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黄色出租车经过的地方, 刚长出新枝叶的矮树被拦腰折断,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
明日香踩了脚刹车,又行驶了七八百米, 才把车重新开上大路。
她瞥了眼后视镜,这辆车原本的主人已经脸色煞白, 眼睛转成蚊香盘, 似乎下一秒就要捂着嘴吐出来。
“唔!”
“我停车,你别给我吐车上。”
男人刚发出第一个音节, 就被明日香厉声喝止。她一个急刹停稳车, 后座的男人便连滚带爬地推开门钻出来,趴在路边吐得天昏地暗。
明日香单手托腮, 看向另一边车窗。她的嗅听视觉天生强于人类, 要是让男人吐车上,连滚带爬弃车逃走的人可能就是她了。
等待的间隙, 她把拍下的伏特加的真容发给了公安部。
琴酒警戒心强, 就算已经见过他的真容, 公安的数据库资料里也查不到他的脸。
但伏特加不一样, 他愚钝蠢笨,除了一身肌肉和强悍的飙车技术, 没有其他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这样的人,做不到像琴酒一样处处提防。
他一定会露出马脚。
砰。
后座车门再次被人打开,男人浑然忘了自己才是司机这一事实,狼狈地钻进车厢, 开始在沙发座上模仿软掉的海带条。
“我们接下来去哪?”
“绕道去警视厅,”明日香重新启动车子, “我去给你申请赔款补贴。”
明日香还以为伏特加会像死死咬住猎物不撒口的豺狼,对她紧追不放。她原本甚至做好了一路向西开去神奈川的准备。
但伏特加和他的黑色越野车已经没了踪影, 从后视镜里彻底消失。
安静,诡异。
明日香甚至能看到掩藏在平静背后的风雨欲来。
男人不知道明日香的想法,他只是爱惜地摸索着身子底下已经发旧的座位:“可是我听说,警视厅这几年一直财政赤字,他们真的会给吗?”
“赤字是我入职以前的事,再者,赔款是从我的账户卡上划,申请也只是一个让警视厅面子上好看的流程罢了。”
男人满脸心疼,痛心疾首道:“警视厅居然让您自个儿掏钱吗,他们太过——”分了。
“我有金矿,足够买警视厅十条命的金矿。”
“……”男人沉默须臾,果断转变话题,“我能拿到多少赔款。”
“按照约定,我会给你五千万。”
明日香本以为男人会欣喜若狂,但他先是震惊,脸上呈现出白纸一样空白的情绪,随即转为惶恐。
男人结结巴巴:“五千万全部给我?”
“对。”
“……”男人低下头又一次陷入沉默,好半天才小声道,“不然您还是让我死在这吧,不然这五千万我拿着不踏实。”
他从斜后方的位置盯着明日香的脸,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充斥着不安。?
明日香露出大开眼界的表情,震惊地看向男人。
夜微凉,路上起了一层薄雾。
经过一段约莫两百米的下坡路后,东京警察的身影出现在前头,他们裹着警用羽绒服,腰上的黄色反光条泛起刺眼的光泽。
一个交通男警在看到逐渐向他们靠近的黄色出租车时,挥舞着两面红蓝色小旗子,吹响口哨,用动作和声音同时示意明日香停车。
黄色出租车缓慢滑行,直至在男警面前停下。明日香下车后,一个身份类似小队长的女警小跑过来,朝明日香敬了个礼,开始汇报目前的情况。
这期间,后座的司机又下车吐了一次。他被旁边警察搀扶着,大口大口灌下其他人递过来的矿泉水,好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明日香瞥了眼身后脸色苍白、好像快要站不稳的男人:“你打算坐我的车回去,还是坐警车回去?”
“当然是坐您的车。”
“就算你不给我面子,我也不会克扣你的钱。”
男人又一次沉默,憋红了脸才挤出一句实话:“坐您的车我怕自己会把胃液吐出来,我更想坐警车。”
“那就上车,现在去警视厅。”
然而就在男人坐上警车,旁边的男警替他合上车门的瞬间,变故突生。
砰。
关门的声音和子弹出膛的声音同时响起,细长的狙击子弹旋转着割开空气,冲着明日香的脸奔去。
明日香和藏在暗处的狙击枪中间,一个女警正面朝明日香,将没有任何掩护的后脑勺暴露在急速逼近的子弹面前。
枪声响。
人倒地。
每秒800米的初速度足够让子弹在枪声抵达前,先一步贯穿目标的脑袋。
明日香喝醉酒般原地踉跄两步,才被抽掉所有力气,扑通一声软倒在地。她侧着身子,殷红色的血像被打碎的红酒,从被长发遮住的地方流淌出来,不消几秒就染红一地。
原本正和明日香谈话的女警趴在地上,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不知道被什么推了一把,整个人摔飞出去,手掌撑着地面磨掉一层皮。待她回神,映入眼帘的是花朵般盛开的满地殷红,和倒在血色花中间的已经没了呼吸的雪野明日香。
明日香的身体就像一致被折断的花杆,她侧身躺在地上,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凄厉的美。
尖叫声响起。
女警双手颤抖地拨通了交通部部长的电话,由部长将消息向上层层汇报-
接到警视厅打来的电话,松田阵平有过一瞬间的慌神。
但他很快冷静。
另一边 ,萩原研二已经稳住娜塔莉他们——班长还没回来,只能把安抚情绪的工作交给他。
“放心,明日香不会有事的,这肯定是她的临时计划。”
娜塔莉攥着已经挂断电话的手机,用手背擦掉脸上的眼泪:“可是……”
松田阵平拎起车钥匙:“我现在去警视厅查看情况,萩,你留在这保护娜塔莉他们。”
他脚下生风,三两步冲出别墅。
目送独属于松田阵平的蓝色跑车消失在视野范围,萩原研二长叹一口气,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在茶几前坐下,拿起小刀开始削水果。
“萩原警官。”灰原哀脸色惨白,走向萩原研二时脚软得近乎快要站不住。
恐惧和自责的情绪反复酝酿,像一罐储存了十余年后才被打开的发酵品,在这一刻齐刷刷喷薄而出。
她就该死在组织里。
如此一来,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更不会有其他受害者。
灰原哀扑通一声双膝着地,跪倒在萩原研二身侧的厚羊毛毯上,两只手紧紧拽着萩原研二的侧腰。
“都是我不好,都怪我。”她不断重复,眼泪簌簌往下掉。
“是我连累了雪野警官,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唔。”
突然塞进嘴里的果然阻断了灰原哀自怨自艾的话,也暂时打断了她越陷越深的恐惧情绪。
隔着泪帘,灰原哀看不清萩原研二的脸,但他的声音依旧动听,带着能让人心安的力量。
“明日香或正义手册,其中任意一项遭遇不测,我们这些幽灵警察都会变回普通的幽灵,逐渐消散。”
“但你看,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灰原哀不解:“可是雪野警官她……”
“她可能确实遭遇了袭击,但绝对没有生命危险。诈死应该是她计划的一环,只是事发突然,来不及告诉我们罢了。”
灰原哀垂眸没有说话,反倒是一直没说话的泽田弘树率先提出请求:“研二哥哥,你可以带我去警视厅看看吗?”
他呈现出与年龄截然相反的沉稳:“你带着我们火急火燎地赶去警视厅,才能让躲在暗处的凶手相信。”
萩原研二盯着泽天弘树看了半分钟,猝然笑了:“你其实是放心不下,无论如何都想亲眼确认明日香的安全吧。毕竟,向家人暂时隐瞒明日香殉职的事,也是一种常见的处理方案。你们不一定非要出现。”
泽田弘树抿嘴,心虚地点点头。他牵着萩原研二的手:“研二哥哥,我想去。”
“我也要去!”灰原哀紧紧攥住萩原研二的胳膊,眼里的急切多到可以涌出来。
萩原研二蹙眉,视线逐一扫过面前三人,随即起身:“走吧,我们去警视厅,娜塔莉也一起。”-
萩原研二一行人被逮到了米花警署。
警视厅是办公的地方,不具备存放尸体的功能,他们只能把明日香的身体暂时存放到米花警署。
停尸房里摆着一排金属铁床,墙体上整齐排列着方形的带把手的金属铁门。
就东京最近一年的命案率而言,这个房间原本应该摆满受害人的尸体,但今天却空荡荡的,只有左边第二排的位置盖着块白布,微微隆起。
萩原研二一行人到时,松田阵平已经在了。他站在盖着隆起白布的床前,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姑娘。
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回头,露出小姑娘形似明日香的脸。
萩原研二没有进入停尸房,他驻足门外,笑着挥了挥手:“你们聊,我在外面放风。”
随即半掩房门,替屋子里的人警惕外面的情况。
明日香的出现似一道天光,泽田弘树强行压制住的情绪终于裂开一条缝,被柔软的日光充盈。他小跑两步,用力把明日香抱进怀里:“香香姐,我好害怕,我好怕你真的死了。”
十二岁的少年,比七岁的明日香高出一大截,足以让她踮起脚尖去摸他的脑袋。
松田阵平身后,灰原哀探出半张脸,情绪复杂地看向明日香。蓄着泪的眸子亮晶晶的,欣喜的情绪一点点冲散眼底的畏惧。
娜塔莉动容地抹了抹眼角,侧头,却在看清旁边贴床上的景象后,捂住嘴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
“怎么了?”
泽田弘树下意识看向娜塔莉,随即顺着娜塔莉目光的方向扭头,然后被一只宽厚的手掌遮住眼睛。
松田阵平:“不要看。”
灰原哀身高不够,她需要垫脚才能看到娜塔莉正在看的东西。但就算不踮脚,她也知道他们在看什么。
明日香的尸体。
显而易见。
灰原哀甚至能嗅到空气里的未散尽的血腥味。
熟悉的类似铁锈的气味钻进鼻腔,搅起灰原哀记忆深处的可怕回忆。她是科研人员,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但组织送来过他们认为没有利用价值的废弃组织成员,让研究所的人把正在研发的药物注射进他们身体里。
灰原哀试图消极抵抗时,琴酒也在她面前杀过人。
子弹贯穿肌肉,飞溅出来的血落在灰原哀脸上。大脑不断发出逃跑的信号,双脚却牢牢钉在原地放大颤动的瞳孔里倒映出对方沾满血的、不断哀号的、扭曲的脸。
再者,灰原哀会用枪。
初次和江户川柯南见面,就能用枪精准射击,让子弹擦着假币案幕后真相的耳朵飞出去。
这样的人又能是什么善茬。
她是恶。
是被黑暗操控的傀儡。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她,乃至宫野一家,手上都沾了人命。
“嗯?”松田阵平侧头,他感受到蜷缩在自己身后的灰原哀正在发抖。
“灰原。”明日香骤然出声。
见明日香走过来,松田阵平主动侧围,露出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灰原,你应该猜得到,组织落网后,我不会包庇你,我会把你送上被告席。”
灰原哀垂眸,好半天才挤出声音:“我知道。”
大概是房间里冷气太足,她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寒意,手指也僵硬发凉,近乎失去知觉。
“不过考虑到你情况特殊,我可以帮你申请不公开庭审。”
灰原哀下意识抬了抬下巴,再次低下脑袋:“不用。”
“嗯?”这次轮到明日香露出意外的表情。
“这是我的罪,这份危险和责任,我会好好承担的。所以无需对我进行身份保密,我会接受该有的惩罚。”
「灰原哀想拥有正常人的生活。」
这一点,整个雪野大宅,没人看不出来。
明日香睨了眼灰原哀攥成拳头并微微颤抖的手,没有拆台。
她看得出来灰原哀下了多大的决心。
“灰原,我不否认你加害者的身份,但你同时也是受害者。而且你知道吗,除去这两个身份,你也许还能拥有第三重身份。”
灰原哀茫然抬头:“第三重身份?”
“嗯。第三个身份,拯救者。”
“我?拯救?”灰原哀不敢置信地轻声重复,词调间尽是对自己的质疑。
她低下头,用压抑的、绝望的语气缓缓陈述:“我这样的人,又能拯救谁。”
明日香垂下眼睫:“你的天赋无可比拟,只要你想,就一定能创造出救人性命的奇迹之药。”
“所以你应该活着,亲眼见证曾软禁你们一家的组织受到惩罚。”
“除去被告席,你还要站上证人席,亲手指认他们的罪责。”
不等灰原哀反应,明日香突然话锋一转,说起别的事:“不过眼下有个小麻烦。组织已经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接下来一段时间你都会处于高危风险中。”
灰原哀垂着脑袋,好半天才缓缓抬眼,定定地看向明日香:“我不会再逃避了。属于我的责任和罪孽,我都会好好承担。”
她眼神坚毅,瑟缩恐惧的情绪如初春时节的最后一粒雪。如初东方,冰雪消融,拨云见日。
明日香盯着灰原哀看了片刻,轻笑出声,随即用力地揉了揉灰原哀的脑袋:“回去记得帮我给狗洗澡。”
“诶?”
“灰原也差不多该加入这个我们这个大家庭了,就先从给狗狗洗澡开始吧。”
松田阵平忍不住插嘴:“别吧,帮那三只混蛋洗澡和打仗没什么区别。上次它们把水甩我一身,踩着我的西装裤爬我背上,还差点把我拱进澡盆里。你让小哀一个人洗,会不会——”
“好吧,你们俩一起给狗洗。”
“喂!?”
第212章
“我回来了。”
毛利侦探事务所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江户川柯南喊着小兰的名字推开门, 随即顿住。
二楼事务所的窗户没关,「侦」和「探」字重叠在一起。风从窗口灌入,桌子边缘的烟灰被吹落在地。
屋里没人, 毛利兰的书包被规整地放在沙发上,茶几上还摆着三个使用过的杯子。
有客人。
江户川柯南握住其中一个杯子, 已经喝下一半红茶的白色瓷壁残留着比手心高一点的温度, 看样子离开没多久。
门外传来聊天的声音,随即是毛利小五郎带着一丝谄媚和自夸的笑声:“那你可得多在雪野警官面前夸我几句。”
“爸爸, 你也真是的!”毛利兰的声音。
门第二次被人推开, 毛利大叔哈哈笑着,扶着门侧开身子, 让身后的人让开路。
毛利兰牵着七岁的明日香走进屋, 看到江户川柯南时,她笑容明媚:“柯南你回来了,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侦探团去美国了, 向学校请假一周。不用被他们拖着进行侦探活动, 我就直接回来了。”
他看向明日香:“你怎么来了?”
“她是来找新一的。”
听到自己的真名, 江户川柯南脸色微沉,随即挠着后脑勺哈哈傻笑起来:“我想起来了, 新一哥哥在我这里放了东西,让我转交给小香!”
“快跟我来!”他拽住明日香的胳膊把人拉到侦探事务所外面。
伪装出来的童真从脸上消散,他双手插兜,眉心处聚着与年龄不符的练达老成:“香香姐, 你们实在是太乱来了。”
他脸色难看:“万一把小兰卷进去要怎么办?”
“你居然还没把真相告诉小兰。”明日香隔着磨砂玻璃,睨了眼事务所里忙碌的女孩的身影。
她先吐槽了句不相干的事, 才开始回答柯南的问题:“琴酒根本不记自己杀过的人的名字和脸。工藤新一在组织的名册上被登记成了死亡,只要你安分一点, 琴酒不会注意到你。”
“但琴酒心思缜密……”
“心思缜密就不会三番五次让你逃走了。”明日香打断道。
“……就不能是我太聪明了吗。”
“那么聪明人,请你告诉我,和毛利兰约会变小那天,你为什么会在警察没走远的情况下吃琴酒一记闷棍,演变成现在这副局面。”
“……”
明日香轻叹一口气,弯起笑:“放心吧,不管是琴酒还是组织,他们已经自顾不暇了。”
“只要有更紧急的事,琴酒就想不起来处理你。”
“更紧急的事是指……?”
江户川柯南正欲询问,房间内传来椅子倒地的声音,而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江户川柯南心一惊,连忙推门进去:“怎么了?”
事务所里,毛利小五郎站在桌子后面,满脸错愕,死死瞪着正在播放新闻的电视机,一张办公椅倒在脚边,轮子还在咕噜噜转个不停。
毛利兰一手举着杯子,一手举着茶壶,似乎正打算给毛利大叔添水。她侧过身子,也瞪大眼睛直勾勾盯着电视机。
明日香没有进屋,她站在门外,和江户川柯南一墙之隔。
江户川柯南站在门口,扭头看向电视机。
率先入目的是一段被警方管控的街道画面,拍摄视角是从街边往街道中心拍。拍摄者应该是某位路过的路人,用手机拍摄。
画面里,印着警视厅logo的围挡围成一个圈,把道路中间的景象挡得严严实实。
十几个警察来来往往,在镜头里来回穿梭。他们身上的制服款式各不相同,有刑事部常见的西装,也有常见的冬季警服。江户川柯南只随意一扫,就辨认出至少三个不同部门的警种。
这还只是暴露在镜头里的部分,镜头之外,被围挡遮住的地方一定有更多警察。
江户川柯南皱眉,心想能同时出动如此之多的警察,还涉及面如此广,想必一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他后退两步,冲门后面的明日香小声道:“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传来明日香稚嫩但没有太多感情的声音:“没什么,只是死了个人。”
背景音里,毛利兰和店员交谈的声音隐约可闻。
死了个人?
江户川柯南困惑地把眉头挤得更深。
他尊重生命,也尊重人权,但东京每天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他都开始麻木。
「死了个人」这种程度的案子,在东京确实已经算不上值得重点关注大案。
“死了谁?”
不等明日香回答,新闻节目的主持人先给出了答案:“我们采访了警视厅,但对方并未对雪野明日香遇害一事做出回应。”
主持人说出这番震撼人心的言论时,新闻镜头里,两个抬着担架的男警从围挡里钻出来,快速爬上警用箱车。
男警似有意躲避镜头,从出现到再次消失在镜头里,只用了短短三秒的时间。但三秒时间,足够江户川柯南观察到有用的信息。
浓稠的血珠浸湿担架,层层渗透,直至从藏蓝色的粗糙但结实的布料上滴落。
“……??”
江户川柯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挂着僵硬的微笑,缓缓扭头看向明日香。
电视里,载着明日香尸体的警车已经拉着警报消失在镜头外。江户川柯南指着电视画面,满脸不敢置信:“你被杀了?”
“对。”
“在大街上被人给杀了?”
“嗯,被琴酒从西南方向八楼一枪爆头。”
“你都知道他在哪里了,居然还能被他给爆头!?”
江户川柯南一时没控制住音量,远处的毛利大叔和小兰登时疑惑地看过来。
迎着对方疑惑的视线,江户川柯南立刻哈哈笑着,解释说自己只在聊最近很流行的射击游戏。
见毛利一家重新把注意力放到新闻上,江户川柯南才暗暗松一口气。他往明日香的方向挤过去,紧紧挨着她,才小声开口:“香香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你所见,我对组织的威胁已经大到他们宁愿公然挑衅日本警戒,也要把我干掉。”
“就重要性和紧急性而言,你的前面还排着我,负责研发药物的雪莉,现在又多了一个震怒的警视厅,他们暂时管不到你。”明日香每多说一个,就掰下去一根手指。
“组织刚好一直在寻找合适的软体工程师,泽田弘树在我这里,他们捉拿雪莉时可以顺带把他也抓走,所以你前面又排了一个人。”
江户川柯南抽了抽嘴角,立刻出声反驳:“从理论上讲,确实是这样。但谁都不知道实际情况如何,也没人能打包票。”
明日香猝然收敛笑意:“所以我来找你了。”
她目光灼灼,眼底酝酿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冷意,点缀着沉甸甸的情绪:“我也为毛利一家准备了去往美国旅游的机票,FBI会伪装成导游和同行的旅行团成员,保护他们安全。要不要搭上这班航班,由你们自己决定,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她的目光变得幽深,带着一丝审视:“但我觉得,这件事应该由他们自己做出抉择。”
毛利一家和步美他们不一样。
“沉睡的大侦探,未尝一败的顶级律师,年轻漂亮但已经能独当一面的高中生,而且未来还极有可能会成为大侦探工藤新一的妻子。”
江户川柯南的耳朵不合时宜地染上一抹桃红,他抿唇,试图压制住因为被认可而下意识出现的喜悦情绪。
“工藤新一。”
明日香轻声、不带太多情绪地念出他的名字。她盯着她,眸子微眯,目光沉沉:“作为你未来的家人,他们应该有权知晓一切。”
说罢,她不等工藤新一回应,脸上又恢复成天真无邪的孩童模样,笑着推开隔在她和毛利侦探事务所之间的门。
注意到明日香进入,毛利兰眼疾手快地关掉电视。她不知道该如何把明日香殉职的事告诉面前这个年仅七岁的孩子。
再者,她认为这件事应该由孩子的父亲——松田阵平亲口转达,而不是她这个外人。
“毛利大叔,小兰姐,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毛利兰连忙上前:“我送你吧。”
她牵住明日香,月色般流转的温柔笑意下,星星点点的悲意藏匿其中。
江户川柯南心事重重地目送两人远去。他身后,毛利小五郎已经打起电话,试图向目暮警官打听消息,然后连续吃了好几个闭门羹。
也许他该向毛利兰坦白。
但过去半年来,他借着孩子的身份和毛利兰同吃同住,甚至出现过一些姐弟才该有的亲密举动……真要坦白,他又有些发怵。
“真是的!”江户川柯南烦躁地把手指插进头发里一顿乱揉,随即整个人仰躺进沙发里。
坦白是绝对要坦白的,但他得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把用词好好斟酌一番。
但显然,明日香没给江户川柯南拖延的机会。
二十分钟后,毛利兰独自从外面回来。她握着手机,脸上凝着愁云,整个人看上去沉甸甸的,像块吸满水的海绵。
江户川柯南第一时间察觉到毛利兰情绪上的异常,他小跑上前,牵住毛利兰的手:“小兰姐姐你别太担心,松田警官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毛利兰垂眸,笑着蹲下,和柯南视线持平:“不只是雪野部长的事。”
“那还有什么?”
毛利兰蹙眉,沉寂片刻才缓缓道:“刚刚送小香回家,她和我说了很多新一的事。”
江户川柯南脸上还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心底已经暗叫大事不妙。果然,下一秒就听毛利兰缓声道:“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但小香建议我给新一打个视频电话。”
“啊这……不太好吧。”
“我也觉得不太好,但是……”毛利兰面露难色。
“虽然不知道小香说了些什么,但你不用往心里去。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懂什么。”
江户川柯南哈哈哈笑着,试图像以前那样蒙混过关,右手悄悄摸索起被他丢到沙发上的手机。
然而他刚说完,毛利兰突然用一种锐利地,似乎要看穿一切的眼神看向他。
江户川柯南登时心口一紧:“小兰姐姐,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柯南,你的回答和小香说得一模一样。”
“啊?”
“我回来前,小香告诉我说你一定会极力阻止我。甚至就连阻止我的理由,也和她说的一模一样。”
“我……”
“果然,你和新一有事瞒着我。”
毛利兰站起身,不顾江户川柯南阻拦,拨通了手机里被她置顶标星的工藤新一的电话。
江户川柯南登时变了脸色,也不装了,扑向自己的手机就开始猛按关机键。
然而是否关机的提示才刚刚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手机铃声乍响。
等待接听的嘟嘟声和手机铃声同时在房间里响起,江户川柯南蹲在沙发前,背对毛利兰,骤然打了个寒战。
他能清晰感知到,有一股冰冷的、带着杀意的视线从身后飘过来,穿过他全身。
“小、小兰姐姐……”
江户川柯南心虚转头,只匆匆瞥了眼身后,便立刻埋鸵鸟般下脑袋,心里不停默念「看不见」。
独属于高中女性的轻盈脚步从身后缓缓靠近。
“柯南~”
拖长上扬的尾音似乎预兆着主人的好心情,却仿佛应了就会死的金角大王的宝贝法器。
江户川柯南不敢回应,更不敢回头。他蜷缩身子,恨不得找个地洞藏起来。
长发垂落,扫过脸颊,微痒。
本该暧昧的碰触让江户川柯南头皮炸开,他身体僵硬,悄悄往远处挪了半步。
“柯南~”
毛利兰的声音更近了。
“好奇怪哦,有人给你打视频电话,为什么不接呢~”
“小、小兰……”江户川柯南梗着脖子慢慢回头,“你听我解释……”
“嗯,我在听,你说吧~新~一~”
“…………”
兰你别笑了,我害怕TATA
第213章
明日香遇袭一事引起轩然大波, 连续两天,新闻热点都是她。
从各地赶来的记者蹲在警视厅门口,没日没夜地蹲守。
警视厅不肯给出正面回应, 总监更是失踪般,除去头一天被记者逮个正着, 在下属们的护送下匆匆逃离, 便再也没露过面。
初晨的光带着寒意,黑色保时捷驶过时撩起风, 黏在绿化带上的露珠抖落一地。
车载收音机正反复播报着明日香遇袭的事。
女主持的声音响起:“我们幸运地联系到现场目击者, 接下来请导播拨通目击者电话。”
嘟嘟声后,电话被接通,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带着轻微的电流声。对方和主持人简单寒暄后,情绪饱满又夸张地描述起来:“当时我在家里洗澡, 突然听到三声枪响, 赶忙裹着浴巾冲出来, 就看到雪野部长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
“你有目击到凶手吗?”
男人神秘地压低声音:“没看到, 但我估摸着是内鬼干的。”
“您是指警……”女主持一惊,随即厉声道, “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看了的,当时周围根本没有人,只有几个警察。雪野部长倒下去的时候还抬手指了——”
不等男人说完,通话被骤然切断。女主持反应迅速, 笑着找了个托词:“先生?先生?您还在吗?看样子这位先生信号不太好。”
很明显,是电台方主动切断了通话——他们确实渴望一个能引来流量的大爆料, 但没打算因此把警视厅得罪死。
琴酒冷笑一声:“哗众取宠的小丑。”
伏特加附和道:“每次发生引起社会关注的大案,都会有人跳出来编造故事。”
伏特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琴酒的脸色, 见他心情不错才谨慎开口:“可是大哥,我们这样做真的没关系吗?”
后座的贝尔摩德从喉咙挤出几声意味深长的笑:“雪野明日香是警视厅明日之星,我们这样做,和挑衅整个日本警界没有区别。”
琴酒斜睨后视镜一眼,单薄的方形镜面里,贝尔摩德终于脱下她被囚禁时天天穿的不合身的衣衫,换上柔软修身的黑裙。
“这是boss的意思。”
组织现在面临的风险已经大到足够让他们铤而走险。
琴酒从内兜抽出一张银行卡,递给贝尔摩德:“这是用组织成员身份办的银行卡。”
卡的背面贴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银行卡密码。
他语气不屑,带着轻微的不耐烦的调子:“你的银行卡大概率被日本公安冻结了,boss让你先用这张。”
车子缓缓停下,贝尔摩德接过东西,拎起后座的遮阳帽压在头上,转身下车。
明日香遇害,意味着她被断绝了所有后路,只能屈服于组织,哪怕他们很可能已经不再信任她。
这张银行卡是她唯一的经济来源,她的一举一动、花的每一分钱都将被组织透视。
但前提是,明日香真的已经遇害。
……
琴酒目送易容过的贝尔摩德远去,露出一抹冷笑。
他骗贝尔摩德的。
这张卡的所属人就是贝尔摩德。
这张卡是否被冻结,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日本公安在监视贝尔摩德,他们就会收到她的用卡提醒。
只要日本公安做出反应,出动人马试图追踪逮捕贝尔摩德,就代表她可以被继续信任。相反,如果日本公安没有反应,就证明她已经投靠了公安。
琴酒擦了擦被他精心保养的爱枪伯莱塔,碧色的眸子透着一丝期待和疯狂。
组织现在像一头被鱼叉穿透皮肉的巨兽,被警视厅逐一掰断锋利的爪子。
他们没必要再继续低调潜伏,这只会让组织死得更快,不如殊死一搏换取生机。
乌丸莲耶当年敢酿下轰动一时的黄昏别馆惨案,自然也敢派琴酒狙杀备受关注的年轻部长。
“大哥,眼线传来消息,警备部气氛很压抑,他们甚至在部长办公室门口摆起了白花,雪野明日香应该是真的死了。”
琴酒懒懒抬眼,没有作答。
明日香必死无疑,他透过狙击镜亲眼看到子弹在明日香眉心开了个大洞,血流一地。
明日香不可能还活着,除非她是非人的怪物。
薄唇抿开一抹冷笑:“联系基安蒂,让他们准备行动。”
他们得趁着明日香死亡的黄金时期,在警视厅反应过来前,闪击雪野大宅,带走雪莉和泽田弘树。
琴酒看过波本传来的情报。
雪野家一共只有六口人,已经死亡的雪野明日香,警备部的两个年轻男人,一个复杂做饭的混血女人,和两个孩子。
只需要一招小小的调虎离山,支开两位仅存的男警,屋子里便只剩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小孩。
“大哥,我们现在去雪野家?”
琴酒低头点了根烟,抽了一口才沉声回答:“基安蒂和科恩要是连这种事都做不好,就没必要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看了眼手机:“去找泽田弘树,是时候为组织找一个合适的电脑天才来接手城市软体了。”-
雪野大宅。
镶嵌在墙体里的液晶显示屏身上,和警视厅有合作关系的米花电视台正在播放明日香遇袭案的相关新闻。
“据了解,雪野部长遇袭后被紧急送往ICU,仍未脱离危险。希望广大观众擦亮眼睛,不要轻信网络谣传。”
欲盖弥彰,反而愈发做实了事实。
灰原哀坐在沙发上,咳嗽几声,缓缓抬眼。她脸颊泛红,佝偻着腰,无精打采的眸子蒙着一层水雾。
“灰原,喝了它。”松田阵平端着一杯冲泡好的感冒药走过来。
灰原哀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弘树呢?”
“明日香遇害的事已经传到美国,辛多拉贼心不死,又开始搞小动作,弘树回公司了。”
“今天只有你在家吗?”
“嗯,大战在即,其他人今天都有任务。”
“诸伏警官呢,怪盗基德这一轮的行动不是已经暂时结束了吗?雪野警官说他今天就会回来。”
松田阵平弯了弯嘴角:“你马上就知道了。”
他监督灰原哀喝下所有药,用遥控器关掉了电视:“别看了,去睡觉吧。”
灰原哀垂着脑袋跳下沙发,又咳了两声:“抱歉,我太没用了,居然在这种关键时刻生病发热。”
松田阵平用力揉了两下灰原哀的头:“放轻松,我们本来也没打算让你出面和组织对决。”
他带着灰原哀上二楼,盯着人钻进被窝,又为她盖好被子:“睡吧,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灰原哀小声吐槽:“不一定。你和萩原警官这几个星期每天都在加班,全日本的火药库存都快被炸弹犯掏空了。”
话音刚落,松田阵平的手机骤响,白马总监的字样出现在来电显示上。
明日香死亡——起码明面上,她已经遇难。警视厅总监有任务要交给警备部时,只能打给松田阵平或者萩原研二。
灰原哀瞟了眼手机,又瞥了眼松田阵平,露出“你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
她咳嗽着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拉高被子:“松田警官你去忙吧,”
“你好好休息。”说完这句话,松田阵平转身离开屋子,顺手接起电话。
房门合拢前,灰原哀隐约捕捉到“炸弹”“立刻出动”等词眼。
半分钟后,楼下传来跑车引擎被启动的声音。智能大门打开又关上,发出哗啦啦的金属拉动的声音。
灰原哀扭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透过轻薄的半透明纱窗落在她脸上。
「你也能成为拯救者。」
明日香的话回荡在耳畔,她想起被自己放在抽屉里的文件。那是明日香委托泽田弘树转交给她的,关于癌症治疗研究的资料。
「你难道不想站在阳光下,享受真正的自由和掌声吗?」
她想,她特别想。
对赎罪的渴望,对自由的渴求,都化作鼓点般的心跳声,激励她前行。
感冒药的退烧功效催起阵阵困意,春风穿透纱网吹进屋,灰原哀享受着拂动的微风,缓缓阖上千斤重的眼皮。
楼下,街对面,和雪野大宅只隔着一条巷子的闲置的别墅内,高科技设备正缓缓运作。
基安蒂心不在焉地盘腿坐在地上,一边抖腿一边催促:“还要多久才好?”
她面前摆着一台黑色的仪器,比游戏本大一些的18寸显示屏上呈现出以蓝绿色为主色调的鲜艳颜色。
这是组织刚购买的最新款温感摄像机,透过这台仪器,基安蒂能清晰透视雪野大宅内的人员情况。
现在还是初春,混杂着花粉和尘埃的空气里夹着一丝凉意。显示屏里,大部分区域都呈现出蓝绿色,只有会散发热量的生命体会呈现出红黄色块。
一楼偶尔有三只毛茸茸的红色色块跑过,是雪野家养的三只大狼犬。二楼南侧的房间里,薄被下,象征着灰原哀的红色区域正均匀地呼出热气。
科恩推了推眼镜:“从呼吸判断,雪莉已经睡着了,我们差不多可以动手了。”
听到想要的答案,基安蒂低声欢呼,拎起手边装着凶器的包站起身,急不可耐地活动起肩膀。
科恩没有动,他虽然和基安蒂是搭档,但大敌当前,他们必须谨慎行事。
所以在确认过屋子里只有灰原哀一个人后,他们向琴酒汇报过情况,得到了分开行动的指令——基安蒂进屋带走雪莉,科恩在对面大楼里放风,随时准备接应。
科恩朝基安蒂抛过去个东西:“别动了摄像头,我需要随时知道屋子里的情况。”
“知道啦,知道啦。”
基安蒂不耐烦地接住东西,拆开包装,把里面拳头大小的黑色摄像头固定在胸前。
“老娘等这一刻很久了,蹲得脚都麻了。我可以杀了她们家的狗吗?”她吃吃笑着,跃跃欲试。
科恩用机械的,不带太多感情的语调答道:“随你高兴,只要别把任务搞砸了就行。”
他们是多年的搭档,更是一条线上的蚱蜢。要是任务搞砸,他们两都得倒大霉。
“放心,别说雪莉现在只是一个正在发热的七岁小女孩,就算她已经恢复了原本的身体,也不是我的对手。”
在确认胸前的摄像头已经打开,开始向科恩手里的仪器实时传递监控画面后,基安蒂挥挥手,迫不及待地离开房间。
科恩一手握着监控显示器,一手拨通琴酒的电话,向对方逐一汇报现在的进度。
他低着头,没注意到放在身体斜侧的温感摄像机捕捉到一丝微弱的异常。
无人注意的角落,通往地下室的房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隙,有谁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脱下上衣,捂住微微隆起的胸部肌肉。本来破开个大洞的胸口此刻光滑平整,看不出它曾受到怎样的贯穿伤。
像是初次控制身体,又好像刚从冰窖里爬出来,肌肉都被冻僵,男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丝僵硬和不自然。
“喵。”
男人清了清嗓子,发出一声温和的,低声的猫叫,随即弯起嘴角。帽檐底下,上挑的眼睛温柔又锐利,似一柄在温暖的季节出鞘的利剑。
第214章
隔着一堵墙, 雪野家的院子里被人从外面抛进来几根添加了诱食剂的香肠。
对犬类而言散发着迷人香气的肉肠被分食干净,不过三五分钟,藏匿其中的超剂量药丸开始发挥药效。
温感仪呈现的画面里, 三只不断散发热量的犬形生物在一楼走了两圈,趴在铺了羊毛毯的地板上, 失去意识。
基安蒂套着件休闲衫, 抱臂等在雪野大宅对面。她不适地扯了扯领口,冲蓝牙耳机里的人抱怨:“这次过后, 我绝对不会再穿这种奇怪的衣服。”
科恩不带起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基安蒂,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平时穿的黑色皮质紧身衣才是奇怪的衣服。”
“嘁。”
“那三只狼犬失去意识了, 你可以行动了。”
“好诶,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她压低帽子,从巷角的阴影里走出来, 不悦嘟囔:“真是的, 干嘛不直接用毒药?用迷药还要等它发挥药效, 麻烦死了。”
“毒药都有发作过程, 狼犬一定会挣扎惨叫,说不定会吵醒楼上的雪莉, 或者引起邻居注意。”
“行吧行吧。”
“还记得波本给的情报吗?记得避开摄像头。”
基安蒂舔了舔尖锐的虎牙:“放心吧,我已经牢牢记住每一个拍摄死角了。”
随即钻进别墅后院。
她戴着手套,从兜里翻出波本偷来的别墅钥匙,推门进屋。
方一踏进屋, 基安蒂便被眼前富丽堂皇的装修风格镇住。她环顾一周,忍不住感叹到处都是金钱的味道。
“恩科, ”基安蒂挑正胸口的摄像头,转身走进客厅深处, “看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镜头对准的方向,透明玻璃柜顶层摆着一个造型精致的金色摆件,花朵形状的外壳透着黄金的光泽。
基安蒂把东西从柜子里拿出来,在手里掂了掂:“你觉得这玩意是纯金的吗?”
“基安蒂,别忘记你的任务。”
基安蒂无所谓道:“怕什么。伏特加在杯户市装了好几个炸弹,屋子里那两个机动队警察现在应该忙得脚不着地,根本不可能赶回来。雪莉一个生病的孩子,成不了气候。”
她把东西塞进口袋里,金摆件斜着插进衣袋,露出半截头:“谁会嫌钱多呢,卖了正好能让我享受几天。”
耳机那头的科恩顿了顿,决定加入这场偷窃狂欢:“你不如去卧室看看,比起这种难携带,还很可能只是镀金的大件,卧室里的金银珠宝会更方便携带,也更货真价实。”
“有道理,”基安蒂把东西放回原处,“我们三七分,怎么样?你三我七。”
她自然知道科恩的意思,她这位老搭档不会免费提出建议。
耳机那头没有回应,基安蒂不耐烦地咂嘴:“你只是动动嘴皮子,真正动手的人是我。愿意给你分三成,我已经够义气了。”
“不,我只是在思考……雪野明日香的卧室在哪?我们没有从向波本问过这方面的情报。”
基安蒂无所谓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嘁,原来你是在担心这种事。房间就这么多,一间间找过去不就行了。希望他们没有锁门,我一点也不擅长撬门。”
一楼的结构一览无余,没有类似卧室的房间。基安蒂没有多做停留,径直往二楼去。
楼梯位于楼层中侧,基安蒂左右各有两到三间房间,灰原哀住在右侧倒数第二间。基安蒂稍作思考,率先走向灰原哀所在的房间。
未上锁的房门被轻轻推开,基安蒂从门后探出半张脸。她眼睛本就不大,注视向床时阴恻恻的眼神让她的倒三白眼愈发可怖,衬得眼下的蝴蝶文身都变得诡异。
一米五宽的小床上,灰原哀呼吸匀称,额头爬着一层薄汗,脸颊泛红。她眉头微蹙,似乎睡得不踏实,但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基安蒂确认过灰原哀的情况后,没有第一时间动手。
她只是在预估灰原哀苏醒的可能性。
既然确定了灰原哀短时间内不会醒来,她就能放心地搜刮明日香卧室里的东西了。
她以前执行的都是些远程狙击的任务,根本没机会捞些油水。组织虽然有钱,但大头永远落不到她身上。
眼下机会难得,她没理由不顺手牵羊。
房门慢慢合拢,基安蒂以灰原哀所在的房间为起点,蹑手蹑脚地走向下一道门,以顺时针的方式开始逐一搜查房间。
最靠走廊的房间是书房,密密麻麻的藏书多到让基安蒂以为自己误入图书馆。第二间是卧室,刚推开门,挂在床边衣帽架上的男式西装便映入眼帘。
前面两间房间,基安蒂都走进去逛了一圈,顺手拿走了书房抽屉里的两个移动硬盘。
琴酒交代过,如果发现有价值的东西,要一并带走上交。
琴酒口中的“价值”不可能是金银珠宝,只可能是情报。
琴酒最近心情很差,变得易怒,也更冷血残忍。基安蒂心想,万一被琴酒发现她在各个房间磨蹭,她也可以借口说自己是在搜刮有用的情报,不至于被罚。
基安蒂又连续推开两间房的门,但都不是明日香居住的主卧。她小声骂了句“倒霉”,推开第五扇房门,终于顺利找到明日香的房间。
然而在看清房间内的景象后,基安蒂眼底燃起的激动的火焰迅速熄灭。
“嘁,”她走到房间中心,叉着腰环顾四周,“这也太简约了。”
在基安蒂的想象中,明日香的房间应该处处透着奢靡的金钱的味道,毕竟她可是坐拥世界级金矿的女人,手里又握着泽田弘树这棵摇钱树。
眼前这间房间确实给人一种温暖柔软的温馨感,但梳妆台上干干净净,连一瓶化妆水都没有,更别提她想象中挂满金项链的首饰台。
基安蒂直白地把心情写在脸上,她满脸不爽,失望至极地把房间里的柜子翻了个遍,忍不住咒骂出声。
好在她也不是一无所获。
床头柜最上面一侧的抽屉里,一对镶着宝石的耳钉正安静地躺在蓝色丝绒盒里。
基安蒂认识盒子上的商标,是个大牌,价格不菲。
“嘁,忙活半天结果只找到这个。”基安蒂把耳钉从盒子里取出来,揣进裤袋,站起身。
科恩提醒道:“我记得这栋别墅里住着两个女人,说不定这间房间是属于混血女人的,明日香的房间是另一间。”
基安蒂眼前一亮:“你说得有道理。”
她重燃希望,一刻都不再停留,转身继续向下一间屋子走去。
但可惜,下一间依旧是男性居住的卧室。
基安蒂冲着敞开的房门吹了声口哨,肆意发泄心底的恶意:“了不得,这女人明明是警察,结果居然和一群男人搞在一起。看样子波本也不是很可靠,说是两个,但屋子里明明有四个成年男性。”
“基安蒂,小声点,小心吵醒雪莉。”科恩正透过基安蒂固定在胸口的摄像头,随她一起观察房间的景象。
科恩顿了顿:“快点吧,不然琴酒要催促了。”
“知道了。”
“等等!”科恩突然语气一变。
“怎么了?”基安蒂被吓了一跳,右手下意识摸向藏在腰间的手枪。她不擅长用手枪——起码没有狙击枪用得顺手,但准头也还行。
科恩没有回答。
耳机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基安蒂很紧张,心咚咚狂跳:“喂,说话,到底怎么?”
就在基安蒂快要不耐烦,想用恶劣的语气质问科恩是不是死了时,科恩终于说话了:“没什么,可能只是我看花眼了。”
但基安蒂依旧没有放下心来:“到底怎么了?”
“刚刚温感摄像机捕捉到了一丝变化。”
基安蒂一惊,握住枪的手缓缓往外拔出几厘米,做好了抽枪射击的准备:“屋子里有其他人?”
“没有,不是人,显示器上没有出现其他符合人体体温的红黄色图像。”
温感摄像机无法直观地呈现屋子里的画面,只能以不同颜色呈现屋子里的温度变化。暖色代表高温,冷色代表低温。
会散发热量的温血动物都会呈现出黄橙红几种颜色。
科恩看到的画面里,除去沉睡的灰原哀和宠物狗,就只剩基安蒂一个活物,其他区域都是蓝绿色。
科恩稍作沉吟:“刚刚一楼出现了蓝绿色的图像变化,可能是冷空气或者什么制冷家电。”
除此之外,科恩想不出其他可能。
总不能是明日香在家里养了一只大型冷血变温动物吧,比如会走的人形巨蜥或者活死人。
别开玩笑了,这又不是假面超人片场,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基安蒂把枪重新插回腰带里,但手指依旧虚搭在枪托上,准备随时拔枪:“你确定别墅里没有其他人?”
科恩又仔细检查过一遍画面:“温感摄像机没有捕捉到其他东西,我确定屋子里不存在你和雪莉以外的第三个活人。”
得到肯定的答复,基安蒂长舒一口气,彻底松开手枪:“看仔细一点啊。”
她抱怨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雪野明日香有多难搞,弄死我们这么多人,谁知道她会不会给我下套。”
科恩忍不住提醒:“雪野明日香已经死了。”
“但你能保证她死之前没有给我们下套?”
科恩没有再答。他不够聪明,但他坚信能让琴酒连续吃苦头的人不会是什么善茬。
不仅是琴酒,贝尔摩德和朗姆这两个公认的聪明人也都栽在了明日香手上。更别提下落不明的宾加和库拉索。
科恩沉默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注意安全。”
“这是自然。”
基安蒂转身正欲继续搜刮下一间,却忽然顿住脚步。她回头,重新细细打量起眼前的房间。
奇怪。
太奇怪了。
眼前这间房间充满了生活气息,却又处处充斥着不和谐的气息。
“怎么了?”科恩问。
“我说不出来,但你不觉得这间卧室很诡异吗?”
这是一间男人的房间。
墙角的白色三开门衣柜被拉开一扇门,展露出整齐悬挂在衣架上的颜色暗沉的男装。
衣柜里衣服不多,但看上去都很新的,没有被穿戴过的痕迹,有些甚至还套着没有折痕的崭新防尘袋。
似乎这些衣物被买回来后就一直整齐地挂在里面,没有使用过。
可房间里处处充斥着被居住过的痕迹,而且是长居。
基安蒂想不明白,到底什么样的人会完全不使用衣柜。
不需要穿衣服的裸男吗?
基安蒂眯眼,看向衣柜最右侧的位置。
那里诡异地悬挂着一个儿童衣架,上面挂着唯一一套看上去已经被使用过的服装——一套白色的,和怪盗基德造型相似的,不知道是给宠物还是婴幼儿穿的衣服。
基安蒂认识这套衣服,它曾出现在电视新闻里,怪盗基德身边的会飞的白猫身上。
但更让基安蒂在意的是随意堆在脏衣篓里的男式衣裤。
灰蓝色的外套皱巴巴地堆在最上面,挂着一层水汽,零碎地凝着一些类似冰晶的东西。本该柔软的棉质布料看上去硬邦邦的,像刚从冰箱冷冻层拿出来般透着冷意和坚硬。
灰蓝色外套下面是一件颜色介于藏蓝和深灰的衣服,同样也凝着水汽和冰晶。
再下一层,被衣物盖住的地方应该会有一条同样情况的裤子。
基安蒂盯着脏衣篓里的东西,眉头紧锁。很眼熟,似乎在哪里看过这套打扮。
“基安蒂,这是什么?”耳机里传来科恩疑惑的声音。
“我哪知道。”基安蒂语气凶恶。她从脏衣篓里掏出看上去和废布没什么两样的衣物,用力在空中抖了两下,展露出它的原貌。
“这是!?”
基安蒂惊恐地瞪大眼睛。
她手里握着的外套的左胸处开了一个大洞,已经凝固的黑色的血液呈放射状,蛛网般趴在大洞周围。
一串电流爬过,埋藏在大脑深处的记忆被唤醒,她想起来在哪里看到过这套衣服了。
“这是谁的衣服?”但很显然,摄像机另一头的科恩没有反应过来。
基安蒂下意识拔高音量:“看到心脏位置的洞,你还想不起来吗!?”
她身后,半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基安蒂继续道:“苏格兰,公安派来的老鼠!这是他自杀那天穿的衣服!”
她说完,耳机突然传来类似信号中断的沙沙沙的声音,科恩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同伴断链的事实让基安蒂慌了神,她一只手提着苏格兰破旧染血的衣物,一手调整耳朵里的蓝牙耳机,不停发出“喂喂”的声音,试图重新联系上街对面闲置别墅里的科恩。
“嘘——”
熟悉又陌生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熟悉,是因为基安蒂曾和这个声音的主人做过四年的同事。陌生,是因为她和他仅仅只是偶尔见面的同事,而且他应该已经死了三年了。
“小声一点,”男人的声音轻柔温暖,却带着萧飒的寒意,似被篝火烘烤得温暖的利剑,“雪莉发烧了需要休息。”
寒意顺着脊椎窜向基安蒂的大脑,四肢冰凉,手里带着刺骨寒意的外套突然变得烫手,似有千斤重。
基安蒂手指发颤,外套也脱力掉到地上。
她惊惧地缓缓回头。
然后对上一双漂亮但写满杀意的蓝色眼睛。
留着胡茬的苏格兰套着一身崭新的休闲装,微笑着在唇边竖起一根食指:“吵醒病人,我是会生气的哦。”
话音落,杀机四起。
第215章
基安蒂盯着苏格兰的脸, 大脑险些开摆。
房间窗帘紧闭,绣着图案的浅黄色窗帘将阳光和来自外界的窥探视线隔绝窗外。诸伏景光单手插兜,一手搭在门框, 嘴角微微弯起,眉头却下意识压低。他盯着基安蒂, 像只准备伏击老鼠的猫。
基安蒂苍白着脸, 电流在头皮炸开。
他们做杀手的,大都不信鬼神。信了鬼神, 就会敬畏死亡, 恐惧每一个降临的夜幕,和藏在夜色下随时可能前来索命的冤魂。
鬼怪不可能存在。
不然组织的人早该被撕成碎片。
但眼前一幕给她带来的震撼太大了。
基安蒂使劲瞪大眼睛, 用力到眼球微微向外凸起。她死死盯着诸伏景光, 眼白被红血丝爬满。
比起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诸伏景光,反倒是她更像食人恶鬼。
失了血色的唇瓣不停发抖, 张了又合, 好半天才挤出几个苍白的音节:“……苏格兰?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诸伏景光沉默不言, 只嘴角的笑意又夸大了一分。他眼底凝着寒意, 乌黑的发丝上浮着几缕不易察的白霜,像是刚从天寒地冻的北冰洋走出来。
诸伏景光可能歪了歪脑袋, 又可能没有。基安蒂太紧张,已经变成惊弓之鸟,耳边嗡嗡作响,她甚至不知道诸伏景光有没有发出声音。
下一瞬, 她看到诸伏景光插在口袋里的手缓缓向外拔。
“别动!”基安蒂迅速拔出别在腰间的枪,右腿后退半步, 下意识压低身子扎开一个马步。
“别紧张。”诸伏景光终于出声。
他的视线越过面前黝黑危险的枪口,落在基安蒂脸上。
“松开口袋里东西, 把你的手抽出来,不然我就打烂你的脸!”只要她扣动扳机,他的脸就会被轰烂。
她声音洪亮,气势十足,小臂却开始颤动,连带着枪口也在来回摇摆。
“好哦。”
诸伏景光声音平缓,像是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向路人问好,但他越是平静,基安蒂越是不安,怕他藏着后手。
见诸伏景光真打算把手抽出来,基安蒂又慌了,再次呵斥:“别动!就保持这个姿势别动,小心我打爆你的头!”
基安蒂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诸伏景光的口袋是不透明的。在他把手完全抽出来前,基安蒂无法判断他有没有松开口袋里的枪。
诸伏景光大可在把手抽出来的瞬间朝基安蒂开枪,所以干脆不准他把手抽出来。
诸伏景光意味深长地弯了弯嘴角,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却叫基安蒂从他脸上看出嘲讽,似乎在笑她愚钝。
愤怒的情绪迅速升起,但仅仅出现一秒就被持续不断的恐惧冲刷干净。
她怎么可能不怕。
诸伏景光死了,这是组织确认过的事。他惨死在天台的景象还被用相机记录下来,作为「对叛徒们的警告」,在组织成员手上传阅。
波本和黑麦亲自确认过苏格兰的死亡,抚摸过他的脉搏,试探过他的心跳。
心脏和手机一起被洞穿,他绝不可能还活着。
波本。
和已经坐实卧底身份的黑麦。
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在基安蒂脑海中形成,但比起眼前活生生的诸伏景光,这个想法已经算不上可怕。
基安蒂做了一个深呼吸,随即故作姿态地扬起嘴角,试图让自己看上去胜券在握:“原来如此,我已经看穿一切了。”
“哦?那你说说看。”
和基安蒂的虚张声势不同,诸伏景光语调温柔,却带着凛冽冷意,整个人散发出真正的胜券在握的沉稳姿态。
基安蒂嘴角的肉跳了两下,紧张和发力不正确让脸上的肌肉开始僵硬。她发出张扬的,却没有底气的笑,尾音迅速消散像烈日下的水滴。
“是波本吧,他和黑麦威士忌都是卧底。你压根没死,这是他们中的某个人,或者联手设的局,让你假死脱身。”
没错,一定是这样。
光是想到「波本是卧底」这个可能性,就足以让基安蒂汗毛直立。在雪野明日香的围剿下,组织已经不剩多少个可用之才,代号成员更是屈指可数。
要是连波本也背叛,组织便真的不剩任何情报员了——除非琴酒愿意亲自出马,他收集情报的能力不比波本弱,但这意味着他必须剪掉显眼又极具个人特色的银白长发。
但比起那些长远的东西,基安蒂更担心眼前的危机。
他们这次的行动是建立在波本提供的资料的基础上,波本是卧底,意味着他们整场行动计划都有问题。
然而这个可怕的猜测反而让基安蒂逐渐冷静。
诸伏景光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地狱不存在,鬼魂不存在,被一枪爆头的枉死之人更不会化身厉鬼,找她索命。
“呵,哈,哈哈哈哈。”
她先是发出几声干笑,而后串联成癫狂的笑。恐惧的情绪渐渐退潮,暴露出被海浪掩埋的其他情绪。
牙齿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咯声,基安蒂已经有些逢魔。她的眼睛充血变红,握枪的手却依旧抖个不停。
紧绷的下颚线抽动两下,她夸张地咧开嘴角扯出个笑,如同都市传说里的裂口女。
基安蒂厉声威胁:“我已经看穿你们的计划了!你完了,你们都完了!”
但只有她知道,她是在虚张声势,是被自己看不起的人吓破胆后的恼羞成怒和泄愤。
“我现在就送你下地狱,再把这件事汇报给琴酒,让他把波本一起送下去陪你!”
“去死吧!”
基安蒂恶劣地瞄准诸伏景光的鼻子,扣下扳机。她本该瞄准眉心,用热兵器的杀手都会瞄准这里。但这个距离击中鼻子,可以直接打烂诸伏景光的脸,他也很难再活下去。
她要打烂诸伏景光这张俊气,但让她看见就浑身发颤的脸。
砰。
子弹从装了消音器的手枪里射出,发出类似敲门的脆响。和影视剧里表现的不同,真实的消音器只能将开枪的声音压缩到这种程度,而不是完全静音。
本该脑袋开花的男人却在开枪的瞬间突然晃身,躲过了出膛的子弹。
基安蒂眼前一花,骨折的剧痛从手腕处传来。再回神,她已经被诸伏景光用你枪顶住脑袋,用她的枪。
男人漂亮的脸蛋理基安蒂只咫尺距离,暧昧得像要即将接吻的恋人。但基安蒂只觉得后背发凉,冷汗密密麻麻爬满脸。
基安蒂甚至能从诸伏景光天蓝色的眸子里看到她苍白的不像活人的脸,和他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波涛汹涌的杀意。
他打算杀了她。
“不可能,”基安蒂结结巴巴,颤抖着将断断续续的音节连成一句话,“人不可能比子弹快。”
诸伏景光爽快承认:“人确实不可能比子弹快。”
“可你——”
诸伏景光再次出声:“但人能比人快。”
他很少打算别人说话,这次是例外:“就比如,我比你快。预判你的动作,在你扣动扳机前侧身缴械,这不是什么难事。”
基安蒂下意识抬手,刚动作,痛意似电流般从骨折处传来,在负责痛觉的大脑区域炸开。
诸伏景光一手握枪,一手伸向基安蒂的口袋,摸索两下,掏出被她拿走的耳钉:“这是阵平送明日香的礼物,要是在我的眼皮底下被弄脏,明日香会斥责我的。”
“弄脏?”
“很明显,我没打算让你活下去。”
基安蒂开始怕了,她甚至叫嚣着,提醒诸伏景光她所不屑的正义:“你疯了吗?你可是公安!”
诸伏景光抬了抬眼皮,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首先,以你的脑子,肯定吐不出任何有用的情报。”
“其次,你绝对不会乖乖被我押走,绝对会激烈反抗。我只能用药把你放倒,塞进行李箱或者装进麻袋里扛出去。”
“你为什么非要独自把我带走,你明明可以喊其他公安一起。”基安蒂试图为自己搏一线生机。
“不管是把你装行李箱、麻袋,还是找同事一起把你押走,都会引人注意。公安部不想赌,他们更希望选择一个风险小的方案。”
“但你是公安!你得遵守法律!”
“日本公安在某些时候可以突破法律的束缚,而且……这是警察厅首长和明日香一致决定的。虽然我不是很赞同,但也没有特别抵触。”
“像你这样的败类,多活一分钟就多一分风险,多一个潜在的受害人。”
意识到自己在劫难逃,基安蒂开始破罐子破摔。她忍住手腕处的剧痛,嘶吼着扑向诸伏景光。她张大嘴,面目狰狞,似乎要从诸伏景光身上生生咬下一块肉,吞咽进腹。
然而下一瞬,一股力道狠狠撞中她的腹部,额头也被枪托狠狠敲了下去。
“唔啊!”
胃液和血已经涌向喉咙,难闻的酸味和铁锈味弥漫口腔,混合在一起的黏稠的液体顺着嘴角缓缓滴落。
基安蒂摔在地上滑出去,把身下的地毯挤成一团。她蠕动身体,狼狈地坐起身,而后被枪从下而上地抵住下巴。
“你似乎因为以为我是假死而恢复了冷静。看样子对你而言,我死而复生是比「波本是叛徒」更吓人的消息。但很可惜,要让你失望了。”
“你什么意思?”纵使再迟钝,她也意识到诸伏景光话里有话。
“难怪琴酒看不起你。刚才我离你这么近,你居然完全没发现。”
“什么?”
诸伏景光弯了弯唇角,声音又轻又缓,在基安蒂听来却如同鬼魅低语:“我没有呼吸。”
“……”
鲜血顺着额头的伤口向下,污染了眼球,也模糊了视线。基安蒂眼睫颤动,费力地把视线对焦在诸伏景光身上。
基安蒂张嘴试图说点什么,却被从身体里呕出来的难闻的液体呛得连连咳嗽。
“不仅是呼吸,我也没有心跳。但和你有肢体接触只会让我厌恶,所以我不打算让你试探我有没有脉搏。”
说完这句话,他成功看到基安蒂脸上血色全无,整个人抖得像个梭子。
她眼角溢出眼泪,整个人脆弱可怜,像支易碎的玻璃花。
可怜,可悲。
但诸伏景光不会心软。
四年前的某个晴天,一个无辜的可怜人被基安蒂用狙击枪爆开脑袋,脑浆流了一地。
诸伏景光没有参与那场任务,但他清楚其中每个细节。
因为基安蒂这个热衷杀人的混蛋,在完成任务后,亢奋地向同伴分享了「目标死亡时,其他人尖叫着四散逃开」的画面。
——“你是没看到,她们脸都吓白了,有几个软脚虾甚至站不起来,只能手脚并用地爬走。”
诸伏景光永远不会忘记当时基安蒂脸上享受的表情。
他也绝不会心软。
砰。
枪声响起,伴随着头骨被打碎,血混着肉四溅开的声音。
基安蒂不停颤抖的身体歪倒在地上,猛抽两下,彻底不动。
诸伏景光擦掉黏在脸上的两滴血,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他平视前方,目光幽冷。
被他注视的地方,基安蒂的灵魂脱离身体。在被消灭或者七天后自然消散前,她会被永远束缚在这栋别墅里,成为被人人厌恶的地缚灵。
已经变成死灵的基安蒂惊恐地瞪着眼睛,愣神好一会,才惶恐着步步后退:“我、我死了?”
她扭头,在看到地上的尸体时,抓着脸颊发出尖锐的惨叫。
“闭嘴,安静一点。”
基安蒂一顿,看向诸伏景光的眼神越发惊恐:“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她歇斯底里,不停重复,可能是在质问自己为什么会死,又或者是在质问诸伏景光为什么能死而复生。
诸伏景光低头擦掉枪上的指纹,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他没有搭理已经彻底崩溃、不停发出尖叫的基安蒂,冲电话那头的人简短说了几句,挂断电话。
他从一直被基安蒂戒备的微微鼓起的口袋里掏出东西,故意在她面前轻轻晃动两下:“很抱歉,我口袋里的东西是刚买的为小哀准备的感冒药,不是你以为的武器。”
基安蒂死死瞪着诸伏景光手里的方形药盒,面目狰狞。情绪和理智碎成散沙,再稍稍施加一点微小的刺激,意识就会彻底分崩离析。
若她还活着,大概已经疯了。
“苏格兰!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诅咒你!诅咒你!!”
“抱歉,你没机会诅咒我。”
诸伏景光虚空一捏,手里出现一把神奇的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枪,这把枪通体发光,被蓝色的流沙般的光泽环绕。
这是明日香给他的,是只有死灵能看到,也对灵魂有攻击性的武器。
基安蒂的灵魂已经扭曲变形,逐渐失去人的模样,像一只只存在于恐怖游戏里的怪物。
她嚎叫着扑向诸伏景光。
同一时间,枪声响起。
一只蓝色流光构建成的透明蝴蝶扇动翅膀,从本该弹出蛋壳的地方振翅飞舞。
浑然在怪物周身的黑气逐渐消散,扭曲的轮廓逐渐复原,恢复出基安蒂本来的面貌。
半透明的灵魂散发着清澈的光泽,似乎就要被超度,但她不配被超度。
下一瞬,灵魂化作散沙,一粒粒消散在无风的空气里。
彻底消散前,基安蒂用模糊不清的声音轻声询问:“你刚刚在和谁打电话?”
“你们的噩梦,雪野明日香。”-
灰原哀从床上坐起身,她大口喘气,几缕被冷汗打湿的碎发黏糊糊地黏在脸上。
窗外阳光依旧,微风拂过布着汗水的皮肤,卷起一丝凉意。
灰原哀打了个寒战,用手背探向自己额头。
好像已经退烧了。
她咳嗽几声,掀开被子爬下床,走出房间。走廊的空气里似乎飘着一股微妙的类似血的味道,又好像没有。
灰原哀用力抽动鼻子,但鼻腔被堵住,她只能无奈放弃。
“松田警官?萩原警官?”别墅里静悄悄的,只有灰原哀偶尔咳嗽的声音,和她带着鼻音的呼唤。
栗发女孩小心翼翼地扶着墙,顺着旋梯下楼。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极轻,似怕惊扰了可能潜伏在暗处的黑色怪兽。
两只脚都踩在最下面一层台阶时,灰原哀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依旧没有听到活人走动的声音,反倒是厨房传来咕噜噜的煮汤的声音。
灰原哀拐弯进厨房,只看见一只摆在炉灶上煮的大铁锅,和里面不停翻滚的鸡汤。
漂亮的色泽让人食欲大开,虽然闻不到味道,但灰原哀已经能想象到鸡汤滑过舌尖时的美味。
肚子咕噜噜响,她咽下一口唾沫,翻出小碗为自己盛了一碗汤。
端着鸡汤走进客厅,灰原哀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坐在阳台边的诸伏景光。
明日香家的客厅被设计成可推拉的巨大落地窗,拉开窗户,一步就能踏进绿荫后院。
眼下,落地窗被拉开,诸伏景光背朝她坐在阳台边缘,面向窗外。
阳光亲吻着诸伏景光的眼睫,在他脸上留下温暖的颜色。诸伏景光直愣愣地盯着天空,太空般漂亮的蓝眸倒映着棉花糖般柔软的云朵。
他朝着天空抬手,微风浮动撩起发梢,也似流水般从他指间滑过。
“小景先生。”
女孩子清冷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诸伏景光被吓了一跳,猛地耸了下肩膀,才笑着回头:“小哀你醒了?”
他把手搭在灰原哀额头,已经回暖的身体现在能清晰感受到灰原哀的体温:“嗯……应该已经退烧了。不过以防万一,我们再用体温计量量。”
灰原哀吐出一个“你”字,又顿住。
似乎意识到什么,灰原哀眉心的褶皱被慢慢抚平,她洋溢起一个平静但真诚的笑:“恭喜你,诸伏警官。”
她不再喊他小景,也没有喊他苏格兰,而是真正的名字,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心有所动:“嗯,谢谢。”
“厨房里的鸡汤是你熬的吗?我盛了两碗,在客厅茶几上,一起喝吗?”
诸伏景光回头,不高的茶几上确实摆着两个烟雾缥缈的白瓷碗,还有一盘已经洗干净装碟的水果。
诸伏景光不赞成地皱眉:“小哀你感冒还没好,想吃水果可以告诉我。”
灰原哀笑着把诸伏景光拉进屋,示意他坐在沙发上:“没关系,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她确实比刚睡下时更有活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