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三叶莲
今日是宗门大比最后一战。
刚刚日出, 便有不少弟子围在了演武台旁,目光兴奋地和周围弟子谈论:
“你们觉得谁会赢?”
“这还用说,自然是楚师兄!”
“楚师兄如今就算跨阶与元婴道君交战都有一胜之力,更何况对手是只不过金丹修为的许晚辞!”
“许晚辞虽说在大比中表现不错, 但也不过是险胜林师兄, 恐怕楚师兄三十招内便能取胜。”
另一位弟子也紧跟着附和:
“就是就是, 楚师兄早已经名扬修仙界, 许晚辞离开了太清宗, 怕是根本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况且你们忘了, 许晚辞也不是没有弱点, 她的左手……”
想起昨日许晚辞在演武台上,左手鲜血淋漓,伤痕道道见骨的模样, 他蓦然停住了声。
即使他觉得自己有铮铮铁骨, 可若是伤成那样, 他真的能一声不吭,甚至面色都不变么?
想到这里,他对许晚辞的态度多了几分复杂。
他咳嗽了一声转移话题道:
“也不知楚师兄夺魁后, 会选哪个灵宝?”
听到他的问题,不少弟子都来了精神:
“楚师兄的功法与火有关,要我说, 他一定会选九大灵火之一的血霞灵火, 用以淬炼功法!”
另一个弟子摇头反驳:“也不一定, 移风针可是半步仙器,能伤的了大乘修士!要是我, 我定选移风针!”
有知晓内情的弟子一脸神秘兮兮:“楚师兄根本不缺法器,移风针根本不值得师兄放在心上。”
“我可是听说, 楚师兄手中可能有神器!”
“我也听说过!”
几位弟子对视了一眼后,其中一位弟子打开手中折扇摇了两下:
“这样一看,那许晚辞的选择,大抵就是移风针了。”
一位面容娇俏的弟子一脸疑惑地问道:
“为什么许晚辞不会选淬婴丹?那可是八品淬婴丹,服下后有八成概率成功结婴。”
“她如今已是金丹后期,再有百年应该就能结婴了,正好需要这颗丹药。”
一个声音想也不想的反驳:“以许晚辞的天赋,结婴哪里用的到这种外力。”
“那若是许晚辞不选这三个,选其他的灵宝呢?”
人群中发出几声爆笑:
怎么可能!
宗门大比中,真正意义上的奖励,就只有血霞灵火、移风针与八品淬婴丹。
其余虽然也算是难得的法器,但对于内门弟子而言,根本不值得在意。
所有人都把她的话当成了一个笑话。
此时,距离魁首之争,只剩下了一炷香时间。
江秋宁站在演武台下最前方的观战处,沉默地看着高台。
这一刻,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想让谁赢。
可她知道,她最不想让谁受伤。
许晚辞……她的身体经不起再一次的重伤了。
半空中的高台上,二十个灵宝灵光四溢地悬浮在半空中,任由众人观赏。
其中血霞灵火、移风针、淬婴丹在最中央,即使被灵罩护住,可所有人都能察觉到他们旺盛逼人的灵气。
只可惜,高台上没有一人看向它们。
高台上的宁孟澜,各大长老、各峰峰主都齐齐地看向演武台,目光复杂而凝重。
在昨日之前,根本没有人想到许晚辞能闯入决赛。
一个剑心破碎的剑修,在不到两月内找到新的剑意,重塑剑心。
还打败了太清宗无数天赋心性都极为卓越的弟子,来到了宗门大比的决赛。
听起来,像是一个不甚真实的话本。
只是可惜了。
为首的宁孟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亲传弟子的能力,只是刚刚拥有剑心,还显露弱点的许晚辞,绝不是楚青川的对手。
他身边的众位长老峰主,和他心中的想法也无甚差别。
没有人认为许晚辞能赢。
谢听白不动声色地把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比起宗门大比,他更有兴趣的,是其他人对许晚辞的态度。
昨日许晚辞重伤过后,所有人对她的态度……似乎比之前变了些许。
想到这里,他微微侧头,看向了不远处的观武阁。
自从大比开始后,从未缺席过一次的江泽,至今仍然未到。
谢听白收回视线,淡淡地看向演武台。
就在演武台灵罩闭合的那一霎那,观武阁中有灵气一闪而过。
谢听白感受着观武阁中江泽的灵气,若有所思的勾了勾唇角。
演武台上。
楚青川面色肃然,他定定地看着对面的人,目光复杂。
许晚辞穿着一身蓝衣,漆黑的长发被蓝色发带束起,周身再无一点装饰。
她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静如水、无波无澜。
楚青川对上她的目光,心中的情绪乱的自己都理不清楚。
不过两月,他忽然已经忘记了曾经的她是什么模样。
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为他一个目光欢呼雀跃的身影,逐渐被眼前人取代。
不论曾经如何,如今他都……不想伤她。
想到这里,楚青川声音带着一丝规劝之意:
“许师妹,演武台中刀剑无眼,你几日内多次重伤,不若回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曾经对他言听计从的人,漠然地抬起了手中灵剑,剑尖直指他的胸口:
“楚师兄,请赐教。”
楚青川在许晚辞挥剑的那一瞬间,稍显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与此同时,手中的千灭焰也挥了出去。
许晚辞化攻为防,用灵剑挡住了千灭焰的攻击。
感受着握着灵剑的右手处灼热的灵气,许晚辞目光平静中多了几分凝重。
好快。
明明她和楚青川几乎同时出手,可他的千灭焰却能够比她还快上一分。
不愧是原著里能越阶对敌的千丹变。
仅仅是千丹变中第一重的千灭焰,就已经让她觉得足够危险。
许晚辞感受到身后呼啸而来的火焰,往右一靠,想也不想地挥剑便斩。
即使她的反应已经快到了她能达到的极限,但右手的袖口处,依旧被火焰灼出了几个红点。
楚青川看着她躲过这一击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分毫停顿。
两道千灭焰,一前一后交错着向许晚辞击去。
许晚辞感受着周围漫天的火灵力,灵剑朝着灵力最薄弱的地方一挥,随后足尖一点,从刚才剑气挥过的地方跳了出去,险而又险地避开了两道千灭焰的围攻。
看着转瞬之间又追上来的千灭焰,她的大脑飞速运转:
楚青川的千丹变如今有两重火焰,第一重为千灭焰,威力稍逊,但是他却最多能放出七道。
足够将整个演武台完全覆盖。
她观察着两道千灭焰的轨迹,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再这样下去,她会被楚青川耗尽灵力。
她的剑心是一往无前的求胜之心,可如今她的对手是楚青川的千灭焰,她总不能和千灭焰同归于尽。
她必须想办法拉近和楚青川的距离。
就在她一边躲避,一边思考的时候,楚青川又挥手加了一道千灭焰。
许晚辞敏锐的察觉到三道火焰的衔接点,有一瞬的漏洞。
足够了。
她足尖一点,整个人仿佛与手中的灵剑融为一体,直冲三道火焰之间的漏洞而去。
转瞬间,她就破开了千灭焰的围攻,出现在了楚青川身前,灵剑直指他的左胸。
看到这里的太清宗弟子有不少都惊呼出声:
许晚辞竟然能破开楚师兄的灵火!
高台上的宁孟澜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
这等对灵气的感知力、这样果断的杀招……
许晚辞的天赋与心性,比他想象的还要强上几分。
距离越近,千灭焰发挥的效果就越弱。
她的方向没有错。
只可惜,楚青川的身体强度和身手,甚至比体修还要强上几分。
近战,根本不是他的弱点。
果然,在许晚辞灵剑就要击中楚青川时,他左手一扬,短刃与灵剑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两个人同时被这股力道震的后退了一步。
许晚辞凭借后退的推力躲过了身后袭来的千灭焰,手中的灵剑如长虹一般划过。
楚青川继续向后退了两步,才堪堪躲过了她的剑气。
一时间,两人打得有来有往,动作快的台下弟子根本看不清。
演武台上,楚青川又一次挡下了许晚辞的攻击。
他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将他逼到这种程度。
他一边用短刃挡住了她快到极点的剑气,一边控制着三道千灭焰的方向。
下一瞬,许晚辞的剑气已经扫到了他的右手。
楚青川面色不变,一挥手千灭焰也擦过了她的右手,她的右手处,也出现了一道伤痕。
看着许晚辞根本没有在意伤口,接着挥剑的模样,他淡淡地扫过她的左手,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做。
他不会对她的左手下手,他也……不想伤她。
可这场比试,终要有一个胜者。
楚青川往后退了两步,他一挥手,三道千灭焰瞬间被他收了回来。
许晚辞感受着周围消退的灵气,面色没有分毫放松,反倒是警惕到了极点。
果然,下一瞬,淡紫色的灵焰带着扭曲空间一般的灵气朝着她呼啸而来。
这是千丹变第二重,千寂焰!
许晚辞猛地后退,险之又险地与千寂焰擦肩而过。
感受着半身的炙烤,她眼中多了几分凝重,也多了一丝疯狂:
如今的楚青川最多只能用出两道千寂焰。
而千寂焰再次增加时,因为需要抽动灵气,他都会有一瞬间的破绽。
若是能逼他再用一道千寂焰,抽空半身灵气又被她找出破绽的楚青川,绝对挡不住她的剑意。
想到这里的许晚辞,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这时她的动作,比之前更快,也更凌厉。
每一招式,都有了一种不计后果,以命搏命之感。
在这种不顾惜性命的攻击下,许晚辞身上已经被千寂焰灼出了几道火痕。
明明每一道火痕中都带着能被灵焰烧灼,仿佛能烤干血液的疼痛,可她依旧恍若未觉,手中的剑招没有分毫停顿,反倒快到了极点。
观战的太清宗弟子看到这里,眼中有不忍,也有疑惑:
“许晚辞都不会疼么?”
这也是楚青川的疑问,他是最清楚千寂焰威力的人。
被千寂焰扫到,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只有一道火痕,可是在伤痕之下,是一直不断加深的灼热,身体的灵气、血液都会被不断火焰烤干。
直到她停止使用灵气后,这种感觉才会逐渐消退。
他看着许晚辞满是火痕的右手,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她的神情:
平静,从始至终都未曾变过的平静,以及,绝不后退的坚决。
就在他抬头的这一瞬,许晚辞顿时找到了他身上的破绽,满是火痕的右手极稳又极快的刺向他的脖颈。
楚青川躲闪不及,脖颈被剑气划出了一道伤痕。
他感受着脖颈的刺痛,目光暗了下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千寂焰需要的灵气太多,接下来,他要速战速决。
想到这里,他猛地后退几步,左手依旧操控千寂焰攻击许晚辞,右手缓缓抬起,一息的灵气调动后,手中有淡紫色的火焰隐现。
许晚辞目光一凌:就是现在。
这时,楚青川先前攻击她的拿到千寂焰,已经到了她的身前。
她眼中没有分毫迟疑:
楚青川的漏洞,只有这一瞬,她没有躲的时间。
只要她足够快,千寂焰最多只会让她重伤,不会危急她的性命。
许晚辞看着已经到达她身前仿佛能扭曲空间的淡紫色火焰,不闪不避的迎了上去。
于是,所有人都见到了她以剑破焰、以身为盾的场景。
漫天的千寂焰中,一道蓝色的身影与手中的长剑融为一体,没有丝毫退避地直朝千寂焰的最中心而去。
看到许晚辞被火焰吞噬这一幕,观武阁中的江泽蓦然站起身,双手紧握,手背上青筋涌现。
他死死地盯着演武台上,身上大乘期的灵力已经蓄势待发。
高台上,宁孟澜已经拿出了能破开演武台灵罩的宗主令,他身侧的几位长老目光都是相似的凝重,手中灵气隐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许晚辞伤重至极,性命垂危之时。
演武台上,一个身影蓦然从火焰中冲了出来,她周身带着淡紫色的火焰,剑气凌凌,直朝楚青川而去。
楚青川正在调动灵气,根本来不及反应。
下一瞬,一把长剑刺穿了他右手扬起的掌心。
长剑从他的掌心依旧不断向前,最终停留在了他的心脏处。
一滴一滴的鲜血,将他的心口染成了一片通红。
楚青川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许晚辞。
她周身被千寂焰环绕,淡紫色的火焰在她的身上不断燃烧,至今未熄。
这种足以将修士逼疯的痛感,却都被她隐在平静淡然的面色之下。
他感受着右手的刺痛,缓缓收拢左手,收回了所有的千寂焰:
“我输了。”
千寂焰被收回后,所有人都见到了许晚辞如今的模样。
她全身被火焰舔舐,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
在衣物之下,是层层交叠的火痕。
密密麻麻的火痕,如同一道道浴火盛放的莲花,遍布她每一寸显露出来的皮肤。
从小腿、到侧腰、到手臂、到脖颈,再到侧脸。
蓝衣与红色的火莲交织在一起,美得惊心动魄,美的让人……痛而生畏。
台下弟子看着这震撼人心的一幕,好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喃喃道:
“许晚辞,打败了楚师兄。”
打败了那个修仙界中最有天赋,修为强大,引得无数尊者大能争相夸赞的楚青川。
在比试开始之前,没有人想到许晚辞能赢,更没有想到她赢得这样震撼,这样让人难以忘怀。
这种向死而生的剑法,让所有人为之赞叹、为之战栗。
许晚辞原来……这样优秀啊。
所有的人都想到了她亦步亦趋跟在楚青川身后,看起来唯唯诺诺,从来没有显露分毫修为天赋的模样。
明明她只要展现自己的天赋,就得到一切。
太清宗弟子的敬仰、一个所有人都羡慕的师承,甚至与宗门首席弟子的位置……
可她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小心的隐藏自己的一切,心甘情愿地跟在楚青川身后。
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本应走到的位置。
她曾经该有多爱他。
想到这里,已经有不少感性的弟子满眼叹息。
一位女弟子更是含泪感叹道:
“楚师兄永远都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
她身旁与她相熟的弟子握住了她的手,认真地劝慰道:
“但是许晚辞如今已经走出来了。”
“接下来她会拥有这次宗门大比的至宝奖励,会有比之前更好的未来。”
高台上的二长老听到了这两个弟子的声音,看向演武台的目光带着一丝怔愣:
许晚辞……真的走出来了么?
演武台上,灵罩再次隐入土中。
在所有人刚回过神来时,宁孟澜便已经来到了演武台上。
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楚青川狼狈失魂的模样,便移开了目光,面露不忍地看着许晚辞。
许晚辞依旧站在原地,或者说,她已经没有了移动的力气。
感受着全身仿佛被沸腾烤干的血液和透骨的疼痛,她用尽全力保持着自己的清醒。
这时,她反而有些庆幸许久之前玄冥针的伤势。
若不是她已经忍受了许久玄冥针带来的烧灼之痛,今日最后一招,说不定她真的会倒在漫天灵火中。
可现在,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时,她已经要……坚持不下去了。
不!
她绝对不能晕过去!
许晚辞稍显迟钝地眨了眨眼睛,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原著中,三叶莲在楚青川身边待了许久,被无数大能尊者用神识扫过,都没有发现任何不对。
是楚青川在重伤濒死之际,溢散的神识与三叶莲共鸣,这才察觉到了三叶莲真正的作用。
如今,她亦是重伤濒危,她的神魂比楚青川应该要强上几分……
如此的天时地利人和,她若是错过,就不知下次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她必须要清醒着得到三叶莲,必须在今日,与三叶莲契约。
她不能只是任由其他人猜测,猜测三叶莲是否与仙尊有关,又或者猜测三叶莲是什么高于血霞灵火移风针的法器。
她要坐实。
坐实她这一月的疯狂,都是为了那个人。
坐实她剑心破碎也好,重铸剑心也好,都是为了那个人。
就在她忍着全身的疼痛梳理原著之时,数个身影赶到了她的身边。
有人为她渡着灵力,滋养经脉。
有人用灵药治疗她的伤口。
有人……
可许晚辞此时根本分不出一点心神关注任何人,哪怕是自己。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高台,仿佛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在意分毫。
她的声音带着被火焰炙烤过的干涩,轻轻地一句话,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现在可以了么?”
可以什么?
宁孟澜顺着许晚辞的视线看去,看到高台周围围着的二十件法宝后,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声音带着一丝试探:
“你想要什么?”
“是血霞灵火、移风针还是……”
“三叶莲。”许晚辞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高台上众人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是相似的诧异。
宁孟澜更是皱起了眉头:
若不是许晚辞提起,他根本就没有注意过这些奖励中,还有这个法器。
他扫过虽然样式精巧,但不过四品法器的三叶莲,目光狐疑:
不管怎么看,三叶莲都只是一个能凝神静气的四品法宝,许晚辞为何……
台下的弟子更是一脸许晚辞是不是疯了的表情。
好不容易从宗门大比中获胜,她居然选一个一看就是用来凑数的四品法器??
她知不知道最中央的那三件灵宝有多难得?!
很多修士终其一生都只能远远的观望一眼,错过了这次,可能她一辈子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有弟子想起她曾经为爱痴狂的模样,一脸麻木:
莫不是许晚辞还对楚青川余情未了,怕选到他想要的灵宝,所以随便从剩下的灵宝中选了一个吧?
不管其他人如何诧异,许晚辞依旧定定地看着高台上的三叶莲。
即使有人一直在为她疗伤,但她的伤势实在太重,重到疗伤的所有对她而言不过杯水车薪。
感受着自己已经开始逐渐迟钝的神识,她终于移开了视线,看向宁孟澜。
她左侧的脸上,是千寂焰烧灼过的层层叠叠的火莲,极致的红色与她近乎透明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更令人移不开眼的,是她的那双眸子,那里面明明是一片漆黑的混沌,却偏偏在混沌之中,有着让人心惊的期盼与悲伤。
宁孟澜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一挥手,三叶莲周围的灵罩霎时消散,然后从高台上缓缓飘下。
许晚辞看着越来越近的三叶莲,下意识的伸出手,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明明每一步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都如同行走于刀刃之上,可她眼中却是像孩童一般清澈欢快的期待。
她一步一步地远离为她疗伤的所有人,走到了演武台的边缘。
这时,三叶莲也来到了她的身前。
此刻,许晚辞的神志已经开始渐渐模糊。
早已入戏的她下意识伸出双手,捧起了三叶莲。
三叶莲有三层花瓣,每一层莲花花瓣都有三片,从上到下,逐渐从深蓝变成浅蓝,最中心的花蕊,蓝色浅淡的近乎透明。
比起法器,更像是一个精美的摆件。
许晚辞微微垂眸,脑海中的神识一点一点地注入其中。
冰冷。
不管注入多少神识,三叶莲依旧只如同一个普通法器一般,没有给她分毫回馈。
若是其他时间,许晚辞或许会心冷,会在一瞬间的慌乱后,继续冷静的想着解决办法。
可她现在大脑一片混沌,她的神识满是入戏之后倾尽一切的爱意。
她的爱意,就如同一片延绵不绝的海洋,一点一点地将三叶莲包裹其中。
一息。
两息。
三息。
就在她神识已经开始溢散之时,三叶莲上,温柔的灵光隐隐作现。
下一瞬,一个让所有人感之便心生畏惧,不敢抬眸的灵气从许晚辞手心一层一层扩散开来。
随后,这些灵气温柔的把她拥到半空中,围着她盘旋数圈,最终尽数回到了三叶莲之中。
光芒消散,它又变回了那个平平无奇的四品法器。
这股灵气太过明显,修仙界中,从未有一人只是一道灵气,便能让数位渡劫尊者不敢言语,甚至让他们的血脉灵力,都隐隐想要臣服。
只能是那个人。
三叶莲,原来出自清衍仙尊之手。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许晚辞为什么会选择三叶莲。
或者说,她参加宗门大比,只是为了三叶莲。
所以。
她剑心破碎,是因为那个人。
不顾一切重铸剑心,是因为那个人。
重铸这样不顾惜自身只求赢的剑心,也是因为那个人。
这一月来,有多少人为许晚辞远离悲痛、重新开始修炼而感到欣慰,此刻就有多少人为之叹息。
见证了许晚辞一切所为的二长老,稍显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是啊,她在得知仙尊神魂俱消后,连剑心都尽碎,又怎么会没有分毫缘由的开始醉心修炼?
一个月内重铸剑心,多少剑修一听便觉得天方夜谭的事情,她做到了。
她先前只觉得许晚辞天赋极佳,可现在想想,这一月,她究竟把自己逼到了什么程度?
为一人一心求死的情爱虽然让人感动,但死太过轻易,只是一瞬间的决绝便够了。
可是为一人活着,为一人拼尽一切达到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甚至要超越自己的极限,更让人震撼,也更让人心疼。
许晚辞的这一百年太苦。
苦的她宁愿自己看得是一本话本,也不愿这一切,真实的发生在了许晚辞身上。
二长老身侧从来不苟言笑的大长老,也叹息着移开了视线:
他一直疑惑许晚辞为何会重铸这样的剑心。
这样以命博赢,随时都有可能陨落的剑心。
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她从未想过她的以后,更未想过什么大道。
她只是想参加宗门大比,想赢到最后,得到三叶莲罢了。
所有的一切,都为一人,都只为一人。
想到这里,大长老又是一声叹息。
楚青川从他的叹息声中回过神,他根本没有在意自己右手的伤势,只是怔怔地看向许晚辞。
看着她手捧三叶莲,唇角笑意温柔澄澈的模样,他眼中带上了通红的血丝。
这一次的比武,让他认识到了许晚辞的强大,也让他认识到了许晚辞的……深情。
他一直都知道她爱慕那个人,可以为了他不顾生命。
可是他没有想到,她能为他做到此种地步。
这一刻,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丝卑劣的想法: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回应她;
如果他一直都对她好,不忽视她;
如果她仍旧认为他是清衍仙尊转世——
那她是不是也会这样对他。
右手的刺痛让他清醒了过来,他自嘲的笑了笑:
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有如果。
众人的表情都是难以言喻的复杂与叹息。
这本是谢听白最喜欢的场景,他可以在人后,一点一点地观察探究所有人的表情,探寻他们在这之下,心中隐秘的想法。
每个人的底色,都是相似的自私,都是相似的恶意。
除了……许晚辞。
这个他从第一次见面,就看不透的人。
怎么会呢?
修仙界,怎么会真的有这种情感呢?
他见过困境中同类相食的场景,见过师徒为一灵宝反目成仇的场景,也见过为了登上仙路用自己子嗣骨血铺路的场景。
人的本性,都是极度的利己与自私。
许晚辞为什么能为了一个逝去这么久的人,做到这种地步。
这一刻,他不再怀疑她与清衍仙尊的关系。
可他心中的困惑,却比之前更盛。
就在这时,他感受到身侧强烈又压抑的灵气,终于回过了神。
他抬眼看去,看到了江泽那张寒气逼人的脸。
江泽回忆着这段时间的一切,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见证了许晚辞练剑时的所有,从始至终的见证了她对自己究竟有多狠。
从忍着玄冥针伤势练剑,再到一次一次无视生死只想赢,到最后身上伤痕累累的站在这里。
他诧异过她的天赋,感叹过她的勤勉。
可最终,一切的一切,她都是为了那个人。
甚至只是那个人的一个三叶莲。
他该嘲讽她的。
嘲讽她愚蠢,嘲讽她对天赋的漠视,嘲讽她为情爱做的一切……
可他感受着胸口从未有过的陌生抽痛,最终只是紧闭双唇。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许晚辞,眼中的神情是寒气压不住的专注与……心疼。
许晚辞根本没有在意身后的视线。
她感受着三叶莲的回应,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
所有人都看不见的灵气,一点一点的修复着她的神魂。
三叶莲,终于属于她了。
她感受着一点一点变得凝实的神魂,终于放任自己晕了过去。
自从来到修仙界后,整整两月,她从来没有安稳的睡过一觉。
她的神经一直都紧绷着,生怕会因为一次疏忽,暴露自己的谎言。
生怕会有人因为怀疑,选择入她梦,又或者是把她诱入幻境。
如今,有了三叶莲。
她终于可以安心的睡个好觉了。
她安宁地闭上了双眼,整个人蓦然从半空中坠落。
就在许晚辞闭上双眼的那一刹那,一个身影就出现在了她的身边,温柔而小心的抱住了她。
江泽感受着怀中轻到可以忽略的重量,双唇紧抿。
他神识一动,一道玄色的外袍轻轻地披在了怀中人身上。
谢听白晚他一步,他目光扫过许晚辞脸上的火痕,声音温柔:
“这样的伤势,恐怕需要调养许久。”
太清宗中,唯他医术最高。
许晚辞的去处,自然只有清竹峰。
*
清竹峰中。
谢听白听着窗外竹林沙沙作响的声音,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身影。
七日的时间,许晚辞身上的伤势已经恢复,脸上的火痕也已经消退。
只是毕竟伤势太重,仍需要休养许久。
他目光扫过她手中紧紧握着的三叶莲,微微垂眸,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太清宗无数尊者都查探过三叶莲,却都未察觉任何不对。
在所有修士面前,三叶莲只是一个普通的四品法器。
只有在许晚辞面前,它才让人察觉到它的不同。
谢听白指尖微微一动:
三叶莲既然出自仙尊之手,那它会有什么妙用?
这几日来,是他一点点治好了许晚辞身上的伤。
所以,不是治愈。
也不是防御。
那会是什么?
就在他垂眸思索时,一道满是寒意的神识悄然出现。
这几日,江泽从未来过清竹峰。
可他的神识,却一日多次,从未停过。
谢听白恍若未觉,只是拿出了一瓶玉灵露,站起身温柔地往许晚辞唇中滴了三滴。
有一滴落在了唇畔,他伸出手,小心地从她唇侧擦去。
下一瞬,江泽的神识蓦然带上了厚重至极的威压,谢听白恍若未觉,一点一点地擦干了许晚辞唇边的玉灵露。
最终,江泽依旧没有出现。
等到神识散去后,谢听白一脸意料之中的神情。
人心,其实并不难测。
他静静地看向床上的许晚辞,唇角含笑。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停留在许晚辞身上的目光,愈来愈多。
第25章太苦了…怎么会有这么苦的药呢
一片温暖的混沌中, 许晚辞渐渐恢复了神志。
她没有沉迷于温暖之中,而是在神志清醒的那一霎那,就已经开始回忆她赢了楚青川后发生的一切。
当时她伤势太重,只能逼自己入戏, 然后凭借入戏后的本能行动。
她回忆着看到三叶莲之后所有的言语动作, 确定自己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之后, 终于放下了心。
感受着自己被三叶莲温养的神识, 许晚辞心中一动:
不愧是男主最重要的法宝之一。
她明明已经无限趋近于原著中男主与三叶莲共鸣时的状态, 却还是差一点就失败了。
最后一刻成功共鸣——
是因为她重伤之下开始溢散的神魂……
还是因为她溢散的神魂中对三叶莲的执着与期望?
她不得而知。
可不管是哪一种, 与三叶莲共鸣的条件都极为苛刻。
如此正好。
这样能察觉到三叶莲真正效用的人, 便只有她一人。
想到这里,许晚辞神识中多了几分安稳。
原著中,男主楚青川在发现三叶莲的作用后, 不着痕迹的试探了很多尊者, 结果无一人察觉不对。
后来, 他更是凭借三叶莲在幻境中无往不利,面对幻境无数诱惑‘洁身自好’的样子,引得了不少天之骄女的倾慕。
许晚辞隐住心中的嘲讽, 继续冷静地梳理醒来后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既然原著中没有人能察觉到三叶莲的不对——
那即使太清宗的长老尊者们见到了那日她与三叶莲共鸣的场景,心生疑惑后用各种方式试探,也不会察觉到三叶莲真正的作用, 只会觉得它是一个普通的四品法器。
可他们毕竟见证了那日发生的一切, 知晓三叶莲是仙尊所创法器后, 他们真的会相信自己探查的结果么?
有她这个和三叶莲共鸣的人在,最简单的方式, 就是问醒来后的她。
她要怎么回答才让他们相信?
或者说,要怎样回答, 才能让那个深谙人心的谢听白相信?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终于安下了心,放任自己醒来。
竹床上,许晚辞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下一瞬,她便睁开了眼睛,露出了一双如琉璃般纯澈透明、不惹尘埃的眸子。
她稍显迟钝的眨了眨眼睛,没有在意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只是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右手。
看到手中的三叶莲后,她终于安下心来。
谢听白站在门口,看清了她的所有动作。
他唇角含着一抹轻笑,闲适地走进了竹屋内。
一时间,竹屋内带上了一股清新的草木之气,让人感之便觉心神安定。
许晚辞听到脚步声,微微侧头,眼中带着孩童的懵懂与茫然。
谢听白对上她的目光,步伐微顿:
她伤势太重。
这十日中,虽然他治好了她身上千寂焰造成的伤势,可毕竟沉睡太久,重伤初愈,她的身体与神魂并未一同苏醒。
现在醒来的,只是这具身体。
所以,她现在的行动,都是出自身体的本能。
他看着许晚辞即使没有意识依旧紧紧攥着三叶莲的模样,目光微暗,随即便被温柔担忧取代。
谢听白走到竹床前,微微俯身,他的手虚虚地扶在她的腰侧,并未碰到她的身体,温润的草木灵力将她扶了起来。
他指尖一动,一粒护神丹便出现在他手中。
所有的试探都被他压在了温柔的劝慰之下:“这是温养神识的丹药。”
“晚辞重伤初醒,服下护神丹有助于伤势恢复。”
许晚辞抬眸看向他,没有一丝抵抗接过丹药,乖乖地把护神丹吃了下去。
谢听白微微一怔。
在他面前的许晚辞,从来都平静淡漠,像是一个精致的人偶。
即使他就在她面前,她的眼底深处也不曾有他的存在。
他因为试探送去的丹药灵植,她也从未多看一眼。
她所有的喜怒哀乐,好像都寄托于那个人身上。
谢听白看着如今许晚辞乖巧的模样,指尖微微一动,手中又多了一瓶玉灵露。
他把玉灵露递到她身前,声音愈发温柔:
“晚辞刚醒,用灵露润润喉咙?”
许晚辞乖顺地接过了他手中的玉灵露,小口小口地喝着。
谢听白又是一挥手,手中多了一盘淡绿色的精致茶点,他把茶点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拿了一块儿递到了她身前:
“晚辞是不是饿了,要不要用一些玉竹糕?”
许晚辞听到他的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占得满满当当的两只手,思索了一瞬,没有动握着三叶莲的右手,而是把左手的玉灵露放到了谢听白身前。
等他接过玉灵露后,她才用空闲着的左手拿了一块玉竹糕,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谢听白看着她的动作,微微垂眸,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抬起头时,他的目光变得愈发温柔,他把手中的玉灵露再次递到了许晚辞身前,轻声道:
“要不要再喝一口?”
许晚辞乖巧地把手中吃了一半的玉竹糕递了回去,再次接过了玉灵露。
谢听白看了她右手的三叶莲一眼,声音带着恰如其分的无奈:
“晚辞这么喜欢这个灵宝么,一刻也不想和它分开?”
听到他的声音,许晚辞低头看了手中的三叶莲一眼,目光带着孩童般的亲近与喜爱:
“它是比我生命还重要的宝物。”
听到她的回答,谢听白目光一动,随即不动声色地继续道:“这么重要的灵宝,想来它定然能帮晚辞甚多。”
许晚辞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它能让我睡个好觉。”
“没有悲伤、没有噩梦的好觉。”
谢听白拿着半块玉竹糕的手微微一顿,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却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他早已知晓了答案。
百年……无眠么?
他看到许晚辞眼中已经带上一丝困倦后,动作轻柔地接过了她手中的玉灵露,然后小心地让她躺回竹床。
他声音温柔地好似初春的微风:
“睡吧。”
许晚辞听到他的声音,缓缓闭上了双眼。
谢听白的这一关,她过了。
她醒来后,便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与神魂并未完全同步。
她的神魂在三叶莲的温养下愈发凝实强大,而她的身体却重伤初愈,两者差距太大,所以有了些许的割裂之感。
可她并非对身体完全没有控制,只要她想,她完全可以表现的与平时无异。
但是在谢听白面前,一个没有神识只剩本能的乖巧的许晚辞,显然更值得信任。
刚才所有的表现,九分真,一分假,她甚至都骗过了自己,谢听白应该也不会怀疑。
能让人安眠,这是一个广泛的范围:
可以说能平心静气,也可以说稳定神魂……
只要没有人往勘破虚妄中想便够了。
谢听白知晓三叶莲的作用后,想来也不会瞒着太清宗其他人。
至此。
三叶莲之事,勉强也算是尘埃落定。
她现在在清竹峰,以谢听白对人心的洞察——
她接下来的作为必须小心谨慎。
不过……
若是她没记错,宗门大比这段时间中,谢听白一直在忙着炼制一种修仙界失传已久的丹药。
千回丹。
那个原著中,吃过的人都觉得奇苦无比的千回丹。
由于伤势太重,她刚刚与谢听白的对话又太耗费心里,许晚辞还未来得及想更多,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日落。
许晚辞坐起身,平静地扫视了一眼周围。
这是一间闲趣雅致的竹屋,屋中的每一处,都带着宁静清幽的草木之气,让神识在不经意间安定了下来。
她没有再多看周围一眼,淡然地翻身下床,走了出去。
就在她刚走出门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带着焦涩感的药香。
她指尖微微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缓步走了过去。
谢听白静静地看着丹炉中的药渣,神情晦暗。
他走的每一步都深思熟虑,步步为营,鲜少有这样冲动的时候。
冲动到明明只剩下了炼丹两次的药材,明明知晓一定会失败,还是炼制了这炉丹药,想要用炼丹,平复自己的心绪。
许晚辞……
想起她在他面前乖巧的吃着茶点的模样,他已经平稳的心绪又是一乱。
他能洞悉人心,自然也能理清自己的情绪。
他冷静地剖析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梳理着自己情绪的变化。
发现无论如何都绕不开许晚辞后,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许晚辞对他而言,不同于其他人。
一开始只是怀疑,想看一看她面具之下到底藏着怎样一副面孔。
可他百般试探依旧得不到答案。
直到那日宗门大比。
他已经没有了怀疑的理由。
能在一开始便认出仙尊所炼制的三叶莲,还能与其共鸣。
这不是仅凭谎言便能做到的事情。
想到这里,谢听白眼中多了几分暗色:
曾经清衍仙尊是至高无上,是修仙界所有修士都需仰望的存在。
可现在他已经仙逝百年,所有的一切都被封存,他还能为她带来什么?
只要脱离他的一切,凭借她的天赋和那株……墨霜圣兰,她的大道之路,只会更顺。
她会拥有一个修士想要拥有的一切。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那个人留下的三叶莲,把自己伤到危在旦夕。
还有那注定伤痕累累的剑心……
谢听白目光冰冷:
真傻。
可正是这样的情感,这样不顾一切、死生相随的情感,才更让他……好奇。
好奇这样的感情,她又能坚持多久?
好奇等到许晚辞察觉自己已经不爱那个人时,看着自己无缘大道的剑心,看着自己甘心献出的那一株墨霜圣兰、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与神识……
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只有好奇,再无其他。
谢听白冷静地收回了所有的情绪。
他看着漂浮在空中的药材,垂眸遮住了眼中的可惜。
只剩最后一副药材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谢听白从容转身,略显无奈地看着一步步走来的身影。
许晚辞穿着一身浅蓝色衣裙,全身未有分毫装饰,一头长发尽数披在身后,衬的身形愈发纤瘦。
她静静地向他走来,目光没有了初醒时的懵懂,而是重新恢复了平静与疏远。
谢听白看着在他身前站定的许晚辞,眼中是恰到好处的担忧,他叹息一声道:
“晚辞,你身体还未痊愈,应该好好休息。”
许晚辞并没有回答他,她定定地看着他身后的灵植,目光渐渐带上了一丝茫然。
她声音轻的一出口,便飘散在了风中:
“千回丹啊。”
听到她的声音,谢听白心中升起了一丝警惕,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温柔亲近:
“看来晚辞也知道千回丹。”
知道千回丹并不稀奇,这是修仙界人人都想得到的丹药。
它能凝练修士身体中的丹毒,化毒为药,淬炼修士的灵根与血脉。
有了千回丹,就等同于有了一次洗精伐髓与淬炼灵根的机会。
也是他如今,最需要的丹药。
可千回丹的药方,已经失传了几百年。
他也是百年前在一处秘境中,才得到了残存的药方,许晚辞又如何会知晓?
许晚辞没有在意谢听白说了什么。
她定定地看着半空中的化天昙,声音带着一丝固执:“不是化天昙。”
“是化雨昙。”
听到她的话,谢听白眼中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探究:
他得到的药方中,写得也是化雨昙。
只不过他用化雨昙炼制了数次,每一次都是一炉废丹。
炼制千回丹的灵植太过稀有,他已经没有太多试错的可能,于是便试着用了一次化雨昙升阶后的化天昙。
只可惜,依旧一无所获。
想到这里,他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看来许晚辞也见过那个药方。
就在他想要把所有灵植收起来时,许晚辞固执而认真的继续道:
“是刚刚升阶,天地之力还未溢散的化雨昙。”
谢听白的动作倏地一顿。
升阶的……化雨昙。
他从未试过。
身为炼丹师,在听到这几个字时,他心中就有了判断。
将化风昙催升为化雨昙,于他而言并未难事。
他心神一动,手中便多了一株化风昙。
在千年灵露的滋养下,它的花瓣渐渐由白变向蓝色。
就在它完全变蓝的那一瞬间,谢听白感受着手中微弱的天道之力,轻轻摘下了化雨昙,用灵气把它放入炼丹炉中。
下一瞬,灵火起。
千回丹谢听白已经炼制了无数次,炼丹的动作有条不紊,看起来赏心悦目。
半个时辰后,感受着丹炉中正在凝合的灵植,谢听白目光多了几分凝重。
七息后,丹成。
清竹峰上,霞光漫天,袅袅的药香蔓延了整座灵峰。
察觉到动静的宁孟澜和几位长老先后来到了清竹峰。
谢听白察觉到了他们的气息,却没有分毫反应。
他看着丹炉中的三粒千回丹,蓦然闭上了双眼,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困住他百年的千回丹,如今终于练成了。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睁开双眼时,目光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没有看向不远处的宁孟澜和几位长老,而是转过身,叹息一般地看向许晚辞:
“若不是晚辞提醒,恐怕我再有百年内也难以炼制出千回丹。”
他伸出手,轻笑着道:“那就以此借花献佛,希望晚辞不要嫌弃。”
看着他的动作,许晚辞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不知在回忆什么,她眼中多了几分俏皮的笑意,她摇了摇头,撇着嘴道:
“太苦了。”
说到这里,她好似是回过了神,她眼中笑意不在,声音也一点点变得干涩:
“怎么会有这么苦的药呢?”
第26章曾经连丹药都觉得苦的人,却尝遍了人生至苦
许晚辞低着头, 周身的气息落寞而悲伤,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谢听白天赋并非顶尖,也无极好的家世。
他是凭借着对人性的把握和极致的炼丹天赋,才一步步走到了太清宗长老的位置。
只可惜, 他早已用遍了淬炼灵根的丹药, 虽说拔高了他的天赋, 让他成功晋升大乘, 可他体内的丹毒, 却让他只能止步于大乘初期。
千回丹, 是他如今最需要的东西。
原著中, 千回丹的出现,还要再过许久。
谢听白用尽了所有办法,依旧没能成功炼制出千回丹, 于是就把念头打到了男主楚青川身上。
那时他早已知晓了楚青川气运的强盛, 便用计谋, 把药方送到了他的手中。
果不其然,一次意外,楚青川用了一株刚刚升阶的化雨昙, 最终成功炼制出了千回丹。
奇苦无比,却偏偏药效惊人的千回丹。
想到这里,许晚辞缓缓眨了眨眼睛:
书中并未提到药方与清衍仙尊有关。
但也没有提到与仙尊无关, 不是么?
她单向的深情太像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这样的戏幕虽然唯美动人, 但却总会让人有所疑惑:
疑惑为何另一个人总是隐匿与黑暗。
若要真正把谎言坐实,那谎言中她深爱的那个人, 也要对她足够深情才对。
深情到百年后的她,依旧对那个身影难以忘怀。
他曾经会认真地指点她的剑法, 会轻笑着看她偷懒的模样。
他曾经为了让她修炼一途更顺,走遍无数秘境寻找药方,最终亲手炼制千回丹,却在她说苦的时候,没有分毫犹豫的放下丹药,在摸头安慰她的时候,再送上一颗蜜饯。
从那时起,只要有一丝苦意的丹药,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许晚辞微微垂眸,忽略胸口隐现的空落,静静地完善着属于清衍仙尊的一切,完善着他们两个人的一点一滴。
正如她想的那样。
谢听白也好,刚来到清竹峰的宁孟澜和两位长老也罢,在听到她说苦字之时,就意识到:
不只是知道真正的药方,许晚辞还服用过千回丹。
或许在百年之前,她曾经亲自见过那个人炼制千回丹的模样。
或许在丹药刚炼成时,迫不及待吃了一粒,然后被丹药苦到五官都皱作一团。
想到这里的二长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目光疼惜地看着站在不远处,面色苍白、满身风霜的许晚辞:
曾经那个只是吃丹药便觉得苦的人。
在那人走后,却已尝遍了人生至苦。
许晚辞身侧,江泽站在竹林之中,一身霜寒。
他的神识感知到她醒来后,几乎是下意识就出现在了清竹峰。
他看着她一步步向着谢听白走去,看着她悲伤但固执地说着真正的药方,看着她满身落寞地说着丹药的苦涩……
江泽双唇紧抿,眼中所有的情绪都被压在了一片冰寒之下:
真是一如既往的愚蠢。
只是一颗丹药而已。
只不过一颗丹药,他也可以——
他蓦然闭上双眼,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呵。
情爱……
可笑。
他面色淡漠到了极致,可周身的青竹,却已染上了点点冰霜。
谢听白淡淡地扫了灵气已然有所失控的江泽一眼。
以江泽的天赋,根本不需要千回丹,所以……
他微微侧头,看向一身蓝衣,满身孤寂的许晚辞。
早在许晚辞说出化雨昙时,他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测。
后续她的反应,也不过证实他的猜测罢了。
只是……
想起刚才许晚辞声音中的苦涩,谢听白手中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把丹炉中的三粒千回丹装入三个药瓶之中。
他垂眸看向药瓶,声音温柔中带着些许的叹息:
“炼制千回丹需要的灵植中有一株无间灵芝,修仙界唯有玄云宗才有一株,每三百年可以取一须。”
“失败数次后,最终只剩下了这一副药材,若不是今日晚辞提醒,恐怕这副药材过后,我又要再等数百年。”
“更不知何日才能让千回丹重见天日。”
说到这里,他把一个药瓶用灵气温柔地送到了许晚辞身前:
“这粒千回丹,晚辞若是不收,我实在于心难安。”
听到他的声音,许晚辞抬起头,眼中没有了方才的落寞与苦涩,而是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百年来,她早已经习惯带上名为平静的面具,只有在听到与那人相关之事时,其他人才能从面具之下偶然窥得她真实的情绪……
却也不过几息罢了。
谢听白对上她的目光,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随即若无其事舒展开来。
这时,清竹峰上的人影越来越多。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清竹峰上被丹霞引来的众人,指尖微微一动。
他对人群恍若未见,只是依旧看向许晚辞,温柔之下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晚辞若实在不喜它的味道,可以收下后另做他用。”
话音刚落,他大乘期的灵气小心地抬起了她的左手。
许晚辞看着强行落在她掌心的玉瓶,微微垂眸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不愧是谢听白。
知道清竹峰上的丹霞他根本没有办法隐匿后,他便让清竹峰门户大开,让所有人都知晓他成功炼制了三粒千回丹。
‘劝慰’她的同时,正大光明的告诉所有人,今日乃至以后,都有且只有这三粒千回丹。
谢听白自然要用一粒,如此,便只剩下了两粒。
她现下的人设依旧是万念俱灰,自然也不能把千回丹强行还回去。
如今,所有人都看到了她手中有一粒,还是一粒她根本不会服用的千回丹。
从她手中得到千回丹,可比谢听白手中得到容易多了。
果然,千回丹只是刚落入她掌心,所有看向她的目光,就瞬间变得灼热起来。
修仙界中,有谁不想要千回丹?!
哪怕从出生起便是天骄,从未淬炼过灵根,未曾有过丹毒,可他的子嗣呢,他的传人呢,难道他们也不需要么?
更何况,绝大多数修士未有顶尖天赋。
若是有了千回丹,那定能再上一步!甚至于还能在千回丹之后,再次淬炼天赋修为!
想到这里,所有人看向许晚辞的目光变得愈发灼热。
总归,这是许晚辞根本不会服用的丹药,拿它做个人情,亦或者换些自己喜欢的灵宝,不是正好?
不只是围观的各位峰主,就连宁孟澜和几位长老,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既然许晚辞不需要千回丹,那用它来换自己需要的灵宝法器,也是理所应当。
大长老想了想自己家族那个不成器的孙辈,微不可查地往前迈了一步,开始盘算自己私库中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灵宝。
渡劫期的大长老都是如此,更不用说其他人。
许晚辞对人的视线向来敏感。
她看着手中的千回丹,面色虽然平静,但心中已然将它当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现在她服下千回丹,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可刚才她方才深情的演绎之下,这一条路便被彻底堵死。
况且她的身体经过墨霜圣兰的改造,也完全不需要千回丹。
她也不能将千回丹留下。
不然以后她的那个小院,恐怕会变得人来人往。
唯一的选择,就是现在把千回丹送出去。
可送给谁,都不对。
这些人都身居高位,给任何人却不收灵宝,都会有一种?? 以千回丹取以人情之感。
可她根本不需要这些人情,她为自己编造的那个身份,就足以饱含他们所有的因果。
谢听白,还真是下了一步让她左右为难的‘好’棋。
就在她垂眸思考对策之时,一个与周围所有修士都格格不入的身影抱着一个食盒来到了她的身前。
段子惟修为只是被药材堆砌起来的金丹,面对无数大能尊者的注视,他心中慌得一批。
明明都走得快要同手同脚了,但他依旧装出一副毫不在意,镇定自若的样子。
他根本不敢看周围的众人一眼,只是一个劲地往许晚辞身边走去。
他把食盒小心翼翼地捧到许晚辞身前,看着她比之前愈发病弱的模样,愧疚道:
“我答应你每天都给你送灵膳的……”
可是这几日里,七长老说她需要静养,清竹峰闭峰,他在峰下找了好几日,也没有找到进入灵峰的路。
今天他只是和前几日一般试了一试,没有想到居然真的上来了。
想起那日宗门大比时的场景,段子惟目光担忧中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炙热。
他担心她的伤势,却又为那日许晚辞从漫天紫火中一剑破敌的场景震撼不已。
那样坚定、那样强大、那样决绝。
是他想要成为,却永远成为不了的模样。
段子惟想起自己被丹药堆砌出来的虚浮修为,缓缓眨了眨眼睛,抬起头时,目光依旧如以前一般,嚣张中带着小心的体贴。
他没有问如今太清宗弟子猜测了数日的三叶莲,也没有问许晚辞如今手中的丹药是什么。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食盒的盖子,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许晚辞:“这是我专门让食修研制的灵膳,最能疗愈火毒!”
“这是厨娘炖了好久的丹参凤鸽,能清热解毒。”
“这是灵植做的冰络,清甜寒凉。”
“这是玉霜糕,是用玉霜果做成,酸甜可口。”
“还有这瓶清泉酒,入口清冽还能恢复灵气,你试试看!”
许晚辞看着段子惟兴致勃勃地为她介绍灵膳的模样,指尖微微一动。
她知道,段子惟接近她,不为因果,只是他个性使然。
她也知道,他送来的所有,对于以死博生的她而言,并无用处。
只是……
许晚辞缓缓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原著中段子惟的结局:
原著中千回丹依然是只炼成了三粒,这三粒丹药的主人,自然不会有与楚青川交恶的段子惟。
再过数年,江家家主退位,新任家主杀伐果断地切断了段子惟与江家的关系。
曾经被人拥趸的段家少爷,最终成为了一个需要为一块儿灵石折腰的普通修士。
想到这里,许晚辞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她微微垂眸看了一眼食盒中每一样都精致夺目的药膳,轻轻地拿了一块儿玉霜糕,小心的咬了一口。
明明是清甜的糕点,她的目光却仿佛带着几分涩意。
她面无表情地吃下了手中的玉霜糕,然后左手一动,便把手中的千回丹放在了食盒之中。
她声音很轻,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淡淡道:“谢礼。”
段子惟蓦然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她。
见到这一幕的所有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不过是一块糕点而已,怎么值得以修仙界失传百年的千回丹来换?
这可是世间仅存三粒的千回丹啊!
有不少人转过头,上上下下把段子惟打量了一遍:
不管怎么看,段子惟都只是一个家世尚可的世家子弟,修为一般,天赋也不高,放在平日,根本不值得他们多看一眼。
至于段家,只是家族富裕,有一位渡劫尊者坐镇罢了,如今清竹峰,就有几位渡劫尊者在此。
许晚辞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会把千回丹给这样一个根本给她带不来什么助益的纨绔弟子?!
万剑锋峰主没有忍住,声音颤抖道:
“那可是千回丹啊!你就这么给他了!!”
他身旁五行峰峰主的反应比他还要大上几分:“你若是喜欢玉霜糕,本峰主能送你一储物袋!”
大长老虽然没有出声,但是他一旁的敬丹峰峰主却一脸真挚道:
“千回丹得之不易,你若是一时冲动,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
“只是一粒丹药。”许晚辞后退了半步,目光带着一丝疲惫,隐下了后半句话。
又不是他亲手炼制。
想到这里,她声音已经带上了一股倦意:“有什么好反悔的?”
听到她的声音,段子惟终于回过神来,看向许晚辞的目光带着一丝颤抖:
这居然是……千回丹!
他当然知道千回丹有多难得。
修仙界中已经失传了百年的丹药。
当年他用千年寒髓淬炼完灵根之后,灵根从双灵根下品生为了双灵根中品和上品。
当年父亲见到他淬炼的灵根后,叹息地说了一声若是有千回丹就好了。
从那之后,被天赋所限的他,再没有了继承段家的资格。
他的父亲,开始从段家的旁系中,找了几个天赋心性都极佳的子弟培养。
而他手中所有的灵石灵宝,不过是段家最普通的东西罢了。
段家真正的灵宝,他早已没有了染指的资格。
他喜欢江秋宁,也是因为她太像他梦想中的自己,有极佳的天赋,有少主的身份,还有江家无数人的推崇。
可是今日——
他看着食盒中的千回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许晚辞,声音沙哑:
“为什么……给我呢?”
他根本不受段家重视,他根本没有办法给她更多,他……根本配不上她的这粒千回丹。
许晚辞并没有在意他的想法。
她只是静静地看了一眼玉霜糕,声音轻的好像随时都能消散在风中:
“玉霜糕……很好吃。”
和她记忆中的,一样好吃。
听到她的回答,江泽冷着一张脸拂袖而去。
其他知道内情的众人,也都面带叹息:
也只有那个人。
才能让许晚辞动容了。
段子惟怔愣地看着许晚辞离开的背影,缓缓攥紧了拿着食盒的手。
这一刻,向来被娇宠的段家少爷,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般,顶着所有人或嫉妒或敌视的目光,一步一步离开了清竹峰。
走出数百米后,即使没有再感受到其他人的注视,许晚辞的面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她轻轻地走着,目光平静而悠长,掩盖住了她所有真实的想法:
玉霜糕——
果然和原著形容的一样好吃。
*
玉竹林中。
许晚辞静静地坐在竹桌旁,垂眸看向手中的三叶莲,目光空洞却又执着。
谢听白看着桌上她分毫未动的玉霜糕,似是不经意道:
“有时,人会美化记忆中的味道。”
“或许玉霜糕并未如同你想的那样美味。”
他不着痕迹地观察者许晚辞的表情,继续道:“人,也亦然。”
许晚辞依旧没有什么反应,连身边的气息都没有分毫变化。
这几日一直如此。
自从得到那人炼制的三叶莲后,她便好像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兴趣,包括修炼、也包括那日的玉霜糕。
她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清竹林中,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未曾给他分毫回应。
许晚辞听着周围风吹竹林的沙沙声,熟练地把谢听白的声音过滤。
如今她被谢听白留在清竹峰休养,每天都和他朝夕相对。
和他说一句话,她的脑子都要转无数个弯,生怕他凭借她的一句话找到她的漏洞。
与其那样劳心劳力,还不如直接无视。
总归对于现在得到三叶莲的她而言,不管对周围多么漠视,都在情理之中。
谢听白看着许晚辞精致却空洞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暗色。
就在这时,他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极浅的灵气波动。
谢听白转过身,面色温和地看向来人。
宁孟澜对着他含笑道:“冒昧前来,还望听白不要怪我不识礼数。”
谢听白摇头道:“宗主说笑了。”
宁孟澜身边的楚青川在向谢听白行完礼后,下意识看向坐在一旁的许晚辞。
这是自那日两人比武后,他第一次见到她。
她似乎比那日更瘦了些许,脸色也更加苍白……
那日,是他伤了她。
千寂焰的威力,他从来知晓,却……没有留手。
想起这次的来意,他蓦然攥紧了双手,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这时,他身旁的宁孟澜轻声开口:
“青川是我唯一的弟子,他修炼的功法千丹变,只有上册,宗门遍寻下册不得。”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瞬,看向许晚辞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希冀:“不知晚辞可知道下册的下落?”
在血霞灵火的淬炼下,楚青川距离元婴只有一步之遥。
可是由于只有千丹变的上册,在功法的限制下,他修为却只能停滞在金丹,很难更进一步。
千丹变是能无视灵根天赋的极致功法,即使他修为高深,却也依旧无可奈何。
本来他也未曾寄希望于许晚辞。
他认为就算她与仙尊感情甚笃,千丹变这种绝密功法,她大抵只能知晓个名讳。
只是那日千回丹一事后,他忽然发现,他可能轻视了许晚辞在仙尊心中的地位。
于是在多方思量下,他最终还是带着楚青川来到了清竹峰。
许晚辞听着宁孟澜的问题,心中一动:
原著中,也是这个时间,楚青川升阶在即,却依旧对千丹变下册没有一点头绪。
于是宁孟澜便找到了还在闭关的五长老,希望他为楚青川卜上一卦。
可惜,五长老也依旧没有卜算出结果。
想到这里,许晚辞缓缓眨了眨眼睛:
即便太清宗绝大多数长老都相信了她与清衍仙尊之事,可她仍需要谨慎。
五长老身为卦师,又未曾见过她之前的所有表现,他若是心生怀疑卜上一卦……
于她而言,五长老出关的时间,越晚越好。
所以,今日,她必须给他们一个答案。
许晚辞仔细地回忆了一遍原著剧情。
或许是为了突出男主的卓越与强大,又或许是为了让男主摆脱清衍仙尊的影子。
整本书中,没有任何人找到千丹变下册。
最终,是男主楚青川凭借着坚韧的心性,自己悟道成功,续出了下册,成就了专属于他的千丹变。
许晚辞心神稍安:没有人……找到么?
一片沉寂后。
就在宁孟澜已经不抱希望时,一个声音悄然响起:
“没有下册。”
楚青川猛地抬起头,声音干涩:“怎么可能?”
宁孟澜也皱眉问道:“如此超绝的功法,为何会没有下册?”
许晚辞并没有抬头,她依旧看着手中的三叶莲,声音很轻很轻:
“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楚青川蓦然愣在了原地。
这一刻,所有人忽然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
千回丹也好,千丹变也罢。
它们的出现,只是因为许晚辞先前只能算是普通的灵根与天赋。
可千回丹苦涩,千丹变会烧灼经脉,疼痛难忍。
所以,仙尊便都把它们束之高阁。
所以,才会有许晚辞体内的那株墨霜圣兰。
那株所有人都以为已经绝迹,从未有人找到过的墨霜圣兰。
可有了墨霜圣兰的许晚辞,便再也没有必要为天赋烦忧。
宁孟澜有些沉重地闭上了双眼:
他这时才忽然发现,仙尊对于许晚辞的……在意。
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
第27章她要让五长老不敢为她卜卦
墨霜圣兰有多难得, 修仙界所有修士都知晓。
即使是太清宗的众位渡劫尊者,在许晚辞从骨血中剖出墨霜圣兰之前,也都只闻其名,未见其貌。
愈是修为高深的修士, 才愈能体会到这种能扭转天道既定规则, 还不用承担任何后果的恐怖。
哪怕以仙尊通天彻地之能, 也大抵是寻遍修仙界, 才勉强寻得一株。
想到这里, 宁孟澜眼中的情绪越发复杂。
他身前的谢听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侧过了头, 静静地看向前方的那片清竹林:
他对墨霜圣兰动过心。
或许说, 没有修士能对它无动于衷。
只是得知它如今在江秋宁身上时,便放下了所有的心思。
他不会与修仙界第一世家江家作对。
更何况,他有千丹变的药方作为兜底, 就算没有墨霜圣兰, 他也未必不能再进一步。
只是……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谢听白的指尖微微一动:
若墨霜圣兰是清衍仙尊亲自寻来送给许晚辞,那她不可能会以它作为歉礼,送与江秋宁。
为了得到仙尊炼制的三叶莲, 她在宗门大比中连性命都不管不顾,又怎么可能会把仙尊送她的礼物拱手赠与他人?
所以……
或许墨霜圣兰是仙尊所寻,却并非是他亲手相赠。
大抵是仙尊寻来后, 放在了许晚辞会经过游历的地方。
让她以为是自己气运非凡, 才得到了墨霜圣兰。
一个不会让她觉得负担, 也不会让她承担太多因果的方式。
真是……
深情啊。
那个曾经万人之上、生杀在握、性情淡漠到近乎没有一丝情感的清衍仙尊,居然会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一个人。
难怪能困住许晚辞百年。
谢听白眼中闪过一丝晦暗, 唇角的笑意慢慢放平:
他近乎凉薄的想:
只不过是上位者闲暇时的消遣罢了,用心又如何?
难道在那个人眼中, 许晚辞还能重过大道?
百年来,又有谁知道过许晚辞的身份?
他微微侧头,看向坐在竹桌旁的身影:
一个逝去百年的人,一个未曾在众人面前承认过她身份的人——
真的值得她倾尽一切,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
看向许晚辞的,不只是谢听白,还有楚青川。
楚青川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在听到许晚辞的那句话后,化成了茫然:
千丹变,原来是仙尊为她所创。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那日是他用千丹变,重创了许晚辞。
想起她纵身跃入漫天的千寂焰中的那一幕,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那一瞬,她在想什么?
是悲伤于那个人为她所创的千丹变最终成为了伤她的利器,
还是欣然于能被与那个人有关系的功法所伤?
没有人清楚。
可是,他不后悔。
楚青川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
修行之路,从来都是不进则退。
他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一争大道。
再来一次,他仍然会用尽全力,赢了许晚辞。
这是他的道。
他看着许晚辞纤瘦病弱的模样,强行忽略胸口的闷痛,目光带着一丝坚决:
作为补偿。
以后,他一定会好好护住她。
清竹林中,一片寂静。
许久之后,回过神来的宁孟澜忽然想起了另外的来意,咳嗽了一声道:
“晚辞,七日后是太清宗无妄秘境开启之日,宗门大比前三,都有进入秘境的资格。”
“无妄秘境每十年开启一次,每次开启都需要耗费三位渡劫尊者半身灵力,你若想进入秘境,便只有七日后这次机会。”
“秘境中有着太清宗几千年来累积的仙植至宝,只要进入秘境,便能……”
他看着许晚辞没有分毫反应的模样,声音蓦然停了下来。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如今你重伤初愈还需休养,若是不想去也无妨。”
许晚辞听着宁孟澜的话,面色未变,心中却微微一动:
无妄秘境。
原著中,也是宗门大比之后一月,无妄秘境开启。
正如宁孟澜所说,秘境中虽然危机重重,但却机缘甚多。
其中有一株玉魄铃兰,恰好成熟。
这是服之便能成功结婴的顶级灵植。
若仅有如此功效确实难得,却也算不得稀奇。
稀奇的是,这株玉魄铃兰虽然看似与其他玉魄铃兰无异,但却有着同类三倍的药效。
楚青川在得到玉魄铃兰后,不仅无视千丹变的限制,成功结婴,还在结婴时,引发了天地异象。
这次的天地异象,也让他气运之子的身份,更加深入人心。
想到这里,许晚辞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修仙界中从来都是以强为尊,她想要活着,想要好好活着,不可能永远只依赖于她编造出来的仙尊挚爱的身份。
最重要的,永远是她自己的实力。
如今她已是金丹后期,距离结婴只有一步之遥。
结婴对于现在的她而言,自然是越早越好。
可这段时间,为了让所有人相信她的谎言,她受了太多太重的伤。
即使在无数灵植丹药之下,她的伤势已经修复,但依旧会对修炼产生一定影响。
退一万步而言。
即使她不依靠外物就能结婴,她仍需要玉魄铃兰,需要它结婴时,产生的天地异象。
百年前,清衍仙尊以身祭天。
所以她结婴时产生的动静愈大、看起来越受天地眷顾,她仙尊挚爱的身份,便会坐的愈实。
言语或许有假的可能,可是天地异象却不会作假。
五长老不久之后就会出关。
她没有办法阻止他卜算与她有关的事情,她能做的,只有不断提高自己身上的筹码,让五长老不敢为她卜卦。
所以,不能仅仅只是三叶莲、千丹变、千回丹这种用其他方式,或许也能得知的事情。
她需要的是能直接作用于她身上,让无数人亲眼见证的异象。
到那时,即使五长老出关,即使他依旧对她与仙尊的关系有些许的怀疑——
他真的敢为她卜卦么?
与清衍仙尊相关的至宝无数,为什么从未有一位卦师敢动这个心思?
因为没有任何卦师能付得起这个代价。
五长老自然也不会例外。
所以。
无妄秘境,她必须去。
可她如今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副万念俱灰、对任何事物都无动于衷的模样。
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会忽然对一个秘境产生兴趣?
除非……
就在宁孟澜等人已经默认许晚辞不会去秘境之时,她终于移开了看着三叶莲的视线。
她定定地看向宁孟澜,声音带着许久未曾开口的干涩:
“无妄……秘境。”
“我去。”
听到她的回答,所有人眼中都是相似的诧异。
宁孟澜微皱着眉头看向许晚辞,刚想开口询问,便看清了她眼中的怅然若失。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蓦然停住了口,叹息着移开了视线。
许晚辞一月前捡起修炼时,所有人都以为她终于放下了仙尊,他更是为此欣慰不已。
可后来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看到了。
如今,即使她表现出了对无妄秘境的兴趣,也没有人以为是与修炼有关。
恐怕又是因为仙尊。
想到这里,宁孟澜眉头皱的愈紧:
可……
无妄秘境到底与仙尊有何关联?
以仙尊之名,区区无妄秘境,根本不值得他在意分毫。
不管心中如何疑惑,宁孟澜都没有问出口。
他只是威严不失亲近道:
“那晚辞好好休养。”
“七日后出发。”
等到宁孟澜带着楚青川离去之后,许晚辞好像终于回过了神。
她站起身,目光不再是前几日的空洞死寂,而是重新恢复了平静与疏远。
她右手紧紧地握着三叶莲,声音依旧带着浅浅的沙哑:
“这几日打扰七长老了。”
谢听白声音温和:
“清竹峰向来只有我一人,平日里孤寂的很。”
“倒是我应该谢谢晚辞这么多日来的陪伴。”
许晚辞声音清冷:
“长老说笑了。”
“如今我伤势已经痊愈,便不打扰七长老清修了。”
听到她的话,谢听白眸光微动,随即轻笑道:
“那我送你。”
许晚辞与他擦肩而过,声音带着清浅的疲惫:
“不劳烦七长老了。”
谢听白感受着与她擦肩时她身上浅浅的药香,指尖微微一动。
良久之后,他转过身,看着空空如也的竹林,面色不明。
几息后,他右手一挥,一道灵符悄然飞往归元峰。
归元峰山,宁孟澜看着谢听白传来的消息,略显诧异地扬了扬眉:
“真是稀奇。”
“一向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的七长老,居然也要一同去无妄秘境。”
*
三日后。
归元殿中,一位云鬓高挽,面若芙蓉的身影静静地坐在一侧。
她生着一双狐狸眼,眼尾微微上挑,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艳丽,让人不敢直视。
主位上,宁孟澜面色复杂地看向这位高贵冷艳、睥睨八方的太清宗三长老——顾云绮。
感受着她身上隔着数米依旧分外明显的海腥气息,宁孟澜欲言又止,最终实在没有忍住,面色纠结地问道:
“三长老……真的去静寂之海了?”
前段时间,他曾经听到过一些流言,说静寂之海有一条羽落之鲤,得之能修为大增,甚至能顿悟功法。
“为了那条……”
还没等他说完,顾云绮就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宁孟澜一脸麻木,觉得这是顾云绮能做出来的事情,只是……
“不管什么鲤鱼……怎么可能在海中出现?”
这种消息,难道不是一听就能知道真假么?
顾云绮头都没有抬,她啃着手中灵果,一脸理所当然道:
“就是因为足够难得,所以本尊才要去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