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明日香最终还是批准了假条。
她臭着脸在单子上签下字, 目送松田阵平离开后,放出被锁在手册里的萩原研二。
“明日香好过分,都不提前说一声就突然把我给关起来。”
明日香没有接茬, 她把篮子里四处乱爬的狗崽放到腿上揉搓:“你姐姐来东京了,松田阵平刚刚向我请假去找她。”
正义手册现在等级还太低, 萩原研二进入手册后就无法主动感知外面发生的事。
“欸?”闻言, 萩原研二立刻换了副嘴脸,用惨兮兮的表情撒娇道, “我已经三年多没见到家人了, 也不知道他们过得还好不好。明日香你之前不是说可以带我去神奈川逛逛吗,那现在可不可以带我去看姐姐。”
“我不去, ”明日香冷冷睨萩原研二一眼, “不过我可以帮你捏一具身体。”
萩原研二有些诧异:“现在吗?”
明明十分钟前她还以禁言为威胁,要他闭嘴不准再提身体的事。
明日香点头, 脸上的笑容却逐渐意味深长。
“……”明明是既得利者, 萩原研二却倏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脑内的警钟疯狂乱撞, 他如同一只被毒蛇盯上的小仓鼠, 用力吞咽唾沫发出咕噜声。
犹豫片刻,萩原研二问出心中的疑惑:“明日香你该不会想给我捏一具女人的身体吧。”
“放心好了, 绝对不是女人,”明日香抱起怀里的小狗,话里有话道,“是能让你和思念之人近距离贴贴的身体。”
·
尚未凋零的树叶冻了一层霜, 稀薄的阳光甚至无法穿透咖啡店贴着画纸的橱窗。橱窗内,无论是气质还是颜值都足以秒杀一众明星的一男一女相对而坐, 面前各摆了一杯飘着热气的浓咖啡。
松田阵平先是听萩原千速完整描述了信的事,才用手指敲着桌子, 缓缓开口:“你的信是邮局的人送给你的?”
“对,”萩原千速从包里翻出已经被拆开的信,上面落着几个官方邮戳,“是从东京寄过来的,但我咨询过邮局,他们对寄件人没有印象。”
“监控呢?”
“问题就在这里,”萩原千速脸色微冷,下意识压低音量,“这封信的寄出地是一家上了岁数的老邮局,里面根本没有配备监控探头。”
松田阵平拧眉把自己知道的信息也全说了出来,随即冷静分析道:“我原本以为给我送信的女人是特效电影里类似幽灵信使的地狱角色,会像萩原研二那样化成灵体随风飘散。”
他弯起嘴角,从鼻腔里挤出声嗤笑:“虽然我不知道她是如何让我忘记她的脸的,但如今看来,这个女人也不比我们强多少。不会位移技能,不能隐身,寄信甚至要特意挑选没有监控探头的邮局,但熟悉东京环境。”
松田阵平顿了顿,小声补充道:“可能还有通灵和催眠的能力。”
“其实我不是非要找到这个女人不可,我只是……”
萩原千速低头握住咖啡杯,浅棕色的长发从肩头垂落,被吊灯晕开光晕。滚烫的温度顺着陶瓷传递向掌心,温暖她泛凉的指尖。
“虽然他在信里说一切都很好,让我不要担心,但是……”萩原千速面上平静,漂亮的眼睛却泛起潮红,眼底似有水光流动,“以他的性格,就算过得不好也一定会笑着说‘我没事’。死后世界是怎样的,我们谁都不知道。”
萩原千速闭眼,在眼泪滚落前截住了泪珠。颤动的睫毛微微湿润,成熟稳重的神奈川交通课队长此刻像个易碎品。
她长叹一口气:“我甚至没敢把这封信拿给爸妈看。研二刚走的那年,妈她得了重度抑郁,好不容易才缓回来。要是骤然看到这封信,我怕他们……”
萩原千速抿唇没再说话,她用力握紧已经降温的咖啡杯,试图汲取更多温暖。沉默在两人间蔓延,萩原千速垂下眸子,思绪逐渐飘远。手里只喝过两口的浓咖啡倒映出她破碎的容颜,翻涌的思绪里,和萩原研二相处的点点滴滴似井喷的泉水,争先恐后涌上心头。
“研二那个笨蛋,”萩原千速声音微哑,“说什么这么早就死掉真的非常抱歉,没能好好孝顺父母,还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抱歉了姐姐,我就这么擅自离开,把照顾父母的重担丢给你一个人。我不在的这三年,你和爸妈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对啊很辛苦。
特别是你刚走的那一年,我拼命工作,让自己忙碌起来,恨不得用别的事把你从我的世界挤占出去。但不行啊,我还要照顾因为你的死而病倒的妈妈。
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家,还要对抗海啸般扑面而来的情绪,真的很累,像要被榨干最后一滴灵魂。
知道我们很累,那你就回来啊。
回来看看我,看看爸妈。
说什么过去三年都过得很好,要是真的过得好,怎么可能三年都不曾回家看看,三年不曾与她传递书信。
甚至三年不曾入她的梦。
握住咖啡杯的手指一点点收紧,用力到指节都在泛白。
萩原千速想,笨蛋研二,等她也死了,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就像小时候那样。
思量间,一只毛茸茸的生物蹭过萩原千速脚踝,将她从沉甸甸的回忆里拉回。
“嗯?”
萩原千速低头看向桌下。
松田阵平也低头向桌下看去:“怎么了?”
“一只小狗,看上去才一两个月大。”萩原千速把脚边不停蹭她的小狗捞到进怀里,“是金毛,怎么进来的。”
还没萩原千速手臂长的小金毛不停摇着尾巴,用脑袋拱她掌心,似乎是在讨要抚摸。见状,萩原千速舒缓眉心,搓起金毛的小脑袋。
“应该是趁着其他人推门的空档钻进来的,”松田阵平瞟了眼忙碌的前台,“这狗还没我皮鞋大,那几个招待生也注意不到它。不过这个片区居然有流浪狗,还真是叫人意外。”
“不是流浪狗,”萩原千速举起金毛展示给松田阵平看,“你看,它背着个警视厅元素的小书包,脖子上还挂着个狗牌。”
松田阵平懒懒地睨了眼被萩原千速抱在怀里的玩意,皱眉:“金毛的眼睛不是棕色吗,为什么它是紫色的,该不会是被人工染过色吧。”
“有吗,”萩原千速把狗转向自己,旋即舒展出温柔的笑,“确实是紫色,和研二真像。不过如果真的是染色,也太可怜了。”
她抬手在小金毛圆滚滚的脸蛋上捏了下,结果手指刚按下去……
“吱——”小金毛的脸蛋发出一声类似于捏充气玩具哨的声音。
“……?”
“……?”
萩原千速僵了几秒,又重新捏了一次。
“吱——”
两人间只剩沉默在回荡,落针可闻。松田阵平维持着刚才慵懒的姿势,眼睛却瞪得快比鸡蛋大。不仅是松田阵平和萩原千速,就连小金毛自己也瞪大眼睛,露出一个呆滞的表情。
过了许久,松田阵平才回神般拎起萩原千速怀里的小金毛,也用力在它脸上捏了一把,发出吱的声音。
松田阵平疑惑皱眉:“这狗到底怎么一回事,摸起来也不像做了填充,为什么会发出玩具的声音。”
萩原千速笑了笑:“不知道。不过蛮可爱的,搞得我也想养狗了。”
松田阵平不耐烦地啧嘴:“狗主人也太不负责了,让这么小的狗到处乱跑。”
“也许是它贪玩自己跑出来呢。狗牌一般都会写上主人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打电话让他过来吧。”
“行。”松田阵平点头应下,捏住金毛脖子上的狗牌准备打电话,却在看清小狗的名字时露出个微妙的表情,欲言又止。
“怎么了?”
松田阵平沉默须臾,缓缓出声:“这只狗的名字叫萩原研汪。”
“……?”萩原千速脸上的表情卡顿了会,视线落向被松田阵平提着后脖颈的小家伙。不得不说,光看眼睛和气质,这只叫研汪的小玩意和她早死的便宜弟弟确实有些像。
思至此,萩原千速半开玩笑道:“也许是研二的投胎转世,所以才会屁颠屁颠地跑来找我们。”
松田阵平勾起嘴角又好笑又无奈:“投胎成了狗吗,哼。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只叫研汪的狗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被人揪着后脖颈提起来,谁都会不高兴。把它给我吧。”
松田阵平无所谓道:“一只狗而已,有什么关系。”于是他顺利看到手里的小狗气呼呼瞪着他。
然而不等萩原千速从松田阵平手中接过小金毛,被它背在身后的小书包骤然传来手机铃响。面对面坐的两人对视一眼,拉开拉链取出里面的手机。
松田阵平皱眉:“这手机有点眼熟,好像是部长的。”
不停震动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警察犬管理官」的字样,接通电话后传来的却是明日香的声音。
两个小时前才见过一面的女人声音清冷,不等松田阵平出声便先一步喊出他的名字:“松田阵平,我要下班了,现在把我的狗送回来。”
松田阵平:“……?”
我辛辛苦苦请假,是为了给你跑腿送狗吗。
第24章
明日香不顾萩原研二反对, 按着他的脸将他强行塞进刚捏的足月小金毛身体里,就被刑事部的人找上门。
神秘女警神奈遥在前几日的炸弹威胁案里再次现身,拨通报警电话引导搜查一课逮捕炸弹犯, 这件事引起刑事部高度重视。
他们调取了神奈遥拨打报警电话时所处位置及其周边所有监控探头,期望能找到有用的线索。但翻遍所有监控画面, 除了她朝监控摄像头露出意味深长笑容那段, 他们再没能发现她的身影。
就好像……她凭空消失了一样。
虽然目前为止,这名神秘女警都未曾对东京市民和警视厅展露出敌意, 但不可控意味着风险, 神秘未知意味着危机。
一个来路不明的假警察,能熟练躲开监控探头, 不存在于东京警察档案里。
警视厅必须尽快把她从暗处揪出来。
但神秘女警的事目前还处于保密状态, 多数警员都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交番警察。刑事部在整理好资料后,找到了爆炸案当事人——同时也是女警事件知情人的警备部部长, 雪野明日香。
“您有看到过这个女人吗?”
“没有。”
“那现场有出现什么异常吗。”
明日香思考须臾, 答道:“当时招待生把二楼的人全喊下了楼。但大概过了七八分钟, 二楼开始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
“您上去查看过吗?”
“当然没有, 当时现场只有我和松田阵平两个警察。那里不仅有炸弹,还有一群可能是重刑犯的犯罪嫌疑人, 我不可能随意行动。”
之后,明日香没再提供任何有用的情报,刑事部也没有再问——他们本来就只是向明日香发起求助,而非审问。而且就警衔而言, 他们也没资格审问明日香。
从会议室离开,明日香开始担心萩原研二。
明日香以前经常捏猫猫狗狗, 捏得都非常成功。但这是她第一次为死灵捏身体,而且还是无法离正义手册太远的地缚灵。
为防止意外发生, 明日香往萩原研汪背上套了个犬类专用小书包,把正义手册变成的手机塞进去,就把愤怒到不停发出奶声奶气吠叫的萩原研汪丢出警视厅。
不过萩原研二到底是气他被变成狗多一些,还是气明日香居然给他取了个「研汪」的外号多一些,就不得而知了。
明日香睨了眼窗外街景,低声呢喃:“也不知道研二的会面顺不顺利,但愿他不会因为太可爱被抱走。”
明日香担心归担心,身体却诚实地拐去了警察犬部队。她盘腿坐在地上逗了一会狗,直至时针指向下班时间,才随手揪住准备离开的警犬管理官,用他的手机拨通正义手册:“松田阵平,把我的狗送回来。”
结果明日香在去找松田阵平的路上被其他下属喊走,等她解决完手头上的事,慢吞吞走到爆炸物处理班时,松田阵平已经没了踪影。只有一只被绑在桌腿边,气到脸都鼓起来的小金毛,和一个围着他打转的小姑娘。
萩原研二快气疯了,怎么会有明日香这种人,一言不合就把他塞进小金毛的身体里,还擅自给她取了个萩原研汪的名字。
还有松田阵平。
没认出他来就算了,毕竟从人到狗,这已经跨越物种了。但那家伙居然揪着他的后脖颈把他提起来,还说什么“一只狗而已”。
生气,气炸了。
萩原研二之前一直担心松田阵会揍他,甚至在实体化前认真斟酌见面时的用词,写了满满八页草稿。但现在他只想再实体化一次,骑到松田阵平身上朝着他的脸就是邦邦两拳。
萩原研二越想越气,气鼓鼓瞪着面前的女人。无数把小刀子从他水汪汪的眼睛里飞出来,扎向明日香。
但比起气成球的萩原研二,明日香更在意不顾形象蹲在他旁边的小姑娘。
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蹲下后甚至没有椅子高,她捧着几颗已经拆开糖衣的彩色硬糖,试图把东西喂到萩原研二嘴里:“狗狗你快吃啊,吃完帮我把小花带回来。”
萩原研二确实好脾气,愿意包容女性和孩子,但这不代表他愿意真的像只狗一样去吃人类掌心里的食物。而且他已经死了,不需要靠食物维持生机。
小姑娘见萩原研二不吃,似乎有些急眼,不停把掌心往萩原研二面前送,恨不得直接怼到萩原研二脸上。
明日香上前阻止了小姑娘喂狗吃糖的动作:“抱歉,这只狗是我的,我现在要带他回家了。”
小姑娘只回头瞟明日香一眼,又重新看向萩原研二,言语动作愈发急切:“小狗你快吃,这几颗糖超好吃的,你快吃呀。”
明日香皱眉,对小姑娘心生不喜,不想再多出言劝诫。她解开绑住萩原研二的绳索把他揣进包里,不顾小姑娘渴望的眼神,转身大步离开。
明日香即将走出爆炸物处理班办公室时,身后传来细微的啜泣声。她顿住脚步,回头睨小姑娘一眼,没有折身去哄。
“诶?怎么哭了?”
这个时候,一个警备部警员带着他鉴识课的妻子出现在过道。挽着长发的鉴识课女警小跑上前,抱住小姑娘又亲又哄,和明日香擦肩时甚至没有向她问好。
“部长,晚上好,”女人的丈夫——警备部警员主动问好后解释道,“这小姑娘身世可怜,我家也有个相同岁数的孩子,所以我太太看到她哭就慌了神,不是故意无视您的。”
明日香无所谓地昂了昂下巴:“这小姑娘怎么回事?”
男人先谨慎地偷瞟一眼小姑娘,才凑到明日香耳边低声道:“她父母大前天晚上都被杀了。”
明日香心下一惊,示意男人继续说。
“因为是搜查一课的案子,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听我太太说,搜查一课目前把案子初步定性为入室抢劫杀人。”
明日香扫了眼已经在女警怀里哭成泪人的小姑娘,低声询问:“她看到了歹徒的脸?”
男人摇头:“没有。她父母给她报了个幼年班博物馆旅行团,她前天才从大阪回来。旅行团的老师把她送回家时,刚好撞上搜查一课在她家门口拉警戒线。”
明日香皱眉,甚至能想象出小姑娘牵着老师的手,满心期待着要和父母分享喜悦,入目的却是行色匆匆的警察和闪烁的警车灯。
会笑着对她说“欢迎回来”的父母没有出现,未来也不会再出现了。
男人长叹一口气,继续道:“她外公外婆在神奈川,外婆知道这件事后病倒了,现在还在住院。爷爷奶奶则在北海道,老两口身体不好,一时半会也赶不过来。”
“这孩子没有其他家人了吗?”
“还有个舅舅,但现在在美国读研。所以没办法,只能暂时交由警视厅照顾。我太太刚好负责那起案件,家里又有个岁数相仿的孩子,和我商量后决定主动揽下照顾她的工作,直到她舅舅三天后从美国飞回来。”
明日香没再说话,低着头陷入思考,裤腿却在此时被人拽动。她低头,正巧对上小姑娘泪汪汪的大眼睛。
小姑娘不停抽泣,用稚嫩的声音含糊不清道:“警官姐姐,你可以把小狗放出来吗,我想给小狗吃糖,让小狗帮我带回我的小花。”
又是这个话题。
但这次明日香没再拒绝,反而在小姑娘面前蹲下身子,挂起个温和的笑:“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喂研汪吃糖吗?”
小姑娘被女警用纸巾捏着鼻子用力擤鼻涕,才泪眼婆娑道:“我妈妈说过,她小时候养的猫猫丢了,她就带着好吃的去喂其他猫猫。它们会帮忙把其他猫猫带回家。”
“你的小花是什么时候丢的。”
小姑娘瘪了瘪嘴,低头没有说话。反倒是警备部的男警凑到明日香身侧,用手挡在嘴边小声道:“应该是入室抢劫杀人案时不见的,旅行团是不准带宠物的。但搜查一课接到报警后,没能在现场发现小花的身影。”
明日香懊恼地拧眉揉了揉鼻梁,继续问小姑娘:“你有小花的照片吗。”
“没有,但我把小花画下来了。”
小姑娘从包里翻出张水彩画递给明日香。这幅画画纸崭新无泛黄,应该是才完成不久。但边角已经翘起来,被揉得皱巴巴的,看得出来小姑娘曾反复把它从包里抽出来。
明日香单手举着水彩画,指腹轻轻摩挲过被眼泪晕斑驳的地方。她的眼前浮现起一个画面——小姑娘坐在桌前画她心爱的小狗,眼泪却似断线珍珠般掉落在纸上,将上色好的地方晕染开。
明日香长叹一口气,为自己刚才的冷漠而后悔。她从口袋里翻出手机,对着画拍了一张,才微笑着将被眼泪晕湿的、充满爱意的画作还给小姑娘:“它很可爱,是女孩子吗?”
小姑娘用力点头:“嗯!小花是我妈妈买给我的生日礼物!我最喜欢小花了!”
明日香微笑着揉了揉小姑娘的头,旋即朝她摊开手:“可是研汪现在已经睡着了。不如这样,你把糖果给我,等研汪醒了,我再帮你转交给研汪,让他帮你去找小花。”
闻言,小姑娘蒙着雾气的眸子亮了起来。她挂起个天真灿烂的笑,手忙脚乱地开始在包里翻找。在把已经去掉糖衣的果味硬糖塞进明日香手心时,她脸上的泪痕甚至还没完全干透:“那就拜托你了哦警官姐姐,一定要给研汪吃,让它帮我把小花带回来!”
“嗯,”明日香笑着竖起尾指,“来拉钩。”
“拉钩~!”
目送小姑娘被男警背着离开,明日香把手探入包中,食指在金毛头顶竖着划了一道。原本还扭着身子试图调整姿势的金毛犬如同失去生命力般瞬间失去动静,取而代之的是骤然出现在明日香身侧的男人魂魄。
“呼——”萩原研二长叹一口气,“终于恢复自由了。”
“我手里的材料不够捏大体型的东西,你只能先用这个身体将就。”
萩原研二耸了耸肩,妥协道:“也不是不行。”
夕阳渐沉,路人的影子被拉长。小姑娘大概是哭累了,现在正趴在男警背上,埋着头睡意渐沉。猩红的光洒在她身上,似披了一层血衣。
直至他们彻底消失在树荫下,抱臂倚在窗边的明日香才缓缓开口:“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红色夕阳穿透萩原研二的身体,将浅色瓷砖镀成红光。他难得沉下脸色,向来甜腻蛊人的声线也变得沉甸甸的:“嗯,听得一清二楚。”
明日香朝身边男人摊开手,掌心里摆着几颗已经脏掉的硬糖——正是先前小姑娘试图喂研汪小金毛吃的水果味硬糖。
被去掉包装的糖果在包里滚了一圈,不恶心,但也绝对算不上干净。上面零散地粘着几丝从画纸上蹭下来的水彩颜色和纸质纤维。
“吃吗?”明日香问。
“那当然,”萩原研二勾起嘴角,伸手挑起一颗橙色的硬糖,“毕竟都答应了她,要把小花平安带回来。”
明日香也从掌心里挑了一颗绿色苹果味的硬糖,塞入口中:“有点酸。”
萩原研二用舌头把糖果从左腮帮转到右腮帮:“我这颗倒是蛮甜的。”
“还剩两颗。”
“这次我要紫色这颗。”
“那我吃这颗黄色的。”
最后一丝甜味融化在舌尖,明日香和萩原研二对视一眼,逆着最后一缕落日余光向警视厅外走去:“走吧,我们去找狗。”
放心吧。
这可是狗狗教的规矩。
吃了你的糖果,一定为你带回你的小狗。
第25章
雨点拖长尾翼, 接天连地。
东京的冬夜很少下雨,但夜幕渐深,淅淅沥沥的雨点也逐渐密集。
一把黑伞隔断雨帘, 在雨滴的击打下发出细密的鼓点声。伞面下,明日香·随意地将长发扎成低马尾, 垂落在左肩。
“嗡——”
充当手机的正义手册发生震动提示音, 明日香点开邮件,把刑事部搜查课管理官发来的地址展示给萩原研二:“你知道这里是哪吗?”
萩原研二点头:“知道, 离这里大概十分钟的步行距离。”
“带路。”
雨点落地时四溅开, 浸湿明日香裤腿。她跟在萩原研二身后走了十来分钟,停在一处自建别墅前。
自带别院, 占地近200平的别墅入口被黄色警戒条封住。这里就是小姑娘的家, 也是她双亲遇害的地方。
目前搜证阶段还未完全结束,别墅门口还停着一辆警车, 上面坐着三个穿着警服的警察。他们都是刚毕业没多久的新人, 经验不足, 暂时不够格进入命案现场。他们的主要工作是守在警戒线附近, 防止外人入侵破坏犯罪现场。
下雨的关系,他们不用背着手在别墅门口放哨, 可以暂时窝在警车里喝上一杯热可可缓解疲劳。
雨刮器来回拨动,被雨水润出纹理的前车窗玻璃映出明日香修长的身影。她撑着伞停在别墅大门外,视线穿过黄色警戒线和紧锁的镂空金属铁门,落向亮着灯的前院。
一名警察从车上下来, 他撑着伞小跑来到明日香跟前:“抱歉女士,您不能在此停留。”
明日香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被雨水打湿的建筑, 从兜里掏出警官证亮向男人。警官证上一般只有照片、姓名、警衔,从来不会写部门课室。男警在看清明日香的警衔后大惊失色, 连忙站直朝她敬了个礼:“非常抱歉!我刚刚居然没能认出您!”
坐在车上取暖的另外两名警察看到同伴的态度变化后,抱着疑惑的心情也跟着下了车。在看到明日香的警衔
后,齐刷刷向明日香敬礼:“雪野警视长!”
明日香收起警官证:“搜查一课的人在里面吗?”
“不,”其中一人恭敬答道,“搜查一课三系的目暮警官半个小时前刚带队离开。”
“看样子你们要守到天亮,换班的人什么时候过来?”
“早上八点。”
“辛苦了,我给你们点份夜宵吧。”明日香掏出手机操作一番,继续道,“你们车上应该有一次性鞋套这类的东西吧,给我一份,我现在要进去。”
闻言,三名男警面露难色。他们虽然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明日香的脸,但他们知道「雪野明日香」的大名。前两天刚带头扫除了一伙黑恶势力,还从带领警备部从炸弹危机中解救了民众,是位刚被调任到警视厅就立下显赫功劳的超级精英。
明日香隶属于警备部,无权插手命案的事。可她的警衔又实打实摆在那里,他们根本不敢违抗。
好在明日香提前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朝三名男警亮出了几分钟前搜查课管理官发来的邮件。
“我不会为难你们。这是刑事部搜查课管理官的短信,我已经事先和他沟通过这件事,他也准许了我进入现场。就连地理的位置都是他发邮件告诉我的。”
但她为难了搜查课管理官,把四十多岁的老头气得睡不着,半夜从床上爬起来骂明日香有病。不然明日香也不可能从他手里拿到进入现场的许可。
至此,三名警察再没有拦的理由。他们相互对视一眼,从车里翻出一次性鞋套、毛巾和手套:“请您务必擦干净水分再进入室内。”
担心从不接手命案的明日香会破坏现场,三名警察一丝不苟地提醒着只有在面对新人菜鸟时才会提醒的话,甚至亲自示范该如何正确佩戴鞋套,认真负责到让人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缺心眼。
明日香的视线冷冷瞟过去,他们齐刷刷打了个寒战,然后继续顶风作案。
萩原研二抱着胳膊挤出个无奈的笑:“这种缺心眼的性格,要是没有过硬的实力,可是很难升职的哦。”
明日香独自穿过别墅前院,将伞收拢放在外面,翻出毛巾开始擦拭身上的水分:“我倒是觉得他们这种一根筋的性格蛮可爱的,有点像松田。要是在其他部门升不了职,我就挖他们来我警备部。”
“但看他们身材,可一点也不像能在警备部待下去的人。”
“也是,”明日香已经弯腰套好鞋套,“毕竟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和松田一样,长着男模的身材,实则是金刚。”
闻言,萩原研二露出个不敢置信的表情:“你到底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的,整个警备部最金刚的人明明就是明日香你。”
明日香只冷冷睨萩原研二一眼,用视线让他闭嘴,随即推门进入室内。
将近五十多平的客厅被翻得乱糟糟的,地毯上晕开大片已经干涸的深咖色血迹。尸体已经被检视官送去医学院,只剩下白色粉笔清晰勾勒出受害者被人发现时的位置。
明日香不是来破案的——起码不是走正规程序破案。她仰头,看向面前还未来得及消失的受害者灵魂。
多数灵体都会随时间流逝而不断衰弱,超过一半的鬼魂会在七天后消散,再难聚拢。
今天是夫妇两遇害的第四天,明日香不确定他们还能记得些什么。但他们看到萩原研二时眼含泪光,似乎有很多冤屈要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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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谷零最近从精神到肉体都糟透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患上了轻度抑郁症。
组织成员「安室透」已经于昨天获得组织代号「波本」,但越是深入组织内部,降谷零越发觉得肮脏。他是主动跳入泥潭的鹤,被污秽不堪的淤泥一点点染黑羽毛。
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与安全,降谷零心甘情愿跳入泥塘。他为自己而自豪,为能亲自拼杀在最危险的黑暗线而荣耀。但这不意味着洁白的羽毛被染上阴影的颜色和血色时,他还能面色如常。
他是这场魑魅盛宴的剿灭者,亦是参与者。
除了组织的事,最近还发生了很多让他心情不好的案子。绑架案、炸弹威胁,还有大前天遇难的城市软件工程师夫妇。
降谷零不知道组织暗地里到底在计划什么,但听说早在半年前,组织的人就找上了这对夫妇。他们是东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在城市软件方面造诣极高,是年薪百万的超级大佬。组织似乎向他们发起了某项委托,要他们制造一个什么软件工程。
但就在这周,受委托的夫妇似乎发现了什么猫腻,不仅拒绝继续研发,还把组织打过去的定金全部退了回来。
这对夫妇研发的东西非常重要,不管这对他们最终有没有完成研发,组织都会杀人灭口。在得知研发被中断后,朗姆劝说无效,直接派人杀了两夫妻。
降谷零想,看样子这对夫妻不是那种会为了钱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也许最初沟通时出现了差池,但在意识到手里正在制作的软件可能会造成危害后,他们立刻停止制作并退回了定金。
只可惜他们过去三十年的人生里从未经历过此等黑暗,所以当黑衣组织的人找上门时,他们只以为是来和平谈判的。
朗姆带人杀了他们,并把现场伪造成入室抢劫。但在处理现场时,他们遇到了一个大问题——记录着半成品软件的移动硬盘不见了,应该是被这对夫妇藏了起来。
朗姆不知道东西被藏在了哪里,也不敢多做久留,在找了一个小时后便带人匆匆逃离。
组织必须继续派人寻找硬盘,那里面记录的东西重要程度不亚于正在研发的APTX-4869。但现场现在已经被搜查一课控制,组织想要在警视厅之前把东西找到,就只有两个办法。
要么杀穿警视厅冲进去明抢——但很显然,组织不敢这么做。要么偷偷摸摸溜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硬盘带走。
组织里会易容的人只有贝尔摩德,但她在听说这件事后只是慵懒地坐在沙发里把指甲涂抹成红色:“我对找东西这种活兴趣不大,你们要是有谁想去,我可以帮忙易容。”
闻言,以情报能力见长的「波本」主动请缨,接下了这个活。
“虽然得到了代号,但我打算趁热打铁做出点贡献,彻底站稳脚跟。”降谷零是这么解释的。于是他被贝尔摩德拉着坐在化妆台前坐了半个多小时,鼓捣出了一张能够以假乱真的假脸。
这是降谷零第一次接触易容,他摸着脸上紧贴皮肤却不会难受的假脸,颤动的瞳孔写满惶恐。
降谷零暗暗想,贝尔摩德这个女人非常危险,他一定要接近她,收集出她的弱点和死穴。
晚风初歇,大雨骤降。降谷零顶着负责本次案件的鉴识课警员的脸,轻松突破门口警员的拦截,独自一人拎着工具箱进入无人的建筑。
降谷零提前在脑海里预演过可能出现的其中突发状况。譬如搜查一课的人没走、被门口的小警员识破他的伪装、或者直接撞上这张脸真正的主人。但降谷零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会在别墅内遇见几天前才见到过的女人,雪野明日香。
束起长发的女人屹立于灯光下,仰头看向半空,视线偶尔在左侧和右侧来回切换。冷色调的客厅吊灯为她镀上一层白光,将她衬得愈发不可接近,如同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岭之花,绽放在寒冰之上。
注意到降谷零的出现,明日香回头上下打量他一番:“鉴识课?”
降谷零点头。
明日香不疑有他,只冲降谷零点了点头,便收回视线。
第26章
光晕自头顶散开, 在明日香脚下晕出一团影子。她仰头看向已经成为地缚灵的两人,仔细聆听他们和萩原研二之间的对话。
明日香身后,降谷零伪装成的鉴识课警员低头装作在检查是否遗漏物证的样子, 一边翻找各个角落,一边偷偷观察明日香。
今晚是城市软件夫妇遇害的第四天, 灵魂即将散落, 摇摇欲坠。记忆也像受损的影像胶带,出现卡顿、模糊。
“抱歉, 我只记得对方穿了一身黑衣服, 至于他们的脸……”死去的太太低下头,面容憔悴,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萩原研二连忙摆手安慰道:“没关系, 你已经向我提供足够多的信息了。”
萩原研二低声叹息,手指空点两下, 调出被他用来当记事本的虚拟面板:“夫人, 我现在再向你确认一遍事情经过。”
“你的丈夫一年前接到一个委托, 你们在了解内容后认为这将是一个跨世纪的成就, 欣然应下。但最近几个月,对方提出的新要求让你们意识到, 这个软件要是研制成了可能会酿成一场灾难,所以拒绝了对方。”
女人蹙眉回忆了好一会,和丈夫对视一眼,才朝萩原研二缓缓点头。
再过个七八天的, 他们就会化作一点幽暗的、没有思维的鬼火,逐渐消散。
当然, 偶尔也会有例外。比如萩原研二这样的天赋异禀且内心坚韧型选手,或者直接成为怨念深重但失去理智的怨灵。不过这个世界的怨灵除了能让人倒霉指数+1, 起不到其他任何作用。
萩原研二问:“那你们制作的软件呢,存放在了哪里。”
丈夫抿唇回忆片刻,答道:“我把它放在了一个硬盘里,但我们想不起来硬盘在哪。”
萩原研二皱眉,烦躁地揉了揉长发。
不记得凶手的名字和长相,不记得制作的软件内容,甚至不记得存储软件程序的硬盘在哪里,这要他从何找起。
男人连忙补充道:“硬盘上写着我女儿的名字,是罗马音,Nana。”
萩原研二应了一声,回头看向明日香:“明日香,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办。”
明日香没有回答。她抱臂站在茶几边,视线落向斜侧已经开始检查地毯的鉴识课警员。
明日香想,这家伙到底要翻找到什么时候。他一直待在这里,完全限制了她的发挥。
已经死去的女人犹豫片刻,轻声道:“抱歉打断一下。”
她搂紧身侧的丈夫,小心翼翼地将视线落在明日香身上,问出从见面时就诞生的疑惑:“萩原警官,我能知道您和这位女士的关系吗。警官您是幽灵警察,为死灵主持公道,但这位女士怎么看都像活人。”
听到「为死灵主持公道」一词,明日香抬了抬眼皮,懒散地瞄了眼萩原研二。
十分钟前,明日香亲眼见证了萩原研二高超的忽悠技术。他为自己包装了一套高大上的「阴间警察,正义执法」的人设,不过三分钟就把能套的信息全套了出来。
不过人死后,眼前突然出现个穿着警服、自称幽灵警察的家伙,也很难不被骗。
明日香想,还好死后的世界不需要做防诈宣传,不然萩原研二一定是被抓出来当典型的那个。
萩原研二看出明日香眼底的情绪,但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手指着明日香向两人介绍:“她啊,是我的BOSS哦,你可以理解为幽灵警视厅的警视总监。”
“……”明日香又瞟了萩原研二一眼,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
但她没打算拆萩原研二的台,而是拍了拍降谷零的肩膀——虽然她没能认出面前做了伪装的鉴识课男警就是降谷零:“麻烦你回去告诉目暮警官一声,这个案子存在疑点,很可能不是入室抢劫这么简单。
降谷零心下一惊,瞳孔不易察觉地颤了颤。他知道明日香推理能力很强,甚至比他还强,但他不知道明日香到底强到怎样的境界。
作为刚获得代号的超强新人,降谷零大致知道事情经过。
这起凶杀案是组织二把手朗姆所为,他不可能留下任何明显的漏洞。
但这或许是个试探明日香实力的好机会。
降谷零推了推鼻梁上镜框,装作好奇的样子,哑声问道:“雪野警视长,您为何这么说,是发现了什么问题吗。”
幸亏现在是冬末初春,藏在高领毛衣下的变声器改变了降谷零原来的声音。
明日香走到沙发边蹲下,皱眉仔细打量一番后指着其中一处道:“看到这些黑色的斑点了吗,是血迹干涸后留下的。”
她站起身,模仿着凶手的行动从门口重新走进来:“凶手被招待着在沙发上坐下,他这个时候还没向被害人露出獠牙。在太太双手端着茶盘准备为坐在沙发上的丈夫和受害人上茶时,他掏出锋利的匕首,先连捅两刀扎穿丈夫的肺,然后再捅向毫无还手之力的太太。”
肺部没捅穿后,男人没有立刻死去。但他张嘴准备呼救时,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鲜血倒灌进肺泡,他连呼吸都成问题。
沾血的匕首捅向女人,男人已经自身难保,却还是扑过去死死抱住朗姆大腿。
但一个长期久坐的软件工程师怎么可能是职业杀手的对手。
他眼睁睁看着妻子细嫩的白肉被割开,露出鲜血淋漓的肌肉横截面。被掐着脖子压在地上的女人起初还能反抗,但不消半分钟,她便渐渐没了气,软倒在血泊中。
“唔——啊——”
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眼泪爬满脸庞,狼狈至极。
刚夺去一条人命的刀子已经被染成红色,看不出它本来的模样。男人搂着已经死去的妻子,被凶手从后方揪住头发,一刀割喉。
再之后,凶手把现场伪造成了入室抢劫。这对倒霉的夫妻仅仅因为和歹徒撞了个正着,就被残忍杀人。
……
听明日香缓缓陈述完她的推理后,降谷零冷着脸低下头。他用力压低帽檐,遮住颤动的瞳孔。
降谷零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此刻的洗清,他甚至无法从自己丰富的词库中找到一个准确的形容词。
他震惊敬佩与明日香的实力——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仅靠自己一个人就复盘出如此多又如此准确的信息,效率还如此之高。也愤怒于朗姆的残忍,痛苦于自己的无可奈何。
降谷零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他才惊觉自己声音沙哑:“那你有找到什么指向性证据吗?”
明日香抬起眼皮看向面前已经无法回忆起全部细节始末的受害人,遗憾道:“抱歉,我没有证据。”
她垂下眼眸,遮掩住眼底的失落:“刚才的一切都是我根据现有线索,复原出的凶案过程。”
“是吗……”
降谷零低声呢喃,旋即不再说话。他扭头看向地板上画着白线的区域,仿佛能看到受害人痛苦挣扎时的场景。
正义感太强的人不适合卧底,但只有正义感太强的人,警界才会放心让他们卧底。
降谷零在上司递过来的保密资料上签下名字时,就已经知道这是一条由长着倒刺的荆棘编织而成的路,而他将成为赤脚踏上这趟征程的独行者之一。
降谷零骤然想起还在读警校时,曾和诸伏景光一起看过的某部电影。
——「士兵,这是一场你注定会牺牲的战争,你确认要去吗。」
——「是的,我愿意独自前往。」
降谷零为自己的职业而自豪,亦为自己的职业而备受良心煎熬。
“呼——”降谷零畅谈一口气,闭上眼睛,疲惫地用力揉了揉眉心。
内心痛苦不已,但他还是稳住面上的情绪,故作冷静:“感谢您的意见,我会将您说的内容如实转述给目暮警官。”
明日香点头,不再多做停留。她转身向屋外走去,却在玄关的位置突然停下脚步:“受害人是全日本数一数二的城市软件工程师,也许你们可以着重调查他们最近新研发或正在研发的软件。”
明日香不知道的是,她说完这句话后,降谷零眼底翻涌起敬重和欣赏的情绪。他想,明日香配得起「东京最年轻部长」的称号。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人,到底是敌是友。
·
别墅外,大雨初歇。
路边的水洼倒映出明日香线条分明的侧颜。
比如线条柔和的日本女性,明日香的长相更精致立体,也更富有攻击性。
“明日香,你不用正义手册拍一张刚刚的男警吗?”
“不了。”
“为什么?”
明日香挤出一声冷哼:“我刚入职警视厅那一个星期,借着拜访的名义游走在各个部门,拍了七十八张照片,全是N和R。刚刚那个鉴识课男警一看就是基层,我已经放弃了。”
“所以比起这些基层警察,我现在更想收集警视厅中高层的资料。”
明日香顿了顿,补充道:“或者你的同期们的。”
“哈?”萩原研二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感叹,“为什么要特意收集我的同期?”
“感觉你的同期都蛮强的,说不定能在他们中间发现SSR。”
萩原研二撇了撇嘴:“我们现在继续找小花吗?”
明日香点头:“嗯,不过我打算换一种方式。”
明日香从包里掏出一个巴掌长的彩色绳结,握在掌心。这是她趁鉴识课不注意,偷偷从房间里带出来的。
明日香有事先反复确认过,这个玩具上面不存在任何有用线索,不然她也不敢公然把现场物证带出来。
“明日香,你要做什么?”
明日香没有回答,而是一点点收紧力道,将手中被小花反复啃咬过的绳结捏出凹痕。
萩原研二疑惑皱眉,就在他准备凑近点看时,绳结发出声脆响,骤然碎成细沙一样的东西,散发出浅紫色荧光。
“这是!?”
明日香朝掌心的紫色细沙长呼一口气,被风吹落的沙子在空中化作一只只飞舞的蝶,扇动翅膀向四面八方散去。
万千只似萤火虫般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紫蝶同时起舞,月光穿透半透明的翅膀,折射出漂亮的光泽。
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壮丽景象让人联想到魔法,萩原研二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久久没能回神。
“这是什么?”他问。
明日香低声回答:“用来寻找小花的蝴蝶。”
明日香站在蝶群中央,同样仰头看向天空。月色洒在肩头,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光:“如果小花已经死了,这些蝴蝶会找到它的灵魂,并回来向我复命。”
“如果蝴蝶没回来呢?”
“要是没有回来,就证明小花没有死,或者已经死得连最后一丝残魂都不剩了。”
一滴雨自云端降落,坠在叶片上,把树叶敲得晃了两下。
天空再次下起小雨,明日香伸手试探过雨滴大小,重新撑开才刚晾干水分的雨伞。
明日香适合雨。
她站在雨里,好像要与世界融为一体。
但明日香讨厌下雨。
从高处直落的雨滴,就好像是谁在无声哭泣。
第27章
稀薄的月色惨白如雪, 降谷零回到安全屋时,门口正等候着一位用帽兜遮住脸的客人。
降谷零顿住脚步,看清对方身份后, 又重新放松下来:“苏格兰,你来了。”
“嗯。”诸伏景光点头, 跟随降谷零进入内屋。他摘下帽兜, 抖落一身湿气,眼睑下方浮着一圈睡眠不足导致的青黑色。
降谷零扯下脸上的易容, 先从柜子最底层翻出个类似对讲机的东西, 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才长舒一口气:“安全, 没有窃听器。”
这是他回来后必做的事情之一。
诸伏景光疲惫地瘫靠在沙发里, 灯光自头顶洒下,柔软的乌发在他脸上落下一层阴影。
装着狙击枪的贝斯包倒在脚边, 枪管上残留的余温已经消散。
诸伏景光距离目标八百米远, 他只是隔着一掌宽的狙击镜看见对方中枪倒地, 鼻尖却好似能隐约闻见脑浆和血液混合着流淌一地的腥味, 让人想吐。
降谷零没有安慰诸伏景光,诸伏景光也不需要安慰, 他只是想在能让他感到安全放松的地方喘口气。
热水被烧开的哨响打破宁静,降谷零沏了两杯茶,坐到诸伏景光斜对面。
客厅本就不大,绿茶的香气顺着蒸腾的水蒸气弥漫房间。降谷零坐了会, 主动开口:“我刚刚在命案现场遇到了雪野明日香。”
诸伏景光“嗯?”了一声,看向降谷零。他知道雪野明日香, 从大阪调任到东京警视厅的新警备部部长,也是那天在咖啡厅帮他的人。
降谷零评价道:“她很强。虽然之前坊间一直对她上位抱有质疑, 但炸弹威胁案一事让她的声望直上云霄。”
他皱眉:“今晚我按朗姆要求,回到命案现场翻找硬盘时遇到了她。”
诸伏景光蹙眉,温润的嗓音干净如清泉流水:“警备部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命案现场?”
降谷零摇头:“我也不清楚,但她临走时提醒我要多关注受害人正在开发的软件,还复原了整个谋杀经过。”
即便是和真凶有过交谈的降谷零也没能完全复原出行凶过程。
诸伏景光沉默须臾,滚了滚喉结:“波本。”
诸伏景光已经习惯了喊降谷零的假名。
他继续道:“其实我见过雪野明日香,在她成为新人警备部部长之前。”
“你们见过?”
“对。”
诸伏景光点头,随即凑到降谷零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道:“还记得上周见面时,我和你提起过的曾在咖啡厅帮我解围的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