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还真没有什么能说说心里话的朋友。
自打赵朱到市里工作,为小松制药以来, 她们两个人自然而然地亲近许多。
说是长辈, 年纪又轻, 但赵朱说话总能说到她心里去,不知不觉, 两人倒是处成了要好的朋友。
“小松这段时间怎么样?没有再发病吧?”赵朱先起了个话头,问道。
赵若兰点点头, 原本微颦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这一段时间一直都没有再犯病,看着是比之前好多了。”
“这就是好兆头呀, 也别着急,咱们慢慢来,只要有好转,早晚都能彻底给治好了。”赵朱笑道。
赵若兰点着头,斟酌了一下,先开口道:“姑,你知道我在纺织厂的销售科工作吧?”
赵朱点点头,也认真地看向她——这是要说明来意了。
在供不应求的时代,与后世采购部门受销售人员追捧不一样,如今采购科与销售科的地位那是截然相反。计划经济下,工厂先有计划才安排生产,而受限于原材料等问题,到底能不能完成生产任务生产出足够的产品也是未必。
所以,如今的销售人员不需要去拉新客户发展业务,只用等着别人上门来求购。有些单位因为采购不到想要的物资,还得来求人找门路。
就像化肥厂门口,等着拉货的卡车排出去老远,而采购员们则是斗得跟乌眼鸡一样,为了拿批条都要靠抢。
而赵若兰正是纺织厂销售科的副科长,说起来这可是个肥差,是人人眼中的香饽饽。
赵朱倒是没想到她是为工作而来的,说起来,这纺织厂和化肥厂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单位呀!
见她不解,赵若兰连忙解释道:“姑,是这样的,我们厂里今年争取到了春季广交会的名额。作为销售科人员,我也想去参加,也想为创汇做做贡献!”
她说这话的时候,意气风发,眼睛里冒出了闪闪发光的小星星。
原来是说这个,赵朱恍然大悟,立刻鼓励道:“好啊!好女儿志在四方!咱们国家现在外汇储备不足,急需外汇呢,你有这个心劲儿,我一定鼎力支持!有啥我能做的只管说!”
赵朱虽然话说的光棍,但心里还是带着疑惑——他们化肥厂可没有出口创汇的任务,国内还供不应求呢!更何况,此时国内的化工产业还很落后,就连进口的装置设备,也都是落后一代的产品,国外则已经有更新更高产的技术,也没有从中国进口化肥的必要。
不过,疑惑归疑惑,她还是更认真地听下去,想听听对方到底要自己帮什么忙。
虽然预想赵朱肯定会答应,但见她这么爽快,赵若兰还是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她摆在膝上的双手不由自主地交叉在了一起,上身挺挺直,期待地看着赵朱:“那姑,你能帮我引荐一下你们厂的孙总工吗?”
说完,她又连忙补充解释:“春季广交会要到四月份才开,我们厂的参会人员名额还没定下来呢!我很想争取一下,我们厂的业务我也是很熟练的,随你问哪个面料是多少支数,什么印染工艺,我都能答上来。但说句实话,我们厂想去参加的人也不少,人家也不见得比我差到哪儿去。所以,我就想着能不能在别的地方下下工夫,要是我能学几句外语,是不是就比别人多个长处了?我也是打听过,说好多人外国人都说英语,听说你们厂的孙总工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还是什么桥的高材生。我就想着能不能找你给递个话,让我跟着他学习学习英语?放心,拜师的束脩指定不会少。”
建国后,因为与苏联关系亲近,俄语曾经作为学校的第一外语被教授,直到六十年代,中苏关系破裂,学校教授的第一外语就变成了英语,但因为没多久开始的特殊运动,许多正常的教学活动中断,而原本就缺少师资的英语,懂的人就更少了。
参加广交会的代表团当然有专业的翻译人员,但僧多肉少,未必每个展位都有足够的翻译人员,如果自己就能用外语交流,对推销自己的产品那肯定是一个利器!
她这个思路非常好,也真的难得。倒不是说想到这个主意如何意想不到的难得,而是在她根本不用费心去推销产品的情况下,还能保持想方设法去推广产品的思维难得!
人都有惰性,这不光是在身体上,也体现在精神上。如果垂手可得,那垫脚伸手也就成了劳苦。就像流行的短视频,看多了五分钟电影解说,甚至懒得去看一场真正的电影。
听她说完这些话,赵朱对她真是刮目相看,不管什么时候,愿意努力上进的人都自带光环。就像是看到顶破蛋壳的小脑瓜,看到雨后拔节的竹笋,蓬勃向上的力量总能让人动容。
说起来,从面试开始,孙总工就挺器重赵朱的,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赵若兰没找错人,赵朱还真能跟孙总工说上话。
不过,赵朱还是多问了一句:“你们厂的名额很紧张,竞争的人还挺多?没让向阳帮着打听一下?”
赵朱有此一问也不奇怪,说白了,参加广交会就是为了去卖产品,哪怕需要领导指挥,那也得有专业对口的人啊!赵若兰作为销售科的副科长,业务技能过硬,按理说她去参加顺理成章,怎么听这意思还得她努力竞争一番才有胜算?
所以,她才说起让刘向阳去打听一下的话,倒不是事事都要托关系,倘若真有什么坎儿,从上层打听总是能更快知道船究竟弯在哪儿了不是?
不料一听这话,赵若兰的脸色立马就难看起来,她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赵朱见状,心中不免有了几分猜测——看样子,是刘向阳不支持她去参加广交会?或者,是她婆婆不支持?
这一年来,赵朱对刘家人也很熟悉了,说起来,赵若兰的婆婆可不算什么好性子的软和人。
但她这样也能理解,什么我见犹怜俏寡妇之类都是某些人的yy,尤其是在如今的大环境下,没有再嫁的寡妇独自拉扯孩子,就是得强悍泼辣,有时候甚至还得不要脸皮。当她胡搅蛮缠时撒泼打滚时,难道她就是天生如此吗?难道她就看不懂别人的嘲笑吗?不,她只是用最不上台面的方式来争取一个相对的公平,只是用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来避免被人践踏到泥里。
赵若兰显然也对此心知肚明,况且,婆婆也是嘴硬心软,像是自己往娘家拿些东西,她也从没多嘴说过什么歪话。想让她多生几个孩子,也只是敲敲边鼓。只有骂她亲儿子的时候难听话不要钱似的往出蹦——反正是自己生的,骂也足够理直气壮。
到底是赵若兰沉不住气,把话说开了:“他巴不得我选不上呢?还能给我帮忙?”
“哦?是向阳不支持你?”果然如此,赵朱皱起了眉头。
按常理,两口子的事那是少掺和为妙,人家和好了,自己就里外不是人了。
要是别人听见这事,最多也就是和和稀泥,劝一劝赵若兰以家庭为重,说些刘向阳可是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前途无量,让她一定得好好珍惜之类的话。
但那是别人,可不是赵朱,且不说她来自后世,思想更为先进。就算是现在,也是伟人都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时代,正是与封建旧思想切割的时代,女同志怎么就不能搞事业了?
再说了,赵朱对自己的定位也很清晰:她可是赵若兰的娘家人,怎么着也该支持赵若兰,以她的想法为先。而不是因为身份地位,就搞不清立场,反而让自家人受委屈,去屈就别人。
但话说回来,刘向阳这人还算不错,有点自命不凡的臭毛病,却也没什么原则性问题,赵朱虽然向着赵若兰,也不会顺着话头就把他批的一文不值,挑得两口子反目。
有什么问题,解决就行了,遇山开路,逢水搭桥。
她安抚地拍了拍赵若兰的手:“你先别置气,他不是一直都挺支持你的?放心,我去问问怎么回事,保不准有什么误会呢?交给我吧!”
第039章 请托
这边答应了去做刘向阳的思想工作, 另一边赵朱立马就去找了孙总工,拜托了他教授赵若兰英语,当然, 为了避嫌,赵朱也跟着拜了师,与赵若兰当了个同窗。
赵朱的英语水平不能说极高,但比起现在的人来也是强多了,如今跟着孙总工学习, 倒是能把她这项技能给过了明路了。
说起广交会来,赵朱也很感兴趣。
广交会,是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的简称, 创办于1957年4月25日,每年春秋两季在羊城举办,由商务部和广东省人民政府联合主办, 中国对外贸易中心承办。是中国历史最长、层次最高、规模最大、商品种类最全、到会采购商最多且分布国别地区最广、成交效果最好的综合性国际贸易盛会, 被誉为“中国第一展”。
即使是在特殊运动时期, 广交会也没有中断过,这扇对外开放的窗口,在一穷二白的时代, 为我国赚取了不少外汇, 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一提起这个来, 赵朱也不免跃跃欲试:能有机会为国争利,谁又会不乐意呢?说起来, 前世她也没少跟老外打交道,把除我国之外的外国人统称为“老外”的说法没问题, 但一律比量齐观那就大可不必了。
世界上有几百个国家和地区,老外跟老外那区别真是大了去了。可能这样说太“刻板印象”, 但实际上,人都是社会动物,每个国家的人自然也有自己国家的国民特性。
赵朱除了对自己的“社交工程学”造诣有自信,这方面的丰富经验也让她有信心——如果她能进代表团,必然能助力良多。
不过,眼看着连赵若兰这个理所应当能进代表团的人都如此费力,赵朱又要怎么做,才能如愿以偿呢?
……
跟学霸做同桌,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赵若兰现在就有了深深的感触:她也是个聪明又刻苦的好学生,虽然受限于实际情况,才上了一年高中就进厂参加了工作,但她上学时候成绩也是名列前茅的。即便如此,遇到赵朱这种“过目不忘”的异类,还是被惊的瞠目结舌。
一个陌生单词,她还在默默记意思呢,人家就能倒背如流熟练造句了!她刚刚把一个单词的音给读准,人家就能跟老师流利对话了!
好在赵朱只是为了让自己的技能过明路,可不是专门来打击赵若兰的自信心的。见赵若兰一副受到了打击的模样,她有意做出来一副废寝忘食的样子,让赵若兰相信——她之所以能进步神速,除了聪明,还有全部精力都投到了学习上的缘故。
赵若兰当然也用功,可她毕竟已婚有孩,刘向阳又不支持她参加代表团,她自然没办法像赵朱一样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之中。
加上赵朱从旁引导两句,她也就释然了,反而把压力变成了动力,进步也快了不少。
本地话里,“露能”可不是个好词,说的就是爱显摆的行为。赵朱同志觉得,到底是露能显摆惹人厌,还是脱颖而出得青眼,那就要看技术性的微操了。
孙总工得了两个资质不错的学生,也是欣喜不已,特别是赵朱,简直是个语言奇才,原本他还以为她在化工工艺上有天赋,进了工会是埋没人才。如今看来,她在化工厂里也是屈才了——试问谁能在一个月内就熟练掌握一门外语的听说读写啊?!简直是闻所未闻!
虽说从京城来到了三线城市,哪怕是名义上是受号召来支援三线建设,在不少人眼中也算“贬谪”了,但孙刚有着海外留学的经历,能在运动中没被斗倒,也说明了孙刚孙总工的背景其实并不简单。
但是,哪怕见过了不少市面,遇见这种天才,也是让他惊叹不已,直呼原来那些惊才绝艳的天才并非传闻!
面对孙老师的震惊脸,赵朱表现的依然很淡定,十分谦虚地表示:一则是老师教的好,再则,自己也并非资质不凡,只是有着一颗为国奉献的拳拳之心,全力以赴才取得了这么一点点的进步罢了。
听到这话,孙总工不由得扼腕叹息:爱徒这赤子之心真是让人动容,可她大概还不知道:咱们化肥厂也没有参加代表团的名额呀!
但看着对方诚挚而热烈的眼神,这么残忍的话他可说不出口,只能表情别扭地鼓励两句,转头就开始在暗地里揪头发——自己得怎么做,才能让爱徒的心愿不落了空呢?
虽然应承了若兰找刘向阳做思想工作,但直到她们学了半个多月的英语,赵朱才去找他谈了一次话。
其实,通过旁敲侧击,赵朱大概了解到了刘向阳不想让赵若兰参加广交会的真实原因:原来,纺织厂的名额有限,赵若兰还有另外一个同事也想参加这个代表团。这人业务能力也不错,目前是副科级科员,再踮踮脚就是副科长。早说了,销售科是香饽饽,能进这个科室,那位同事自然也有点来历。他算盘打得不错:等自己参加完广交会,回来再升个职那不就是顺理成章了吗?不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赵副科长居然也报了名——比资历,他弱了一些,比专业技能,赵副科长是从一线一步步干出来的,更是功底扎实。
于是,他转头就找大伯诉了一番苦,接着,就有人找到了刘向阳这里。
不管何时何地,有两样东西最硬实:枪杆子和钱袋子。
而赵若兰那位同事小高的大伯老高同志,正是财务局的一把手。
别看级别只差了一级,还是不同部门,可人家捏着钱袋子,刘向阳他们啥时候发工资还得看人家脸色呢,又怎么硬气的起来呢?
况且,刘向阳觉得人家说得也对:女同志嘛,还是应该以家庭为重,在家看看孩子轻轻松松的多好,何必辛苦奔波,又挡人家上进的道儿呢?况且,纺织厂参加广交会历来也就那么些销售额,大家也就是辛苦出出差,谁去不都一样?怎么她去了还真能多创汇不成?
说这话的人不觉得有问题,听的人也不觉得有问题,可当事人听着却觉得肺管子都要气炸了!
赵若兰一提起来眼圈就泛红:“过去是小松小,说离不开我,后来又因为小松的病离不开人,我已经错过好几次机会了。这一次,还是因为小松的病情好转,我才决定去的。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说的难道不是外边的天?再说了,他们自己只能可丁可卯完成任务,可别以为人人都跟他们一样!明明是自己不思进取,还瞧不起人了,我偏要比他们多创汇!”
一说完,她就觉得自己不该说这种话:都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似的斗气?况且,赵朱可比自己还优秀的多呢,人家都没这么张扬,自己倒在这儿夸上海口吹起牛皮了,于是一下子就红了脸。
赵朱倒不觉得她在吹牛,不能实现的才叫吹牛,能实现的那都只是目标而已。
有了主观能动性,只要肯迈出第一步,那事情就成了一半了,比起只知道按部就班的人强了不知多少倍!至于如何实现目标,这不是还有她吗?
等赵朱见着了刘向阳,开口既不讲情也不说理,甚至都没提赵若兰,而是笑眯眯开口道:“向阳啊,我想求你办个事儿,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
交往交往,那就得有来有往 。为何受人恩惠者,未必会感激施恩者,不就是手心朝上让人有低人一头的感觉吗?可古人尚且会发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呐喊,更何况现在呢?不管人生来是否平等,但人天性就在追求平等。
所以,刘向阳闻听此言,不但没有不快,反而是心下一喜——欠赵朱的这个大人情,总算是有机会能还上了!
还来不及问具体是什么事,他立刻满口答应了下来:“姑,你看你说的什么外道话,咱们这关系,还说什么求不求的?只要用得上我,那我肯定没有二话呀!”
赵朱则是长出了一口气:“哎呀,说起来这事儿,还怪不好意思的,我这不是跟着若兰一起跟着孙老师学英语吗?说实话,我原本就是当个陪衬,谁能知道,我可能在这上面还有点天赋,孙老师夸我学的还挺不错的。”
刘向阳听到这儿,虽然脸上没显出来,可心底却已有了一丝异样——赵若兰找孙总工学英语这事儿他是知道的,但这段时间因为参加广交会的事儿,两人正闹不快呢,若兰都没怎么给他好脸色看,更不会详说她们的学习情况了,原来赵朱也跟着学英语呢?看样子还学的挺好?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按下疑惑,他继续听赵朱道:“原本我想着,回头我也要跟何书记争取争取,希望也能入选代表团,但我是万万没想到呀,原来我们厂根本没名额!”
说到这里,她长长叹了口气,露出了一脸的艳羡:“那可是广交会呀!往大处说,那可是能给咱们国家创汇的好机会,咱们外汇多紧张呀?就拿我们厂里的设备来说,其实都是落后一代的产品了。就这咱们买来也费劲儿,何书记他们出国去谈采购的时候,真是锱铢必较,一点一点地往下磨价钱。为了省钱,他们连吃饭都是自带的饼子泡开水,生怕浪费一分钱的外汇,国外转一圈回来,都不知道外国饭啥味道。”
说到这儿,她感慨的摇了摇头,接着又道:“反正,要是我有机会去参加,不管成不成的,我一定得想法设法多为咱们国家赚些外汇,哪怕多一分钱都好!”
经历过旧社会的人,对新中国的感情那是实打实的,别管后来有多少人觉得“国外的月亮更圆”,此时的一腔热血都不作假。特别是刘向阳,他的感触更深:没有新中国,他们孤儿寡母还能活到现在?早就被人吃干抹净了!
人的感受并不相通,同样的话,有人觉得是假大空,有人却是感触颇深,听到这话,刘向阳不由得跟着点起了头来。
接着,赵朱又道:“虽然我不能走厂里的名额去,但我心里这个热乎劲儿真是消不下去,我真是羡慕若兰呀!她太幸运了,这是多大的荣誉,多好的机会啊!
我都能想象的到,二十年后,你们给小松的孩子讲故事,就说:‘那时候,咱们国家穷哦,想从外国买机器设备,都没有外汇呀!不过,还好你奶奶当年参加广交会,签了好几笔大单子,一下子赚了好多外汇!当年,咱们鸟枪换炮,买了好多设备!’哈哈哈,这故事都能流传到小松给他孙子讲了……”
赵朱说得绘声绘色,就连刘向阳都忍不住幻想起那场景来:他白发苍苍,把小孙子搂坐在他大腿上,一脸骄傲地讲起这个故事……
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顿时觉得一阵尴尬:原来,赵朱还不知道自己不同意若兰去参加广交会的事儿呢?
不过,想起若兰那全力以赴的架势,又想起找他说项那人的话来:“谁去都一样”,真的谁去都一样吗?他心里不免有些异样。不由得想起当初劳模宣讲会上,初见若兰时,她那谈起工作神采奕奕,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的模样。
眼看着对方陷入沉思,赵朱也没有打断,她停了下来,端起茶杯放到嘴边,抬眼瞥见里屋门口露出的一片衣角,她忍不住嘴角轻轻一勾,但很快就借着喝茶的动作掩下了笑意。
赵朱放下了茶杯,又笑着开了口:“向阳,你也别怪我强人所难,我想着你在市革委会工作,肯定比我了解情况,我想托你帮我打听一下:到底该怎么加入咱们市的代表团?别的不说,我腆着脸自吹一句:孙老师都夸我学的快呢!基本的英语对话我都能应付的了。只要能加入代表团,哪怕让我打杂跑腿也行呀!你可一定得帮我想想办法啊?”
第040章 一石二鸟
送赵朱离开后, 刘向阳刚一进家门,刘老娘就慌忙冲到了他面前,一个巴掌就拍到了他手臂上:“你个傻蛋, 好好的机会差点让你给搅和黄了!那缺德带冒烟的家伙不安好心,也就你上了人家的当,还跟若兰闹脾气呢,差点把咱们家的荣誉白白让给别人!”
刘向阳倒吸一口冷气,劳动妇女的铁掌一般人是真受不住, 他抽出了胳膊,一边揉一边嘟囔:“娘,你之前不是也说, 她要是出差久了,小松没人看吗?”
刘老娘呸了一声,横眉怒目:“谁说的, 你老娘我不是人?我看小松还看得少了?再说了, 你们上班时孩子都去学校上学了, 他又不是吃奶的娃娃,还能离不开他娘?”
刘向阳深吸一口气,这正反话都让老太太说了, 他也不能反驳, 只好点头:“对对对, 您老人家说的都对。”
不过随即,他也扭起了眉头:“就是高局长那边不大好交代, 财务局那可是能卡脖子的单位,就怕一句话说不好, 再结下了梁子。”
刘老娘鼻子里冷哼一声:“财务局又不是他高家开的,他还能一手遮天?这话他们本就不该提,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这各凭本事的事儿,凭啥就让咱们若兰让着他侄子啊?我看这就是欺负咱们呢!你别管,他要是真敢搞小动作拿捏你,我就敢上革委会贴他的DA字报去!我就不信,青天白日的,他还能平白害死我这个老寡妇不成!”
看刘老娘越说越不像话,刘向阳连忙叫停:“行了,娘!也没那么严重,你可别操这心了,我自己看着办。”
刘老娘也就是习惯性放放狠话,闻言也就不再提了,见儿子心里有数,她便道:“那我等会儿去割点肉,晚上给若兰包饺子吃,你也别恁犟,该说软和话就说两句软和话,知道不?”
“行行行,我知道了。”等刘老娘翻着白眼走开,刘向阳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他早先还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怎么就犯了糊涂呢?
赵朱可是心里门儿清,当赵若兰参加广交会只她一个人受益时,为了不让自己的利益受损,刘向阳当然属意她做一些牺牲。可若是把她的得益扩大化,把她的荣誉当做是整个家庭的荣誉,那她的得失不再是个人得失,而是全家的得失,这个时候刘向阳自然就要权衡利弊了。
参加广交会有没有好处?当然有啊!不然小高也就不会明争暗抢了:没有好处,人家为啥要往上凑?
而得罪高局长有风险吗?也有,但问题不大:想拿捏人,也得讲分寸,一个不好就要遭反噬。高局长也不傻,能成当然好,成不了也没必要反目成仇:都是老油条了,轻易不会把事情做绝。何况对他而言,这也不是什么占理的事。
赵朱相信,经她一点拨,刘向阳自己就能想清楚这个道理。而且,为了还自己的人情,他也会想方设法帮自己打听广交会代表团的事儿。嘿嘿,这正是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于是,赵若兰晚上一回家,就感觉家里气氛不对,婆婆笑脸相迎,又是帮着拿外套,又是帮忙拎包。
刘向阳也面带愧色地凑过来,开口就向她道歉,表明会全力支持她参加代表团。
就连小松都被教了几句好听话,他仰着小脸,一字一句地说,自己保证会好好听话,不调皮捣蛋,让妈妈要努力工作,争当创汇标兵。
赵若兰蹲下身来,抱着他的小脸猛亲了两口,感动的泪水瞬间湿润了眼眶。
激动过后,赵若兰还在奇怪,怎么他们的态度突然就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变?就听刘向阳说起赵朱来家里的事儿,赵若兰这才有种“果然如此”的真实感。
“咱姑是不是和你一起学英语呢?听说学的还不赖?”挟起一个饺子沾了沾醋,刘向阳问道。
说起这个,赵若兰那是一脸的佩服:“岂止是还不赖,简直厉害极了!你说人家的脑子也不知道咋长的?孙总工可是留过洋的人,我听着她说的英文跟他一样顺溜,一点磕绊儿都不打。不光能说,她还能读能写呢!孙总工原本自己写了几句常用语让我们学,她没两天就学会了,后来孙总工干脆拿了几本杂志和书让她边看边学,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我看一眼都头晕,她还看得津津有味的,啧啧,要么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呢?孙总工都说她上辈子搞不好是个外国人呢,哈哈哈。”
越是争强好胜的人,一旦佩服起人来,那就越是五体投地,诚心实意。
见赵若兰不吝溢美之词,一个劲儿把人夸上了天,刘向阳慢慢嚼着饺子,思索了起来。
半晌,把饺子咽下了肚,没顾上理会刘老娘饺子馅是甜是咸的追问,他把赵朱的来意告诉了赵若兰:“她来托我想法子,也想进代表团呢!”
赵若兰刚想说人家要是真想去,还用得着托你帮忙吗?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赵朱的用意:俗话说“一个猪娃儿不吃糠,两个猪娃儿吃的香”,就连人家赵朱都想方设法要进代表团咧,让自己把机会拱手让人,岂不是犯傻?
她自觉明白了赵朱的良苦用心,自然也帮忙道:“那你可得抓紧时间了,听说提前半个月大家就得去省城集中学习了,怕是三月初市里名额就得报上去!咱们可欠人家不少人情呢,不说小松的病,就连我找人家孙总工学英语,不也是托了人家的关系?”
刘向阳点着头,若有所思:赵朱英语说的好,是不是也能拿出来说一说?
参会的代表团名额,除了各个大厂,随行的工作人员应该也有一些,该找谁去递这个梯子搭这个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