”
宁诩盯着帐顶,思绪放空了一会儿。
“朕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朕留下来。”他不解道:“还是用这样极端的方式。”
和段晏认识这么久,宁诩从不认为这人会单纯地想要在后宫争宠。相反,段晏精于心计,时而言语又刁钻刻薄,完全不惧与宁诩起冲突,和王知治那样讨好谄媚之辈显然截然不同。
“你,”宁诩停了一下,费劲地抬起脸,看向青年:“真的会害怕所谓的‘失宠’吗?”
段晏的黑眸中情绪复杂:“如果臣说是呢?”
宁诩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那你喜欢朕?”
段晏:“……”
青年别开头,瞧上去并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许久后,段晏才说:“臣既已是陛下的侍君,若不争宠,失了倚仗,在后宫中人人可欺,岂不是更加难以存活?”
宁诩本来既紧张又略带点扭捏,虽然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扭捏的。
听见段晏的话后,宁诩松了口气,心道,还好还好,段晏不喜欢他。
等等——不对,这有什么好的?
明明不喜欢,还敢把他弄成这副样子?岂有此理!!!
宁诩又怒起来了。
不过还没等他发作,殿外的宋公公等人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也顾不得礼仪了,敲了几下门,战战兢兢推开了一条缝。
“陛下,奴才能进来吗?”宋公公在门缝间露出一只眼睛,哀声道。
宁诩:“…………”
得到许可后,宋公公才迈进殿来,身后跟着夏潋。
两个人还没走到寝殿中央,就齐齐望见瘫在榻上分开着双腿貌似行动不能自理的宁诩,以及倚靠在床头神色冷静的段晏。
夏潋:“。”
宋公公心想,什么情况,怎么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颠鸾倒凤一整夜后,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竟然是陛下,而段侍君好端端地穿着衣袍,甚至还能目色凛然地朝他们瞪过来,一副中气十足的模样!
宋公公摸了摸脑袋,迷迷糊糊想,段侍君可真是……人中豪杰、雄姿英发,这样都能坐起来!还把他们的陛下榨得干干净净,太厉害了。
而夏潋似乎意识到什么,有几分尴尬。
“什么事?”宁诩哑声问。
夏潋撇去其他心思,往前走了几步,先说正事:“陛下,昨夜宫中出现一个身手极好的蒙面贼人,潜入御书房行窃,被侍卫发现后逃离了。”
“因未能取得陛下封锁各宫的旨意,臣斗胆,先命值夜的侍卫编成小队入各宫巡查,只是臣办事不力……并没能将贼人捕拿归案。”
宁诩平躺在榻上,虽然觉得在外人面前这个姿势有点羞耻,但也顾不上那么多。
他集中精力听了好一会儿小青的话,才恍惚抓出一个重点:“昨夜出现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宋公公在旁边补充说明:“陛下,现在是第二日的戌时了,已过了晚膳时分。”
宁诩:“……”
宋公公见他神情有异,又赶忙道:“陛下龙精虎猛,奴才们昨夜实在叫不动您出来,这才去请了夏良君。”
龙精……虎……猛……
宁诩闭了下眼,干脆当自己撅过去了。
好在夏潋神志清醒,依旧把话转到正题上来:“臣昨夜见事态紧急,带人先去了一趟御书房,察看是否有重要物件丢失。”
宁诩又睁开眼,问:“有东西丢了吗?”
夏潋摇摇头,但道:“无,只不过臣发现御书房的玉玺翻倒在地,疑似被贼人用过了。”
宁诩也吓了一跳:“玉玺?”
旁边坐着的段晏微微垂了下眼,不过没有人注意到他这点几不可察的动作。
夏潋的语气也有两分焦急:“玉玺乃是重要物件,若是被人拿去,在什么纸上盖了印,恐怕是麻烦了。”
虽说大多数的文书谕旨,除了玉玺之外,还需得有皇帝的朱批才行,但被贼人胆大妄为地私自盖了玉玺印,也是大案一件。
宁诩怔了一下,不太明白:“这贼是宫中何人所扮,不偷窃带走玉玺,独独盖了印,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夏潋抿了下唇,开口道:“臣今日将宫人、侍卫名册查阅一番,要论最有可能的,便是前不久刚招揽入宫的那一批。”
“果然,臣命人一一去核实身份,刚刚就发现,那批宫人中少了一人。那人昨晚没有回房休憩,已失踪至今。”
宁诩屏住呼吸:“是谁?”
“一名御膳司的太监,年纪约莫三十,名也应是假名。身形瘦小,与昨夜和那贼人交过手的侍卫所言一致。”
夏潋目光一掠,最后与段晏对上了视线,轻声说:
“臣查问知晓,这名太监主要负责运送各公子宫中的膳食,近日最常来的,是……”
“——段公子的竹意堂。”他道。
第28章 第 28 章(一更) 谁说我对你没有……
“我们当中出现了一个叛徒。”宁诩沉重地说。
竹意堂正殿内, 宁诩、段晏、夏潋分坐三侧,中间放着个小桌子,摆着几叠宫人名册、口供等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