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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你好, 有人吗,我是警察。”门被叩响几下,外面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

挟持娜娜的男人——或者喊他龙舌兰——他及时将刀藏回身后, 低头对上小姑娘泪眼婆娑的双眼。龙舌兰在嘴边竖起一根食指,示意娜娜不要出声。他把刀重新别回裤腰, 轻手轻脚靠近大门。

透过猫眼, 他看到一个戴着墨镜的卷发男人单手叉腰,不耐烦地站在门口。

敲门声还在继续, 龙舌兰趴在门边死死盯着男人, 没有出声。

搜查一课申请搜查令时必须写明缘由,申请单也必须准确到户。龙舌兰带走娜娜也才过了一个半小时, 他不认为搜查一课有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申请到针对他的搜查令。

现在只需要安静等待, 装成家里没有人的样子,门口的警察自然会离开。

正如龙舌兰所想, 屋外穿着一身黑西装、自称警察的卷发男人又持续敲了七八下, 见确实无人回应, 退了几步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离开。

然而下一秒!

男人突然冲屋里面的人大声喊道:“娜娜, 我们找到小花了。”

“!!!”

坏了!!

电光火石间,龙舌兰猛扑向沙发。

娜娜似被电流窜过全身般猛然惊醒, 喊着小花的名字,跳下沙发就要去开门。

但她甚至没来得及发音,才只是堪堪吐出个单音节,扭头的瞬间, 龙舌兰已经扑过来。高大的男人一只手把娜娜用力按向沙发背,另一只手牢牢捂住她半张脸。

口鼻被男人同时捂住, 娜娜险些窒息。她拼命挣扎扭动身体,拳头捶打在龙舌兰身上不痛不痒。个头太小, 她甚至没法靠敲打硬物发出声音。

一滴冷汗从男人额头溢出,他怕门口的警察注意到屋内异样。但转念一想,娜娜吐出的音节又轻又短,甚至比眨眼还短暂,换谁都会以为是错觉。

被按在掌心下的小姑娘已经因为缺氧失去意识,四肢软绵绵地垂了下去。龙舌兰放开娜娜,轻手轻脚重新折回门边,顺着猫眼看向屋外。

卷发男人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和表情,对屋内发生的事似乎一无所知。过了一会——龙舌兰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又或者是半分钟,反正对他而言无比漫长——门口的卷发男人摘下墨镜,露出他俊秀的容颜。

透过猫眼,龙舌兰看到门口的男警从裤兜掏出手机,似乎是在编写短信。对方手指很灵活,拇指在九宫格的键盘上快速按动。

又过了几秒,男警瞟了眼面前紧锁的大门,随意地把手机揣回兜里,转身离开。

“呼——”

龙舌兰长舒一口气,肌肉也跟着放松下来。他扭头看向沙发上已经失去意识的小姑娘,厌恶地在裤腿上擦了擦手。刚才捂娜娜口鼻时,被她把眼泪鼻涕蹭在了掌心里,真叫人恶心。

龙舌兰原本打算再给娜娜几分钟回忆时间瞄了眼已经失去意识的小姑娘,决定现在就动手。反正他租下这里时用的是其他人的证件,警察就算想查也查不到他头上。

龙舌兰死死盯着娜娜的脸,兴奋地同时又隐隐遗憾。可惜了,不能在娜娜这张天真无邪的脸上进一步欣赏到绝望的表情。

他重新抽出刀,脸上的表情似毒瘾得到满足的瘾君子。

“砰——!”

一声巨响,身后的门被人从屋外一脚踹飞。足足有一个指节厚的木门从门框上整个脱落,遭受猛踹的门锁的位置更是断裂开,爬着个蛛网般的裂痕。

龙舌兰避让不及,被木板强大的惯性砸在背上,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子。他扭头,正对上松田阵平如天光破晓般明亮的眸子。

去而复返的松田阵平慢悠悠收回右腿,双手插兜踩着地上的木渣走进来。他瞥了眼沙发上已经失去意识的小姑娘,脸色骤冷,像一头发怒的狼。

·

神奈遥跟随坐标来到一处不起眼的修车公司。

红色招牌被机油染黑,门口画着白线的停车位上零散地停着三辆车。最左边灰色的四座大众车便是神奈遥正在寻找的,出现在监控探头里的可疑车辆。

型号相同,颜色相同,唯独车牌号不一样。

神奈遥蹲在灰车面前研究了会,上手扒掉车牌上的隐藏机关,露出下层另一张车牌号。

最外层的金属假车牌被她甩在地上,发出哐当响动。与此同时,一个穿着工装的壮硕男人出现了边摘手套边从修理厂往外跑。他身上沾着未干的油污,靠得近了,刺鼻的机油味一个劲往神奈遥鼻腔钻,呛得她皱起眉。

男人露出个谄媚的笑,用手挡住车前方挂着的第二层车牌:“哎哟警官,您这是干吗呢。”

拆卸车牌的动作被打断,神奈遥冷冷抬眸瞟向面前的男人。她看得出来第二层车牌底下还有一层车牌,这是一辆被动过手脚的违规改装车。

不出意外的话,出现在监控探头下的车牌号就是最底下那张车牌。

神奈遥冲灰车挑了挑下巴:“你们的?”

“您这哪的话,我们就是个修车公司,偶尔也接接洗车和保养,停在这里的车当然是客户的。”

“这车是谁的?”

“这我们可不知道,”男人笑着弯了弯眉,“您瞧,这店每天人来人往,我们也不可能记住每一辆车对应的主人。再说了,有些人只是把车开过来临时停一停,也不一定是来找我们修车。”

明日香冷眼看向男人:“你的意思是这车和你们无关?”

“也不能这么说。这车毕竟停在我们修理厂门口,我们还是要负点责的,这样才能有好口碑,源源不断吸引顾客上门。”

明日香不耐烦地轻皱眉心:“我在追查一起儿童绑架案,这辆车是被我们锁定的嫌疑车之一。你要么把这辆车的相关信息告诉我,要么一边待着,别妨碍我调查。”

男人一脸惊讶:“儿童绑架案?听上去很可怕的样子。”

他摆出为难的姿态:“可是警官,如果没有搜查令或者车主本人的准许,我们不能让你上车检查。”

“那就把车主信息告诉我,我联系车主,让车主当着你的面亲口答应。”

男人咂嘴:“警官,不是我们不想帮你,是真的不知道车主是谁。”

神奈遥差点被对方打太极的态度逗笑,她不再多言,站起身开始拉车门。但灰车车门被落了锁,神奈遥没能直接拉开。

男人立刻侧身闪过来,用身子挡住车门:“诶诶,警官您不能这样。”

神奈遥没工夫和男人争论,她揪着他的衣领用力一扯,男人便似薄纸般被推倒在地。

神奈遥从发间抽出一根黑色发卡,伸进门锁转动两下,赶在男人从地上爬起来前打开了车门。

后臀摔得全是灰的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神奈遥钻进车,趴在前座翻翻找找。回神后,他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想把神奈遥拽出来,又不敢真的上手去拉她的腿。

“警官您不能这样!您没有搜查令!不能未经允许随意进出他人私人空间!”

神奈遥没有搭理男人。前座一无所获后,她直接翻进后座,趴下身子继续翻找。

“警官!”男人拔高音量,举着手机威胁道,“你不怕丢工作吗!我可要拍下视频向警视厅和媒体检举你了!到时候停职下岗被网暴,你可别怪我!”

警视厅历来注重名声,他这一招历来有效。

而且面前的女警现在一没证据,二没搜查令。区区套牌车,他们有至少十种方式打赢这场舆论战。

男人已经打开摄像头,他勾着嘴角,以为神奈遥会乖乖从车上爬下来。却只听神奈遥无起伏的声音从后座传来,隔着车窗玻璃变得模糊:“好哦,你去吧,我也很期待警视厅能停我的职。前提是他们做得到。”

男人愣了一瞬,情绪也从得意转为愤怒。他看神奈遥油盐不进,彻底失去和她绕弯弯的想法,打算动手把人从车里拖出来。

然而不等男人行动,神奈遥先一步从后座钻出来。

神奈遥捏着一根拇指长的黑发,勾起嘴角笑得戏谑:“瞧我发现了什么,一根幼童的头发。”

男人瞳孔微颤,挤出个笑,喉结上下滚动:“警官您就别说笑了,这种长度,也可能是老人、男人、女人。”

“哎呀,你不知道吗?幼童和成年人、老人的发质是不一样的。成年人的头发横截面呈椭圆形,幼童的头发横截面则呈圆形。”

神奈遥故作惊讶,旋即笑着眯起眼:“也是,毕竟这是法医才知道的冷知识。电视广告都喜欢把头发横截面拍成圆形,你们会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神奈遥骤然冷下脸:“说!你们把小女孩带去了哪里!!”

“!!”

男人下意识后退几步,咽下舌根处的唾液,久久没能出声。

一定是错觉,刚刚某个瞬间,他面前的女人如同卸下伪装的捕食者,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如同一只装睡的宠物猫在眨眼间变成能轻松撕碎猎物的恶虎,圆润可爱的蓝瞳也在瞬间缩小成慑人的虎瞳,杀机四起。

“叮铃铃~”

一段手机铃声打破两人之间的对峙,男人被吓得一激灵,慌乱掏出手机。

按下接通键后,听筒里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把事情解决干净。”对面不等男人回应,兀自挂断电话。

男人又吞咽了次唾沫,深呼吸后挺直背脊,求偶的鸟般展示出身上健硕的肌肉——只不过他是为了解决神奈遥。

男人很高,可能比松田阵平还要高。他鼓起肌肉,粗壮夸张的手臂让人联想到牛蛙。男人刻意用身形遮住阳光,把明日香整个包裹进黑暗的阴影里。

单从体型判断,他自信能用一记重拳将面前的女人送进医院。

但也只是看起来如此。

神奈遥抱臂仰头看向面前遮住阳光的男人,表情淡漠。

男人夸张的肌肉很像牛蛙,他确实也只配做一只牛蛙。一只注定要被端上桌成为别人盘中餐的食物链中下层动物。

男人冲着神奈遥门面使出一记直拳,迅猛的力道带起一阵破空声。拳头离神奈遥越来越近,她抱臂站在原地,没有躲闪。

男人勾唇露出个冷笑,下一秒却被惊出一身冷汗。

就在他的拳头离神奈遥眉心仅一厘米距离时,神奈遥握住了他的手腕。

拳风撩起神奈遥额前碎发,破空而去的拳头像被按下暂停键,动弹不得。男人甚至没看清神奈遥是何时出的手,但他确实被攥住了手腕。神奈遥的手掌甚至无法完全包裹住男人粗壮的手腕。

神奈遥用平淡的语调夸赞道:“力道不错,起码比上一个试图攻击我的人强。”

虽是夸赞的词,却无端让人听出轻视的意味。她看向男人时倦怠的模样,就好像一个拿过诺贝尔奖的物理学教授在看试图用初中物理题挑战她权威的智障。

不给男人任何反抗机会,神奈遥猛地收回胳膊,把男人攥到自己面前,旋即一记膝踢,用膝盖猛撞男人腹部。

“唔哇!”

腹部被踢中的瞬间,男人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搅在了一起,所有器官都在痛。他吐出一口绿色的,不知道是胃液还是其他内脏黏液的东西。额头不过须臾便被冷汗打湿,脸也惨白如纸。

神奈遥松手,男人便像软虾般缓缓软倒在地,捂住腹部不停发出抽噎声。

明日香垂下视线冷冷打量着地上的男人,他正努力蜷缩身子,试图以此缓解剧痛。

她蹲下身子,捡起男人一直保持摄像状态的手机,将镜头对准他:“需要我帮你叫救护车吗。”

神奈遥顿了顿,补充道,“或许再帮你打电话给警视厅,方便你告状。”

男人转动眼珠虚弱地看向神奈遥,没敢说话。

神奈遥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掐住男人的脸,逼他看向镜头:“现在回答我,娜娜在哪里。”

男人张嘴,嘴角流出一股混杂着胃酸的唾液:“我真的不知道……”

神奈遥皱眉盯着男人看了会,抬头看向正急匆匆从修理厂内赶来支援的另外两个男人。她蹙了下眉,随手删掉拍摄的视频,丢下手机站起身。

这次神奈遥不再被动防守,而是主动助跑两步,高高跃起,随即一记飞踢正中其中一人胸膛,将他踢得向后摔出几米,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足尖刚落地,神奈遥转动身体使出一招回旋踢,线条流畅的小腿从侧面劈向另一人的头,带出猎猎风声。

最后仅剩这人要比前面两人强,起码是个有点天赋的练家子。他眼疾手快地抬起胳膊挡下一击,却还是被蛮横的力道震得退了两步,小臂发麻。

男人甚至来不及惊讶,第二次攻击便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神奈遥收腿转攻男人侧腰,动作收放游刃有余,将男人压得节节败退。

“可恶!”男人双手交叉于胸前,挡下神奈遥又一次侧踢。他死死拧眉,不敢将注意力从神奈遥身上挪开分毫。

两条手臂都在痛,男人不需要挽起手袖就能猜到自己双臂现状——一定是青紫一片,惨不忍睹。

但他不敢不挡。

要是正面承受神奈遥一击,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站得起来。

“你这个女人为什么能……!?”男人没有把话说完,但他的疑惑和震惊已经清晰地写在眼眸里。

神奈遥从鼻腔挤出声嗤笑,用一记后旋踢结束了战斗。她弯腰捡起因打斗掉落在地的警帽,用手掸掉上面的灰,重新端正戴回头顶。

她弯腰捡警帽时,阴影落在已经动弹不得的男人们脸上。这样的画面,和三分钟前他们自以为是地用身体挡住照向神奈遥的阳光的画面形成鲜明对比。

神奈遥在唇边竖起一个食指,冲第一个男人笑道:“悄悄告诉你,我刚刚发表的关于毛发的言论是假的,只是想诈你。但是很遗憾,你中计了。”

神奈遥不再打算从他们嘴里挖出任何信息,她仰头看向斜上方的私人摄像头,目光冷得像极地寒冰。

神奈遥知道,这家修理厂的真正幕后主使就坐在屏幕后面,眼睁睁看着她如何将他的打手一个个撂倒。

她看向摄像头的那一瞥,是在警告摄像头后面的人:我来了。

……

从修理厂门口到社长办公室,接下来的路可谓是畅通无阻。虽然偶尔会遇到一两个穿着工装的修车师傅,但他们只是用或畏惧或警惕的眼神上下打量神奈遥,不敢上前。

社长办公室。

神奈遥没有直接踹门而入,而是有礼貌地敲响三下,听到准许后才推门而入——虽然她本来的打算是如果对方敢装不在,她就直接踢碎门板闯进去。

然而神奈遥刚进入社长办公室,一把手枪突然从后面抵住她的腰。

“不许动。”

神奈遥听话的顿住脚步。她的身体异于常人,但这个距离下的开枪射击,子弹绝对能穿透并撕碎她的肾脏。

身后的男人继续道:“举起手来。”

明日香也配合地举起了手。

办公桌后面,中年秃顶的社长满意鼓掌:“不愧是伏特加先生,果然这种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

神奈遥身后,戴着墨镜的大腮帮男人露出个冷笑。他今天是来替琴酒跑腿的,把琴酒的爱座356A送来保养。结果谁曾想居然隔着显示屏看了这么一出闹剧。

这家看似老旧即将倒闭的修理厂依附于组织,专为他们提供保养改装工作,偶尔也接一些普通的单子以掩人耳目。

但琴酒和朗姆向来不对头,龙舌兰又是朗姆那边的人。直到神奈遥在修理厂门口大闹一通,伏特加才从社长口中得知龙舌兰做的事。

比起动脑,伏特加更擅长做体力活。他用枪抵着神奈遥的脊椎,思考着要不要把她绑起来,再打给琴酒向琴酒求助。

伏特加正犹豫着该如何是好,神奈遥却微微侧头,用余光扫向身后的男人:“你知道维克多马克思吗,被称为世界上夺枪最快的男人。”

伏特加拧眉:“听说过。”

他把枪用力抵向神奈遥背脊,枪口隔着一层藏蓝色警服碾在她皮肤上:“少耍花招。”

社长咧嘴露出被烟渍染黄的门牙:“这女人该不会以为自己也能夺枪吧。拜托,人家维克多好歹是特种部队退役下来的,是货真价实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本事。”

神奈遥高举双手,笑着耸了耸肩。

社长眯起一只眼睛,笑得戏谑:“少装模作样了,你以为你是维克——”

他甚至没来得及说完维多克的名字便匆匆止住声音,像一只被卡住喉咙的鸡。

他面前,刚才还高举双手的女人现在已经握着从伏特加手里抢来的枪,转身用枪口反抵住伏特加喉咙。

神奈遥噙着笑冲伏特加挑眉,明亮如雪的眸子似乎在无声询问「如何,没想到吧」这样的台词。

伏特加僵在原地,被冰凉的属于他的武器抵住喉咙。金属质感特有的冷意顺着皮肤传递向大脑,鸡皮疙瘩爬满小臂。

神奈遥是从他手上夺走的枪,但他甚至没看清她是何时夺的枪。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大脑慢半拍地捕捉到女人转身的动作,他就被枪抵住了喉咙。

伏特加吞咽了口唾沫,喉结从枪口滚过,激得他头皮发麻、汗毛直立。

神奈遥盯着面前的伏特加,冲身后的男人缓声道:“社长,你最好现在就从抽屉里掏出枪崩我一枪,不然过会就轮到我崩你了。”

直到此刻,社长才如梦初醒般颤抖着拉开抽屉,试图从里面翻找出一把P226手枪。

但男人只是组织外部成员,或者说分部?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在组织里的地位,反正杀人的事和他无关。

“砰——!”

枪声响起,社长被吓得缩紧肩膀。待他颤颤巍巍握紧枪抬头,神奈遥已经用伏特加的枪抵住他的脑袋。

神奈遥冷脸俯视着面前的男人,窗外暖阳将她精致的脸映得像艺术品,却叫仰视她的社长打了个寒战。

神奈遥身后,伏特加已经捂着大腿倒在地上,深红色的鲜血汩汩涌出,把浅蓝色的地毯晕染成深棕。

神奈遥下颚微微扬起,野兽般幽冷的眸子垂向下,倒映出社长瑟瑟发抖的狼狈模样。

“我只问一遍,”神奈遥冷冷开口,“娜娜在哪里。”

“……”背后被汗浸湿,社长颤抖着把枪放回原位——伏特加都不是神奈遥的对手,他更不可能是。

社长连续吞咽了两次唾沫,赶在神奈遥失去耐性前开口:“这件事和我无关,我只是提供了套牌车。带走她的人把车停在我这里,用我的套牌车掳走小姑娘,再换回自己的车把人带走。”

算是一种风险转嫁,避免被摄像头捕捉到真正的车牌号。修理厂也会在车子被送回来的第一时间对车子进行清洗修理,抹除一切犯罪痕迹。

搜查一课申请搜查令需要时间,他们有自信在对方赶来前清理完关键证据。

神奈遥问:“是谁,在哪。”

社长又咽了一次唾沫,掏出帕子擦掉额头上细密的汗液:“应该是在米花镇4丁目和5丁目交界附近,我只知道大概位置。”

神奈遥皱起眉头。

4丁目和5丁目的交界点刚好位于松田阵平负责调查的区域附近,但隔了好几座房。

明日香不会瞬间移动——她是依托时空管理局的力量进入这边的世界养老。但她现在已经退休了,管理局没有收回系统已经很给她面子了,不可能再为她提供时空穿梭服务。

所以相对应的,神奈遥也不具备瞬间移动的技能。

上次炸弹威胁案,神奈遥能出现在饭店外,完全是依托正义手册的技能——正义手册能把卡牌投放到方圆20米范围内的任意地点。

神奈遥正打算换号回到本来的身体里,「雪野明日香」先一步发来条短信:

「收到来自小阵平的短信,他发现娜娜了,坐标是米花镇4丁目42号楼,402间。明日香,快回来。 from:研二」

第32章

“砰——!”

龙舌兰摔倒在茶几上, 堆满零食的矮桌被掀翻在地。他捂着险些被踹到脱臼的右肩爬起身,恶狠狠瞪着面前的男人。

松田阵平上前两步,抬手拉松领带, 眼底泛着冷意。他左胳膊被割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伤晕湿白衬衫。

龙舌兰起身, 匕首反握, 放低重心重新摆出将进攻的姿态。几个深呼吸后,他如离弦的弓猛冲上去, 先横砍再竖劈, 但都被松田阵平巧妙躲过。

松田阵平后退半步,险险躲过直冲他腹部的一击, 反身冲上前。

绷紧的肌肉如压缩到极致的弹簧, 松田阵平闪到龙舌兰面前,抬手挡住龙舌兰进攻的小臂, 狠狠给了他一击右勾拳。

头骨和拳头撞击发出闷响, 受击的额骨高高肿起, 青紫一片。龙舌兰抛下刀子换左手接住, 骤然向松田阵平横劈过去。

“!!”

松田阵平没想到龙舌兰会来这一招,他向后躲闪但还是被在右腹划开一道不深但细长的口子。白色衬衣被割裂开, 露出里面渗血的肌肉。

松田阵平拧眉放低重心,摆出进攻的姿态,似一匹即将伏击的野兽。

龙舌兰把刀重新握回右手,率先发动攻击。沾了血的刀具前后挥舞, 一滴血珠顺着刀尖划向空中,落在龙舌兰脸上。松田阵平不退反进, 迎着明晃晃的刀具冲上前。

寒刀一寸寸逼近,千钧一发之际, 松田阵平用臂挡住龙舌兰的攻势,顺势抱住龙舌兰右臂,然后朝着龙舌兰的脸就是一记肘击。

“砰!”骨头撞击的声响。

龙舌兰踉跄退后几步,从嘴里吐出一口血,随即被松田阵平一脚踹中腹部,再次倒地。

龙舌兰倒地后,松田阵平蹲在沙发边开始检查娜娜的情况。脸上挂着泪的小姑娘呼吸平缓,憋红的脸也缓缓恢复正常,估计再过几分钟就会清醒。

另一边,龙舌兰倒地后没有立刻爬起来,而是开始在地毯下面摸索。他在房间里藏了一把微型手枪。

龙舌兰不喜欢用枪,也不够擅长,他最喜欢的杀人方式是刀。悄无声息地扎进目标身体,近距离欣赏对方死亡前的挣扎。而且枪会留下声音——即便是消音器也会发出敲门般的分贝。除非科技再进步个十年八年,不然就“悄无声息”方面,手枪永远追不上刀。

但现在他被松田阵平单方面压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龙舌兰不明白。

他杀过很多人,比他高的、比他壮的、能和他一战的。但能像松田阵平这样让他连续吃瘪的,还真没几个。

他不会想到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多年蝉联全国拳击冠军的机动队王牌。

手指摸到冰凉的手枪,龙舌兰悄悄上膛,站起身狞笑着亮出枪。他转身指向松田阵平的瞬间,被掀翻在地的茶几再次被人掀起。

龙舌兰瞪大的眸子只来得及捕捉到松田阵平一抹翻飞的衣角,旋即被桌板遮挡住视线。

“什么!?”

枪声响起,龙舌兰胡乱朝着桌板射击两枪,试图击中桌板后方的松田阵平。但被他射击的目标已经似猎豹般弓下腰,动作敏捷地从桌板底下蹿了出来,抱住龙舌兰的腿将他抱摔在地。

“唔啊!!”

“砰!”

身子重重摔在地板上,龙舌兰只觉眼冒金星,枪也脱手出去。剧痛顺着尾椎一寸寸爬向头骨,愈来愈烈。

松田阵平是警备部的人,警备部不如搜查一课,没有随身携带手铐的习惯。所以现在最优解是让被扑倒的龙舌兰彻底失去战斗力,再绑住他。

松田阵平扬起拳头砸在龙舌兰身上,被他压住的男人胡乱挥舞着拳头试图反抗。挣扎着,龙舌兰突然顿住动作,惶恐地瞪大眼睛看向松田阵平身后,旋即暴起,挣扎剧烈程度如同将死的鸡。

松田阵平担心龙舌兰是在诈他,但又不能不回头观察身后。他朝龙舌兰的脸落下一拳,转身看去,却只捕捉到一晃而过的黑色身影。

松田阵平重新看向身下颚骨被揍出淤血的男人,攥着他的衣领把人从地上提起来:“你是不是还有同伙!”

龙舌兰没有回答,他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给了松田阵平一个头槌,血从额头涌出。

松田阵平眯起被撞肿的左眼,咬牙后退两步:“你这家伙……”

大楼下,一个略显壮硕的光头男人压低头顶的黑帽,拉开车门坐上后座。他冲前座道:“让他们动手吧。”

驾驶座上,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恭敬道:“朗姆先生,对方好歹是有代号的组织成员,真的没关系吗。”

朗姆冷哼一声,勾了勾嘴角:“龙舌兰性格不够稳定,做事急功近前,最近还沉迷上一些会让人上瘾的进口玩意。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引起警察注意了。上次被警察注意到,我就警告过他,才过了半年又犯这样的错误。”

他转头睨了眼窗外:“是时候把龙舌兰的称号让给其他人了。”

楼上。

龙舌兰已经彻底失去反抗能力,他被松田阵平反绑双手,软着身子趴在地上。

松田阵平没空搭理龙舌兰,他把手指搭在娜娜脖颈,随即长松一口气,用纸巾擦掉她脸上的泪。他翻出手机准备打给明日香,东西被烧焦的烟味从窗外涌向房间内。

松田阵平拉开窗帘,探出身子看向脚下。黑烟滚滚,几簇火焰跳动着迅速蔓延至整个一楼。

松田阵平现在位于五楼,他不做犹豫,单手抱起娜娜就往外冲。跨出房门几步后,他顿住脚步又折了回去,一把将地上已经动弹不得的龙舌兰扛在肩头。

日本建筑大多有逃生通道,松田阵平左手护着怀里的娜娜,右手扛着脸上不停渗血的龙舌兰,顺着安全逃生通道往下跑。

空气不断升温,玻璃碎裂的声音混着空气爆破的巨响,喷涌的火舌截断去路。松田阵平匆匆止步,被火光撩红脸。

尖锐的刹车声响起,几辆私家车飘逸急刹在大楼正下方。明日香从一辆黑色跑车驾驶座走下来,她仰头,隔着喷涌的火焰和四楼安全通道的男人四目相对。

松田阵平只一眼便匆匆收回视线,他死死盯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火焰,低声咒骂一句,转身按来路的方向开始往上跑。

如果此刻只有松田阵平一人,他大可放手一搏,以极端的方式从楼上顺着管道或者其他东西跳下。

被人为点燃的火焰顺着墙壁迅速向上攀,松田阵平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野。

大楼下,明日香迅速反应:“久石,你打电话给消防。川上,那里有消防栓,消防队赶到前先用那个压制火焰!田中,联络各管理官,让他们把附近的所有机动队全部调过来帮忙!第七机动队的藤原是不是在,让他组织救援!”

第七机动队的工作范畴包括高角度建筑物救援,他们是全警视厅最擅长高楼救援的警察。

明日香下达完指令,先行到达的警备部成员迅速展开行动,各司其职。

明日香身侧,萩原研二忍不住赞叹道:“一个月不到时间,明日香你已经能很好适应部长的角色了,成长的速度简直快得可怕。”

他仰头地望向被熊熊烈火逐步蚕食的大楼:“希望小阵平他们能没事。”

明日香同样皱眉看向高楼:“会没事的。”

·

大楼本身位置偏僻,现在又是普通上班族的工作时间,楼内人不多。火焰刚起,残留在楼里的住户便发现了问题。

二、三楼几个住客直接壮着胆子从窗户一跃而下。但再往上,其他住客就只能顺着火焰燃烧的趋势往上逃,拍打着窗户等待救援。

松田阵平带着所有人逃向最高楼,随即将肩膀上的龙舌兰甩在地板上。他轻轻放下尚未苏醒的娜娜,活动了下肩膀,冲跟随他逃向楼顶的人指挥道:“你们先去卫生间,用水打湿身体。”

他则留在卧室把床单系成长条,用力加固。

床单被系成长绳,松田阵平不忘给明日香打电话,和她说了自己的计划。测试过韧度后,松田阵平抱起娜娜,准备把绳子拴在她身上。就在这时,小姑娘醒了。

“叔叔……”

娜娜第一次去警备部时,曾和把萩原研汪送回来的松田阵平见过一面。她仰头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孔,眼泪刷一声又掉了下来。

“叔叔,”娜娜搂着松田阵平的脖子,挂在他怀里哑着嗓子小声哭道,“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

系长绳的动作顿住,松田阵平滚了滚喉结,别扭且温柔地把手分别搭在娜娜头顶和后背,轻轻安抚,“没事,没添麻烦。”

他用水浇湿娜娜,尽可能试着放柔语气道:“我会把你放下去,下面有其他警察叔叔接住你。娜娜,你要勇敢,做得到吗。”

娜娜瘪着嘴点头:“可是叔叔,我下去了,你怎么办。”

松田阵平哼笑一声,把娜娜乱糟糟的头发揉得更乱:“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现在要放你下去了。”

“嗯。”

被水打湿的被子一节节向下,这个方法太危险,但在这场烧得诡异又迅速的大火里,他们未必能等到消防队赶到。趁着机动队用消防栓暂时压制住南面火势,松田阵平必须为楼里的人另寻生路。

娜娜被楼下接应的机动队队员解救后,松田阵平拉回被条,重新加固检查过后,系在第二个人身上——一个瘦弱的成年女性。

松田阵平不可能固定好绳结让他们自行爬下去。这里是七楼,未经训练的普通人很难仅凭一根用床单系成的绳子稳稳当当爬下去。他们大概率会半道手滑脱离,高空坠落。更何况这里还有瘦弱的女性和老人。

所以松田阵平选择把床单绑在他们身上,再挨个送下去。

火舌不时从墙体里蹿出,被吊着一点点往下放的人惊呼一声,出于本能下意识躲闪,却让床单开始摇晃。松田阵平单脚踩在窗台边,身体后仰,整条手臂爬满青筋,肌肉也高高鼓起。

他死死咬住牙,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后背也大汗淋漓,晕开一滩印子。

缺少机动队厚实耐磨的手套,松田阵平的掌心很快被磨掉一层皮。床单拧成的粗绳逐渐染上细碎不易察觉的红,但松田阵平只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又放下一个人。

手心不过承受着百来斤的重量,但生命的分量真的很重,磨得他伤口疼,小臂也不可自控地颤动。

最后一个人被吊着缓缓往下放,只要这人成功落地,松田阵平再把身侧鼻腔流血的龙舌兰也放下去,他就能找地方固定好床单,顺着长绳爬下去。

被吊在绳结上的瘦弱女子离天空越来越远,就在她被下放到三楼的位置时,火舌从六楼窗户喷出,瞬间撩断脆弱的床单。

惊叫声中,女人从三楼掉落,被下方机动队组成的人墙接住。

消防栓再也压制不住烈焰,烈火烘烤着地板,松田阵平宛若在被加热的平底锅上跳舞。他顺着窗台往楼下看,所有人都平安无事,所有人都在仰头看他。被松田阵平放下去的人在对他挥舞双手,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松田阵平听不清。他耳边只有火焰燃烧时的噼啪声。

松田阵平在人群里检索着娜娜的身影,得救的小姑娘被男警抱在怀里,似乎又在哭。松田阵平勾起嘴角,心想这小丫头这么爱哭,以后可怎么办啊。

视线再转,松田阵平注意到站在人群最前方的明日香。喷涌的火焰和滚滚黑烟阻隔视线,熏得他近乎睁不开眼。但明日香站在楼下的身影是如此的清晰,被火光映红的轮廓,如深海般汹涌的眸子,她仰头,一言不发地看向松田阵平。

7楼,对松田阵平而已不过1分钟的奔跑距离,此刻却遥不可及,能轻松隔开生与死。

松田阵平笑了,有些遗憾,又有些坦然。他只留给众人一个背影,转身回屋。

松田阵平解开龙舌兰身上的绳子,把他拖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同时往两人身上浇水。鼻青脸肿的男人露出个苦笑,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他的左颚骨青肿突出,冲松田阵平笑时露出牙床上粘着的血。

“你真有趣,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救我。”

松田阵平没有搭理龙舌兰,转身用湿毛巾堵住卫生间门的缝隙。逼仄的房间如同一间不断加热的烤箱,从花洒里溢出的清水也从变成滚烫难耐的热水。

松田阵平蹲坐在角落,水珠顺着发梢不断向下滴落。他烦躁地扯开衬衣扣子,喉结滚动,汗液似沾满水的海绵般不断向外渗透。松田阵平甚至分不清身上到底是汗液多一些,还是清水更多些,或许对半。

好热,像要中暑,整个人都快被蒸熟了。

木质的推拉门很快被烈焰烧出几个洞,顺着焦黑的破口,松田阵平能看到跳动的红色。

一滴汗顺着眉骨流进眼睛,松田阵平眯起一只眼,恍惚间却看到一个身穿警服的女人出现在缭绕的烟雾中。

她从火焰中走来,站在松田阵平面前,似一道隔开烈焰和滚滚黑烟的帘。

松田阵平第一反应是“送信的女人”,但面前穿着警服的女人和他记忆里女人的身形无法重叠。她不是他一直在找的人,但大抵是有关系的人。

松田阵平看向神奈遥:“你是谁?”

神奈遥沉默须臾,缓声道:“一个……幽灵警察。”

她垂下眸子,叫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松田阵平,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你好像不懂什么叫‘惜命’。”

松田阵平从喉咙里挤出声含糊不清的笑:“我可是很惜命的。”只是有些时候,为了某些东西,这条命可以交出去。

“是吗,没看出来。”

神奈遥身后,蔓延的火焰诡异地放缓了速度。

神奈遥盯着松田阵平的眼睛,缓声说出一句可能会让萩原研二生气的话。她说:“你不是要为萩原研二报仇吗,心愿都没实现,怎么可以先死。”

松田阵平“唔”了一声,挑眉:“你和送信那女人果然是一伙的,这么说你也认识萩原研二喽。”

神奈遥没有直接回答:“萩原研二可不想看到你死。”

“擅自死掉的人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大火越烧越烈,甚至已经蔓延到神奈遥脚后跟。她被烟雾模糊身影,雪白的面容也被火焰映成血一般惨烈的红。向上翻涌的气流撩起神奈遥的发,她站在火里和松田阵平对视。

耳边是噼啪作响的燃烧声和嗡嗡耳鸣,松田阵平滚了滚喉结,嘴唇因缺水开始泛干。

“松田阵平。”神奈遥再次开口,她声音清冷,越过一切干扰清晰地撞向松田阵平耳膜。屋外警笛声骤响,拖长尾音的呜呜声奏出生的希望。神奈遥抬了抬眼皮,一字一句缓声道:“我对你的灵魂很感兴趣,但起码此刻,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高压水枪将一股清水注向墙壁,随后是第二股,第三股。

警笛声中,松田阵平笑了下:“此刻?这么说下次你会比较希望我死掉?”

“那就别给我实现心愿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神奈遥的身影彻底被大火吞噬。

大楼下,明日香踉跄两步,几滴虚汗爬上额头。她翻出正义手册看了眼,「神奈遥」的卡牌已经变成灰色,进入暂不可使用状态。

消防队的救生梯一层层升高到七楼,松田阵平被营救出来时,已经因高温缺水进入虚脱状态。他虚着步子被机动队抬上救护车,身后还跟着个哭肿眼睛的娜娜。

“带上她,”明日香冲负责送松田阵平去医院的队员昂了昂下巴,“把娜娜也带去。”

队员为难道:“可是队长,我一个人没办法同时看护两个人,救护车也没那么多空间再加塞个机动队的人,让她坐隔壁那辆吧。”

“不带上娜娜,她能哭到把医院淹没,”明日香随手甩过去一张银行卡,“到了以后雇个护工帮你分担,我一会把银行密码发给你。”

得了应许,小姑娘死死抱住机动队队员大腿,仰头眼巴巴看向他:“求你了叔叔。”

机动队队员揉了揉眉心,叹息一声,抱起腿上的小姑娘钻进了救护车,随警笛声一起渐行渐远。

另一边,龙舌兰也被消防队扛了出来,但他大面积烧伤,必须立刻送去抢救。明日香点了两个机动队队员,示意他们盯紧龙舌兰,随即目送救护车离开。

又一波警笛声响起,刑事部和公安部匆匆赶到。接下来就是消防队、刑事部、公安部的工作内容。

明日香抱臂死死盯着救护车消失的方向,眸色暗得吓人。

机动队的任务到此结束,但她还有必须亲自处理的事。

第33章

映红云层的大火逐渐熄灭, 黄昏接踵而至,一寸寸爬上云端。

明日香没有赶回警视厅,而是去了别的地方。

血一般绚烂的天空下, 半透明的小狗吐着舌头眺望向远方。晚霞穿过它愈发透明的身体,灵魂薄得仿佛随时要消失。

它还在等娜娜。

明日香抱臂在马路对面看了会, 背靠夕阳向小花大步走去。被笼罩在阴影里的小狗抬起头, 冲明日香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

米花中央医院。

住院部三楼。

松田阵平刚被送到医院时像被从水里打捞出来般,全身湿漉漉的。被带着做过一系列检查后, 护士送来了一套干净的病号服。

松田阵平身上有伤, 不可以洗澡。他裸着上半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唇色泛白, 手臂、肩膀和背脊散布着烧伤后的红色痕迹。

护士端来一盆刚接的温水, 胳膊处挂着一条白色洗脸巾。她把东西递给一旁负责看护的机动队警官:“辛苦你帮松田警官擦干净身体,一会我们会有人来帮忙上药。”

护士走后, 端着塑料水盆的机动队男警盯着重新合拢的病房门, 陷入沉默。

松田阵平在警备部是出了名的恶人颜, 脾气和脸一样臭, 甚至敢拍自家上司的桌子。他只需要冷着脸,周围其他人就会默契地避开视线, 努力压缩自己存在感。

大概是气质问题,自带□□太子爷痞气的松田阵平很难不让人退避三舍。特别是松田阵平的下属,主打一个指哪打哪,对他的命令不敢说半个不字。

此时此刻, 松田阵平的下属之一——端着水盆的机动队队员缓缓转动眼珠,偷瞄松田阵平一眼后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

他咽下一口唾沫, 还没来得及践行护士临走前的交代,就被松田阵平提着后衣领一脚踹出病房:“不用, 我自己可以。”

松田阵平用词还算客气,但被丢出病房的机动队队员恍惚间仿佛听到了一个震耳欲聋的“滚”字。

他想,松田阵平一定是用眼神骂他了,而且骂得很脏。

两分钟后,房门被人从里面重新打开,机动队队员这才得以摸着鼻子灰溜溜钻进病房。

松田阵平已经换好病号服,湿透的西装被人送去洗衣房。护士为松田阵平涂抹好烧伤药,朝他手臂插了一根滞留针:“明后天再打两针就可以出院了,七天不能洗澡,只能用湿毛巾擦拭。每天抹药,早晚各一次,一周后复查。”

松田阵平点头,垫高枕头靠坐在床上。

他身侧,机动队队员笑着庆幸道:“还好只是轻度烧伤。幸亏消防队及时赶到,不然队长你可能凶多吉少了。”

松田阵平用遥控器胡乱跳转着电视台,含糊不清地挤出个音节,算是回应。

只有松田阵平知道,如果不是突然出现的幽灵警察为他挡住熊熊烈火,燃烧的房间大概撑不到消防队出现。虽然不知道幽灵女警是怎么做到的,但要是没有她,他现在起码是中度烧伤,根本不可能两天后就出院。

但松田阵平不想说出幽灵警察的事。不管是大火里骤然出现的人影,还是死而复生的萩原研二,全都太过玄妙,他不觉得其他人会相信。

电视里,嗅觉敏锐的电台记者已经在播报大楼起火的事,但与娜娜有关的信息被警视厅尽数隐去。

“咚咚。”

房门被人敲响几下,娜娜被匆匆赶到医院的临时监护人平川警员领进病房。眼睛哭肿成核桃的小姑娘趴在床沿,努力踮起脚:“叔叔,你疼吗?”

松田阵平摇头,看向娜娜身后的平川:“娜娜检查结果如何?”

“只是受了点惊吓,没有大碍。”

松田阵平勾了勾嘴角,朝平川颔首,微蹙的眉也舒展开来。

娜娜用手指在松田阵平身上轻戳两下,示意他看向自己,随后从口袋里翻出几张皱巴巴的米花饭店冰淇淋畅吃券递过去:“叔叔,这个给你。”

松田阵平盯着面前画满卡通图案的畅吃券陷入沉默。三年时间足够将松田阵平从青涩的果实沉淀成回醇的佳酿,但他依旧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

起码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收下这份在娜娜看来异常珍贵的冰淇淋畅吃券。总感觉不管他收不收,面前的小姑娘下一秒都会哭出来。

娜娜身后,平川警官一个劲地给松田阵平使眼色,但松田阵平仿佛开了防护罩,把平川的暗示全部反弹了回去。

眼见娜娜皱着脸逐渐委屈,平川闭目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彻底败给松田阵平的表情:“松田,快收下吧,这可是娜娜的一番心意。”

“……”松田阵平伸手接过娜娜手里的畅吃券,表情微妙。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被平川骂了,而且骂得很脏。

松田阵平对面,平川吞咽了口唾沫,似乎是在做心理斗争。他比松田阵平年长几岁,也比松田阵平更早进入警视厅,但他还是朝松田阵平深鞠一躬,久久不肯起身:“松田,多谢了!要不是你,我可能就见不到娜娜了!”

松田阵平不咸不淡地哼笑一声,没太把这份分量沉重的救命之恩当一回事。他瞥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天色不早了,带娜娜回去休息吧。”

屋外黄昏渐沉,路灯晕开浅黄色的光。

娜娜闹了一整天,早就累坏了。她软绵绵地趴在床边打了个哈欠,被平川抱进怀里。

“松田,我先带娜娜回去了。等你出院,我们再来看你。”

松田阵平颔首:“去吧。”

·

冷空气顺着巷子灌入风口,娜娜裹着平川的西装外套,小小一只趴在他背上。

只露出半截脑袋的小姑娘蔫哒哒地搭着平川的肩膀,过长的衣袖从他肩头垂落。她用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平川脖子上蹭两下,突然道歉:“叔叔,对不起,我不该乱跑的。”

平川瞳孔微瞪,情绪从惊讶转为疼惜:“没事的娜娜,这不怪你,是坏人太坏了。”

但娜娜却开始低声啜泣起来,不停说着道歉的话。豆大的眼泪从脸上滚落,她鼓着腮帮试图憋住哭声,眼泪却越掉越多。

“对不起叔叔。”

“我没有听话。”

“对不起,叔叔对不起。”

平川右肩处的布料被晕湿,平川慌了手脚,连忙把娜娜从背上放下来,笨拙地用手指为她擦泪。

平川不擅长哄人,他向妻子拨去求救电话,搂着娜娜开始轻拍她的背。

这里离平川家只有200米距离,收到电话的平川太太很快出现在两人面前。他们抱着娜娜又亲又哄,安抚着说明天就带娜娜去找小花。

但娜娜却趴在平川太太怀里小声啜泣道:“不找小花了。”

平川太太拍着怀里人的背,轻声安抚:“没事的娜娜,坏人已经被松田叔叔抓住了,不用怕。”

平川也牵过娜娜的手:“还记得上次答应帮你找狗的姐姐吗,她是我们老大。她说了,娜娜是我们全警备部的孩子,所以娜娜不用怕,你身后有一百多个警察叔叔为你撑腰。”

年仅五岁的娜娜暂时无法理解「警备部」三个大字背后的分量,她用手袖在泛红的眼眶上乱擦一通,懵懂点头,固执道:“叔叔,我不要找小花了。”

平川两夫妻对视一眼,双双从对方眼里看到茫然。他们耐心地为娜娜擦掉眼泪,柔声问道:“娜娜,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想找小花吗。”

娜娜抽泣着,一五一十说出大楼里发生的事。她不记得「硬盘」这类对她来说生硬拗口的名词,但“小花死了,死得渣都不剩”这句话却深深刻在了脑子里。

小花是娜娜的生日礼物。

四岁那年,爸爸神秘兮兮地把手藏在背后,让娜娜猜他准备了什么小惊喜。连续答错的小姑娘追着爸爸的后背绕了几圈,试图作弊,被他藏在身后的小狗却主动汪了一声,给娜娜递上答案。

小花刚到娜娜家时小小一只,甚至没有娜娜爸爸拖鞋大。入夜时,缺乏安全感的小狗在客厅哼唧着,被娜娜蹑手蹑脚地悄悄抱上床。

“小花不可以上床睡觉哦。”妈妈是这么叮嘱娜娜的,但她每晚都会在爸妈睡着后,悄悄推开卧室门,把小花抱上床。

“嘘,”娜娜在嘴边竖起食指,“小花你不可以发出声音哦。”

小花听不懂太多人类的词汇,但它却听懂了娜娜的意思,每晚熄灯后都乖巧地端坐在娜娜房门前等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小花摇圆了尾巴从缝隙钻进去,而后趴在娜娜身边,枕着她的肩膀。

娜娜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殊不知某个盛夏的夜晚,她把小花带进屋后,隔壁主卧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娜娜的父母相视一笑,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再次合拢门扉。

娜娜喜欢小花。每次刚到幼稚园放学的时间点,小花就会提前蹲坐在车站前,安静地等待小主人归来。

只要看到小花不管不顾地冲向前院,娜娜的父母就知道一定是娜娜放学了。他们会放下手头的工作,笑着为小花系上牵引绳,带它去家门外半公里处的站牌下等娜娜回家。

午后的阳光温暖透亮,娜娜双脚并用跳下校车,双马尾似兔耳般在空中晃动。她笑着向老师招手再见,接住摇着尾巴向她扑来的小花,再被父母搂进怀里亲吻。

如今黄昏依旧,站牌的影子被夕阳拉长。校车依旧每日准点停靠,但等候在站牌下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汩汩涌出的鲜血代替了夕阳,染红身躯。

娜娜擦干脸上的眼泪,抽泣着被平川夫妇牵起手。他们一左一右握住娜娜的手,温暖的体温顺着相连的掌心传递向她。

平川太太在娜娜脸上亲了一口,笑得温柔:“娜娜,我们回家吧。”

她的丈夫适时出声:“老大批了我五天假,可以好好陪娜娜了。明天带你去游乐园玩,好不好。”

娜娜低着头闷声回应一个“嗯”,不再哭泣,但也算不上心情好。夕阳拉长三人的影子,娜娜被牵着慢慢走向家的方向——平川的家。

他们是她的临时监护人,但也许不只是临时监护人,也是家人。

“要是小花在就好了……”娜娜低头数着脚下的步数。思绪飘远,她忍不住喃喃自语。

娜娜无法解析复杂的感情,她不知道心底乱糟糟的情绪是什么情况,她只知道她想要小花。

年幼的孩子无法透彻理解「死亡」,也不明白「遗物」和「念想」的含义。面对复杂的问题,他们无法条理清晰地给出ABC选项,只会用简单直接甚至是笨拙的方式表达情绪。

千斤重的情绪堆积在娜娜瘦弱的身躯里,压得她喘不过气。娜娜想要小花,这就是她全部情绪汇集在一起后得出的结论。

想要回陪她一起长大,承载着她太多情感和回忆的小花。

又或许,娜娜想要回的不只是小花,还有和小花一起接她回家的人。

娜娜的呢喃低语清晰地传入平川夫妇耳中,他们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讲话。雷厉风行的警官此刻宛若两名战败的士兵,手足无措,刻意逃避着小花相关的话题。

无限沉默中,一行三人终于到达公寓楼下。

平川先生心想,也许可以试试给娜娜重新买一只白色柴犬,就说是小花投胎来找她了。

他正思考着把娜娜哄睡下后就和妻子商讨这件事,平川夫人却骤然停下脚步,连带着娜娜和他也不得不停下回家的步伐。

“怎么突然停——”疑问句的后半段被咽回喉咙里,平川先生看着坐在夕阳下的白色小狗,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通往公寓楼大门的台阶上,一只白色小狗吐着舌头坐在最上面一层。夕阳拉长小狗的影子,它拼命摆动尾巴,圆润透亮的深棕色满满都是娜娜的身影。

娜娜抬头后先是愣住,用了眨了眨眼睛,下一秒,才刚止住的眼泪再次唰一声夺眶而出:“小花!”

平川夫妇松手,任由娜娜呼叫小狗的名字向它跑去。坐在台阶上的小狗也欢呼着扑进娜娜怀里,围着她又亲又舔。

一人一狗近乎在地上滚作一团,娜娜长久以来压制的情绪终于找到宣泄口,她抱着小花哇哇大哭,恨不得把这辈子的泪都流干。平川太太擦掉自己脸上的泪,上前抱住娜娜和小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娜娜指着挂在小花脖子上的牌子,哭得鼻涕泡都冒了出来:“平川阿姨你看,是上次那只小金毛给我留的字。”

小花脖子上,一张被剪成心形的卡片白纸金字落着几个字:

「我找到你的小花了哦。

——收到糖果的金毛研汪」

平川先生背过身子悄悄抹掉眼角的泪,装出冷静的样子上前揉了揉娜娜的脑袋:“小花流浪了这么多天一定很累了,我们先回家,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三人身后幽暗的巷子深处,萩原研二背着手飘在半空,欣慰道:“明日香,小花顺利和娜娜汇合了哦。”

明日香抱臂藏身于黑暗中,弯着嘴角吐出个“嗯”字。仅一字,尾调微微上扬。她抬手敲了敲萩原研二:“走了。”

“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

·

遇害的工程师大宅。

公安部进行过两轮搜查后已经离开,黝黑的住宅楼被黄色警戒线圈住,风吹过时,前院的青竹发出沙沙响动。

别墅门口,重新被派回来驻守的警员端着黑咖啡坐在警车里聊天,不时警惕地向巷子两侧张望。

明日香熟练地带着萩原研二绕到无人看守的别墅后方。她仰头看向面前两米多高的白墙,挽起衣袖,活动了下手指,随即纵身一跃。

明日香甚至省去了退后助跑的动作,只是简单的弯膝跳跃,便如同腾飞的燕,单手抓住围墙顶端,轻松翻了过去。

她落地时悄无声息,似一只踮起足尖的猫。

“哇哦,”萩原研二抱臂夸赞道,“轻盈到这种程度,就算是小降谷都未必做得到。”他们确实可以轻松翻过两米多的墙,但落地时很难把音量压制到极限。

客厅里,浓烈的血腥味已经被风吹散。娜娜的父母漂浮在空中,单薄的身体近乎透明。听见动静,他们机械地抬头看了眼翻窗进屋的明日香,又低下头。

两人的形态让萩原研二意识到什么,他滚了滚喉结,声音低沉:“明日香……”

明日香垂下眼帘:“他们快消散了。”

她走上前唤了两人一声,无人应答。他们安静得像睡着一般。

明日香思索片刻,再次出声:“我今天见到娜娜了。”

闻言,即将消散的两位灵魂体终于抬起眼皮,木讷的眸子也泛起微光。明日香继续道:“娜娜现在过得还不错,被警视厅保护着,身边还有小花。”

女人低声呢喃:“娜娜……”她透明到近乎消失,但脸上滑落的泪清晰可见。

明日香仰头看向他们:“有什么想对父母或者娜娜说的话吗,趁着还来得及,我可以为你们写信。”

女人声音凄恻得像被霜打过一般,低下头自怨自艾道:“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我已经死了,又能做些什么。”

明日香抱臂思索片刻,回答:“给她一个完整的关于母亲和父亲的记忆。”

对上两人疑惑的目光,明日香解释道:“娜娜现在是我警备部的孩子,平川警员也成了她的临时监护人。我不确定平川会不会收养娜娜——目前看上去应该会收养,但你们是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

娜娜现在才五岁,很多年后,关于父母的记忆会迅速模糊,只剩空白。那时她只能借助仅有的照片去想象、去揣测,在脑海里一遍遍尝试构建双亲的模样。

明日香不想这样。

明日香轻声叹息:“想想看,娜娜升入国中时,你们想对她说什么。第一次恋爱时,你们会教导她些什么。成年那天呢,还有结婚的时候…一定有很多想说的话。又或者,把你们的故事像闲聊那样告诉我。我会写成信,在合适的日子送过去。”

“你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生下娜娜,对娜娜有着怎样的期盼,为她起名字时翻了几遍词典又投票了多少次…”

明日香看向面前动容的两人:“你们还有机会,为娜娜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有血有肉的父母的轮廓。”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奇迹。

近乎透明的两人静了片刻,缓缓出声:“娜娜,六岁生日快乐。你应该快上小学了吧……”

“娜娜,成人快乐。从今天起,我们的娜娜就是大人了。”

“娜娜对不起,我们不能陪你长大,也不能为你遮风挡雨。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遇到什么挫折,娜娜,曾有人深刻地爱着你。”

“娜娜……”

温柔如白色羽翼的语调坠着千斤重的分量,一字字,一句句。他们笑着流泪,一遍遍喊着娜娜的名字,直至消散。

透明的灵魂彻底消失,唯一滴泪,滑落在地。

这是来自天堂的信。

唯此爱,至死不渝。

第34章

冬季的夜来得更急。

高悬的月色在明日香肩头晕开温柔的光, 她从驾驶座下车,大步走向警视厅。

威严耸立的高楼已经走空大半,只零散地坐着几个值夜班的警察。明日香推门进入警备部区域, 却见所有人都挺直背脊坐在座位上,无人离开。

推门的动静响起, 所有人齐刷刷扭头, 看向明日香的眸子里写满对生的渴望。

“……?”明日香僵住脚步,站在门口面露迟疑。她单手扶门, 目光从左至右扫过全场。

叫人窒息的低气压萦绕在办公室上空, 无人说话。明日香看到远处坐着的人影后,瞬间了然。

“哇哦, 明日香, 是警视厅总监诶,”萩原研二单手搭着明日香的肩, “我也就警校毕业那天见到过他。”

现任警视厅总监年事已高, 再过几年就会从总监宝座上退位下来。但此刻他坐在警备部公共办公区域, 单手托腮, 锐利的眸子泛起凉意。

警视厅总监身侧,警备部各个管理官背着手排成一列。他们昂首挺胸像在接受审阅, 视线却不约而同地或落向天花板,或落向正前方,就是不肯和总监对上目光。

几个小时前,松田阵平刚被从大火里营救出来时, 明日香点了个人让他跟着松田阵平一起去医院。那个时候他们还笑着在群里调侃,说幸好被选中的不是他们, 不用面对松田阵平的恶人颜。

结果倒好,他们是不用面对松田阵平了, 但办公室里坐着个臭着脸的警视厅总监。他们还不如去医院和松田阵平大眼瞪小眼。

和警备部众人慌乱的情绪不同,明日香平静地挑起眉,向警视厅总监徐徐走去:“总监,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坐在转椅上的男人从鼻腔挤出声不满的冷哼:“雪野,现在立刻向我汇报今天的工作内容,你今天都带着警备部做了什么。”

落针可闻的办公室响起吞咽唾沫的声音,他们一直担心的场面终于还是来了。警备部本次行动确实越权了,但事情可大可小,如何处罚皆在警视厅总监一念之间。

他们担心警备部会因此受到处罚,更担心部长雪野明日香会被重罚。

但明日香只是一脸坦然地来到警视厅总监面前,平静地接受他的审视。

明日香勾了勾嘴角:“就是一些普通的日常工作,再顺道救了个火,从大火里捞出受困者。”

警视厅总监拧眉,不想再和明日香绕弯子:“你今天越权了,雪野。你只是警备部的部长,不要把手伸进公安部和刑事部的地盘。”

明日香露出个茫然地表情:“越权?警备部今天有做过什么越权的事吗?”

“!”

排排站的众管理官惶恐地瞪大眼睛,瞟明日香一眼后匆匆收回视线。

“少装蒜。雪野,有些事不该你管,有些工作也不该你们警备部去做。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我会处罚你。”

明日香眨了眨眼,毫不退缩地和总监对视:“工作?什么工作?我们今天不是只进行了一场实习演练吗,演练申请书也摆在您的桌子上了,您没有理由处罚我。”

“……”警视厅总监揉了揉眉心,“就算你是在演练,什么样的演练能动员全体警备部。”

警备部可以被细分为SAT、爆炸物处理班、灾害对策、警犬、要人保护、山水高楼救援等各课室小队。隔行如隔山,警备部过往演练都是各课室内部进行,从来发生过整个警备部同时动员的情况。

这次行动,明日香出动了警备部1/3的人力。要是算上留在办公室提供数据分析的人,确实算得上全员参与。这是警视厅从未有过的场面。

明日香却眨了眨眼:“大家都隶属于警备部,演练当然是整个部门一起。”

她故作茫然:“难道是前几任警备部部长做不到,让各课室同时演习?”

“……”警视厅总监扯动嘴角,冷眼反问,“娜娜和救火的事,你打算怎么解释。”

“不必夸赞,这是我们应做的,”明日香挺着胸膛,用谦逊的表情认真严肃道,“幸亏爆炸物处理班的松田阵平发现异常,我们才能及时赶到并从外部给予支援,避免了更大的损失和伤亡。总监您放心,等松田出院,我一定会好好表扬他的。”

“既然……啊?”

警视厅总监愣住,原本微眯的双眼瞬间瞪圆,犀利的目光也透露出一丝清澈的愚蠢,脸上酝酿的怒意被撕得稀碎。

明日香诚恳地盯着警视厅总监的眼睛,继续道:“既然总监您亲自来了,那我就当着兄弟们的面,向总监您讨个彩头。您看我们警备部这次表现优异,更是在媒体面前大放异彩,为民众树立一个正面形象。现在网上铺天盖地都在夸警视厅英勇无畏。”

她清了清嗓子:“我能否向您申请一笔费用,带兄弟们去聚个餐团建,就当做是对大家工作的认可和鼓励。”

“……”

警视厅总监抽动两下眼角,表情微妙地瞪着明日香,欲言又止。

他身侧,站成一排的众管理官同时露出被镇住的表情,扭头死死盯着明日香。落针可闻的警备部办公室,所有人都在想同一句话——部长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但没人敢把这句话说出来,他们只是面面相觑,一副大开眼界的样子,震惊的同时隐隐兴奋。

只有站在队伍最右边的机动队管理官心情复杂,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明日香刚上任时,他曾苦口婆心地哀求明日香,请她务必拒绝松田阵平的转课申请,因为松田阵平是个会乱来的家伙。

这下倒好,全警备部最会乱来的人就坐在部长的位置上,带着他们这群下属集体胡来。

机动队管理官两个深呼吸后缓缓闭上了眼。好自闭,想提前退休了。

另一边,警视厅总监沉默须臾,揉着眉心叹气:“雪野你也太乱来了。”

明日香笑了笑,没说话。

警视厅总监继续道:“这次的事主要责任在公安部,但雪野,下不为例。”

明日香站直身体:“是!”

“欸。”警视厅总监长叹一口气,背着手站起身,在警备部全体警员的注视下缓缓向外走。

位置靠门的几个警员连忙起身为警视厅总监拉开大门,他却骤然停住脚步,侧首看向身后:“我做总监十余年,第一次遇到你这样乱来的部长。雪野,你现在就像一把被磨得锃亮的双刃剑,进可攻击敌人,退则伤及警视厅。”

“雪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随着警视厅总监的一番话,整个警备部齐刷刷扭头看向他们年轻的部长。

她充满魄力,沉着冷静,他们自愿忠心跟随她。但她也狂妄,随心所欲,做事剑走偏锋。

明日香噙着笑缓缓抬头。明黄色的灯光自头顶洒下,在她眼底晕开漂亮的光泽,如有万千星河点缀其中。

她启唇,字字清晰,铿锵有力:“若警视厅需要光,我就剑指魑魅魍魉。若警视厅已经腐朽,我就做斩断烂肉的利剑。”

一番话似隆隆雷鸣,震得所有人耳蜗发烫。警视厅总监沉默须臾,畅快地笑了。他不再多言,背着手大步离开。

临走前,他丢下一句足以让全警备部沸腾的话:“明天来找我批单,聚餐团建的费用,我准了。”

“万岁!”

“好耶!!”

“不愧是部长!”

明日香笑着颔首:“行了,别拍我马屁了,都下班吧。”

得了批准,警备部众警员终于拎着包起身,三三两两地往外走去。明日香也准备回办公室收拾收拾文件,然后下班。但她走出一截后,发现SAT的管理官跟在她身后,似有话要说。

SAT,又名特殊急袭部队,是其他部门面对罪犯束手无策时才会出动的精锐队伍。SAT可以任意击杀名单上的罪犯,但他们出动意味着事件已经不可控,危险性极高。

SAT管理官不后悔加入警备部。不管是身为警察的荣耀,还是对正义的向往,都让他义无反顾地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但他有属于自己的家庭,也有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的人。

——“平川的孩子,就是警备部的孩子。”

——“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们警备部的人。”

雪野明日香早上说的话在SAT管理官耳边不停回荡。

身为警察,他们最怕什么。一是正义迟迟不能降临,二是死后家人无所依靠。

SAT管理官心事重重地跟着雪野明日香走了一截,被她拦下:“有事吗?”

男人低头看向面前比他矮一截的上司,滚了滚喉结:“部长,您今早说平川的孩子就是警备部的孩子。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

他紧张地咽下口唾沫,再次开口,声音已经微微沙哑:“我们其他人的孩子,也是警备部的孩子。”

明日香抱臂,笑着挑起单边眉毛:“当然。”

SAT管理官缓缓吐气,一直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来:“那我没其他事了,部长您忙,我先退下了。”

心里一块巨石落地,他转身告辞,走出一段路后,明日香的声音从身后远远传来:“只要你们忠诚于正义和我,你们的家人就是我警备部的家人。但你还是好好活着吧,优奈不能没有父亲。”

明日香准确无误地喊出了SAT管理官女儿的名字。

SAT管理官顿住脚步,声音微颤:“雪野部长您知道吗,上任部长提前退休时,我是最被看好的接班人之一。当时您空降过来,我和其他候选人很长一段时间都对您不服气,暗自等着看您出糗。”

他垂下眼帘,遮住眼底汹涌的情绪:“我为自己当时的想法向您道歉。雪野部长,您是值得被我一生追随的部长。”

“说什么一生不一生的……”明日香声音微沉,“你还是多珍惜活着的时光吧。”

“是,我先走了。”

“嗯。”

SAT管理官走后,从刚才起就一直飘在明日香身侧看戏的萩原研二笑着出声:“明日香你不急升级正义手册了?”

“我寿命长着呢,来日方长,不急一时。”

明日香掏出手机翻开正义手册睨了眼。经此一事,「神奈遥」顺利从R升级成SR,但依旧处于灰色不可使用状态。萩原研二也终于爬到那道坎,升级成为SR。

她笑得戏谑:“看样子萩原研汪立下的功劳也被算在了你身上。”

萩原研二撇嘴:“什么叫‘算在我身上’,萩原研汪本来就是我。”

他扭头看向身后消失在走道尽头的SAT管理官的身影,轻声呢喃:“好好珍惜活着的时光……吗。”

萩原研二蹙眉,嘴角扯出一个无力的笑。悲伤的情绪似乌墨入水,但萩原研二很快就重新展露笑颜。他现在已经能很好地适应「幽灵警察」的身份,该实现的心愿他都实现得差不多了。

唯一的遗憾大概也就是……没能好好珍惜活着的时光吧。

“别垮着个脸,”明日香骤然出声,打断萩原研二的思绪,“喜欢什么型号的手机,明天带你去补办手机卡。”

“欸?明天就去办吗!”萩原研二一愣,迅速露出个欣喜的表情,眼底亮起点点星光,“那今晚可以把你的笔记本电脑借我吗,我想查查现在性能最好的手机是哪一款。也不知道三年时间,手机科技发展到哪一步了。”

“借你借你,真是的……研二你尾巴快摇成螺旋桨了。”

“少来,我又不是狗,哪来的尾巴。”

“是吗,但我感觉你和小金毛蛮——”

不等明日香说完,一阵手机铃声打断她和萩原研二之间的谈话。

是米花医院打来的。

明日香皱眉,心想该不会是松田阵平出事了吧。接通电话,得到的却是另一个噩耗:“您好警官,非常抱歉,你们送来的另一位姓名未知的烧伤患者几分钟前突然出现器官衰竭,已于3分钟前死亡。”

“!!!”

明日香挂断电话,冰霜般的冷意在眼底翻涌。

龙舌兰死了。

死在不该致命的中度烧伤里。

死在公安部对他进行审讯前。

第35章

明日香赶到医院时, 公安的人已经聚集在病房门口。听见脚步声,他们扭头看向从过道另一端大步走来的女人。

明日香皱眉停在几人面前,手里还突兀地捏着个红苹果:“怎么回事, 警备部送来的人怎么死了。”

公安部的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回答。

“这涉及一些不方便透露的情况, ”病房内传来公安部部长的声音, 他冲堵在门口的几名年轻公安点头,示意他们让开道, “雪野部长, 外面不方便,我们借一步说话。”

明日香点头, 跟在公安部部长身后同他一起进入病房。

深蓝色窗帘将病房内外隔成两个世界, 挂在吊杆上的点滴已经停止输液,适宜入眠的灯光落在白墙上, 晕开冰冷的颜色。凌乱的床铺还残留着最后抢救的痕迹, 但龙舌兰已经不在。

明日香环顾病房一圈, 也没有看到龙舌兰的灵魂——灵魂出现的方式多种多样, 他的灵魂应该是随身体一起被运送到了别的地方。

明日香沉声问:“怎么回事。”

公安部部长背着手看向空荡荡的病床,眉头拧成川字:“医生给出的初步诊断是器官衰竭, 衰竭原因不明,详细情况还要等明天的解剖结果。”

听到这个荒唐的结论,明日香差点笑出声,她扯动嘴角:“你们公安部真是有趣, 先是要人保护失败,导致娜娜被掳。现在又让手握重要情报的嫌疑人死在眼皮子底下。”

明日香半眯双眸, 眼底的嘲弄清晰可见:“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就让位, 我不介意同时管理警备部和公安部。”

公安部部长没有急于反驳,他垂下视线,爬着褶子的脸上写满沧桑疲惫。长叹过后,公安部部长终于缓缓开口:“雪野部长,我也不瞒你了。”

他谨慎地压低音量:“死掉的这个男人是我们一直在追查的某个组织的干部之一,代号龙舌兰。他死得蹊跷,我怀疑其中有内鬼。”

内鬼?

明日香抬了抬眼皮,不是特别惊讶。龙舌兰只是中度烧伤,不该致死。就算有其他诸如伤口感染等诱因,也该是经验老到的医生能判断出来的诱因。

但米花医院的大夫无法给出一个相对准确的结论,证明男人的突然死亡在医生们的意料和理解之外。

其中一定掺杂了人为因素。

明日香扭头看向挂在吊杆上泛着冷光的透明输液瓶,挑了挑下巴:“里面的药水,派人送检了吗?”

公安部部长点头:“已经让人加班加点去做了,快的话半个小时,最迟两个小时,马上就会有结果。”

明日香点头:“你刚刚说怀疑这事有内鬼,是有什么发现吗?”

公安部部长摇头,面色凝重:“龙舌兰被送来医院后,我派了三个人轮流驻守在病房门口。这期间只有医生和我们的人进出过病房,没有外人。”

“龙舌兰的伤不该致死,但他不仅死了,还死得蹊跷。我只能认为是有人动了手脚,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潜入病房,杀死龙舌兰。”

明日香问:“有嫌疑人名单了吗?”

“嗯,但是抱歉,这件事太过机密,除了警视厅总监和警察厅,任何人无权过问。”

明日香点头,不再追问:“别遗漏了曾进出病房的医护人员,恶鬼不一定只潜藏在樱花下,也可能是披着白色外衣的恶魔。”

公安部部长没有回答,他转身面朝窗户,把密闭的窗帘拉开一条细缝。窗外是漫无边际的黑暗,零散的灯光不足以照亮夜幕下的东京,驱逐黑暗。

公安部部长的脸倒映在玻璃上,和窗外鸦黑的景近乎融为一体。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攥成拳,五指紧握,用力到整条小臂都开始微微颤动。

“雪野,我有一事相求。”公安部部长重新看向明日香,清明的双眸涌上哀求的情绪。

他滚着喉结沉声道:“不管是软件工程师遇害案,还是娜娜被掳,再到龙舌兰遇害,这次案件牵扯到太多机密。如果警备部有任何发现,请你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且势必保密,不要告诉我以外的任何人,包括我部下。”

他抿了抿泛干的嘴唇:“在我排除清楚前,我暂时不确定谁能信。”

明日香没有立刻答应,她眯眼盯着面前上了岁数的男人,半晌才懒懒回应:“可以,但我不希望娜娜再遇到任何危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公安部部长点头:“放心吧,娜娜不会再遇到任何危险了,我向你保证。”

明日香不置可否,反问道:“龙舌兰的遗体被送到了哪里?”

公安部部长皱眉,犹豫片刻才缓声回答:“被送去了米花警署的停尸房。等明天东大法医部上班,我会带人亲自盯梢,送他去进行司法解剖。”

公安部部长怕明日香胡来,连忙补充道:“雪野部长,此事事关重大,为避免不必要的嫌疑,我不能让你查看尸体情况。”

明日香点头,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我没打算检查尸体,只是想看看现场的部署情况,别到时候尸体又被人动了手脚。”

她转身:“我去米花警署看看,你要是有什么发现也记得及时联系我。”

话虽如此,但明日香完全不抱希望——就公安部的行事风格而言,除非事情真的闹大到需要其他部门协助,或者她亲自找上门半胁迫半利诱,不然公安部部长绝对不会主动松口。

明日香走出龙舌兰的病房却没有急着离开,她掂了掂手里的新鲜苹果——这是她在来的路上特意买的,但只买了一个。随即在一群年轻公安的注视下,转身拐进隔壁挂着「松田」二字的单间。

几秒钟后,一阵叫骂声传来:“雪野明日香!有你这么探病的吗!用苹果砸病患的脸!”

而后是明日香慵懒散漫的声音:“这么大声干什么,你不是接住了吗。”

“要是我没接住呢!?”

“堂堂机动队王牌,连个苹果都接不住,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雪!野!明!日!香!”松田阵平咬牙切齿,一字一句。

“嘘,小声点,这里是医院。”

“……”

“还有,叫部长。”

“明日香你这——”

咒骂声戛然而止。

“……”病房外,年轻的公安们抽动两下嘴角,恍惚间听到了松田阵平被迫咬苹果的声音。

过了几秒,挑起这场闹剧的当事人哼着歌,风轻云淡地推门出现在几人面前,顺着悠长的走廊转身离开。

其实明日香下手不重。她确认过松田阵平的恢复状态,非常棒,所以才敢把苹果抛向他——起码这个力道对明日香来说不能算「砸」。

松田阵平确实没有受伤,他只是没料想到自家不靠谱的部长会搞这么一出——松田阵平看到前来探望的明日香,甚至没来得及在嘴角挂起笑,就见一红彤彤的苹果朝着他门面急速袭来。惊吓之余,他敏锐地接住了苹果,避免脑袋开花的局面发生。

松田阵平盯着离自己鼻尖仅两个指节距离的红色苹果,沸腾的怒意直冲脑门。结果他刚嚷嚷几句,就被明日香用苹果禁言。

松田阵平不知道的是,他被苹果堵住叫骂声时,飘在他身侧、曾数次领取禁言套餐的萩原研二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松田阵平用力咬下一大块果肉,清甜的果香味从舌尖蔓延开。他死死盯着明日香,目送她离去背影的目光凶恶到像要吃人。

病房门合拢前,门口的公安部警员们顺着狭长的缝隙对上松田阵平凶恶的表情,突然理解了「警备部第一恶人颜」的含义。

啧,怎么说呢。

摊上这样的部长,松田警官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

半夜十一点。

米花警署。

正如公安部部长所说,米花警署停尸房外除了普通的刑事部警员,还坐着几个公安部的人。他们见明日香向停尸房的位置走去,立马皱眉露出警惕的表情,起身准备拦停她。

明日香抬手示意几人稍安毋躁,冷声道:“某种意义上讲,我也算娜娜的监护人。我这次来只是想确认你们的部署情况,不打算进去。”

闻言,对面几个负责看守的公安才稍稍松懈,但依旧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他们得了命令,除非握有部长签字的许可书,不然任何人不得靠近龙舌兰的尸体。

说话间,能在正义手册限定范围内自由行动的萩原研二从大门紧锁的太平间探出半截身体:“明日香,龙舌兰的灵魂就在里面,我已经抓住他了。”

明日香微微颔首,旋即看到萩原研二攥着龙舌兰的灵魂钻过墙体出现在面前。

犯下太多杀戮的男人似乎还没完全适应自己已经成为灵体的事实。他被萩原研二扭着胳膊按到明日香面前时,一副状态外的表情。他愣了两秒,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挣扎。

明日香背过身子走了一截,停在了一个龙舌兰的灵魂不会被身体拉扯回去的极限距离。

她闭眼,懒散地转了一圈脖子:“研二,虽然不知道接下来的画面会不会让你不适,但不管你能不能接受,这就是真实的我。”

明日香缓缓睁眼。她下颚微昂,轻蔑地俯视着向面前被萩原研二压在地上的龙舌兰。

明日香站在光线下,除了骤增的气场和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低气压,一切与平日并无太大异常。然而下一秒,鎏金般的光芒自下而上从她眼底涌现。夜风从未关的窗户涌入,撩起她乌黑的长发。

“明日香,你……!”

萩原研二满脸错愕,紫罗兰色的眸子清晰倒映出明日香的身影。她冷脸屹立于光线下,长发翻飞,眸色发亮,似一只准备伏击的人形野兽。

窗外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另一种夜色自明日香脚下蔓延开。她的影子似滴入水中的浓墨,拥有生命般迅速向四周扩散,将萩原研二和被他压在地上苍白了脸的龙舌兰吞噬。

就好像灵魂被拖进另一个世界,入眼皆是漫无边际的黑暗,还有屹立于黑暗中,眼睛泛起蓝紫色鎏金光芒的明日香。

她的眼睛很美,但此刻只叫人后背发凉。

明日香冷声道:“我对活人可能确实没什么办法,但死人……呵。”

她冷笑一声,截断嘴边的话。但她越是沉默,被压在地上的龙舌边便越是恐惧,整个人抖成筛子。

“……”压着龙舌兰的萩原研二沉默须臾,起身松开了身下的男人。

接下来该是明日香的主场了。

第36章

黑暗漫无边际, 明日香踩着步子慢慢逼近龙舌兰。鞋跟落地发出轻响,被静谧的空间无限放大。

“咔嗒,咔嗒。”

每一步都让龙舌兰心惊。

龙舌兰连滚带爬地站起身, 转身逃走的刹那,本该在他身后的明日香骤然出现在他面前, 离他不过一掌距离。

龙舌兰和萩原研二皆是心下一惊——他们根本没看清明日香的动作, 更不知道她是何时出现在龙舌兰面前。

龙舌兰不做犹豫,再次折身欲往另一个方向逃窜。他回头看了眼明日香。被远远甩开的女人没有立刻追, 而是随意地理了下凌乱的鬓发, 才慢悠悠地朝他迈开步子。明日香身侧,身材高挑的男警官抱臂侧身站着, 对龙舌兰的逃跑无动于衷。

龙舌兰稍稍缓口气, 暗想这次绝对能逃走。都已经被甩开十来米了才开始行动,而且这幅散步般慢吞吞的样子, 她要怎么追他。

在龙舌兰看来, 在场唯一有可能再次逮捕他的人只有刚才的男警。但身材高挑的长发男警官只是抱臂站着, 对龙舌兰的逃跑无动于衷。

呵, 再见了,愚蠢的警察。

然而龙舌兰才只是收回看向身后的视线, 被他甩开二十来米远的女人便如疾驰的猎豹般从他身侧窜出。长发飞舞,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抛物线。下一瞬,明日香一记狠戾的横踢扫去,正中龙舌兰腹部, 将他踢飞出去。

身体和地板摩擦,龙舌兰不知道自己到底滚了几圈, 但他像要散架般浑身都痛,地上也被撞出个坑。

龙舌兰自嘲地想, 看样子灵魂要比肉体坚固。又或者这个空间不是他所理解的世界。

清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在龙舌兰听来却如同死神的低语,催促他赶快上路。

要逃。

必须要逃。

撑住地面的胳膊抖得厉害,龙舌兰好不容易撑起身子,一双女士皮鞋已经进入视线。

龙舌兰抬头,视线由下至上一寸寸往上爬,直到看向明日香的脸。

“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