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装修典雅的书房亮着灯, 手工勾丝的地毯铺满房间。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男人握着两个细长的金属条，顺利撬开上锁的书柜。
他从里面取出文件，翻阅确认后转身离开。
一只手从单人座沙发边探出, 手的主人被麻醉剂放倒，两个小时后才会清醒。
降谷零压低帽檐, 清除干净痕迹。又确认过另外一支麻醉剂还在口袋里, 没有遗漏在现场，才跨过男人的身体径直离开。
他离开大楼, 坐上车, 拨通在朗姆的电话：“朗姆，东西已经到手。”
朗姆是波本在组织的直系上司。
电话里传来朗姆的声音：“嗯, 明天我会派人去取。波本, 还记得我交代给你的另一个任务吗？”
降谷零点头：“我明白，接近雪野明日香, 和她搞好交情。”
电话那头传来朗姆低低的, 满怀恶意的笑：“那位先生现在非常生气, 我们要趁着琴酒犯错, 一鼓作气将他踩下去。”
朗姆顿了顿，厉声警告：“我知道琴酒也安排了相同的任务给你, 但是搞清楚你是我这边的人。获取情报后第一时间告诉我，别让琴酒知道任何消息。”
降谷零垂眸：“是。”
挂断电话，降谷零思索起其他事。明日香是幽灵警察的统治者，是红方, 只要他提出委托，明日香不会多为难他。
但他要让整个追求和暧昧的过程看上去自然, 不能被组织其他人发现异常。
思至此，降谷零决定带上礼物拜访明日香。
他带着亲自烘焙的一盒甜点, 驱车前往明日香家。
降谷零刚在别墅前院的大门前停下脚步，警惕性极强的三只大狼犬便齐刷刷站起身，隔着客厅的落地窗看向门的方向。
泽田弘树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他在做东京大学布置的作业：“有谁来了吗？”
门铃声响起，狼犬们立刻进入戒备状态，龇着牙从喉咙里发出低鸣。
泽田弘树有些紧张。
明日香昨天刚提醒过他，最近可能会有一群坏人盯着这里，让泽田弘树务必小心，出行最好带上研汪他们任意之一。
阵汪嘚嘚嘚从地下室跑上来：“没关系，我看看。”
他已经习惯了被咬住命运的后颈，所以在被大狼犬叼着脖子提起来时，甚至没有挣扎。
大狼犬叼着阵汪跑到玄关处的监控显示屏前站起身，后者则熟练地将爪子伸向显示器开关。
又短又肉的圆柱形爪子拼命伸长，黑色肉垫向外凸起，阵汪伸长了爪子，和按钮却还是差着几厘米。
肉嘟嘟的肉垫在空中颤抖，阵汪浑身都在用力最后还是大狼犬意识到不对劲，主动上前一步，阵汪的肉垫才顺利碰到按钮。
降谷零被镜头扭曲变形的脸出现在屏幕里，他满脸笑意：“你好，我是安室透，明日香的朋友，请问明日香在吗？”
阵汪歪了歪嘴，不是很想开门。
先不说松田阵平还活着时，当年大楼起火事件，明日香直勾勾盯着降谷零，无视他酝酿好的告白。
就冲屏幕里降谷零顶着一张堪比萩原研二的绿箭笑，一口一个明日香，阵汪就不想放他进来。
阵汪是这么想的，他也这么做了。
于是。
“你找错了。”
“嘟——”
泽田弘树问：“阵平哥哥，谁在门口？”
阵汪抱着胳膊：“一个比萩还烦人的混蛋。”
“不让他进来吗？”
“他不配。”
阵汪翘着尾巴得意洋洋，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明日香带着降谷零走了进来。
降谷零脸上堆积着笑，却在看到被大狼犬叼在嘴里的阵汪时，一人一狗在对视的瞬间双双陷入沉默。
阵汪：“……”
讨厌的坏同期进来了。
降谷零：“……”
谁能告诉他，这只长得像松田阵平的小狗是怎么一回事，而且居然还被大狗叼在嘴里。
降谷零稍作沉默，身体先大脑一步，掏出手机熟练地按下快门，捕捉下阵汪呆滞的模样。
降谷零拍照的动作惊醒了阵汪，他晃动身子拼命挣扎，扑通一声从狗嘴里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明日香弯腰抱起阵汪：“真是的，你在干什么？”
阵汪霸占在明日香臂弯，冲降谷零发出已连续低声威胁的声音。
降谷零没有管阵汪，他脱下鞋，把点心放到桌上，边走向客厅沙发边大量四周环境：“你自己一个人住？”
“还有一个叫弘树的孩子。”
“男孩？”
“嗯。”
“难怪……”降谷零若有所思，“刚刚接通监控视频的人应该也是他吧，声音蛮像松田的。”
明日香垂下眼帘瞟阵汪一眼，后者则缩成一团开始装傻。
悬挂在墙上的两米宽的液晶显示屏开始播报新闻，自从发生大楼劫持案，米花电视台的新闻收视率直线飙升。
新闻画面里，女主持坐姿端庄，逐一播报今天的热点新闻。
“……警视厅调查到大楼劫持案的幕后真凶，正在进一步追查。”
降谷零皱眉看向明日香：“你的主意？让警视厅向媒体放出消息，暗示组织你们已经掌握了不得了的证据。”
明日香抱着阵汪亲来亲去：“对哦。”
“你的打法很凶，也很险，但我居然一点也不担心。”
“多谢夸奖。”
降谷零盯着明日香怀里的小狗看了一会儿，冷不丁道：“听警备部说，你很爱松田阵平，以至于到处寻找他的替身。”
“嗯，”明日香没有否认，“我确实很喜欢阵平。”
她刚说完，被她握着亲的小狗弯起眼睛，嘴角都快裂到太阳穴了，却还一副强装镇定的表情，别扭又可爱。
降谷零盯着被举起来的小狗摇圆的尾巴，陷入沉默。
这狗就连性格都很像松田，刚读警校时的松田。
降谷零不想去干预明日香的私生活，替身与否，都和他无关。
他揉着眉心，摆出一副烦恼的样子。
降谷零本以为明日香会主动问询，据他观察，明日香是个细腻敏锐、观察力十足的人。但明日香只是不咸不淡睨他一眼，继续逗狗。
“……”
降谷零顿住做作的苦恼的动作，认真反思一圈自己的演技，决定直接把话摊开。
他凝神看向明日香，唇角拉成一条直线：“明日香，我有话想和你说。”
降谷零太过正式，明日香不得不停下逗弄的动作，看向降谷零。
注意到降谷零严肃的表情和他一瞬不瞬盯着明日香的眸，阵汪抽动两下嘴角，不祥的预感开始酝酿。
降谷零翕动唇瓣，问出的却不是阵汪以为的问题。
“阿凉她……还好吗？”
降谷零灰紫色的眸子被大雨清洗过般透亮，却凝着让人心疼的情绪，像大雨过后不见太阳的阴天。
明日香有些意外，她笑了笑，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柔和下来：“受了重伤，但好在没有生命危险。休养个一两年，说不定能重新与你再见面。”
降谷零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他不愿再听到任何卧底公安的噩耗。
他抿唇扭捏了会，又问：“还是上次那个问题，我可以追求你吗？”
阵汪：“？”
降谷零揉着鼻尖，又清了清嗓子，才缓缓道：“我和你之前曾见过几面，也算认识。所以组织希望我接近你，最好能让你爱上我。”
他似怕明日香误会，连忙补充道：“当然，我不会强迫你什么，但这涉及国民安全，我希望你能配合我演一出戏。”
明日香勾了勾嘴角，一针见血道：“但陪你演小情侣的这段时间，我不能和其他异性暧昧，也不能有其他男朋友。”
她放下怀里已经鼓着腮帮开始炸毛的小狗，单手托腮缓缓道：“更重要的是……”
她拖长尾音，锁定降谷零的眸子写满玩味：“你不怕假戏真做，日久生情吗？”
阵汪：？？
被放到明日香膝盖上趴着的小狗登时站起身，歪着脑袋，满脸不敢置信地看向明日香。
什么假戏？
什么生情？
降谷零脸上表情一顿，低头认真思考过后，凝视着明日香的眼睛回答：“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但我会注意分寸的，尽量不冒犯到你。”
“至于日久生情，”他笑了笑，“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我应该不是一个差劲的恋人。”
阵汪：？
话音刚落，降谷零视线一黑。方才还站在明日香腿上的小黑狗已经目露凶光地跳起来，犹如《异形》里的抱脸虫般扑向降谷零，整个趴在他脸上。
降谷零：？
脸被阵汪整个抱住，视野受阻，呼吸不畅。降谷零手忙脚乱，想把阵汪从脸上拽下来，又怕太用力，会伤到小黑狗，进而引得明日香反感——毕竟这可是明日香千辛万苦找来的松田阵平的替身！
明日香：……？
明日香被眼前一幕镇住，愣愣地坐在原地，好半天才想起来帮忙。
但在把阵汪从降谷零脸上弄下来前，她先熟练地掏出手机，多方位全角度拍下眼前一幕。
二十分钟后，降谷零满脸爪子印，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坐在沙发上和挠他一脸的阵汪大眼瞪小眼。
降谷零想不明白，他只是拜托明日香和他假装情侣，这只还没他手臂长的小玩意有什么好生气的，真把自己当松田阵平了吗。
被挠了一脸的降谷零很气。
阵汪也很气。
他差点开口骂人，但明日香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的嘴，把他的国骂全部堵了回去。
不就是不准在公安部和刑事部面前暴露吗，不说就不说。
阵汪越想越气，挽着胳膊发出“唔——”的威胁低鸣，嘴上还箍着明日香的手。
降谷零瞪阵汪一眼，心想和一只狗计较也太掉价了，于是强撑起一个笑，问起其他事：“明日香，我还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明日香把阵汪抱进怀里拍着他的后背：“什么？”
降谷零欲言又止：“阿凉曾养过一只叫小景的猫……”
明日香了然，冲楼上喊道：“小景，有客人。”
短暂等待后，楼上传来温柔的喵呜声。又过了一会，熟悉的布偶猫从楼梯间跳下来。
这只布偶猫和阿凉的小景花纹略有不同，但都有种和诸伏景光相似的气质。
看到小景的一瞬，降谷零激动得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
小景看到降谷零，也愣了。但他很快回神，喵呜叫着拐去厨房，顶着两杯茶走出来。
其中一杯还是降谷零经常喝的梅子茶。不含咖啡因的茶饮喝起来微微发涩，却能安神助眠。
“喵呜。”
小景坐在茶几边，直勾勾盯着降谷零。降谷零也一瞬不瞬看向小景，似乎在透过他的身影缅怀谁。
“我可以抱抱他吗？”
虽是在问明日香，但降谷零的眼睛始终盯着小景，不舍得挪开半分。
“当然，只要小景愿意。”
但小景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
他回忆起降谷零偷偷准备的用来对付他的麻醉剂，难免还是会有些生气。
但在看到降谷零眼底快要融化的思念和缅怀，小景又心软了。
算了，降谷零本来也不是故意的，没什么好闹别扭的。
他跳上沙发，喵喵叫着走向降谷零。
小景雪白的身影倒映在降谷零的眸子里，逐渐与诸伏景光的身影重叠。
降谷零死死盯着小景，漂亮的眸子蒙上一层雾气，眉心也开始细微抽动，长期紧绷的情绪似乎就要决堤。
小景站定在降谷零面前，凝视着降谷零的眼睛：“喵呜。”
零，我也很想你。
降谷零弯腰伸手，即将把小景抱进怀里时，一个针管状的东西从口袋里掉出来，滚落在地，发出一声轻响。
所有人动作一顿，齐刷刷看向地板。
3毫米容量的针管在地上滚了两圈，缓缓停下。
针管里面装着浅色的半透明液体，虽然没有写上标注，但小景一眼便认出这是什么——半个月前，降谷零买回安全屋的准备用来放倒他的麻醉剂。
降谷零：“……”
明日香：“……”
小景：“……”
无尽的沉默中，小景微笑着亮出了爪子。
第162章
降谷零顶着一脸爪印, 讪讪离开。
踏出雪野大宅时，他若有所思地回头，视线越过送他至玄关的明日香, 落在一猫一狗身上。
阵汪抱着胳膊趴在沙发上，昂着下巴不愿正眼瞧人。小景则气呼呼坐在阵汪旁边, 留给降谷零一个毛茸茸的背影。
明日香无情拆台：“看再久, 小景也不会搭理你。”
降谷零一噎，眼睁睁看着房门在面前缓缓合上。他留恋地透过不断变窄的缝隙看向小景, 对方却兀自跳下沙发, 提前消失在降谷零的视野里。
心门随别墅正门一同被锁死。
门扉合拢的一瞬间，降谷零垂下嘴角, 手也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两侧。他垂下眸子, 失落得像只被主人抛弃在大雨里的小狗。
降谷零忍不住想，自己这副模样真是不像话, 居然因为一只猫难过。
克制自己的欲望, 随时权衡利弊, 把感性的一面压制至最低点。
这是一名卧底必须掌握的技能, 只是有时候会比较折磨人。
降谷零正兀自说服自己不去在意，情绪反复拉扯, 别墅却被人突然拉开。
玄关独有的香氛气味钻入鼻腔时，降谷零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眼底微芒闪烁，似繁星点点。
然而……
先前滚落在地上的针管被明日香丢了出来：“小景让你带着这玩意滚。”
随即大门再次合上。
一门之隔, 两个世界。
别墅内，小景冲明日香喵呜出声, 瘪着嘴——诸伏景光当然不会轻易做出瘪嘴的动作，但他现在只是一只可爱的布偶猫幼崽, 不算丰富的面部表情很容易出现瘪嘴的动作。
诸伏景光再生气也不会说出让降谷零滚的话，但他确实赌气地把装有麻醉剂的针管叼进明日香手里，再被她丢出去。
接收到小景目光中的谴责和委屈，明日香揉了揉他的脑袋：“想想降谷零是怎么把你关在屋外的。”
“……”
糟糕的回忆被再度勾起，小景表情一顿，觉得明日香说得很有道理。
“走吧小景，去叫弘树。我向Paulaner餐厅预定了VIC位置，今天带你尝尝意大利厨师的手艺。”
“喵。”
听闻有大餐，阵汪也跳下沙发，小跑过去。
大门外，降谷零低头盯着掌心里导致他被小景驱赶的麻醉剂。
盛夏的风微凉，撩动金发。降谷零看似平静，其实已经碎了好一会了。
好不容易将四分五裂的心情重新拼凑好，缓缓升起的车库大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明日香开着她的布加迪，载着泽田弘树欢欢喜喜出了门。
副驾驶的小男孩左手抱着住着母亲灵魂的布偶，右手抱着一猫一狗，有说有笑。小景也弯着嘴角，和阵汪一起晃悠着脑袋，露出老爷爷般幸福享受的表情。
明日香就这么开着车走了，甚至懒得搭理还留在她前院没来得及离开的降谷零。车子从降谷零身边经过时，动感的音乐顺着降下的车窗玻璃传说，敲击着降谷零的耳膜。
目送小景一行人美美离开，降谷零缓缓褪去鲜艳的颜色，碎得更彻底了。
但好在有人陪降谷零一起心碎。
在警备部加班的金毛副部长原本还乐呵呵趴在桌子上，翘着尾巴等待下属汇报工作，结果突然收到来自阵汪的炫耀视频。
在看到满桌子装盘精致的佳肴和阵汪那张得意的狗脸时，研汪酸得眼泪都要炸出来了，登时趴在办公桌上瘫成一张狗狗饼。
至于长龚佑，他在目送双亲被明日香送上环球旅行的豪华游轮后，就动力满满地加班去了。
只不过趴在阵汪耳边低吟一句“松田我好恨”，把阵汪吓出一身鸡皮疙瘩，已经成了长龚佑每日必做的娱乐项目。
·
属于威士忌的新的安全屋。
黑麦威士忌按要求带走了阿凉的笔记本电脑。在得知阿凉是潜伏在组织内部的幽灵警察后，黑麦放弃了挖掘电脑里的资料的计划。
事实证明他的决策是正确的。
黑麦虽然是天才，但他不懂软体。琴酒已经舍弃阿凉制作的半成品软体，黑麦要是贸然开机，只会被事先设计好的陷阱捕捉到动态，发送给琴酒。
迟迟不见黑麦有动作，手里没有把柄，琴酒也只能作罢。
黑麦咬着烟，正通过手机搜索「幽灵警察」的相关资料，却见降谷零顶着一脸爪印从外面回来。
黑麦：……？
习惯先大脑一步，黑麦下意识出言嘲讽：“怎么了波本，被警备部的猫抓了？”
为了能光明正大接近明日香，降谷零没有隐藏组织交给他的任务。他甚至刻意扩散消息，让组织其他人知道他和明日香交善是有正当理由的。
注意到黑麦的目光，降谷零恶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回房间。
一天后，「情报天才波本被警备部的猫揍了」的消息在组织内部悄然传开。
只不过有人理解的“猫”是真猫，有人理解的“猫”是指部长这只小野猫。一种男性间特有的令人恶心的把女性称呼为野猫野马，还自以为性感的恶劣玩笑。
除去波本被猫挠花脸，另一条消息也开始扩散，甚至流传度更广。
网上开始流传，说国际巨星克里斯和大楼劫持案有关。她会失踪，也是因为警方调查到关键证件，将她给秘密扣押了。
雪野明日香在日本范围内名声太响，信誉度太高。消息一经传开，一石激起千层浪，网上自发展开了一场猎巫行动。
克里斯常年往返日本，或多或少都会被影迷认出。
一个名为「克里斯是否和大楼恐怖袭击」有关的帖子被顶上热搜，评论区全是网友自发组织的目击到克里斯的图片评论。
虽然其中不乏编造故事蹭热度和克里斯影迷的口水战，但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克里斯每次出现在日本，就会发生命案或者灾情。
巧合发生的次数多了，便成了阴谋。
乌丸莲耶意识到这是雪野明日香在向他示威，或者说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乌丸莲耶不确定明日香手里的证据已经掌握到哪种程度，他爱自己的女儿，但他不会为了贝尔摩德赌上整个组织。
事出反常必有妖。
日本警方和组织缠斗多年，向来小心谨慎，如今却敢暗戳戳踩在组织脸上挑衅。再联想到明日香敢把琴酒的长相公布出来，乌丸莲耶瞬间拿不准主意。
向日本警方施加的舆情逐渐消失，乌丸莲耶先观察一番再做决定。
但从贝尔摩德的视角，父亲突然停止施加，一定是出现了突发变故。
贝尔摩德获取外界信息的唯一渠道是电视新闻，但各大电台又被警视厅提前打过招呼。他们不再播报和贝尔摩德有关任何信息，仿佛无事发生。
真正的恐惧源自未知，也是风平浪静一片祥和，贝尔摩德越是心慌。
为什么父亲不再施压？
为什么舆论把她给忘了？
她可是成龙、迈克尔·杰克逊级别的国际巨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组织陷入难以脱身的大麻烦中，所以才不得不暂时丢下她吗？
警方准备发起反攻了吗？
五天后，贝尔摩德终于撑不下去了。她主动找到狱警，摆出优雅的姿态，强装镇定道：“我要见雪野明日香。”
她决定向明日香投诚。
·
接到警察厅打来电话，明日香刚处理完许愿人的心愿，收割走三年寿命。
她用肩膀夹住手机，左手握着装有蓝色材料的试管轻轻摇晃：“贝尔摩德？”
为了能加快收集进度，明日香不得不亲自出马。只不过她每次都藏匿在黑暗中，不露脸，只亮出如野兽般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的眸子。
这个时候，小景会趴在她的腿上，配合地亮起眼睛。
于是从许愿人的视线，黑暗中一大一小亮起两双眼睛。负责实现心愿的女人每次用她那被雾气模糊般的声音说完话，趴在她对上的灵猫都会配合地叫上一声。
流传已久的能实现心愿的幽灵警察都市传说中，除了喜欢站在天花板上的恶灵、凶神恶煞但每次都倒贴的墨镜崽，又新添一位眼睛发光的魔女大人。
明日香听完电话那头警察厅的汇报，稍作思考：“先晾着贝尔摩德，告诉她我很忙，暂时没空见她。”
电话那头负责汇报的公安“啊”了一声，有些迷茫。
他不明白有什么事会比贝尔摩德更重要。
明日香淡淡道：“我们必须让贝尔摩德以为，她的价值已经大打折扣，对我来说已经不是最优级了。”
公安立刻读懂明日香的意思：“贝尔摩德越着急，对我们越有利。”
他不再犹豫，迅速按明日香的吩咐开始行动。
另一边，除去波本，朗姆决定加大筹码，亲自调查幽灵警察的事。
组织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对雪野明日香下手——琴酒派出科恩和基安蒂去狙击暗杀过雪野明日香，但她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近距离暗杀太危险，很可能被雪野明日香反擒。
但组织可以把泽田弘树当作突破口。
朗姆心想，要是能绑走泽田弘树就好了。
容易被掌控的孩子、电脑天才，而且是雪野明日香的人，泽田弘树身上叠满了buff。
然而上一个这么想的辛多拉已经润回美国，开始申请破产保护了。朗姆即将步上辛多拉的后尘。
计划稳步进行的这些天，降谷零每天都来别墅报到，一副对明日香一见钟情的痴情人模样。
但只有明日香知道，这家伙每次敲开她家大门，就抱着一堆冻干和猫罐头直奔小景。又是逗猫棒，又是激光笔，虽然降谷零有在努力克制，但明日香时时刻刻都在怀疑他下一秒就会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冲小景喵喵叫。
每每这个时候，小景都会露出微妙的欲言又止的表情，用看笨蛋的眼神看向降谷零。
“小景，这是我特意购买的罐头，口碑和口味都特别好，大受欢迎。”
小景优雅地端坐在椅子上，看了眼被推到他面前的已经开启的猫罐头，又看了一眼降谷零。
“……”
漫长的沉默过后，小景还是说服不了自己俯身去吃降谷零精心准备的猫罐头。但他又顶不住降谷零快要实体化的视线，于是跳下椅子，径直上楼离开。
降谷零一愣，连忙追上，然后止步于二楼——他很有礼貌地把自己的活动范围圈定在一楼客厅。
降谷零把手搭在嘴边充当喇叭，盯着小景离开的背影，望眼欲穿：“小景不喜欢罐头吗？那我下次给你买兔耳朵？”
“……”
兔耳朵也不用，谢谢。
降谷零身后，一金一黑两颗狗头默默注视着他，不时窃窃私语几句。
糟糕，当年的同期第一好像变成笨蛋了。
红与黑的交锋正激烈，这个时候却发生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
这件事渺小如一滴水珠，落入大海激不起一丝波澜，却在幽灵警察间掀起惊涛骇浪。
这一天，明日香照常预约了星级餐厅，打算载着家属们出行用餐，正义手册却突然震了两下。
「发现可收录新卡：伊达航」
「死亡日期：——」
「级别：SR+」
第163章
腹腔积血, 平时安静地待在肚子里毫无存在感的内脏器官不断传来刺痛感。
“伊达警官！你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熟悉的后辈的声音逐渐失真，头骨底下开始积液, 耳边出现尖锐的犹如指甲刮过黑板的声音。
伊达航费力地眨眨眼，眼前却像黏着一层脏兮兮的保鲜膜, 仿佛有什么污垢落到了眼睛上。
真糟糕, 明明和娜塔莉约好了见面。
伊达航挪动手指，想给娜塔莉打去电话, 告诉她他来不了了。但胳膊有千斤重, 只是把手伸向口袋再掏出手机这样简单的动作，对伊达航而言却难过唐僧取经路上经历的九九八十一难。
好累。
好困。
失血过多后, 四肢体温开始下降。后辈高木涉的声音逐渐远去, 隐约听到有人喊“救护车来了”这样的台词。
不能睡，千万不能睡。
不停在脑海里对自己重复着这样的话, 伊达航还是缓缓闭上了眼。
……
“班长果然还是更适合藏獒, 块头大, 还忠诚。”
“但也有说法, 藏獒忠诚是因为不够聪明，只能记住主人的脸。”
“圣伯纳犬吧, 我觉得班长挺适合的。”
“哈士奇怎么样？”
“眼神太睿智了，明日香估计不会喜欢。”
“喵。”
意识逐渐回笼，耳边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同期们的声音。
单薄的眼皮因眼球活动而微微颤动，大脑混沌得像喝了八箱啤酒。
没休息好的疲惫感充斥全身。
上一次这么累, 还是两个月前告诉父亲自己打算向娜塔莉求婚，结果被兴奋过头的父亲拉着喝了不少酒。
伊达航那次醉得厉害, 半夜给远在北海道的娜塔莉打去电话。意识不清，但被本能驱使着不停述说表达爱意的话。
当时娜塔莉还在第二天笑着给伊达航回拨电话, 用甜蜜又幸福的声音轻念他的名字。
娜塔莉……
娜塔莉！！
意识骤然回笼，伊达航猛睁开眼，映入视野的却是三颗毛茸茸的脑袋。
三只看上去刚满月没多久的家养宠物围着伊达航的脑袋坐成一圈，三颗脑袋像三叶草般挤在伊达航面前。
伊达航眯眼，适应了一会阳光，才看清围住他的生物的模样。
长得很像同期的两狗一猫。
耳边是持续不断并逐渐减弱的耳鸣，伊达航隐约看到三只小动物翕动的嘴，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大脑缓慢运转，伊达航盯着眼前动画片里才会出现的可爱场景，忍不住联想到曾一度在网上爆火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和潦草小狗。
原来不是P图，真的能有人和狗长得如出一辙。
耳鸣声终于如海浪般退去，伊达航也得以听清两只小狗间的谈话。
“班长虽然醒了，但看上去有点呆呆的，该不会是伤到脑子了吧。”
“小阵平你在说什么鬼话，鬼魂连身体都没有，哪来的脑子。”
“万一是身体的脑子受损，影响到大脑呢？”
研汪用平静的语气说出地狱级笑话：“照你这个逻辑，我们两个被炸得粉碎的家伙早成只会阿巴阿巴的智障了。”
小景蹙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阵汪顿了顿：“景光你看我们的眼神让我觉得你在骂人。”
“小诸伏好过分，我要伤心了。我们这叫回归本心，而且我才22，贪玩一点是正常的。对了小阵平，你去把明日香叫下来吧。”
“你干吗不去。”
……？
伊达航听着从小狗们嗓子里发出来的同期的声音，缓缓从眼底挤出一个硕大的问号。
生锈般缓慢运转的意识被按下暂停键，伊达航脸上的表情空白了足足十秒，才转变为惊恐和茫然。
他噌一声坐起身，身体却径直穿过三只围着他脑袋端坐的毛茸茸。
映入眼帘的陌生的室内环境加大了伊达航的迷茫，他以为自己应该在抢救室，再不济也该是住院部。
但不管是身子底下柔软厚实的羊毛地毯还是眼前装修典雅的轻奢西欧风，都在向伊达航传递着他现在躺在有钱人家的客厅别墅的离谱事实。
三个小家伙被伊达航突然起身的动作吓一跳，齐刷刷后退半步，目露担忧。
小景喵呜一声，摇晃着尾巴尖离开，准备去喊明日香。
听见熟悉的猫叫，伊达航长舒一口气，把手按在胸口处开始低声自言自语：“果然是听错了。”
狗怎么可能说人话呢，而且还发出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声音。
阵汪上前两步，歪头看向伊达航：“听错什么？”
……？
拍胸脯安抚自己的动作顿住，伊达航缓缓扭头，对上阵汪探究的视线。
阵汪：“怎么了班长，哪里不舒服吗？”
“……”
脑子不太舒服。
见伊达航久久未答，阵汪扭头看向旁边的小金毛：“萩你看，我说得没错吧，班长果然变傻了。”
“不，比起变傻，我感觉班长更像是石化然后碎掉了。”
两道担忧的视线重新落向伊达航，小狗们上前几步，顶着和本体过度相似的脸冲伊达航整齐地歪了歪脑袋。
坐在地毯上的男人表情空白，瞪着眼睛，视线对焦于虚无的点。良久，终于再度回神的男人缓缓捂脸，一副不能接受现实的样子。
脚步声从楼梯间传来，熟悉的隔壁部长的身影映入视野：“你醒了。”
明日香一身休闲装，臂弯里趴着毛色柔顺漂亮的小景。
伊达航放下手，脸上是比擅长加班连轴转的公安部还浓的疲倦感，他盯着明日香：“雪野部长？这是你家？我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你死了。”
伊达航顿了顿，低下头沉思片刻，重新抬头，指着旁边已经原地坐下的小黑狗：“他……”
“他也死了。”
“……”
伊达航沉默须臾，不确定道：“松田？”
闻言，阵汪骄傲地撇了撇嘴角，脸上洋溢起伊达航熟悉的独属于松田阵平的狂傲不羁的笑。
既然长得像松田阵平的小黑狗就是他本人，那金毛和布偶猫分别是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伊达航低下头再度陷入沉默。
不算健谈但也不怕生的男人这辈子从没这么内向过。
明日香没有催促，她安静地站在一边，低头扒拉起手机。看似体贴地在为伊达航留缓冲余地，实则已经谷歌起犬类大全。
“班长，”研汪收起玩心，上前两步端坐在伊达航面前，“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伊达航垂下眼帘，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却无端蔓延出绝望的情绪。
“我……”
只吐出一个音节，他便匆匆收音。手指捂住半边脸，然后缓步向上，手指穿过又短又硬的乌发。
国中后，伊达航就再没哭过。
就连和父亲化解误会并因此彻夜长谈，被父亲抱着用颤抖的语调夸赞“长大了”，伊达航也只是眼眶发酸，忍住了差点掉落的泪。
此刻他捂着脸，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浸湿半张脸。
伊达航唇瓣翕动，发白的嘴唇微微颤抖，却吐不出半点声音。
但明日香读懂了。
伊达航在无声念着“娜塔莉”的发音。
“我可以带你去见娜塔莉，”明日香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她一下接一下抚摸着怀里的布偶猫，声调也没有太多起伏，“但你要和我签下契约，从今天起开始为我工作。”
伊达航听到前半句便骤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明日香。
他郑重点头：“我愿意。”甚至没有问明日香他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明日香意外地挑了挑眉：“娜塔莉住哪？”
·
伊达航车祸身亡的消息被警视厅通知给了其直系家属。
挂断电话，伊达先生已经一脸泪。他穿着脏兮兮的工装坐在休息室，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包，翻出夹层里他和伊达航的合照。
这张照片是去年和伊达航一起拍的，被他一手拉扯大的少年现在已经比他还高，宽阔的肩膀足以撑起一个家。
家……
伊达先生不停深呼吸，疲惫地闭上被泪水包裹的眼睛。
这小子都和娜塔莉说好了，下周就正式登门拜访提亲，结果居然发生这种事。
伊达先生知道他该把这件事告知娜塔莉，但他几次拿起电话，始终按不下拨通键。
直至第二天，他才颤抖着拨通娜塔莉的电话。
“喂，是伊达叔叔吗？”
电话那头传来娜塔莉温柔的声音，尾调微微上扬，带着不易察觉的恋爱中少女的雀跃。
伊达先生吞下几口唾沫：“啊……娜塔莉，我有事和你说。”
意识到不对劲，娜塔莉嘴边笑意减淡，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紧张抿唇：“叔叔，是阿航怎么了吗？”
电话里再度传来伊达先生吞咽唾沫的声音，而后才是他的声音：“娜塔莉，航他在执行公务时遭遇车祸，已经……”
伊达先生的声音开始颤抖，“他已经走了。”
无尽的沉默过后，娜塔莉依旧温柔的声音响起：“叔叔，请节哀。”
她轻声细语说着安抚的话，坚韧得像一株在暴风雨中盛开的花。
电话的最后，伊达先生低声叮嘱：“娜塔莉，你要多保重。”
“您也是，叔叔。”
挂断电话，娜塔莉呆滞地瘫软在座位里，泪水早已无声地爬满脸盘。肩膀开始颤动，随即捂住脸浑身都开始颤抖。
死死咬住下唇试图把哭声咽进肚子里，绝望的情绪变成眼泪鼻涕弄脏漂亮的脸蛋。
娜塔莉狼狈地打开电视，掩耳盗铃地把音量调大，以此掩盖她再也抑制不住的哭声。
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天蓝色总是蓄着温柔的眸子哭到红肿，娜塔莉用手背抹点脸上的泪，倏地笑了。
她从抽屉里翻出一条几个月前搬家时用来打包固定家具的绳子，微笑着爬上椅子。
娜塔莉已经沉浸进自己的世界，完全没注意到屋外传来的女人说话的声音，和紧接而来的敲门声。
她微笑着将下颚搭在尾指粗的系成环的绳子里……
椅子倒地的声音响起，随即是身体在空中摇晃的咯吱声。
屋外敲门的明日香似乎察觉到什么，眼神一凛，抬脚冲着大门就是一记飞踢。
气管近乎被自身重量压断，视网膜充血，逐渐模糊的最后的视野里，娜塔莉看到有人闯进屋子，飞奔向她。
窒息缺氧让耳朵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娜塔莉被放在地上，耳边充斥着女人和不同男人的急切的声音，很吵，似有一百只鸭子在叫。
濒死感让娜塔莉短暂地看到另一个世界，也看到了长着她思念的男人的脸……的狗。
这只狗还扯着嗓子大喊她的名字。
意识混沌，思维高度混乱。一滴泪缓缓从娜塔莉眼角滑落，流进耳廓。
娜塔莉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
一定是错觉吧，不然她怎么会看到一只长得像伊达航的阿拉斯加围着她，拼命呼喊她的名字。
哦对，她的视野里还出现了一群毛茸茸的动物脑袋，它们逆着光凑到她头边，用人类男性的声音七嘴八舌叫嚷着“快喊救护车”“人工呼吸”一类的台词。
啊……
娜塔莉在伊达航快要喊破嗓子的呼唤中缓缓合上了眼。
大脑彻底休眠前，娜塔莉回忆了一圈今天吃过的食物。在确认自己没有食物中毒后，她坚定且欣慰地想，自己果然已经死了，不然怎么会看到这么乱七八糟又震撼人心的画面。
第164章
“医生……”
“娜……”
听觉先意识一步回笼, 娜塔莉缓缓睁眼，入目的是苍白的天花板和掉在金属钩子上的点滴瓶。
鼻孔被塞了异物，运转的机器强行将氧气输送到她的身体里, 再顺着血液流向身体各处。
抱臂坐在墙边椅子上的明日香注意到娜塔莉苏醒的动静，起身走过去, 按响床前用来呼叫医护人员的呼叫器。
医院不允许动物进入, 医生为娜塔莉检查过身体后，病房里就只剩下明日香和娜塔莉两人。
“嘀——嘀——”
仪器运转的声音在僻静的病房被无限放大。
娜塔莉躺在床上, 呆滞地盯着天花板出神。
身体尚未从濒死感中恢复过来, 每一个毛孔都被倦怠感侵占。娜塔莉疲惫地闭上眼，漆黑一片的视野里却出现一排长着伊达航脸的阿拉斯加。
他们大喊着他的名字, 排成四叶草的形状在漆黑的视野里顺时针旋转, 如同飞机旋转的螺旋桨。
“！！！”
娜塔莉惶恐地瞪大眼睛，彻底失了睡意。
注意到娜塔莉脸色又白了几分, 明日香蹙眉：“不舒服？”
娜塔莉眨眨眼, 缓缓摇头, 挣扎着试图坐起身。
被明日香搀扶着坐稳后, 娜塔莉环顾病房一周，眸色暗淡地低下头。
果然昏迷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她濒死时的错觉。
明日香站在床沿盯着娜塔莉, 仔细甄别她脸上的反表情，随即蹙眉：“你该不会打算再自杀一次吧？”
娜塔莉沉默须臾，再次摇头。
她依旧痛苦，但暂时歇了自杀的心。也许在某个情绪爆发的夜晚, 她会重新系上一根长绳，了却余生。
明日香盯着娜塔莉, 正酝酿着该如何出言安慰，娜塔莉先开口了。
她肿得像核桃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漂亮的混血脸庞也满是疲惫，看上去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好几岁。
“抱歉。”
娜塔莉声音沙哑得像从粗糙的磨砂纸上蹭过，但依旧温柔，
“给您添麻烦了，”她脸上挂着倦怠的笑意，强忍不适冲明日香微微欠身，“您为我垫付的医疗费和误工费，我都会逐一补偿给您的。”
明日香动作一顿，微瞪的眸子底下，一缕阳光融化冰川。
但惊讶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她脸上重新恢复成冷静到有些冷漠的表情：“你先好好休息，钱的事不用急。”
她也没打算要回垫付的钱。
娜塔莉盯着明日香的侧脸，良久，才咬了咬下唇，低声询问：“您是东京警视厅的雪野部长，对吗？”
每个音节都带着不安地试探意味，像从贝壳里小心翼翼伸出触手的软骨动物。
明日香点头：“嗯。”
“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娜塔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么，一边清楚地知道伊达航已经死了，一边又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咽下一口唾沫：“我是指，您为什么会出现在北海道，出现在我家门口，然后又救了我。”
绝望之人会抓住手边能抓住的一切虚无缥缈的希望，哪怕只是一根承载不住沉甸甸的心愿重量的稻草。
伊达航是东京警视厅的警察，雪野明日香是东京警视厅的部长。娜塔莉在此之前根本不认识明日香，和警视厅也没有什么交集，明日香却能掐准时间出现在娜塔莉屋外。
难道说……伊达航的事出现了转机？
但在被明日香那双冰凉无起伏的眸子锁定，娜塔莉呼吸一顿，揪紧被子，失去继续问下去的勇气。
明日香当然知道娜塔莉想问什么，她在思考该如何回答。
伊达航确确实实死了，他扭曲变形的尸体至今还躺在冰冷的停尸房等待认领。
明日香有能力为伊达航捏一具永久性的身体，但这会消耗大量材料。
再者，就算真要复活，萩原研二他们这些为明日香立下功劳的契约者还在前面排队，哪轮得到伊达航。
真轮到他，娜塔莉恐怕都三十好几了。
有这功夫耗着，不如让娜塔莉重新找一段良缘。
明日香正思索着，娜塔莉却突然啪嗒啪嗒开始掉眼泪。长久的沉默对娜塔莉来说像一把钝刀，缓慢割下她心口的肉。
娜塔莉也清楚，伊达航不可能还活着，一切都只是她的痴心妄想。毕竟这可是警视厅打电话通知伊达先生，再由伊达先生通知给他的。
试图把眼泪憋回去的女人唇瓣颤动，躺回床上拉高被子，遮住自己的脸。
明日香盯着隆起的被子看了会，单手托腮，叹息一声算是败下阵来：“用你十年寿命换和伊达航再见一面，你愿意吗？”
不停颤动的被团停住，小声哭泣的娜塔莉缓缓掀开被角，雪白的枕头被眼泪晕湿一圈痕迹。
她怯生生地看向明日香，眼底还带着一丝迷惑。
明日香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十年寿命换见伊达航一次的机会，你愿意吗？”
“我真的能再见他的？”
明日香点头。
下一瞬，明日香看到娜塔莉灰暗的眸子如雨后天晴般亮起光。
无需回答，明日香已经知道答案。她叹息一声，用手机给松田阵平打去一个视频电话，然后丢给了娜塔莉。
留着金发的混血女人接过手机，茫然地眨眨眼。
第三声忙音后，视频电话被接通，一张肉嘟嘟的狗脸出现在屏幕里。视频电话那头的手机被摆在地上，小黑狗低垂着脑袋，向外突出的嘴因为近大远小的关系变得更圆更肉，将他衬托出一种不大聪明的视觉感。
阵汪看到娜塔莉的一瞬间，就知道明日香的意思。他扭头看向镜头外，张嘴吐出人类的声音：“班长，过来。”
哒哒哒的脚步声后，镜头面前换了一只狗，个头更大的阿拉斯加幼犬的大饼脸占据整个视频画面。
毛茸茸的浅棕色脑袋弧度圆润，无限接近圆形。
阿拉斯加大喊着“娜塔莉啊啊啊”，冲着镜头就开始掉眼泪。
圆润的泪珠滑过脸庞，在毛茸茸的脸蛋上留下两条湿润的痕迹，豆大的泪珠溅在摄像头上，留下一道水印。
阿拉斯加不停抽泣，镜头这边的娜塔莉却止住泪，瞪着豆豆眼陷入呆滞。
过了几秒，她放下手机，十指交叉放在腹部，闭着眼一脸安详地重新躺下，仿佛已经升天了般。
……
经过漫长的解释，娜塔莉勉强接受了幽灵警察的设定。
医生握着化验单踏进病房时，正巧遇到娜塔莉一手捂嘴，一手握着手机冲镜头那边的阿拉斯加幼犬嚎啕大哭。
手机屏幕里，年幼的阿拉斯加也仰天长啸，边哭边发出狼嚎般的嗷呜声。
梳着低马尾的女主治医生脚下步子一顿，表情空白地盯着娜塔莉，定在原地半天没有动。
“……”
主治医生沉默须臾，把手搭在嘴边，冲跟在她后面的小徒弟低声交代：“再给她加一个脑部CT。”
“好的，老师。”
主治医生想了想，补充道：“算了，你先给我预约一个。”
“啊？”
“最近加班太累，三天就只睡了九个小时，可能是累出幻觉了。”
小医生眨眨眼，咬着笔杆子思索半天，小声嘀咕道：“……我应该也需要预约一个。”
目送两位医生边讨论着“加班太累致幻”的可能性边离开病房，明日香重新看向娜塔莉。
听着不绝于耳的阿拉斯加和娜塔莉的嚎哭，明日香缓缓闭上眼，也觉得眼前一幕有点疯癫。
半个小时后，娜塔莉恋恋不舍地擦掉眼泪，挂断电话。
她冲明日香温婉一笑：“谢谢，您现在可以取走我十年的寿命了。”
闻言，明日香揉揉眉心：“我说笑的。你不觉得一个视频电话换十年寿命，太愚蠢了吗？”
明日香没打算复活他签下的所有人，这不现实，也会给这个世界造成影响和骚乱。
要是真复活所有人，一百年后，东京幽灵警察的数量会比人类警察还多——虽然明日香自认为她不会在这个世界待这么久。
明日香更偏向于为殉职的警察实现心愿，让对方为她效力十年的方式。
至于萩原研二他们……她偏心，她乐意，她要他们为她打一辈子工。
伊达航的心愿起初是再见娜塔莉一面，而后更正为「鼓励娜塔莉活下去」。
只要娜塔莉活着，便算实现伊达航的心愿。
听到明日香的回答，娜塔莉抿唇，面露难色：“十年寿命吗？”
明日香以为娜塔莉意识到这场交易的不公正性，正想出言安慰，鼓励娜塔莉勇敢生活，娜塔莉却启唇说出和明日香的猜想截然相反的内容。
娜塔莉注视着明日香的眼睛，目光灼灼：“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二十年寿命换取领养阿航的权力。”
“……啊？”
明日香难得露出空白的表情。
她痛苦闭目，意识到娜塔莉的上吊行为不是悲恸打击下的一时冲动，而是失去活下去的动力后的深思熟虑。
小臂被娜塔莉轻轻拉住，金发女人紧张抿唇，水汪汪的蓝眸似初春湖面即将融化的冰，任何弱小的外力都足以叫她破碎。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明日香，温柔脆弱的眼神比受了委屈的小狗还可怜，叫人心疼：“如果二十不够，我愿意付出三十年。”
娜塔莉垂眸，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用月色般温柔惆怅的语调缓缓道出她和伊达航的故事。
她和伊达航在一起的时长足够冲散多数恋人之间至死不渝的爱。但他们的爱意是越酿越香的酒，能轻松碾过时间长河的考验。
明日香抱臂蹙眉，脸上呈现出不近人情的冷意，说出的话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温度。
“十年寿命。我可以让你和伊达航重新在一起，但你需要等待至少五年时间。而且伊达航不会陪你衰老，你们也不会有孩子。”
注意到娜塔莉眼底亮起的璀璨星光，明日香的眸底也氤氲开一丝温暖：“这五年间，你随时可以反悔，展开一段新的恋情，我不会向你收取任何代价。”
娜塔莉下意识要坐起身：“我愿——”
明日香打断娜塔莉喜悦的惊呼，伸手按住她的肩，止住她起身的动作：“躺好。”
娜塔莉温顺躺好。
眼皮千斤重，但她却一眨不眨看向明日香，仿佛担心眨眨眼，眼前的一切就会像梦一般消散。
她像个孩子般攥了攥明日香的衣角：“我可以跟你去东京吗？”
“是为了方便和伊达航见面？”
娜塔莉扭捏又急切地开始介绍起自己的能力，像个试图向猎头力荐自己的求职者。
但明日香不为所动，抱着胳膊淡漠地看向娜塔莉。
娜塔莉只是一个优秀的普通人，她英语好、温柔体贴、情绪稳定——前提是事情不涉及伊达航，还擅长烹饪，但这些优点在明日香面前都算不上加分项。
诸伏景光可以轻而易举地取代甚至超越娜塔莉。
见明日香不为所动，娜塔莉逐渐急切。
攥住明日香衣摆的手指逐渐用力，泛白的手指开始颤抖，她绞尽脑汁试图向明日香展示自己的价值：“我、我还可以——”
一只手搭在娜塔莉眼睛上方，覆住她殷切的双眼。视线陷入黑暗，薄荷苏打水般清凉的感觉顺着眼睑传递向灵魂。
躁动不安的情绪被安抚，灵魂仿佛都受到洗涤，娜塔莉愣愣放下攥住明日香衣角的手。
“乖，睡吧。”
明日香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没有太多波澜，却叫人心神平静。
一股暖流环绕周身，像在零下十几度的冬天打开空调，第一股暖风灌入房间，丝绸般流淌过皮肤。
明日香的声线很冷，却氤氲出不可思议的温暖。
“等你养好病，我带你去东京。”
第165章
娜塔莉还未出院, 明日香便先动身回了一趟东京。
她把伊达航狗狗和小景留在北海道，臂弯里架着另外两只小狗，直奔警视厅。
她晾了贝尔摩德五天, 是时候见她一面了。
明日香刚出现在警视厅，就因为怀里的小狗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一金一黑两只小狗像两个公仔玩偶, 被明日香的臂弯架住。前爪搭在她小臂上, 又肉又短的下半身垂在半空，不同颜色的肉垫不时晃悠两下。
和阵汪不耐烦的表情不同, 研汪作为警备部明星之犬, 不时笑着朝周围人眨眼丢出一个wink。
从下垂豆豆眼里弹出的小星星引得年轻女警们小声尖叫，捂着腮帮露出被可爱暴击到的表情。
一股寒意从头顶传来, 研汪后知后觉意识到危险。他缓缓抬头, 对上明日香冷到能改善全球气候变暖的死亡视线。
“！！！”
研汪身子一僵，露出个大事不妙的表情, 垂下脑袋就开始装死。身子变得软趴趴的, 随明日香走动的惯性在她臂弯里摇晃。
阵汪斜睨装死的研汪一眼, 扯动嘴角丢出一声冷哼, 用只有他们几人听得到的音量小声道：“活该。”
明日香刚出现在警视厅，公安部便闻讯赶到, 蹲在警备部办公室门口准备堵人。
警视厅十一至十三层是警备部的地盘，明日香乘坐电梯慢吞吞抵达时，警备部已经快和来找人的公安部打起来。
隶属不同两个部门的警察就像被摩西切割成两半的海水，泾渭分明, 剑拔弩张。
兴许因为警备部是负责暴力冲突的主要部门，每周都要进行高强度的负重训练。被戏称为大猩猩的警备部警察们个个人高马大, 肌肉都比公安部大了一圈。
他们涨红脖子，青筋暴起的样子比电影里咬着香烟动不动就“哦啦你们这群混蛋想死吗”的□□还要吓人。
明日香盯着下属们额头弹跳的青筋, 忍不住想，就冲松田阵平糟糕的脾气和能轻松吓哭小孩的恶人颜，他能完美融入警备部不是没有道理。
“你们这些混蛋，雪野警官是我们部长！想要新部长从你们自己部门里捞啊！”
“这是警察厅的决定，让雪野部长暂时执掌我们公安部！不满意去找警察厅抗议去啊！”
“你也知道是只是暂时啊！”
“少啰唆！我们有重要的事要找雪野部长汇报！”
“谁准许你们喊她部长了！少在这里得寸进尺！”
明日香站在门口，恍惚间仿佛能闻到浓烈的火药味。现在只需一点小小的火星，警备部和公安部就能干起来。
短暂沉默后，明日香平静转身，选择离开。反正她这次回东京的主要目的是提审贝尔摩德，回警备部只是顺带罢了。
“就你们公安部有情况要回报！？我们也有工作内容要向部长汇报！”
身后传来下属愤怒的咆哮，明日香顿了顿，弯腰放下两只小狗，决定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他们。
突然被从臂弯放到地上，阵汪茫然地仰起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研汪在明日香弯腰的瞬间就洞察了她的想法。
研汪目光灼灼地盯着明日香，用眼神无声质问她丢下他们跑路的行为。
萩原研二是情商高没错，但他不想管这个烂摊子。
再者，警备部确实会听他指挥，长久地相处在他们之间建立了信任，但公安部未必会卖他这只小狗面子。
注意到研汪审视的视线，明日香弯了弯嘴角，笑着小声道：“既然是警备部拆弹双星，就请加油好好拆掉现场这颗随时会爆的隐形人际炸弹。”
研汪：“……”
他就知道！
眼见明日香转身要走，研汪干净利落，张嘴朝着阵汪的尾巴就是一大口。再在懵逼的阵汪反扑过来时，熟练倒地发出一声惨叫。
“嗷！！”
男警们压制着怒火的争论声中突然出现一道奶声奶气的小狗惨叫，众人皆是一愣，扭头看向声源的方向。
警备部门口，他们的金毛副部长蜷缩着尾巴在地上打滚，熟悉的长得像松田阵平的替身小狗则一脸懵地端坐在原地，嘴边还黏着一撮金色的狗毛。
视线从地上两只小家伙向上挪，因为狗叫而顿住脚步的明日香的背影映入眼帘。
“……”
沉默的众下属和未来下属们。
“……”
开溜失败的明日香头皮跳了两下。
“……部长你这是要逃走吗？”
漫长的沉默中，似乎有人无声扣下短跑比赛的发令枪，所有警察像是突然从木头人的游戏中苏醒过来，疯一般扑向明日，抱住她的大腿。
腿上叠罗汉般挂着一圈警察，他们死死抱住明日香的腿。公安部在左，警备部在右。
纵使明日香力大无比，抬腿挪步的动作也变得艰难。
“部长！！”
“闭嘴！这是我们部长！！”
左右两边同时传来深切的呼喊，每一方都想用音量盖过另一方。
死了亲娘般的呼唤穿透力极强，顺着大开的窗户一路传到七八楼。楼下正在工作的其他部门警察齐刷刷停下动作，迷惑地仰头看向天花板。
突然，一声类似椅子倒地的巨响，连绵不断的呼喊戛然而止。
属于警备部的楼层区域短暂地安静了几秒，随即是男人们心虚的声音：“部、部长，您冷静！”
而后又是叮叮咚咚的响动。
顶楼，现任警备部总监白马老先生优哉游哉为自己沏了一杯热茶。
他起身关窗，从抽屉里翻出上任总监友情赠送的防噪音耳机戴上。
完成整套流程，白马总监重新坐回座位上，低头抿了一口冒着热气的玉露茶：“嗯——味道不错。”
两行泪缓缓流下。
海带般宽的眼泪已经成了警视厅总监的时尚单品，白马总监脸上挂着前任总监同款眼泪，听着分贝大到能顺着耳机缝隙钻进耳朵里的叮叮哐哐的动静，想死的心都有了。
该死的，他真的能安稳任职到退休吗？
……
警备部办公室，明日香懒散地坐在办公椅里，视线冷冷地落在面前一排鼻青脸肿、头顶鼓包的中层警官身上。
她跷着二郎腿，怀里还趴着一只眼角挂着泪花的研汪：“警备部还有其他工作要汇报吗？没有的话轮到公安部了。”
阵汪坐在办公桌上，冷冷瞪自家好兄弟一眼，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为首的SAT管理官挺直腰杆：“报告，我的汇报已经完毕。”
他后退半步，不忘瞪对面公安部的人一眼，脸上除了挑衅的姿态，还带着一丝暗爽，仿佛在说：瞧，我们部长都是优先处理警备部的事，你们公安部后面吃屁去吧。
SAT管理官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明日香的眼睛，但她对自己人向来偏心。
明日香换了个姿势，手肘搭在桌上，十指交叉，冲公安部挑了挑下巴：“到你们了。”
得到准许，公安部中层踢着正步上前，标准地敬了一个警礼。
见到这一幕，警备部中层冷冷瞪着男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暗骂一句：X的少装逼。
明日香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已经连吐槽都懒得了。她眉心微蹙，用半个小时的时间听公安部汇报一堆她听不懂的内容。
倒是不明日香笨，她可太聪明了。
只是……
黑衣组织她知道，但被称为“动物园”的秘密组织是什么东西？上个月才刚离开日本的超级杀手普拉米亚又是谁？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打哪冒出来的，你们日本治安这么混乱的吗？
明日香疲惫地揉揉眉心，抬手示意公安部停止汇报：“行了，你让人把档案全送我办公室来，我看完再喊你们过来。”
公安部唇瓣翕动，好半天才不甘心地吐出一个“是”字。
但他突然想起什么，眼睛噌地亮了起来：“部长，这些文件比较机密，只能辛苦您亲自跑一趟，到公安部部长办公室读。”
……？
话音刚落，警备部众人看公安部的眼神变了。
好家伙，他们警备部认认真真拼实力，公安部这群混蛋居然玩茶的。
不愧是全日本唯一能违法执勤的公安的心都脏。
但一山还比一山高，研汪适时发出几声哼唧，肉垫扒拉明日香两下，下垂的豆豆眼不停散发可怜光波。
他定定地盯着明日香，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又可爱，活脱脱像一只懵懂的小天使。
“呜——”
他哼唧着，主动把头往明日香掌心里凑，用毛茸茸的脑袋蹭明日香胳膊。
“怎么了？”
明日香顺势揉了揉研汪的脑袋：“不想我去公安部？”
回应她的是研汪又一声可怜兮兮的哼唧。
明日香在研汪肉嘟嘟的嘴上捏了一把，发出吱的气哨声：“那你就乖一点，少整天欺负阵平。”
研汪这套操作看得公安部目瞪口呆。
阵汪也翘着尾巴满脸得意，仿佛他隶属的警备部已经提前拿下这场「部长抢夺赛」的胜利。
然而没多久，阵汪缓缓垂下嘴角，终于回味过来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所以明日香你其实知道萩这家伙是在绿箭，但你选择了纵容，是这个意思吗？
生气了。
他要闹了。
同一时间，远在北海道陪伊达航回家探望父亲的小景收到一条手机短信。
发件人是松田。
「景光！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绿茶！！」
小景：……？
啊？
你刚刚说你要学什么？？
第166章
单人间监狱里, 贝尔摩德精致到能统一全球审美的脸庞被倦怠感所笼罩。
明日香没来的这些天，贝尔摩德在狭窄的监狱单人床上辗转反侧，她已经彻底沦为囚徒效应下的困兽。
屋外传来走动声, 贝尔摩德抬起眼皮，又懒懒垂下。
太多次了, 她像个热恋中的女人, 满心期待。每次屋外有人走来，她都会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余光却牢牢锁向铁门的观察窗。
但在屋外的人径直从房门前走过后, 她又会昂起下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收捡碎落一地的安全感。
所以当屋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时, 贝尔摩德坐在床沿，没有太多反应。
但这次, 脚步声稳稳停在房门外。
“贝尔摩德, 出来。”
贝尔摩德瞳孔微颤, 搭在床上的手也下意识揪紧床单。她面上不显, 故作镇定地看向门口的狱警。
在被铐上双手，跟着对方一路走到审讯室时, 贝尔摩德心脏快跳到嗓子眼。
被冷处理的这些天，她日日都在期盼明日香到来。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她又开始犹豫。
组织真的已经陷入自身难保的局面了吗？
她真的要为求自保，出卖组织吗？
绵长的监狱走廊没有窗户, 镶嵌在墙体里的顶灯将贝尔摩德的影子拉长。越靠近狱警为她准备的会面单间，她越是静不下心来。
“进去。”
贝尔摩德定了定神, 垂着被铐住的手走进房间。
约莫八平方米的单间里站着几个西装男，他们背着手分立在桌子左右两边。明日香坐在正中间, 被裁剪修身的黑西装衬得不近人情。
因为是公安部的特别审讯，狱警们默契地停在门口，没有进去。
房门被合拢，贝尔摩德抬了抬眼帘，主动坐到明日香对面。
在场唯二的两个女人都没有说话。无声的沉默像要抽走房间里的空气，压抑的氛围让贝尔摩德如坐针毡，悄悄扭动身子试图找到一个舒服的坐姿。
明日香不想和贝尔摩德耗，她漫不经心地弯起嘴角，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落在贝尔摩德身上：“要抽烟吗？”
贝尔摩德抬眸，意有所指：“这儿不准抽烟。”
“确实不准，但谈话对象是你，这里我说了算。”
看似在谈论香烟，讨论的却是针对贝尔摩德的处决权。
——我能在严格控烟的场所为你提供香烟。
——我能为你提供特殊庇护。
贝尔摩德单手托腮，思索了会才弯起一抹笑：“好哦，不过我对烟很挑剔，一般的烟可满足不了我。”
明日香冲身后拎着公文包的公安勾勾手指，后者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普通的女士香烟递给贝尔摩德。
明日香：“你没有挑选的余地，但只要好好表现，我会给你更多。”
香烟被点燃，贝尔摩德咬着烟蒂狠吸一口，似要把这几天堆积的压力全部通过这种方式释放出去，猩红的点不断向烟蒂的方向蔓延。
浓白的烟从嘴边吐出，缺少红唇装点的容颜魅力不减：“你想知道什么？”
明日香的眼冷了几分，她换了个姿势，慵懒地躺进靠背里：“别搞错主客关系。想要更多烟，起码也该拿出点诚意来。”
明日香冷笑一声：“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和我坐在同一张谈判桌上，就有了和我谈判的权力？”
贝尔摩德顿住抽烟的动作，随即笑着歪头，为刚才的试探找出一个合适的借口：“不，我只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讲起。”
“不如——”
明日香刻意拖长尾音，泛着冷意的眸子浮起一丝玩味。
明日香笑容愈盛，贝尔摩德愈是后脊发凉。贝尔摩德甚至能嗅到前方被枯叶掩藏好的陷阱传来的湿臭味。
明日香顿了顿，才笑着说出后半截：“——来聊聊你的母亲，莎朗·温亚德。”
贝尔摩德面上风平浪静，夹住烟的手指却骤然收紧，原本柔顺的小臂线条也鼓出几道结的弧度。
明日香将贝尔摩德的反应尽收眼底，她嘴边笑意更开：“贝尔摩德，原名克里斯·温亚德，是和母亲一脉相承的国际大明星。但奇怪的是你被逮捕的这些天，莎朗·温亚德也没了消息。”
贝尔摩德又吐出一口烟，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也许是在想办法捞我吧。”
“哦是吗，我还以为你们是同一个人。”
“！！！”
贝尔摩德瞳孔猛颤，下颚线收紧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喉咙也悄悄滚了滚，咽下一口唾沫。
明日香继续道：“莎朗·温亚德有一条相对比较清晰的成长时间线，但你——克里斯反倒更像是突然蹦出来的。”
她用指尖在桌面敲击两下，说出来的话重重敲在贝尔摩德心脏上：“你吃了组织研发的某种药物，导致你失去了衰老的权利。”
贝尔摩德收敛笑意，发暗的眸子定定看向明日香。
两人间再次陷入僵持，直至燃烧的红点烫伤贝尔摩德娇贵但长着一层没来得及处理的薄茧的手。
炽热的温度烫得贝尔摩德一激灵，手指松开，烟也在桌子上滚动几圈，掉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