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房间里安安静静,只有厨房一丝即将飘散的烟火气。
奚斐然解开围裙叠好放回柜子里,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仿佛从未出现过笑意。
然后他拿起桌上的土豆青椒还有鸡肉,全部倒进了垃圾箱。
*
飞机飞越大洋,在M国降落。
落地之后滕时直接坐上了祁南瑾的飞车,直奔女护工死亡的事故现场。
“虽然我无比想要看见你,但是你这身子随随便便飞半个地球真的受的了吗?”祁南瑾坐在车子后座上,心疼万分的看着滕时,“要不要先回我家休息一下?”
滕时靠在椅背上,阳光映照他没什么血色的脸上,莹白细腻的皮肤给人一种几乎透明的感觉,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的确是耗费精力的事情。
“好啊,”他掀起褶皱深邃的双眼皮,“帮我安排个泰式SPA,要八个人同时伺侯,两个揉肩两个揉腿,另外两个在旁边扇风,还剩两个给我喂水果。”
祁南瑾殷切地抓住他的胳膊顺着往上捏:“泰式SPA预约不上,祁氏SPA怎么样?”
滕时一巴掌拍在他的咸猪手上。
“嗷!”祁南瑾捂爪哀叫,“重色轻友!奚斐然给你吹了几天枕边风你就要对青梅竹马下手了!”
滕时悠然地从口袋里摸出奶糖盒子,倒进嘴一粒:“没办法,奚爱妃活太好。”
祁南瑾捂住胸口险些吐血,生无可恋地歪倒在座位上。
滕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给你一个上位的机会,跟我说说护工那边怎么样了。”
事情发生之后的每一分钟都很关键,可以说得上是争分夺秒,要不然滕时也不会连夜坐飞机赶过来。
祁南瑾微微坐直了身子:“警察那边初步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说护工用的充电器是个盗版快充,由于质量问题在充电的时候产生了漏电和爆-炸,人当场就不行了。”
明明只是调查一个人的身份,现在竟然出了人命,而且时间点偏偏这么寸,就在祁南瑾要上门询问的时候。
谁能相信只是一次意外?
“充电器现在在哪?”
“在警察那里,”祁南瑾脸上玩闹的神情已经不见了,“不过事先我动用关系让我的人也经手检查了一遍,那个充电器确实存在质量问题,没有办法看出来是不是人为。”
滕时眸色深不见底:“手机呢?”
祁南瑾:“也炸了,但是没有完全炸毁,现在也被警察收在证物里。”
滕时点点头,又倒出一个奶糖塞进祁南瑾嘴里:“祁美人表现不错,接下来我还需要你帮我把手机搞来。”
祁南瑾咬着奶糖心脏一跳:“你怀疑手机被人动了手脚?”
“得看了才知道。”滕时靠回椅背上,看着窗外。
窗外是M国的街景,在高空中,整个城市一览无余,交错纵横的道路仿佛一张巨大的网,而此时他们的飞车正在飞向网的最深处。
所有的景色倒映在滕时的眼底,他忽的轻声说:“阿瑾,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也是。”祁南瑾叹气,谁能想到最开始一件看似很简单的事情,到如今竟然变得这么复杂。
滕时抬头看向他:“所以,还查吗?”
祁南瑾抬眸和他对视。
“如果查出来护工的死真的不是意外,那就说明这个老人宁愿杀人灭口也要保护自己的身份。”
滕时的语气很轻,尽管身居高位,他面对祁南瑾的时候永远是朋友之间柔和的态度:“我当时想查是因为觉得他眼熟,一时兴起,而他或许只是碰巧住在祁家度假村。简言之,他是谁,跟咱们两个或许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停止还来得及。”
祁南瑾看着他,忽的笑了:“我知道比起查清这件事,你更是因为担心我才特意飞过来的,对吧。”
滕时没说话。
祁南瑾眯起眼睛狐疑道:“阿时,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你好像很怕我出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祁南瑾感觉滕时俊美的眉眼仿佛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然而那只是一瞬,滕时面露无奈:“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
“周洪今天早上刚跟我汇报,说感觉有人跟着,是你暗中派了人来保护我吧。阿时,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祁南瑾忽的一个激灵:“这几年你好像一直特别担心我的安危,难道是有人要害我?”
“没有人要害你。只是护工在距离你一墙之隔的地方被炸死,放谁能不担心?”
祁南瑾将信将疑,想了想,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的确,我越查越害怕,但越害怕就越得查,值得被这么藏着掖着的事情一定是大事,万一和祁家有关呢?”祁南瑾了一下语言,“这么多年我不参与家族产业的打,没帮上过什么忙,但是我不能发现了问题还当作没看见。我老爹老妈这么大岁数了,如果我能解决的,我想先帮他们解决。我毕竟也是祁家大少爷啊,总不能让父母总给我遮风挡雨。”
滕时看着祁南瑾浅浅的笑容,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从来不觉得这辈子阻止祁南瑾继承家业是错误的决定,上辈子祁南瑾过的并不快乐,他从来就不爱经商,只是为了家族担当起重任,直到二十岁出头意外溺水身亡,都没有真正的开心过。
可是滕时忽的意识到,哪怕是不开心,也是祁南瑾无怨无悔的选择,而即便是这辈子没有继承家业,祁南瑾对家庭的责任感也不会减少半分,甚至最终也有可能走上和上辈子一样的路。
滕时还想说什么,祁南瑾竖起一根手指恳求道:“再查一下下,再稍微查清楚一点,如果遇到更大阻力,我就停,行不?”
*
崇景,智语公司大楼。
哐当一声研究实验室的大门被推开,奚斐然冷着一张脸走进来,伊藤博士和张明海立刻站起来。
“S博士,实在不好意思周末叫您过来……”
奚斐然扬手打断伊藤:“没事,说正事。”
“我们一共拿到了五块手表,其中一块查出了质量问题,但只是零部件接触不良而已,根本导致不了那些孩子出现的身体状况。”伊藤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用目光向张明海求助。
张明海推了一下他的瓶底厚眼镜,把五块手表依次罗列到奚斐然面前的智能桌面上,桌面上立刻闪动显示出了每块手表的信息:“我拆开了每块手表的主板,对芯片进行了技术分析,甚至还让每个孩子都试戴了一天24小时跟踪监测,但是没有一个孩子出现了他们所说的症状,所有的电子脉冲都在适当的范围内,没有任何异常。”
奚斐然没说什么,直接调出智能桌面的分析页面,开始飞快的浏览每块手表的具体检测内容和代码程序。
张明海起初还在一旁看,越看眼睛越睁大,到了最后几乎到了震惊的程度。
天才都有一种骨子里的自傲,认为自己天下第一无人能敌,然而在看到奚斐然处那些程序的时候张明海竟然感觉到了自卑。
我不如他。张明海深刻的感觉到,自己在AI技术上的分析水平在奚斐然面前就是个渣渣。
一目十行的能力奚斐然也有,而且奚斐然竟然能在迅速浏览的时候精准找出代码里的细小逻辑问题并向对他出来的东西进行链条分析。
奚斐然大概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边看边提问,最后他深吸口气捏住了鼻梁。
“S博士?”伊藤战战兢兢开口。
“明海的结论没有问题,”奚斐然把智能桌面重新恢复到了首页,“我也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房间里陷入了寂静,伊藤颤颤巍巍地给奚斐然倒了杯水:“您先别生气,可能还有我们没注意到的细节。”
奚斐然的样子完全不能说是生气,他的神情平淡,看不出喜怒,然而伊藤却知道越是这样越证明他的心情极度的差。
这些年跟在S博士身边的时间长了,伊藤就知道,这位年轻的天才平时看起来非常性,但是实际上骨子里有种非常暴戾的潜在人格。
那是被他深深压抑在最深处的东西,混合着恐惧、愤怒、痛苦、仇恨,可能是童年经历过某些创伤,以至于在被逼到某种地步的时候会疯狂的反噬爆发出来。
尤其是这几天,S博士的心情好像尤其不好。
“小张,”伊藤的后背冷汗直流,用胳膊肘怼了怼张明海,“你先把手表收回去吧,咱们之后开会再商量后续的事情。”
张明海的智商一流但是情商甚至不如普通人,没解伊藤的暗示,他毕竟是刚进入这家公司没多久,还想着这用这次机会证明自己,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张明海伸手去抓桌上的手表:“要不然我再试试,再给我几天时间……”
奚斐然忽的抬手:“不用了,我自己查。”
那是非常强硬的态度,张明海刚碰到手表的手被猛的打开,他还没来得及错愕,手指就不小心扫到了桌上的水杯。
咚的一下。
水杯在桌面上歪倒,里面的水瞬间撒了一桌。
“哎呀!这怎么搞的!”伊藤手忙脚乱地去收桌上的手表。
水流得非常快,已经有两三块手表被泡在了水里。
忽的,奚斐然和张明海几乎同时叫道:“等等!”
智能桌上的数据飞快变化,沾了水的智能手表电磁波波形开始了奇异的扭曲。
张明海倒吸一口凉气:“沾水会扰乱J-watch运行过程中电磁波的传导!”
伊藤:“快!快记数据!!”
奚斐然豁然起身,深不见底的眼底翻滚起波澜。
终于找到了!
第167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聚焦今日》是一款全国人民都在看的节目。
自从自媒体时代来临之后,正经的新闻节目已经越来越淡出市场,但是《聚焦今日》是个例外,它以它特有的犀利,以官方的喉舌无所畏惧地针砭时弊,吸引着全社会的目光。
“伊藤博士,您说J-watch会导致使用者出现注意力不集中、易怒、狂暴的情况,有什么依据呢?”主持人目光锐利,演播厅里坐满了观众,而实况转播背后是数以万计的人民群众。
同样坐在台上的,还有电视台邀请到的权威专家和医疗学者。
伊藤有些紧张,然而耳机里却传来了沉着低沉的嗓音:“用事实说话。”
狂跳的心脏一下子就稳定了下来,伊藤深吸一口,拿出平板,调出3D影像图:“这是对J-watch的电磁波研究,证据表明,一旦接触了水,电磁波信号就会变得非常不稳定。”
伊藤博士将实验数据一一罗列,现场的专家学者立刻开始检测实验结果,展开小声的讨论。
主持人又问:“这种不稳定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电磁波扰动会造成大脑神经元闪动,从而导致信息传输受阻,出现一系列问题。”
伊藤专向镜头:“J-watch的销售对象是青少年,青少年日常活动中无可避免会遇到手部沾染水的情况,包括洗手、戏水、甚至出汗,本该帮助他们学习的智能手表却成为了扰乱大脑神经的罪魁祸首,造成了孩子们的成绩下降,但还不仅是如此,在我们详细研究后,发现如果长期佩戴J-watch,甚至会有诱发大脑疾病的风险。”
现场一片哗然,直播平台炸了锅,弹幕飞快的向上滑动,几乎看不清。
J-watch虽然只是卖给精英阶层,但是Josen集团曾经表示会在明年推出类似J-watch的平价版本,功能少一些,但是也可以帮助孩子提高注意力,在某种程度上帮助孩子学习。
就像当初的点读机,平价版J- watch正在商讨推广到全民。
孩子是社会的希望,如果J-watch真的有问题,那将是全社会的灾难。
“不会是危言耸听吧?”
“如果真的有问题还会有那么多富豪阶层给孩子买J-watch?”
由于太过于可怖,网上出现了质疑声。
伊藤坐在沙发上,可以清楚的看到不远处的大屏上滚动的弹幕,他深吸一口气:“今天我们还邀请到了一位J-watch的使用者,他曾经因为佩戴J- watch而出现了一系列身体不适症状,并前往医院接受了检查。”
周围忽的安静了下来,高中生陈博瑞从后台走了上来,可能是因为聚光灯的原因,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双手的手指一直紧张地扣着。
主持人把他请到座位上:“陈同学,可以跟我们具体描述一下你的症状吗?”
陈博瑞看了看伊藤,伊藤用目光对他表示鼓励。
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陈博瑞抬起头:“我第一次出现头晕的现象,是这学期的第一次月考的时候,天气很热,我出了很多汗,然后我就感觉到手背上一阵刺痛,紧接着就感觉非常亢奋……”
“怎么样……嘿哈……查出什么问题了吗?……哈呼……”
加州大平层海景房里,祁南瑾趴在地上吭哧吭哧地做着俯卧撑,从呼吸的间隙中抬头看向不远处坐在桌子前的滕时。
滕时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衬衫,修长的手指在电脑上飞快地敲击着,那动作优雅的像是在弹钢琴。
桌面上摆着被拆开的手机,各种零件整齐的分类摆放,电脑的上天书一样的代码飞速运行着。
阳光透过巨大的270度落地窗投射进来,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好像是在发光,祁南瑾的动作慢了下来,滕时好像无所不能,有的时候祁南瑾甚至觉得他好像高于这个次元,因为太过优秀而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如果你不在这里的话我可能还会查得更快一点,”滕时敲下一个回车,“太吸引我注意力了。”
祁南瑾回过神,兴奋地跳起来骄傲地展现自己的肱二头肌:“是因为我的大肌肉太耀眼了吗?”
“不,”滕时遗憾地停下敲击键盘回头看他,“是因为你喘得像个大型犬,让我忍不住想要给你丢个骨头什么的。”
祁南瑾“汪”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这不是想要强身健体吗,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我好保护咱俩。”祁南瑾擦了擦头上的汗溜达到滕时身后,看了一会儿发现根本看不懂,又灰溜溜的去洗澡了,洗完澡出来,他看见滕时还在忙着。
“中午想吃什么?”祁南瑾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我让人给送来。”
“随便什么都行。”
“OK。”祁南瑾给手下打电话,让他送四三个家常菜外加一个汤,百无聊赖地打开了电视。
传统的视频网站会员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全球资源共享,祁南瑾随手挑台,从M国的挑到H国,正在热播的正是《聚焦今日》。
电视上,主持人正在说着什么,台上坐了一排专家学者,还有一个高中生。
祁南瑾啃着能量棒看了一会儿,忽的顿住了,紧盯着屏幕看了半晌,倒吸一口凉气:“阿时!”
滕时:“阿瑾。”
两人同时发声,祁南瑾从沙发上跳起来,滕时正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呼出一口气。
电脑上飞速滚动的代码已经停了下来。
祁南瑾忍住要说的欲望:“你先说。”
滕时拿起从护工手机里抢救出来的芯片:“我找到问题了,护工Amanda的手机被黑过。”
“我靠果然!‘祁南瑾三两步窜过来,试图从电脑上复杂的程序里看出问题:“怎么回事?”
“她的手机里被装了一个程序,只要接到特定号码的来电,就会立刻被入侵,病毒程序会立刻把她的手机电量降低到1%。”
祁南瑾后背一阵发寒:“所以她必须要去充电!”
这一场注定的暗杀。
滕时用镊子拨了拨被烧黑的手机内部电线:“病毒除了降低她的手机电量,还调整了手机电池设置,导致充电的瞬间就会瞬间过载。一个本身就有质量问题的快充,加上一个一充就爆的手机,Amanda不死都难。”
祁南瑾心里忽的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他想起了自己查到的Amanda的资料。
一个出生于H国一个农村家庭女孩,因为父母重男轻女而备受欺辱,十几岁的时候实在忍受不了,在人口贩子的诱拐下偷渡到了M国。
在M国她以黑户的身份艰难生存了许多年,干过服务员、洗头小妹、做过美甲,窘迫的时候甚至还流浪过,但是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偶然的机会她成为了一所了护士学校的清洁工,偷偷蹭课被老师发现,各种机缘巧合和贵人帮助下她成为了这所学校的学生,以最优益的成绩毕业,以护士的身份拿到了居留权。
她精彩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就接到了照顾一位“大人物”的委托。
在接到那沓厚厚的报酬的时候她有没有怀疑过,又或者是为了自己的未来而甘愿冒险?
祁南瑾只知道,那一天一墙之隔,女人拿起了充电器,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电流通过的瞬间,三十多年的人生化作泡影。
人命仿佛草芥。
寒意深入骨髓,祁南瑾的手指有些轻微的发抖:“那我们接下来……”
“没有接下来了,阿瑾。”滕时的态度忽然变得很严肃,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和祁南瑾说话,祁南瑾一下子愣住了。
“我在Amanda的手机上还查出了别的东西,”滕时把电脑屏幕转向他,上面左右两边的切屏分别标红了某条字段。
“程序员在编译程序的时候或许步骤大同小异,但是在某些细节上总会有自己的习惯,就像是口头禅或者下意识小动作,在Amanda手机的病毒程序里,我看到了熟悉的‘口头禅’,属于Josen团队的。”
祁南瑾不可置信:“蒋洲成?……那老头和蒋洲成有关系!?”
“不管有没有关系,我都不希望你再查下去了,”滕时摇了摇头,“这世界上有一种人绝对不要沾,不是坏人也不是小人,而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疯子。疯子做事不计后果,你只要挡了他的路,他会想到一切方法来除掉你。”
刚知道线索,祁南瑾怎么可能甘心:“可是……”
“你忘了当初的奚家了吗?”滕时看向他,目光锐利如箭。
祁南瑾心里一震,眼前浮现出了鲜血喷溅满墙的场景,甚至还能回忆起脚下踩到血液和脑浆时粘腻的感觉。
“你如果想要家族长盛不衰,让叔叔阿姨顺顺利利地安度后半辈子,就别再查,那个老人是谁不重要,在他没有真正影响到你们家之前,你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滕时拍了拍祁南瑾的肩膀,“我和蒋家斗了那么多年了,有信心把他们彻底搞掉,交给我。”
祁南瑾欲言又止。
滕时发现祁南瑾最近可能有点飘,小时候这家伙无论自己说什么都听,现在好像有点不服管了。
深层原因可能是小时候祁南瑾总得跟在他屁股后面求他帮忙辅导作业,甚至祁叔叔在用鸡毛掸子揍祁南瑾屁股的时候,都是自己去救他的。
长大之后这种关系逐渐发生了变化,祁南瑾没有那么有求于他了。
滕时有点怅然若失,心情有点复杂。
重活一世,他比祁南瑾的心年龄大了不知道多少,从他转世的那一刻起,祁南瑾对他而言不仅仅是朋友,他看祁南瑾的时候甚至会有种长辈看晚辈的感觉。
其实不该这样的,滕时想。
倚老卖老不是什么好习惯,自己和祁南瑾之间应该是平等的关系,即便是劝诫也应该用商量的口吻。
滕时:“其实……”
“阿时,”祁南瑾指了指电视,“我其实从刚才就想说了,蒋家可能不需要你一个人搞掉了。”
滕时转头,只见电视上正播放着《聚焦今日》,里面掌声雷动。
伊藤坐在沙发上慷慨激昂地对着镜头高声道:“今天的节目上已经证实J-watch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全国观众都看到了!我呼吁全社会抵制这种不完善的大脑电磁波刺激产品,也希望Josen公司对此做出合的解释,给全社会一个交代。”
一期节目引爆全网,获得了空前的关注。
J- watch全国停售,全国的网友们尤其是家里有孩子的家长们群情激愤,恨不得把Josen公司撕碎踩烂。
用不合格的产品祸害祖国的花朵,存的什么心?
无数的博主大V开始了对Josen公司的声讨,蒋氏集团股价一落千丈,甚至审查部门也受到了社会的质疑,为什么当初没有早早发现J-watch的问题。
奚斐然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笑容。
智语公司的大会上众人欢呼雀跃,干掉了一个强悍的竞争对手,有谁能不激动?
“下周一公司团建!”伊藤兴奋地宣布,嘭的一声拽掉了香槟酒瓶的盖子。
觥筹交错,人人举杯痛饮,好不热闹。
奚斐然坐在巨大的办公司里看着面前的监控器,第一次有种想要推开门和大家一起享受欢庆的冲动。
然而忽的,他的办公室门被敲响了。
知道他在这里的,公司里只有两个人,伊藤正在监控里狂嗨地扭腰跳舞,而另一个……张明海推了推瓶底厚的眼镜,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奚斐然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
“我怕我们错了。”张明海穿了一件格子衫,他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像是谁稍微用力就能推倒,但态度却坚硬如铁,“只有五个手表样本,太不充分了。”
“虽然只有五个,却是5/5的故障概率,也就是百分之百,”奚斐然仰起头,“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张明海说:“我想再查。”
查当然可以查,但木已成舟,没有必要。
张明海失望离开。
奚斐然脸上的笑意不在,没了兴致,他离开公司想要去滕时曾经的飞车制造实验室坐坐,就在附近,走着就能到。
节目播出的当天,滕时给他打了个电话过来,他没接,细想想可能是赌气,也有可能是傲气,他马上就能靠着一己之力搬到蒋家,他想要滕时快点回来,亲口夸他,对他刮目相看。
看日子,应该快回来了吧。
一路闲逛,奚斐然在路过某个电脑专营店门口的时候,忽然看见陈博瑞走出来。
好巧。
奚斐然顿了顿,走了过去打了个招呼,陈博瑞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当初在医院接触他们的人。
“新买的笔记本电脑?”奚斐然看向他怀里。
陈博瑞抱着全新的笔记本,不知道为什么眼神有些躲闪,也可能是天生内向,他点了点头:“嗯。”
奚斐然笑了:“怎么忽然在这个时候买笔记本,不是快高考了吗?”
陈博瑞挠了挠头:“我不高考了。”
奚斐然一愣。
“J-watch把我的大脑搞坏了,我爸妈知道我考不了很好的成绩,干脆就放弃了,”陈博瑞笑了起来,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感,好像整个人都明媚了,“他们现在准备把我送出国读大学,笔记本就是为了出国做准备的。”
奚斐然看了他一会儿,说:“挺好的。”
陈博瑞没有注意到他眸子中的审视,自顾自地笑着,他真的很开心,仿佛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我为了高考准备了那么多年,我爸妈本来指望让我上清华北大的,是我辜负他们了。不过可能这就是命,再学下去,我感觉我都要跳楼了,每天12点睡5点起,中午吃饭10分钟,除了学习就是学习,谁能受得住呢……啊我的车到了!”
迎面驶来一辆电动公交车,陈博瑞跳上车,对着奚斐然挥手再见:“谢谢你,当初在医院和我搭话,如果不是你帮我脱离苦海,我现在可能已经被逼疯了……再见!”
奚斐然看着公交车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城市的尽头。
他在马路边站了很久,忽然感觉身上有些发冷,有一股后知后觉的凉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第168章 入网
张明海在楼上开了一袋泡面,办公室里已经没人了,打了一场胜仗,伊藤给所有人放了假,张明海已经走了又溜了回来。
公司的茶水间里有免费的食物和饮料,能蹭一顿是一顿。
张明海泡好面刚坐下准备吃,忽的听道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吓得他一个激灵抱起泡面就要藏到桌子下,被奚斐然拎着脖子提了起来。
“干嘛呢?”奚斐然狐疑地歪头。
张明海:“……”
张明海求饶:“领导,烫。”
奚斐然看见他手里的面,放开他:“又不是没给你开工资,你现在每个月赚的钱足够你一天三顿都去国贸吃海鲜自助了,干什么还这么节省?”
张明海抽着气把滚烫的泡面桶放回桌上,搓着自己差点被烫熟的手指低声道:“我的时空穿越项目还不知要花多少钱,我怕你到时候心疼后悔不给我出了,我得自己攒着点。”
奚斐然没想到他这么实诚,倒是愣了一下,顿了半秒才说:“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反悔的。”
张明海不置可否,可能是之前经历过太多次撤资,已经对这种话不太相信了,奚斐然也没多解释,拍了他的后背一下:“别吃泡面了,我带你去外面吃。”
张明海受宠若惊:“啊?”
“5个样本确实少了点,”奚斐然的神色看不出情绪,只是深邃的眸子显得更深了些,“我想再多找一些。”
张明海的眼睛睁大,他见过很多厉害的人,越厉害的人越自负,他们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认为自己的判断高于一切。
张明海自从来到智语之后就一直觉得S是和他们一样的人,但直到现在,他发现他似乎不太一样。
他能听进去自己说的话。
“之前的样本都是产品部去找的,”张明海顾不上吃饭的事情,立刻打开电脑调出记录,“产品部以咱们合作检验中心的名义在上网上发了帖子,为了防止Josen公司察觉,帖子内容的说的很隐晦,只是说征集有使用故障的J-watch,尤其是导致使用者出现不良身体反应的J-watch,检验中心可以免费检修,目的是为了收集J- watch数据,撰写产业研究报告。”
“当时来报名检修的一共有38个,但大多数都是来蹭免费检修的,症状也都五花八门,什么胳膊疼皮肤起疹子的都有,在经过症状排除之后最后确定了8个学生,这8个学生里有5个提供了J- watch。”
奚斐然弯腰看着屏幕,关于这5个J-watch是怎么找来的当时产品部来和他汇报过,5个人来自五湖四海,完全是随机的样本,相互之间也没有任何关系,抽样调查反应总体,是最普遍的调查方式。
5个样本,5个相同的“遇水后电磁波异常”结果,足以证明问题。
张明海:“现在社会上购买J-watch的用户应该都很愤怒,我听说现在还有示威者在Josen公司楼下喊话要求赔偿,我们完全可以联系这剩下的33人,把他们的J- watch都收集过来进行检验,如果检验那些J- watch也都会接触水之后出现问题,那么就可以再次确认了。”奚斐然忽的道:“我有更快的方法。”
张明海一愣,奚斐然随即敲了两下耳朵:“摇人帮忙。”
大洋彼岸的另一边,正在床上做大梦的祁南瑾被一通惊天东西的铃声惊醒,大叫一声“妈妈咪呀”跳了起来。
“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嘛!”愤怒的声音在奚斐然的耳膜里来回回荡,“凌晨5点!凌晨!!天还没亮呢!F&#%&RO*……”
“事关重大,”奚斐然淡定道,“关系到我和我哥后半生的幸福。”
如果祁南瑾现在在崇景,而且手里碰巧有把刀的话,他一定会把奚斐然切成肉馅做饺子。
小时候怎么没想起来掐死他呢?拎起他的小短腿直接下刀……
“干什么?”祁南瑾没好气地甩了一下恐龙睡衣的帽兜,奚斐然的幸福他不care,但阿时的幸福他还是要care的。
“你有没有买过J- watch?”
“没有,我买它干嘛?我一个生物学博士用得着这种作弊的小手段帮我进入世界顶级学府和单位吗?啊呸!更何况还是蒋洲成那个狗东西生产的。”祁南瑾一顿输出后又碍于滕时的面子琢磨了一下,“但是我表弟好像买过,他那时候还发了朋友圈炫耀来着。”
“我需要他的J- watch,能不能帮我搞过来?”
祁南瑾忽的清醒了,露出一个蜜汁微笑:“可以啊,你发誓你永远不接近阿时5公里内我就帮你搞到。”
电话这头,奚斐然坐在椅子上,修长的双腿交叠,双手交叉放在腿上,悠然地吐出几个字:“Vision pro 3.0内测版。”
几个字仿佛有什么魔咒,祁南瑾整个人猛的绷直了。
奚斐然的笑容浅淡,不紧不慢:“我和智语的伊藤博士有很深的私交,能搞来。”
祁南瑾猛的抓住被子扯到胸口,呼吸急促心脏狂飙到180。
Vision pro,在世人眼里可能是AI技术的第一个实体化产品,是跨时代的产物,就像当初的第一步苹果手机一样。
但是在生物医学工作者心中这更是神器,戴着Vision pro就像是眼睛上安装了智能显微镜和分析仪,需要复杂观测才能看得到的细胞在Vision pro的AI显微技术下根本无处遁形,甚至AI可以直接帮助你分析出微生物的各种数据。
这是所有生物人的神灯!
在北美已上线就被抢光,供不应求,普通人在买,科学家在买,各行各业的人都在买,它可以满足各种不同领域的需求,从各个方面提升效率。
而Vision pro 3.0据说技术实现了又一次飞跃,没有人不想要。
“全球第一个哦。”奚斐然的声音幽幽飘来,“仅此一个哦~”
祁南瑾再也受不了这种诱惑,缴械投降:“好好好我同意!我同意行了吧!我明天就让他给你寄过去。”
奚斐然:“现在。”
“哎呀你烦死了!”祁南瑾抱头愤怒嚎叫,但在奚斐然过分强有力的利诱下还是噼里啪啦给表弟发了一连串消息过去,“我发了我发了,他说现在叫人给你送过去。”
奚斐然满意了,正要挂电话,祁南瑾忽的又叫住了他:“喂!”
“还有什么事?”
“你干嘛不接阿时电话,”祁南瑾的声音压低了,他感觉这个话自己不该说,但除了自己好像也没有别人可以说了,“他很担心你。”
奚斐然的眸子微微颤动了一下,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几乎是温柔的,却又带着更复杂的情绪:“这几天在忙,没来得及,你帮我跟他说一声我很好。”
祁南瑾欲言又止:“其实你不用在他面前证明什么。”
奚南瑾垂眸,浓密的睫毛阴影盖住眼帘。
祁南瑾挠头:“艹,让我这个情敌跟你说这种话我很痛苦的好吗!你能不能自己领悟一下!”
“我知道。”奚斐然说,“我明白。”
祁南瑾呼出一口气,心说你明白个蛋,你要是知道滕时多在意你,就不会擅作主张去曝光J-watch,而是应该直接找滕时帮忙。
祁南瑾早就猜出来,奚斐然就是智语公司幕后的人。
小混蛋涉世未深就想跟大魔头较量,但你根本就低估了大魔头的恶,有些坑你或许根本看不见就会直接踩进去,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些年滕时在你后面帮你擦了多少次屁股。
“你自己小心着点,”祁南瑾提醒他,“没把握的事情别做,需要帮忙的时候找人帮忙,蒋洲成那边随时可能报复你,一旦感觉有问题立刻找阿时求助听到了没有?他应该这两天就要回去了。”
“知道了。”奚斐然顿了顿,低声说,“谢谢。”
“谢个锤子。”祁南瑾捂着头倒回床上困倦道,“再半夜给我打电话,我连夜回国把你剁成馅。”
凌晨5点多,天刚蒙蒙亮。
祁南瑾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睡不着了。
他静悄悄地下了床,光着脚推开门,穿过偌大的客厅来到了滕时的房间。
门缝无声地推开一点点。
房间里很暗,只有从窗帘透进来的微弱的光,滕时侧身躺在床上,清瘦的脊背背对着门口,乌黑的头发垂在额前,呼吸平稳安静,给人一种很柔软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房间离的远,刚才的声音似乎并没有吵醒他。
祁南瑾静立在门口,久久地注视着滕时的睡颜。
他忽然很嫉妒奚斐然,这种嫉妒横贯了他一生,却在此刻尤为强烈。
为什么奚斐然可以肆无忌惮地犯错,而滕时总会包容他。
他可以叫他“哥”,一边作为他的亲人,一边又爱着他,而自己却没有这种特权。
祁南瑾发现自己和滕时向来是平等的,他曾经非常骄傲且开心能和滕时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但现在他却感觉到了痛苦和不忿。
他永远不可能像奚斐然一样,在难受的时候扑进滕时的怀里撒娇,被滕时向小孩子一样照顾着。
他是滕时的朋友,他必须做滕时的避风港和后盾,永远没有办法同样享受滕时的纵容和宠溺,起码不会像奚斐然一样。
祁南瑾在门口站了很久,然后他轻轻地走过去,把滕时褪到腰间的被子重新给他盖好,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寂静无声,直到祁南瑾的房间响起了关门的声音。
床上的滕时缓缓睁开了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祁南瑾表弟在表哥的狂轰滥炸之下,很快就把J-watch亲自送到了奚斐然的地址,还顺带把他同学的J- watch也送了过来。
奚斐然已经带着张明海在附近的餐厅吃饱喝足,张明海把打包盒塞进公司冰箱,立刻开启了工作模式。
“我和你一起。”奚斐然也坐到了智能操作台前。
张明海认真起来的时候根本顾不上谁是谁,一边开始启动检查程序,一边直接递给奚斐然一个螺丝刀:“帮我把J- watch拆了。”
奚斐然三两下拆了两只J-watch,两人开始一项一项地核对J-watch的基础数据。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偌大的公司里只有实验区这一片的灯还亮着。
“检查完毕,”张明海把数据录入,“这是两个功能完好的J-watch,各项指标都正常,没有基础性和硬件问题。”
奚斐然和张明海对视一眼,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机器过水测试。
按照他们之前的研究,在5/5的概率下,所有的J-watch都会有遇水后都应该有电磁波异常的问题。
这些日子市面上还没有出现问题的J- watch,要不然是平时很少接触水,要不然是使用者没有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也没有联想到J -watch和身体不适有关。
“只要这两只J-watch都有遇水异常的问题,”张明海吞咽了一下,“那我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奚斐然点头:“开始吧。”
张明海带着手套,拿起其中一只,缓缓放到了水里。
一秒,两秒。
本该瞬间波澜跳动的电磁波显示器上一片安静,没有一点异常的样子。
“怎么会?”张明海的声音有点抖,“是不是机器坏了?”
遇到陈博瑞时那种浑身发凉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身体里,奚斐然站起来,一把将水里的手表捞出来,把祁南瑾表弟送来的另一只放了进去。
一样,毫无异常。
张明海额头上的冷汗止不住地出:“等等!一定是仪器出问题了!我去拿之前那5只!”
哐啷!
张明海转身跑走的时候甚至不小心撞到了桌子,可是慌乱和紧张之下他根本没有感觉到疼,他从实验柜子里取出有问题的那5只手表跑回来,双手发抖的把其中一只放到了溶液里。
滴滴滴滴!
电磁波显示器剧烈跳动,显示有明显的异常。
张明海脸色煞白,把剩下四只接二连山地放进去!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全部都有问题!
周围的一切天旋地转,实验室中的滴滴声仿佛扭曲成了某种尖锐的嘲笑,奚斐然只觉得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炸裂开。
张明海几乎发了疯,一遍遍地把J-watch放进水里又拿出来,直到奚斐然猛的抓住了他的手腕,声音都发了抖:“我们被人玩了。”
张明海:“什……什么……”
5只用于实验的手表,全都被人做过手脚。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套,从产品部在网上发布J-watch招募信息的时候他们就踩到了陷阱里。
公开招募,意味着谁都可以报名,也意味着,他们根本无法掌握是谁报的名。
那些“从全国收集到的J-watch”,或许从来都不是出自各地的精英家庭,而是全部都是蒋洲成的手笔,那些所谓的出现身体不适的孩子,甚至可能都是他请来的演员!
这世界上只有这5只手表会在遇水的时候出现质量问题,其余的都不会,而智语公司却误把这5个手表当作了所有手表的代表,得出了J-watch都有问题的结论,面向全国观众对Josen公司做出了声讨。
这是诽谤!是污蔑!
怪不得蒋洲成一直没有做出回应,蒋洲成就是故意要让舆论变大,他的冤屈足够大,受的影响足够大,等到翻案喊冤的时候才会震天动地,给出最有力的反扑!
奚斐然如坠冰窟,踉跄后退跌坐进椅子里。
张明海的嘴唇都在哆嗦:“不可能啊!陈博瑞是我们偶遇到的!我们看着他看的病啊!他亲口承认J-watch对他有影响!”
奚斐然喃喃:“给他打电话。”
张明海:“啊?现在?”
“给他打电话!”奚斐然怒吼道。
张明海一个哆嗦,立刻找出了陈博瑞的资料,电话拨通的一瞬间,扬声器将男孩愉悦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实验室:“喂?”
“陈博瑞,我是智语公司的S博士。”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了几秒,然后陈博瑞笑了:“S博士你好,我现在已经不在崇景了,下周我就要出国了。”
奚斐然的声音发哑:“你是装的。”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就在张明海以为对方要挂断的时候,陈博瑞又笑了,笑声中带着点抱歉,又带着点无奈:“我知道你们总有一天会发现的,但是那时候我应该已经在国外了,我没想到这么快。”
奚斐然闭上眼睛。
“我的压力太大了,”男孩轻声说,“我的父母望子成龙,他们都是名校毕业,希望我也能一样,但是他们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是学习这块料,他们的期盼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我身上,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甚至焦虑到整晚睡不着觉,做错一道题,都感觉是天塌了。”
“我承担不了他们的失望,月考我都挺不住,又怎么能扛过高考?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装病。我装作头痛、注意力不集中的样子,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假装发疯砸东西,看起来就像是狂躁症发作了一样。果然我的妈妈带我去看了病,医生查不出什么问题,但我知道我必须找到一个合的解释,于是我想到了J- watch,我故意说J- watch不对劲,我妈本来不信的,但是你找到了我。”
“你看起来非常想让J-watch出事,于是我添油加醋,告诉你J- watch怎么导致我生病,我知道,我说的越真,你就越相信,你就会帮我把这个假的由变成真的。”
奚斐然几乎发不出声音,大概在那个时候,蒋洲成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将计就计为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
“但是后来在节目上和之后的医疗检测上,你和另外四人的大脑确实查出来了有问题。”奚斐然垂死挣扎。
“可能是因为在节目前我吃了一个胶囊吧,”陈博瑞没打算隐瞒,“有个人找到了我,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他告诉我,这个胶囊可以影响我的指标,让我看起来真的有病。剩下的那四个人,估计也是一样的吧。”
“至于你们为什么会查出我的J- watch真的有问题,我其实也很好奇,我觉得可能是我的J- watch在寄给你的过程中被别人动了手脚,反正在我这里的时候它一直是好用的。”
陈博瑞深深呼出一口气:“说出来之后好多了,我这些天一直有些内疚,感觉被卷进了一场商业斗争,可能造成了一些麻烦。但是又一想,如果不是你主动来找我,又何来之后的事情呢,所以,也不怪我。”
张明海双目发红:“你这混蛋!你知道你……”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陈博瑞打断他,“我马上就要出国了,我能做到的最大的善意就是把一切真相告诉你们,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今后这里的一切与我无关了。”
电话两端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谢谢你,S博士,”陈博瑞低声说,“谢谢你们帮我脱离苦海,否则我可能已经自杀了,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张明海:“你!……”
嘟嘟嘟……
电话挂了。
第169章 失灵
“S博士……老,老大?”张明海小心翼翼地想要安慰奚斐然,然而他所有的智商都长在了学术研究上,除了掉书袋根本不会其他。
奚斐然坐在那里,似乎有些微微的愣怔,然后他伸手关掉了实验室的扬声器,电话挂断的嘟嘟声一下子停了,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张明海还想说什么,奚斐然摆了摆手,对他说:“回家休息吧。”
他甚至看上去情绪十分稳定,张明海只觉得心惊肉跳,然而奚斐然却没有再说其他的,转身离开了公司。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入夜,崇景的市中心高楼林立,不时有闪着灯的飞车从头顶飞行而过,AI智能随处可见,多年前科幻电影里的场景,如今已经变成了现实。
奚斐然站在楼下仰头向上看,忽的感觉很陌生,以往他都是站在摩天大楼的高层向下俯视着芸芸众生,仿佛能将一切尽收眼底,而现在他却有种很渺小的感觉,如同蚂蚁置身在树木高耸的雨林里。
他忽的很想逃。
他随手拦了一辆车,上车之后司机师傅问他去哪,奚斐然随口答了一个地方,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是哪里。
等到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以后了。
司机师傅停下车,问他要不要发票,奚斐然一抬头,看到了一座熟悉的建筑——同心福利院。
这里已经和之前大不一样了,原来房顶阴森可怖的十字架早就被撤了下去,房屋整体被重新粉刷成了温馨明亮的色调,福利院已经改名换姓,自从当初被滕时安排着被正规机构接受之后,这里已然发挥了应有的价值。
没想到这里还在。
奚斐然在门口的石墩上坐下,就这么看着福利院的外墙,看了很久很久。
耳朵里的AI忽的响了起来,是滕时打来的。
奚斐然僵直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天色已经亮了起来,他坐了一夜,身子都硬了,缓慢地按下了耳侧接听键:“喂?”
初秋的清晨刮起了风,风声卷起地上的落叶。
“你在外面?”滕时问。
他的声音极富磁性,语气是熟悉的温柔淡然,奚斐然忽的很想哭,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奚斐然?”
奚斐然嘴唇颤动,寒意顺着大衣钻进身体,冷得他发抖:“哥……”
“你在哪?”滕时的声音一下子柔软下来,“还好吗?”
没有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只是问他好不好。
奚斐然红着眼眶发不出声:“我……”
“在哪呢?”滕时又轻声问了一遍,就像当初轻轻拍着他的背把他从江临的密林抱出来时一样:“我一早就飞回国了,现在刚落地,我去接你。”
滕时开着飞车停在福利院门口的时候,奚斐然还坐在路边的石墩上。
远远的看上去,像个孤独又可怜的石像。
滕时快步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手掌放上去的时候被他冰凉的温度吓了一跳。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滕时问。
奚斐然抬起头:“如果当时你没有去江临把我救回来,我大概就会沦落到福利院里吧。”
滕时的眼前闪过自己的记忆中的一幕幕,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摩挲着他冰凉的后颈。
“所以想一想,我现在的处境还不算最差。”奚斐然勉强笑了一下却没成功,他宽阔的脊背没有佝偻或者弯折,肌肉的线条的走势却微微向下,透出了让人心颤的落寞感。
一条围巾围在了他的脑袋上,突如其来的温度让奚斐然抖了一下,滕时轻轻抓了抓他支棱的头发。
那是一个安抚的动作,有点像老鹰用翅膀轻拍幼崽,又像头狼在给自己的后代舔舐顺毛。
奚斐然笑了一下,眼尾却红了,他微微倾身,靠在了滕时的小腹上。
滕时顺势搂住他健壮的肩膀:“走吧,我们回家。”
蒋洲成的反击果然来的又狠又快,《聚焦今日》很快又做了一期节目,节目一经播出瞬间大爆。
Josen公司团队拿出了产品的检验报告,并且随机去高中抽检有J-watch的学生,把手表丢进水里又拿出来,甚至丢进红酒里、菜汤里……
没有一个J-watch有问题。
“这就是智语公司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Josen公司的公关人员面对着镜头啧啧摇头,“我不知道他们是报着什么样的心态选择这种又幼稚又恶劣的手段抹黑我们的,商业竞争自古以来就存在,但是我们希望智语能光明正大的用产品和技术来比拼,而不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方法来显示他们低劣的格局。”
网上一片哗然,曾经指向Josen公司的利箭纷纷调转方向指向智语,人人都在愤怒,尤其是之前跟风骂过Josen公司的人,他们不能接受自己的锋利的喉舌被人利用,于是变本加厉的反噬到了智语身上。
智语公司的楼下每天都停满了采访的车辆,保安根本拦不住往大楼玻璃上扔鸡蛋的愤怒民众,上班的同事都得从地下或者后门偷偷进。
陈博瑞一家已经出国,有传言爆出来,那些之前上过节目自称因为J- watch而生病的学生都是收了智语公司的黑心钱。
智语公司的Vision 系列AI眼镜受到了抵制,Josen公司则在这个时期推出了普遍适用于普通学生的U-watch,价格亲民,版本更新,一时间受到了市场的狂热追捧。
“没事,告诉他们我们还有别的offer,价格打八折……实在不行打7.5%折,必须先把合同签了,如果他们这个时候撤了,我们会出大问题。”
奚斐然挂断电话,眉头紧锁了许久,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关掉灶台上的火,从平底锅里把两个荷包蛋铲了出来放在了盘子上的面包片上,又从一旁的小煮锅里盛出了两碗燕麦奶,再把之前准备好的水果盘摆在盘子的合适位置。
滕时最喜欢吃煎到七八分熟的鸡蛋,最好的是带一点溏心但是不完全流动的状态,水果如果摆在左边他就会吃的多一些。
奚斐然一一准备好,有些细节甚至连滕时自己都没有注意过。
在这段谷底深渊般的时期里,只有把注意力放在滕时身上,他才能感觉到片刻的安宁。
7点15了,奚斐然看了一眼表,这个时间该起了吧。
他解开围裙,正打算上楼叫滕时,忽的听到楼上咚的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落地似的。
奚斐然瞳孔骤缩,一步三个台阶地冲上二楼猛的拽开了的房门:“滕时?!”
“在这……”
浴室里有哗啦啦的水声,奚斐然冲过去拽开淋浴室的门,就看见热气朦胧的淋浴室里,滕时伏跪在地上按着后腰,水流从他乌黑的鬓发和白皙身体上滑落,在他深陷的锁骨处凝聚成小小一潭,表情看上去十分痛苦,下颌线紧绷着。
奚斐然心脏差点停了,扑过去一把扶住滕时:“怎么回事!”
“洗澡的时候脚下滑了一下。”滕时咬着牙紧紧捂着后腰,“撞在把手上了。”
奚斐然掰开他的手指,就看到那白瓷似的后腰上已经红肿了起来。
他关掉淋浴头,迅速把滕时打横抱了起来,三两步走出卧室放到了床上。
“应该只是皮肉伤,但是肯定要青一大块,”奚斐然仔细检查了一下,微微松了口气,“还有其他地方疼吗?”
滕时趴在床上郁闷地摇了摇头,大早上就摔跤,不是个好兆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总觉得身子大不如以前,就好像一辆濒临使用寿命的车,动不动就要出故障。
他浑身都是湿漉漉的,乌黑的头发上还在往下滴水,奚斐然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那狭窄的腰线上。
滕时平时疏于运动,没有非常明显的肌肉,因此浑身的线条都很柔和,向下还有两个腰窝,里面存着点闪闪发光的水,这样的一副身体,实在是太漂亮。
奚斐然的喉咙有些发紧,艰难地移开继续向下目光,从一旁抓过浴巾轻轻擦拭着滕时的身子:“你昨晚又熬夜了吧。”
“……没吧。”
“凌晨三点的时候我听见你打电话了。”
“……”滕时无奈承认,“詹森那边有急事找我,有时差。”他微微侧身,一双桃花眼看向奚斐然:“你平时是不是总偷听我墙角。”
奚斐然淡定地用毛巾盖住滕时的脑袋擦干他的头发:“咱俩就一墙之隔,我不是偷听,是光明正大听。在这等我,我去拿药油。”
滕时从来都不是精力旺盛的人,他的体力其实十分有限,如果前一天过度劳累或者熬夜太久,第二天绝对就会吃不消,甚至要生病。
奚斐然确定他肯定是今早洗澡的时候晕了一下,否则好端端的怎么会摔跤。
幸好自己在。
不过说起来,滕时生病的频率似乎比以前多很多,起码比小时候多得多。
是因为年龄的原因吗?一般人到了快三十也没这样吧。
奚斐然拿着药油回来坐到床上:“以后尽量别熬夜了,你本来体质就一般。”
“年纪大了就这样……嘶……”滕时疼得抓紧了床单,声音有些发颤。
奚斐然用掌根推着他后腰淤血的地方,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年纪一点都不大。”
滕时心说我不只是比你大八岁,还比你多活一辈子呢。
房间里非常安静,只有滕时忍痛时微微加重的呼吸声,还有手掌沾着药油,和皮肤接触时传来的粘腻的水声。
奚斐然的肌肉忽的有些绷紧了,按揉动的动作变得有些不自然。
可能是感觉到了后腰的按压力度不太对,滕时不舒服的轻哼了一声,那声音柔软中带着痛意,伴随着磁性的鼻音。
难以言喻的悸动忽的就从心底最深处冒了上来,滕时雪白的后背,漂亮的蝴蝶骨,以及美得惊心动魄的侧脸映照在奚斐然的眼底。
——昏暗的异国酒店中,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地在床单上抓紧,因为疼痛或者其他连指尖都泛了白,汗水淋漓中那绝美的容颜眉头微蹙,桃花似的唇瓣中在崩溃的瞬间溢出颤抖的喘息。
久别重逢的纠缠激发了身体里最深处的依恋,时光流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江临的小树林里,在血腥味和混合着奶糖味的气息里,小小的他紧紧抱着滕时的脖子,蹭着他雪白的侧颈。
奚斐然感觉自己身体里强行压抑的东西几乎要冲出来,终于再也受不了豁然起身。
“揉完了?”滕时毫无察觉地侧过身来。
“嗯。”奚斐然不敢看他,从一旁的床上拿来睡衣递给他,“这两天别剧烈运动。”
滕时忍着疼缓缓撑起身坐起来,看着奚斐然轻轻叹了口气:“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奚斐然的心脏猛的一颤,强行压下自己的做贼心虚:“什么?”
“这几天蒋洲成的反击还承受得住吗?”滕时小心翼翼地穿上睡衣,尽量不牵动腰间的伤处,“他一旦出手,一定要把你咬死才罢休,我估计你这些日子不好受。”
奚斐然紧绷的肩膀微微放下:“确实,我还在想办法。”
滕时走到桌子边上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又递给奚斐然一杯:“你就没想到求助我?”
奚斐然接过来的动作顿了一下。
“除了那天在福利院门口你给我打了一次电话,我就没听你再跟我示弱过一句。”
“我自己能处……”
“家人是用来做什么的?”滕时坐在椅子上,胳膊搭在椅背上,“用来看的?”
奚斐然无言以对。
“这些日子我故意没有出手帮忙,就是为了让你自己先尝试着解决,但是做起来怎么样你也知道,按这样的态势下去,距离蒋洲成把智语彻底搞死只是时间问题。”滕时轻声说,“其实你只要求助我,我就能帮你,我一直在等你开这个口。”
奚斐然把水一干而尽:“我自己能行。”
滕时深吸一口气,放下杯子走过来,奚斐然坐在床上,滕时居高临下,神色严肃冷淡,忽的伸手重重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嗷!”奚斐然捂住脑袋,“滕时你干什么!”
“叫哥。”滕时双手捏住他两只耳朵,作势要拧,“我真不知道你这小东西怎么这么轴,低个头有那么难?以后万一我不在了,你想找人低头还找不到呢……”
他话音未落,奚斐然忽的猛的抓住了他的手腕,滕时只觉得天旋地转,还没来得及反抗,整个人就被死死按在了柔软的床上。
奚斐然深不见底的眸子像是被什么烧着了,压在滕时身上,那种滔天的愤怒让滕时心里一颤,而双深邃的眼眸更深处似乎还有某些其他的情绪。
“不许说这种话。”奚斐然怒道。
滕时的吞咽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奚斐然紧盯着他,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却最终什么都没说,他猛地松开滕时,转身下楼了。
第170章 发疯
啪!
高尔夫球杆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白色的小球随之起飞,落在了远处的草地上。
球童跑过去找球,滕仲云却没有跟着过去,一个四杆洞打了七杆,他已经兴致索然了。
心腹手下看出他的意图,立刻上前接过他的手中的球杆。
滕仲云朝着不远处的高尔夫球车走去,摘下头上的帽子轻叹一声:“老了啊。”
虽然已经五十大几,但滕仲云的脸上依旧看不出苍老的痕迹,他眼尾的线条如同刀刻般锋利,眼睛如同鹰隼,丝毫没有中年男人发福的体态,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清晰分明。
“老爷说笑了,”心腹恭顺地替他打开车门,“再过十年您也锋芒依旧。”
滕仲云靠在了椅背上:“以后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心腹启动车子:“大少这些日子刚结束欧洲的谈判回国,滕式集团业务已经拓展到了整个亚洲和美洲,现在再加上欧洲,几乎已经实现了全球布局,大少爷做事果决锐利,很有您的风范。”
“二少更是不用说,飞车现在火遍全球,业务拓展量呈指数增长,大概用不了五年,全世界的交通方式都会被改变,传统汽车都会被飞车取代,到时候不只是普通人的出行效率被提高,整个社会的经济运行速率都会被大大提升。”心腹忍不住赞叹,“二少爷是真正的天才。”
滕仲云半闭着眼睛,阳光透过树叶,在他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滕家有40%的业务都和传统汽车业相关,以后飞车壮大了,滕氏集团怎么办呢。”
心腹心里猛然一凉,忽的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
他自己的夫人最近刚生了二胎,所以一不留神就以己度人,下意识觉得滕仲云会对每个儿子的成功感到高兴。
但实际上,这么多年跟着滕仲云,心腹知道他只对滕禹一人上心,对滕时冷淡到几乎不像是对待亲生儿子,在生意和生活上不闻不问,甚至有的时候还会打压。
心腹忽的感到了一股寒意,如果滕时的飞车业务真的到了极大程度压缩滕氏集团利润的一天,滕仲云会任其发展吗?
“滕玟最近在做什么?”滕仲云突然的问话打断了心腹的胡思乱想。
滕玟作为中途忽然跳出来的便宜儿子,只在滕仲云想起来的时候会被提到,大多数时间滕仲云似乎对这个儿子的存在感到可有可无。
心腹斟酌了一下:“老爷之前把滕氏旗下的航空产业交给三少,三少一直跟着元老们学习,成长了不少……只是最近公司业务发展顺畅,三少可能放松了些,带着女朋友出国玩去了。”
“还是那个孙晴晴吗?”
“是,孙氏传媒的千金。”
滕仲云淡淡道:“年轻人,爱玩是天性。”
心腹听不出这话中的喜怒,孙家虽然不如滕家,但是也算得上是大家闺秀门当户对,而滕玟也差不多到了这个年纪,滕家三兄弟都没有婚配,但如果滕玟开了个头,或许也不是个坏事。
滕仲云没再说什么,一直到了球场边,也没有再提三个孩子的事情。
*
距离Josen公司曝光智语公司的恶性竞争行径已经过去了两周的时间,热度依旧不散反增,相较于网上闹的热火朝天的人们,智语公司的办公楼显得有些安静得过分了。
咚咚咚。
伊藤掐着眉心,像是要把眉头中间捏出一道沟渠:“进来。”
“伊藤总……”来者是技术部门的山田,从J国就一直跟着伊藤和奚斐然打拼的,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将手中的离职申请递给伊藤,“对不起,但是我家里出了点事,没有办法得离职回J国了。”
伊藤心中终于升起了一种兔死狐悲的绝望来,连老员工都开始离职了。
这段时间以来,这已经是他接到的第八份离职申请书了。
无论曾经有过多么辉煌的过去,都没有办法要求别人在大厦将倾的时候依旧坚守,忠诚是一种奢侈品,利益才是永恒的。
明明刚开始做大做强……
“去找人力办吧。”伊藤摆了摆手。
山田原本有些躲闪的神色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微微有些动容,他欲言又止:“伊藤总,这几年真的很感谢。”
伊藤疲惫不堪,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
看着电脑屏幕上直线下滑的公司业绩,再这样下去,只怕他自己都要撑不住了。
奚斐然在办公室里目睹了一切,手里的一份报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揉成了一团,那是最近公司的各种负面指标。
忽的,他的办公室门也被敲响了,张明海探头:“S博士?”
奚斐然放在扶手的手指竟然下意识收缩了一下,他忽的发现自己竟然在害怕,他害怕他的得力干将一一离开他,仿佛这扇门打开就意味着他的公司离四分五裂又进了一点。
奚斐然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你也来辞职吗?”
张明海整个身子都闪了进来,把一份鳗鱼寿司放在了奚斐然的面前:“我不辞职,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给你送点饭。不吃饭会导致体内氯元素、钾元素及钙元素等微量元素水平明显下降,容易出现电解质紊乱的现象,影响身体的正常活动,你也不想变笨吧。”【注】
奚斐然惊讶地看着他:“你竟然舍得花钱给我买鳗鱼寿司?”
张明海挠了挠头:“财务说能报销。”
奚斐然:“……”
“反正吧,”张明海不善言辞,琢磨了半天决定实话实说,“只有你不笑话我的项目,还给我投钱,离开你我也活不成,你放心,只要你不走,我就一直跟着你。”
奚斐然抑郁了许久的心情终于在这一瞬间像是被阳光从乌云缝中射进来了一些,他冲着张明海笑了笑,后者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然而那一丝光明持续的时间并没有太久,接近傍晚的时候,奚斐然再次收到邮件,又有一家合作公司宣布和他们终止合作,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夕阳洒满了长街,奚斐然浑浑噩噩地开着飞车回到了滕时家,停在后面隐蔽的树林里,然后步行从小路一路走来,推开别墅的后门。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奚斐然坐在了沙发上,他还记得自己最初来时的样子,现代化的装修把这里打造得像个冰冷的样板间,处处都很精致,却也处处都缺乏着人情味。
他在这里住了八年,在墙上乱写乱画,在走廊上方的栏杆上荡秋千,在偌大的地毯上打滚,把沙发的边边角角拽得开线。
如今那些痕迹还在,却像是被封印进了时光里。
奚斐然发现自己既丧失了童年的天真,又没有完全获得成年人的勇气,一番折腾下来,好像毫无长进。
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感觉自己就站在崩溃的边缘,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奚斐然强撑着身体里那根无形的筋,站起来晃了两下往厨房走,想要去给滕时做饭。
冰箱里有新鲜的黄瓜,他拿出来两根,放在水龙头下洗了,洗完之后切成小段。
刀起刀落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奚斐然浑浑噩噩心不在焉,忽的感觉刀感不对,低头一看,已经切到了手指。
鲜血冒出来的时候他愣了一下,没有感觉到疼,然而下一秒血腥味直冲鼻腔,满目的猩红仿佛又把他拉回了那个熟悉的梦魇之中。
一道尖锐的耳鸣穿透大脑,积攒了太久的怨愤忽的滔天升起翻涌而上,奚斐然攥着刀柄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为什么蒋洲成可以杀了人之后逍遥法外?
凭什么他做了这么多的恶还可以活的那么自在,自己做了那么多的准备,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为什么他那么容易就能破解!
这世界上究竟还有没有天道?有没有正义!难不成真的是好人死的早,祸害遗千年?
他妈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稀里哗啦!
奚斐然猛的把餐桌上的餐具推到了地上,盘子碗碟碎了一地,他疯狂地发泄着,眼睛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红酒、罐子,全都被砸到了墙上,直到桌面上再也没有东西可砸,他终于抱着脑袋痛苦地贴着墙滑坐到了地上。
“少爷,这下智语公司算是完了!”
蒋洲成的手下翻动着漂浮在面前的显示屏得意洋洋地笑着,那上面全都是网友对智语公司的谩骂和对Josen公司的同情。
蒋洲成靠在转椅里,一条修长的腿架在另一条上,大腿上放着一个笔记本,吸了一口烟,把烟灰在扶手上磕了磕。
手下跃跃欲试:“一个初创公司好不容易有点成绩就搞恶性竞争,正义感爆棚的大众们怎么可能看得下去,现在全民抵制他们的产品,合作公司纷纷解约,我觉得再过一些日子我们去谈收购都可以了!”
蒋洲成懒洋洋地吐出一口白烟,烟雾朦胧中他微长的刘海半遮盖住了狭长的眸子,随手翻动着手里的笔记本,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地说:“不急。”
“少爷,这个时候时机正好,”手下有点迫不及待,“如果我们这个时候乘胜追击,或许可以让智语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我说了,”蒋洲成抬头,“不急。”
他的语调虽然没有半分的变化,甚至显得很悠闲,但是手下却莫名的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他在等什么呢?
蒋洲成抚摸着手里奚沛恒的笔记,那些笔记一共有三十多本,那是奚沛恒在世的时候有关未来技术的所有手稿和模型。
时间过去太久,有些纸张已经有些发硬,某些页上面甚至还有暗红色的血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溅上去的。
修长的指间在血滴上打转,仿佛爱抚着情人的肌肤,那一刻蒋洲成的表情几乎是享受的,似乎在回味着什么。
“再等等。”蒋洲成轻声说。
手下忽的有种毛骨悚然感,他忽的回忆起在很多年之前,蒋洲成下令找人除掉奚家的之前,脸上也是这种表情。
享受的、期待的,对于鲜血的渴望。
蒋洲成的唇角勾了起来,看向窗外,仿佛要越过整座城市和谁对视。
——滕时,这一次,你还救他吗?
滕时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的灯都黑着。
八点多了,奚斐然今天没回来吗?
滕时推开门,智能走廊灯立刻打开的同时向他问好,滕时脱掉鞋子踩着拖鞋走进来,刚准备上楼,忽的感觉有点不对。
他踩到一块硬硬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块碎玻璃。
心里忽的没来由的重重跳了两下,滕时试探地叫了一声:“奚斐然?”
没有人回应,客厅只开了一个小台灯,房间里暗暗的。
滕时忽然看到窗帘下面有一团体积庞大的黑影蹲在那。
“小管,打开客厅灯。”
初代AI立刻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照亮了满地的狼藉。
奚斐然蜷缩在墙角的窗帘下,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双膝中,他不知道哪里受伤了,身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血渍。
滕时的呼吸都停了几秒,心里大概猜到了个七八分,踩着各种碎屑走到奚斐然面前,轻轻按住他的健硕的肩膀:“阿然?”
奚斐然缓缓抬起头,乌黑的眼底翻滚着疯狂的血色,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你怎么才回来?”
“出什么事了?”滕时温柔的捧住他的脸,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不正常的样子,“哪里受伤了?”
滕时的体温常年比一般人凉,微凉的温度触碰到炙热皮肤的一刹那,奚斐然忽的一把抓住了滕时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让滕时的手骨传来了咔的一声响。
滕时冷静地反握住他的手,翻过来看,看到了他受伤的手指,微微松了口气:“小伤,包扎一下就行。”
那种平静如水的态度仿佛有某种魔力,奚斐然眼底疯狂翻动的暗红一点点平静了下来,然而平静之后真实的脆弱一下子就漏了。
“哥,”他的嘴唇微微发着抖,眼眶红透,像是受了巨大委屈的小兽,“我好难受。”
几个字听得滕时心都要碎了,滕时轻轻揽住他的后背,把他搂进自己怀里,上下抚摸着他的宽厚的后背:“胡撸胡撸毛,不难受。”
“我觉得我一辈子报不了仇了怎么办?我斗不过他……”奚斐然的脑袋靠在滕时颈窝里,声音几乎有些哽咽。
滕时自从奚斐然十岁之后好像就再没有见他哭过,安慰道:“那就给我当大厨,我雇你一辈子。”
奚斐然破涕为笑,然而那只是短暂的片刻,半秒钟之后他的笑容消失了,直勾勾地盯着滕时:“要是你娶妻生子了怎么办?”
“……”
“要是你忽然受不了我了怎么办!”
一瞬间,害怕失去的恐惧和几天以来连续的心折磨终于让少年紧绷的心弦啪的一声断了,
痛苦的情绪搅动起压抑多年的心创伤血色滔天地砸下来,一边是父母在质问他为什么还没帮他们报仇,一边是滕时撇开他的手和陌生的女人搂抱在一起,奚斐然惨叫一声猛的抓住了自己的头。
滕时看见他的眼神就知道不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奚斐然的心里疾病发作了,上一次发作的时候,奚斐然把一把刀子捅进了他的肩膀里。
他原本以为这么多年奚斐然早就好了,没想到这心阴影还在,而且好像更严重了!敢情之前那么多年奚斐然都是藏着的!
奚斐然爆发出凄厉的惨叫,手指几乎要抓进头皮里,滕时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抓得头破血流,扑上去抓住他的手:“奚斐然!”
奚斐然猛的甩开他,在这种失智的情况下,他的最后一丝潜意识还在驱使他远离滕时免得伤到他。
然而他刚迈出去两步就一脚踩在了碎玻璃片上,脚底瞬间出血,滕时趁机猛的抱住他,把他扑到了沙发上。
“奚斐然你看着我!”滕时压住奚斐然的胸口,他原本就比奚斐然的体格弱很多,更何况是奚斐然发疯的时候,滕时强行压住他的四肢,累的气都喘不匀,“我会帮你的听到没有!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奚斐然喘息着看着他,灯光下他轮廓分明的俊美容颜更加深邃,滕时和他对视两秒,感觉他好像平静了,稍稍放开了他点。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奚斐然忽的暴起猛的把滕时掀翻:“你休想离开我!”
两人的姿势瞬间互换,滕时被他猛的摔在了沙发上,沙发是米白色硬皮,撞上去和撞在沙袋上没什么区别,滕时后腰的淤青还没好,疼得脸色一下就白了,闷哼一声抓住了奚斐然的胳膊。
“爸爸妈妈都死了,我只有你了,连你也不要我?你不能不要我!你休想把我再送走!”
奚斐然发疯似的按住滕时,却忽的看到了他痛苦的神色。
心脏仿佛被洪钟猛的撞了一下,奚斐然的大脑里嗡的一下,眼前的一幕幕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触目都是猩红的颜色,耳边全都是阴森的冷笑和嘲讽,可是在这些声音之中,他却隐约听到了滕时的喘息。
他颤抖地伸出手,想去摸滕时的脸。
滕时疼得冷汗都下来了,见他伸手乱摸,顺势抓住他的手,按在了自己青肿的后腰上:“小混蛋……你想摔死我吗?”
手心微凉的温度和明显的肿胀让奚斐然愣住了,两秒后,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呜咽。
滕时浑身都疼头晕目眩,勉强抬手轻轻拍了拍奚斐然的脸疲惫道:“不是怪你,乖,醒醒。”
他只是一句话,却看到奚斐然的眼睛红到极致,然后竟有两道眼泪滑了下来。
坏了,真把人说哭了。
滕时第一次见到成年后的奚斐然在他面前这样哭,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和欺负,小时候的奚斐然虽然是小哭包,但是自从懂事以后就一直刻意地在他面前展示坚强和成熟,这样悲伤的哭已经好久没见过了,滕时简直要心疼死了。
他忍着疼刚想要再开口安慰,忽的感觉奚斐然抱住了他的腰,然后眼前一暗,奚斐然低头吻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