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心烦意乱的散兵已经听不进去了。
如果孩子真的是他的,那刚刚,他都做了什么……
当苍木再次醒来,她不出意料地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
她没急着起身,而是慢慢感应着身体,过于浓郁的祟神之力已被吸收大半,药效也褪去,刚刚还麻木的四肢都重新恢复了些知觉,活动起来虽然僵硬酸痛,但总比先前情境更好。
但是被折断翅膀的疼痛依旧存在,由于位置缘故,苍木腰部以下的任何活动都会带来疼痛,她的行动能力遭到极大限制。
唯一庆幸的是,她起码是趴在床上,没有碰到伤口。
苍木召出系统,祟神之力依旧干扰着它,大部分功能仍然被禁止。时至今日她也不太了解系统的组成与来源,现在只能默默祈祷旅行者早日找到此处了。
如果能给她发消息就好了。
但祟神之力侵蚀了她的随身仓库,苍木存放在其中的工具和零件统统无法取出,想根据洞天进行逃跑的计划也随之破碎。
周围空间的邪气浓郁,她觉得自己大概在愚人众的邪眼工厂。
自从哲平险些因邪眼而死,珊瑚宫心海就下令收缴部队内的所有邪眼,除此之外她还派出人手去搜查愚人众制作邪眼的据点。
可反抗军与幕府战事正紧,哪还有余力去做这些,所以这人手,指的便是“旅行者”一人。
不过似乎是由于苍木之前对勘定奉行的胁迫,导致与柊慎介合作的愚人众察觉了什么,原剧情中的邪眼工厂随之改换地点,导致旅行者奔波至今还在艰难寻找中。
只是她真的能等到旅行者的救援吗?
苍木小心伸出手去摸后腰,尽管心有准备,但一瞬间放大的疼痛还是让她忍不住发出声音。
瞬间,房间中的屏风外传来起身响动。
一身黑紫的执行官走到床边,在看到他的瞬间,苍木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他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递给苍木:“喝了这个。”
苍木接过药,却没有喝,而是直接往他脸上砸,可惜对方身手太快,砸了个空。
第266章
苍木有点搞不清楚散兵究竟想干什么?
在她眼中,现在的散兵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为了不让自己离开,宁可撕掉她的羽翼,让事情走向无法挽回的方向,也不肯放手。
按苍木的设想,下一步散兵应该会尽可能将她送回至冬国内。毕竟比起仍处于动荡中的稻妻,还是身为大本营的至冬更为安全。
但苍木万万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散兵的行为变得极其诡异。
她没有受到想象中的虐待,博士的实验也不知为何停止。苍木还经常能看见他在自己的房间前探头探脑,似乎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所居住的房间也并不是想象中,深藏于地下、暗无天日的潮湿地牢。而是一间装潢清雅,设施奢侈,又宽敞明亮便于通风的房间,平心而论,这比苍木在反抗军营地里暂居的营帐日照时长都久。
唯一称得上可疑的危险行为,便是散兵日日给她端来的一碗黑色药汁,一定要让苍木亲口喝下。
这种行为自然遭到了苍木的反抗,但散兵在这方面却出乎意料地固执,他不介意使用强制手段让苍木服药,而在这种强硬的态度面前,苍木的抗拒催吐都是在自找苦吃。
她的医术还没到白术那般的境界能靠舌头辨别其中的药材滋味,但每每喝过身体也并未有什么不适,倒更像是滋补的汤剂。
除此之外,散兵对她的监视也到了一种令人发狂的地步,不仅与她同吃同睡,还寸步不离,让苍木毛骨悚然。
即便是怕她逃跑,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吧?现在的苍木失去了力量,论身手连普通人都不如。
况且切除翅膀带来的疼痛是全方面的,几日过去,苍木腰部以下的肢体依旧很难使力,她的活动范围被局限在床铺周围,倒是散兵会每日将她抱上轮椅,推着她去晒太阳。
可能是正常人搞不懂疯子的想法吧,久而久之,苍木也放弃了探究,一心思索该如何离开。
可惜散兵的防范实在周密,苍木构想了几种方法,都被她很快找出其中的疏漏,又自我否决了。
房门被轻轻敲响,散兵应了一声,低着头的愚人众送来午餐,他接过,亲自递到苍木手边:“来吃饭了。”
苍木反手就要打翻,早有预料的散兵顺势将餐盘一勾,躲过了这次偷袭,他声音淡淡:“不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后厨最近食材采购不顺,若是再闹脾气,下次端上来的饭菜未必有这次丰盛。”
“你说这话不觉得可笑吗?”苍木讥讽道:“作为敌人重伤我,却假惺惺说出这番话语,你的脸皮还真是厚啊!”
散兵抿了下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又硬生生止住,将餐盘放在了一旁:“什么时候饿了再吃吧。”
真是不对劲!苍木狐疑。
他若真是想囚禁自己,折断翅膀后的惯用招数应该是赏罚的那一套——如果苍木做出任何反抗或不如他意愿的行为,散兵都应该给予惩罚,罚到苍木畏惧,开始顺从,这才会给予奖励。
如此才是标准的驯服方式。
苍木自认为不算是意志特别坚定的人,而散兵看起来也不像是不知道这点。可看看,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更像是一个不得不关押苍木的人,处于良心的愧疚,做出了种种补偿纵容的行为。
同一个人的行为不会在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巨大的割裂,这背后必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而除了这隐情之外,苍木如今最担忧的还有博士的手段——虽然不知道他能做到什么地步,但修改记忆对博士而言应该不算太难。
在愚人众取得神之眼之前,他们不会轻易撤离稻妻,而苍木所担心的便是,她是否能在被旅行者救援之前坚持住,不被送去至冬,也不被抹除记忆。
这两项的主动权都在愚人众手中,苍木不能坐以待毙,她痛定思痛,决定还是从身边入手,寻找出散兵巨大转变的隐情,看看能否加以利用。
于是又几日下来,苍木的表现仿佛已经认命一般,不再出现反抗的行为,给药就喝,给饭就吃,只是不言不语,反应寡淡,一副对万事万物都了无生趣的模样。
果不其然,散兵见她如此,立即做出了相应的变动,这天入睡前夕,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本稻妻绘本,语气生疏地讲给苍木听。
散兵这人长得好,嗓音也温柔,但讲睡前故事这种事情……和他周身冷肃的气质形成了极大反差,搞得苍木忍不住用奇异的眼神注视着他。
对方一如既往地没有对苍木的行为回以对应嘲讽,只是念完故事,为苍木掖了掖被角,躺在她身边准备入睡。
说来也怪,苍木一开始还担心过,睡一张床上散兵会不会趁机对她下手,毕竟性也是暴力的一种。
但时至今日,两人之间都单纯的盖被子睡觉,甚至被子都不是同一条,似乎睡在一起只是单纯方便监视看守。
散兵躺下了,苍木却没打算放过他,在黑暗中,她辗转反侧,做足了困扰的模样,而根据对方的呼吸声来推断,苍木肯定散兵也没睡。
对非人种而言,睡眠本就不是必须,苍木是从前作为人类保留的习惯,加之被囚禁以后,睡眠能加速对时间的感受。
散兵则是为了陪同苍木。
在又翻来覆去一分钟后,苍木伸手拍了拍身边人,语气硬邦邦:“再讲一遍。”
放在以前,这种语气与要求肯定会招来一顿讥讽。
而现在,散兵只是睁开眼,坐起身,再次找出故事书为苍木念诵。
好脾气得令人毛骨悚然。
苍木没要求停,他也就真的一遍遍讲述,直到身旁的人呼吸浅淡,进入梦乡,他也停下有些沙哑的嗓音,去打量她的情况。
即便这几日的伙食丰厚,药剂未停,但苍木唇色还是透露着几分虚弱的粉,看上去便让人觉得脆弱。
她仍旧是侧着睡,腰上伤口还在愈合,偶尔过重的呼吸都会带来她在梦中情不自禁地皱眉。
散兵小心摸了摸她的脸颊,脸上的神色在渴望与忍耐中变换,最终还是选择伸手,顺着她侧腰去抚摸柔软的小腹。
或许是由于睡着的缘故,放松状态下,腹中的物体形状越发明显,隐约间,他似乎也能感受到那颗与他血脉相连的蛋微微一动。
很难说清散兵在得知消息那一刻的心情,作为自诞生便被抛弃的人偶,他渴望得到一颗属于人的心脏。
只有获得这些,他仿佛才有成为人,获得幸福的资格。
而认识过苍木以后,爱与被爱、欺骗与隐瞒、恨与疯狂……他感受到了太多情感,不知不觉,原本拥有心脏的渴望似乎也随之衰减了几分。
新的目标出现,他现在已经不再渴望成为人类,超越人与神才是他的宿命,与博士的计划即将步入尾声,只待神之心到手,他便能开启计划的下一步。
可现在,这个孩子的出现打乱了一切计划。
原本计划中,博士已经结束了对她的研究,他声称苍木有着对计划助力极大的能力,值得反复研究,无论能否复制放大这种能力,此时结果都已揭晓。
如果能复制,博士会将她清除记忆后带回至冬,向女皇复命。
如果不能,她同样会被清除记忆去带到须弥,作为造神计划的一部分。
而知道她怀孕后,散兵便自作主张叫停了行动,惹得那位第二席大发雷霆,他却铁了心与之抗衡。
造神计划中他才是主导者,博士只好忍气吞声。
有时候,散兵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暂停自己谋求已久的计划。
毕竟孩子是否属于他尚且存在疑问。
他大可以舍弃这个未出世的存在,只要计划成功,苍木就会作为他的神眷,到时候他们还会拥有新的子嗣。
但这种想法只出现了一瞬间,便被他不假思索的否决了。
为了计划,如此轻易便能舍弃自己的孩子,这种行径又和他一直痛恨的“母亲”有什么区别。
他不想这么做,不想见到自己变得与她相似,那只会让他恶心。
现在,他将手贴在尚未显行的小腹上,竟有一种虚幻的幸福感。
人偶也能繁衍后代吗?人偶也能得到自己的子嗣吗?人偶也能拥有家庭吗?
人偶也能……得到幸福吗?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黑暗中,苍木的声音轻轻响起,很明显,她没有睡。但散兵却没有在意这点,只是道:“七天前。”
七天前,就是把她割掉翅膀的那时,苍木点开系统,果真在腹部发现了一颗孕育中的卵,怪不得他会这么异常,一切都说通了。
散兵以为她怀孕,而孩子则是他的。
可惜……苍木的身体她自己清楚,自从来到提瓦特,她就再也没来过例假,这次所谓的怀孕,大概率是她身体终于恢复了部分机能,迎来了一次排卵期。
如今她已不似凡人,排卵期也自然更接近鸟雀,只是她许久都没和万叶亲近过,这颗卵也注定是无法孵化的死蛋。
散兵注定不会知道真相了。
苍木沉默许久,才故意用一种极为不耐烦,却又不得不说的语气开口:“你打算叫它什么名字。”
“我……”散兵难得地无言了,他被苍木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量击中,难以言喻的幸福感笼罩了他。
孩子,他的孩子,一个因他而诞生的存在。
他珍重地隔着那层血肉去触碰未出世的小生命,刚想说话,却发觉脸颊传来湿漉触感,才意识到自己已然落泪。
第267章
起名字的事情最终还是暂时搁置。
散兵没说,但按苍木对他的理解,他的意思多半是要郑重地对待这个孩子,名字绝对不能马虎。
接下来的几天,散兵对苍木的看管越发严格,他本就称得上“寸步不离”,眼下更是恨不得将目光黏在她身上。
苍木也是第一次以非人类的方式迎来排卵期,她对此也是一无所知,只能靠身体的本能来推测结束日期。
这几日她感到小腹隐隐传来沉坠感,心情也随之处于一种紧张焦虑的状态中,时常大发脾气。
她身边不允许别的人近身,承受她脾气的自然都成了散兵。
不过看他的模样,倒丝毫不以为然。
于是苍木更生气了,周围一切危险物件都被禁止提供给她,想发泄都找不到东西,最后泄愤般把那本放在床边的故事书撕得粉碎。
散兵静静观望着,默默任由苍木的举动进行,等她撕完又适时递上新的纸张,面对满地雪白纸屑也淡然自若。
“好受些了吗?”他递上不知第几叠纸张,苍木却没有力气再借,她怨恨地瞪了散兵一眼,将身体缩进被子中,连尾巴也不漏出来。
见状,执行官便知道她再度接受无可奈何的现实,开门唤人进屋打扫。
几名训练有素的雷萤术士进入房间,面对满屋的狼藉也是面不改色,只简单的眼神沟通便明白了彼此的分工,井然有序地打扫了起来,直到最后退出房间,整个过程中没发出一点动静。
其中一名年纪尚小的明显想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姐妹捂住了嘴,直到走出许久,才被放开。
她撇了撇嘴:“这位夫人的脾气可真是越来越大了。从前就听说第六席大人脾气不好,当他的手下简直提心吊胆、生不如死,现在看来他居然能这么忍让……”
“你小声点。”周围的雷萤术士呵斥她:“别议论大人物的是非。”
第三位雷萤术士不以为然:“得了吧,大人们根本不在乎这个。关于那位夫人的猜测都传了几个版本了,也不见他制止或澄清。真要我说,那位夫人真可怜呢,看着和我弟弟妹妹差不多大,怎么就遇上了这档子事。”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最先开口的雷萤术士,语气里暗含警告:“我知道那位第六席大人容貌俊秀,又是实力强大的执行官,姐妹里有不少人对他有好感。但人贵自知,且不说我们只是炮灰,就算真勾搭上那位大人,他的脾气又有几人受得了?”
“上面那位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听人说她也是海祇岛那边被尊敬着的人物,从前同样万人敬仰的姑娘,如今还不是被抓来,关在这小屋子里。说好听一点是宠爱,可咱们打扫去了多少次,她有下过床吗?只怕是伤了腰腿,动也不能动了。”
严厉的警告说完,她的语气又换成了柔和劝导:“大家扪心自问,自己换成了她,又能忍受几轮?我们做了愚人众,干的都是赌上脑袋都事,能平安就是最大的期盼。你们难道不想顺利回到至冬,和亲人团聚吗?”
一番话下来,第一位雷萤术士低着头不说话,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又落不下面子。
第二位见状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我看这书没坏多少,丢了有些可惜,你们谁手中有散落的书页,拼拼还能凑好。”
其他几人一听,连忙就着台阶下,帮她翻找了起来。
故事书是线缝本,颜色又显眼,相较于其他的白纸的确很容易找到,不多时,雷萤术士们便找到了剩余的书页,将余下的白纸都丢进了专门的焚烧炉。
接着便是别的工作,如此忙忙碌碌一整天下来,直到晚间,拎着书籍碎片的几人才终于回到她们的宿舍。
趁着灯光供养尚足,雷萤术士取出针线,将散落的书页一一按页码整理完毕,准备缝合。
数着数着,她忽然察觉到了些许不对,迟疑道:“是不是,少了一页?”
原本都已经爬上床的几人闻言又打着哈欠凑过来:“不可能吧,我们当时找了好几遍呢。”
但仔细一看,又确实少了一页:“难道是落在房间哪个角落里了?”
几人面面相觑,那位执行官本就不注重身外之物,居住的房间也相当简洁,后面为了防止房间里的夫人自我伤害,更是把可能存在危险的物件都撤了下去。
现在那房间,真是可以说家徒四壁。加之她们几人又是打扫的惯手,这个理由实在是有些……
在这短暂的沉默中,一丝异样的不安悄悄蔓延至心头。
最后还是先前那位出言警告同伴的雷萤术士再次开口:“我,我翻找的时候可能遗漏了一页,现在剩下的都烧了,真是对不住。这本给我,我补你些钱,再去买一本吧。”
拿着针线的雷萤术士慌忙推辞,但出言的态度坚决,她将那本书一把抢来,强硬地把钱塞了过去,似乎这件事情也正式落下了一个定论。
至于她们内心又在怀疑着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同一时间,房间里的苍木也到了入寝时间,散兵躺在她身边,轻声唱诵着什么歌曲,当然不是为她唱的。
她侧躺着,过长的蛇尾在被子的掩护下卷着一页纸伸入床底,形似笔尖的尾巴尖凭着直觉和经验在纸张上进行魔文书写。
苍木此时前所未有的紧张,没了翅膀和系统,这是她唯一能实践的求救手段,也不知道愚人众把工厂藏在了哪,半个月过去了,旅行者至今没有找到她。
她马上就要生了,很怕散兵来个去母留蛋,再想离开机会就极度渺茫。
苍木思来想去,认为还是不能坐以待毙,魔文构建的纸片小动物体积小巧轻便,也能听从她的指令,是最适合求助的手段。
奈何散兵看人看得紧,苍木一直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根本找不到片刻准备的功夫。
只有趁着夜晚,躺在床上时视线被遮蔽,声音被掩盖,才有尝试可能。
她努力平稳表情,忍着疼痛去操纵尾巴在书页上涂画。
长横,圈,右撇——
尾巴尖摩挲过纸张,仍旧带出轻微的沙沙声,好似春蚕啃食桑叶,苍木却无心欣赏,时刻注意着散兵声调的起伏,在他停顿时同步停下,坚决不露出一丝可疑点。
可即便如此,依旧惹来了散兵的问句,他停下念诵,始料不及的苍木险些在纸张留下一道长长划痕,前功尽弃。
怪不得喘息,他依然靠近,直视着苍木的眼睛,带着某种疑惑与敏锐的前兆:“你,脸色怎么不对?”
听到这句时,苍木心脏都要停摆了。
大概是紧张过度,脸色便不自觉暴露了几分惨白,甚至额角留下汗水。
完了。
苍木盯着少年惊疑的目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还是失败了。
就在此时,小腹的坠感突然增强,她不自觉捂住肚子,感受着身体的异样。
散兵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刚刚的怀疑如烟雾般散去,他凑近将手按在小腹上,语气中有着无可奈何的宠溺:“它又在不听话了。”
苍木心中暗骂一句,趁着这个动静飞速将最后一笔落下,注入能量点,操纵着纸片小人贴在床底,然后抓住散兵的袖子,脸上的神色是无需掩饰的痛苦:“要出来了……”
执行官一惊,当即将她抱起,前往博士的实验室。
缩在少年怀中时,苍木闭上眼睛,看似在忍受痛苦,实则将心神全部用于操纵留在房间内的小纸人。
没了监视,它乘着微风飞起,随着窗户的空隙溜出,在空中简单辨别方向后,朝着反抗军的营地飞去。
“别紧张,深呼吸。”散兵这话更像是对他自己说的,将苍木放下时,他的手都在哆嗦。
博士显然是被吵醒了,不耐的声音中还夹杂着几分暴躁:“我说了很多次,斯卡拉姆齐,我不是医师,你的听力系统损坏了吗?”
散兵却仿佛听不见般,紧紧握住苍木的手:“放心,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
忍无可忍的第二席“啧”了一声:“下蛋而已,成熟的小鸟应该自己解决。”
“她是第一胎。”散兵快要急疯了:“快来帮忙!”
实际上也帮不上什么忙,毕竟博士说得没错,他真的不是医师,而即便是医师,接生和不接生也有着巨大区别。
但散兵的眼神告诉他,如果不做些什么,这位同僚显然不会放过他。
最终,他拿起针管,为苍木注射了一管镇痛剂。
不知道是这颗蛋营养太好,还是苍木没有经验,抓着绳子挣扎用力,折腾了一整夜,这颗蛋依旧不愿意出来。
到最后,苍木已经气息微弱,连绳子也抓不住,松开的手指从绳上滑落,连带着她也要向后倒去。
散兵手足无措地抱住少女,看着她被汗水浸湿的面容:“苍木,再坚持坚持……”
他转头望向第二席,头一次用堪称恳求的话语开口:“求你,多托雷……救救她。”
不是孩子,而是她。
旁观许久,像个无所事事的麻醉医生般的多托雷,终于站起身,上前检查了一番生命特征:“瞳孔在扩散,只能用那个了。”
不等散兵开口,他当即拎出一管黑中泛紫的试剂,为苍木注射。
随即是第二管、第三管……直至再也掏不出更多。
原本气息奄奄的少女忽然又恢复了力量,大口喘息起来,随着她猛然发力,那颗过于圆润的蛋终于从她裙下滚出,被博士嫌弃地接住。
男人唇角露出一丝微笑,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少女突如其来的一击洞穿了心脏。
“苍木?”散兵愕然地注视着她,但苍木却仿佛听不见般,发出阵阵低吼。
她身上冒出黑气,原本光洁的双臂也从手指开始异变,覆盖上了一层坚硬细密的鳞片。
随着她收手的动作,散兵也看到了更多细节——
此刻的手应当称之为爪子更为合适,重新生长出来的指甲锋利,带着让人胆颤的光泽,而博士胸前后背的可视洞口,就足以说明了它的威力。
很显然,刚刚博士给她注射的药剂不光促使了恢复,还导致了一场变异。
“你给她注射了什么?”散兵几乎恨不得给快要断气的同僚补上一刀。
“你应该……猜得出来。”遭遇偷袭的博士此时出气比进气多,即便说话已经断断续续,却还是语气镇定,甚至还带着几分愉悦:“不过是高……浓度的……祟神之力,没想到……她会出现…变异。进步速度……比我想象中……更快,研究资料……更新——”
这句话没有说完的机会了。
兽化状态的苍木从实验床上跃起,给他补了一击,那颗蛋也回到了苍木的手中。
尽管是偷袭,但如此短暂时刻便解决了一位愚人众执行官,依旧被被人惊叹的战斗力。
如此强大的战斗力,自然也会带来某些代价,苍木没有继续攻击散兵,她发出哀嚎,身上的鳞片又开始褪去,神情随着黑气的涌动,在疯狂与清明中轮换。
散兵担忧地上前想要扶住她,下一秒却后仰,躲开了一击飞来的剑光。
满面怒色的旅行者冲了进来,在目光锁定在场虚弱狼藉的苍木后,她原本就旺盛的怒气更如同灌注了高纯度燃料一般,朝着散兵攻了过来。
坚硬的墙壁轰然破碎,紧接着,身子曼妙的狐耳女性走入房间,她手持御币,将倒在地上的苍木轻轻扶起,接着抖动手腕,为她驱散身上的祟神之力。
只是她的面容并不显露轻松,那些黑紫色的邪祟犹如附骨之疽,尽管被八重神子手中的御币驱赶一瞬,也会在下个瞬间变换方向,再次缠绕上少女的身体。
另一边,旅行者和散兵的战斗也逐渐白热化。
虽然如今的旅行者能够使用三种元素力,但散兵毕竟是征战深渊多年的执行官,战斗经验相当丰富,攻击刁钻而毒辣。
旅行者却剑走偏锋,她深知雷元素的散兵破坏力惊人,因此绝不与他缠斗,只用岩元素力制造荒星,依靠体积与重量对他进行攻击。
荒星体积巨大,不一会儿就将原本还整洁的室内破坏得一片狼藉,甚至连这片处于地下的实验室,也隐隐有了倒塌的倾向。
虽然旅行者方人多,却并不势众。
苍木被祟神之力侵蚀,失去战斗能力,八重神子本就不是特别擅长战斗的类型,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来照看苍木。
也不知道散兵哪来的战斗意志,面对旅行者的攻击宁可以伤换伤也要解决她,整个不大的房间中密集的雷元素力过分浓郁,最终汇聚成一道道雷暴,将金发少女击飞。
“够了。”八重神子像是愣了许久,现在才注意到场上局势,她一抬手,向他露出手中的神之心:“这是你们所求的目标吧。国崩,你的目的达到了,离开稻妻!”
散兵握住丢来的神之心,声音冷硬:“神之心本就应属于我。她我也要带走。”
不料,八重神子的态度超乎意料强硬:“贪得无厌之辈,你休想。”
意见不统一,看来一场战斗在所难免,八重神子显现出天狐真身,多条尾巴如扇般展现,周身酝酿出浓烈的气势。
关键时刻,苍木轻咳一声,强撑着站起身,显然是恢复了部分神智。
她抱着蛋,似乎在思索什么。
看见她没事,散兵也情不自禁松了口气,他望向苍木,还没开口说些什么,就看见苍木将手中的蛋举起,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实验室的深处丢过去。
散兵瞳孔紧缩,来不及思索,他朝着那个方向扑了过去——
八重神子心领神会,用尾巴卷起她和旅行者,放出一丝狐火,转身就逃。
“轰——”
第268章
浓郁到令人不适的雷元素场地,与一场连环爆炸之间——
或许只隔了一丝明火。
八重神子速度很快,但身后传来的轰鸣声仍然让人为之胆颤,甚至本就不坚固的地下居所也有了坍塌迹象。
即便躲在八重神子的尾巴里,派蒙依旧感到心惊胆跳。
直至上了岸,她才小心问道:“神子,下面好像塌了……他会死吗?”
“哦,小家伙是在为他担心吗?”八重神子用细长的狐狸眼瞄了一眼派蒙,抖抖皮毛重新化作人身:“放心好了,神作人偶的身躯还不会脆弱至此。”
听到这儿,派蒙悬着的心也随之放下,只不过她的心中还有最后一丝疑问:“刚刚旅行者和那个家伙打架的时候,你怎么不帮忙呀?”
她有点委屈:“荧被劈了好多下,都晕过去了。”
“我在照看苍木,分不开神。”八重神子面色如常地搪塞过去,不忘点点正在苏醒的旅行者转移注意力:“哎呀,你也醒了呢。”
荧又不是木头,刚刚被卷在尾巴里的逃窜实在颠簸,受到这种刺激,除了真正情况危急的苍木,剩下的早就被颠得想吐了。
见到旅行者转醒,派蒙连忙扑上去嘘寒问暖,刚刚的问题自然被抛之脑后。
八重神子也顺势帮她检查了一番身体,好在荧身经百战,自我保护的意识强烈,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比起自己,旅行者显然更关心苍木的状况。
“她如今情况很麻烦……”八重神子语气有些犹豫。
“那怎么办。”在派蒙眼中,如今还没完全暴露屑本性的粉狐狸还是个一等一的靠谱人物,如果连她都说苍木情况不妙,那……
“难道要回蒙德去找温、风神吗?”派蒙忧虑道:“前几次苍木出事都是他帮忙,这次应该也有办法吧——”
闻言,八重神子下定决心,不待旅行者开口,她便不动声色地否决这个提议:“以她目前的状况,或许很难抵御旅途中的奔波。况且——”
她轻笑,语气里有些许的戏弄之意:“谁说我没办法了?”
单纯的小精灵立即上前大声抱怨粉毛狐狸的坏心眼,这种时候还在戏弄她们。
旅行者却敏锐地从八重神子的语气中品到些许异常波动。
但这点异常就仿佛水面上的涟漪,在短暂出现后便迅速地消散了。
散兵的事情已经解决,当务之急便是叫醒一心净土中的雷电将军,让她收回成命。
为此,几人也开始一系列计划。
在开始“反雷电将军特训”的过程中,荧抽空给万叶回了信,告诉他苍木已获救,叫他暂且安心。
同时,八重神子也没闲着,她一改往日松散的做风,在早柚和宵宫的协助下取来了九条孝行勾结愚人众,篡改公文的证据,以此准备策反九条裟罗。
在这个过程中,受伤的苍木被八重神子所藏匿,当荧偶尔问起时,她也只是说对方在接受治疗,不能轻易打扰。
忧心忡忡的旅行者只好将这份忧虑继续投入到训练时,完成特训练习后,她们在神社等到了前来参拜的九条裟罗,将证据出示给对方观看。
顿觉背叛的天狗大将当即找上了九条孝行,一番对峙后,她毅然打倒了养父,前往天领奉行汇报将军。
天狗以速度见长,旅行者阻拦不及,待进入天守阁后,只见到了她倒下的背影,以及雷电将军身前,另一位高傲而熟悉的存在。
危急关头,也是气血上涌之刻,她想起了自进入稻妻以来,看到的、听闻的、拼凑的诸多惨剧……而这一切,都是愚人众为了得到神之眼,不惜推动眼狩令与锁国令——
到底是什么样的理想,才能如此践踏他人的生命?
到底是什么样的理想,才能如此毁坏众生的幸福?
到底是什么样的高洁,才能让你们明目张胆地凌驾于众人之上!
“我要——”她抽刀,金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狮子般的愤怒:“向你发起御前决斗!”
王座之上的神明静默,无声允诺了这场决斗的开始。
她们的战斗太激烈,冰与火的交汇将天守阁映照成变幻中的双色,橘红的色彩隔着遥远距离也轻易从远处望见。
八重神子就在望,她站在鸣神大社的最高处,这其实是很无意义的行为,因为即便狐仙的视力不同凡人,她也难以隔着如此距离看到两人缠斗的画面。
可她就在“望”,甚至堂而皇之地闭上了眼睛,超脱了视力的现状,她“看见”神明与决斗中的双方,“看见”正前往鸣神岛的反抗军们,还“看见”重新生长出双翼的少女从神明的骸骨下爬出——
“要赶上啊。”她闭着眼轻声道:“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苍木睁开眼,她的身体不痛了,但四肢百骸都弥漫着难言的痒意,她听得见自己的骨骼正在嘎吱作响,听见水波的汇聚与冲撞,听见无数人在喃喃着不知名的语言……
理性尚未汇到这具躯体中,她在本能的驱使下茫然地向着某个方向前进。
她想……她想见一个人……万叶……
入水的瞬间翅膀再度消失,幻化为犹如锦帛般飘逸的长鳍,尚且属于人类的部位覆上鳞片,随着蛇尾的甩动,她在海中的速度瞬间飙升到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如果有人从上空俯视,就会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随着苍木的前进,她前方与左右范围内,以公里为直径划分的区域,原本的鱼群们都自发躲避开来,无论是鲸鲨亦或是成群的鱼虾,亦不敢越界。
此时的苍木只辨方向,绝不绕路,她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笔直的禁止通道,在深蓝的海水中呈现出一抹与众不同的清澈。
浑然不觉的苍木依旧游着,偶尔遇到岛屿阻拦了道路,无法通过,她便直截了当地掀起巨浪,在面前将整个岛屿洞穿,留下足以让庞大身躯通过的空余。
是的,庞大身躯,随着她的游动,在苍木无暇顾及的当下,她的身躯还在发生着更大的异变……
与此同时,反抗军正朝着天守阁的方向赶去,为首的两名少年分外年轻,白发的那位不知为何感觉心口一颤,仿佛被人关注着的错觉让他不由自主攥紧了刀柄。
但当侧耳倾听时,却并未感受到风声捎带来可疑的信息,保险起见,他还是悄声警戒周围同伴:“保持专注!”
找到了……黑色的巨蛇将脑袋浮出海面,嘶嘶吐着信子,亲切的风声为她传递回周遭领域的情报,感受恋人的气息将近,祂兴高采烈地一甩尾巴,加快了速度。
雷光闪过,无想的一刀在身侧爆发,刚刚还嚣张着叫嚣的至冬使节顷刻间便被斩杀,甚至没留下尚存的灰烬。
那是……她刚刚还在对战着的人……
荧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听到雷电将军“站着离开”的允诺,迟钝的大脑却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她往前走,说不上来是身体的本能亦或是意识的残存。
空气中的雷元素浓烈,小精灵担忧的声音不时响起,饱含关心的话语却随着频繁的头疼而有些难以容忍。
从天守阁前往门口的道路好像漫长得永无止境。
旅行者跌跌撞撞,终于在大门处见到不知为何出现于此的反抗军一行人。
她来不及思索几人出现在当下的含义,脸上就因见到熟人,率先露出轻松神情。
除此之外,她还听到巨大水声,似乎有什么庞大的生物冲出水面,掀起一阵巨浪。
但她已经没精力分神了,直觉在这一刻轰然预警,她转身,雷电将军已一刀划破空间,雷光缭绕的刀剑朝着旅行者面门袭来。
来不及多想,风神之眼被催发到极致,万叶冲上前去,双手持刀,拦下了这一击。
在他看不见的视角中,同样处于后颈的雷神之眼光芒大放,在这一刻,友人熟悉的话语似乎再度响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这就是我在寻找的人吗?
仿佛能感受到这股力量般,他挥刀一荡——
“无想的一刀”接下来了。
无悲无喜的神明也为这小小的变动感到一瞬间惊诧,不待万叶回神,她便以娴熟的武艺做出反击,一记似鞭的刀斩,万叶跌回台阶下,那枚神之眼也随之滚落地面,如巧合般在他的面前停留,亮着的光芒缓缓熄灭。
尽管身体脱力,万叶的内心确是久违的释然与畅快。
他下意识想要起身再战,却力不从心地跌坐了回去,但这并不影响士气的大振,五郎一举弓,反抗军的士兵被刚刚一幕的胜利迷住了心智,不假思索便要冲上台阶,意向雷电将军发动攻击。
但是,没有胜算——
仅仅须臾之间,荧便立即意识到这个残酷的现实。
没有胜算。
或许万叶能接住雷电将军的一刀,但也仅此而已了,见证过与她缠斗许久的女士被轻易斩杀,荧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雷电将军的战力。
那绝不是靠着一腔孤勇能赢下的差距。
她转身迎战,耳边却穿来倏忽风声——
有人远比她更快。
“砰——”黑色巨蛇咬住神明的刀刃,冰冷鳞片尚且带着水汽的潮湿。
兵刃与利齿相接,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蛇吻流下鲜血,但雷神佩刀上同样出现了一道裂纹。
从始至终都波澜不惊的神明脸色大变,竟一改攻势,抽刀撤身。
一击结束,巨蛇也退回些许,庞大身躯蜿蜒,护卫在众人面前,尽管形态与以往不同,但仅一眼,旅行者便认出她的身份——苍木!
第269章
反抗军中爆发出惊呼声:“大御神大人!”
“是大御神大人显灵了!”他们欣喜若狂,再次士气大振,就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旅行者当机立断跳起挥刀,在一瞬间进入神明展开的领域,而苍木一挥尾巴,将要添乱的众人拦下,自己也跟着跃入。
进入一心净土的几人在周围人眼中便是突兀消失,在众人的欢呼雀跃中,蹙着眉头的万叶显得格格不入。
“苍木……”
净土中的神明端坐于虚空,她睁开眼,望向旅行者的眼神毫无波澜:“又一次见面了,异乡人。”
“还有你,新生的魔神,看来你继承了奥罗巴斯之名。”她眼珠微动,将威严的视线投向苍木:“海祇岛众进犯之举重演,无论原因如何,斩首亦将为彼刑。”
荧试图用言语达成共识:“愚人众诱导了雷电将军——”
不料,神明却冷淡地表示,眼狩令是她所默许的行为,在践行永恒的过程中,愿望这种不确定的因素终将要被瓦解。
她的态度使得旅行者握紧了剑,心中因战斗差距而冷静的火焰再度重燃。
稍稍恢复了些神智的苍木左右张望一番,闭上了眼。
无数炽烈的愿望呼唤着她,澎湃的情绪在这一刻有如实质般降临,介由她的身体充当媒介,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旅行者的身体。
神明是可以被打败的吗?神明是可以被改变的吗?
那些神之眼的主人并不知道答案,但这一刻,在苍木的视线中,稻妻的轮廓都被代表心愿的光芒勾勒出来,有如波光粼粼的海面。
别忘了,愿望同样不是原神们的特权,普通人的愿望或许不足以惹来神明的垂视,但她们才是这个国度的基石。
她闭上眼,第一次不是等待能量点传输过来,而是主动抽取这些力量,在这个过程中,苍木不可避免地听到无数渺小而微弱的心声——
“想要和哥哥团聚。”
“妈妈被送走了,我该去哪里呢?”
“孩子们什么能回来,平安就好……”
“……战争,快快结束吧……”
会赢吗?一定会的。
神明的刀剑终将被斩落,这不是因为她的强大不可战胜,而是人民的心愿终将战胜一切。
“我……输了……”神明的语气夹杂着惊愕与茫然。
一身红白的狐耳巫女款款走来:“你输了,影。”
见她出现,旅行者疲惫地收剑,将力量透支,早已化作人形的苍木扶起:“还好吗?”
苍木艰难点头,从恢复取用的随身仓库掏出衣服换上。
两人互相搀扶着,静静倾听着两位许久未见的挚友交流,影讲述着她的见闻和由此诞生的执着,她的永恒是不再失去珍贵之物,为此不惜与所有人背离。
“人类的寿命只有百年……”她说:“只有我,失去一切的我,才有资格指引她们前往正确的‘永恒’。”
这番话太沉重,她并不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是发自内心地认为“永恒”有利于这个国度的延续,才一意孤行。
在这个过程中,她并不是全无付出,数百年如一日地守在一心净土,她的孤独并不虚假。
“唉……”八重神子对此也只道:“听听这两位小家伙的意见吧……毕竟现在的你,可是她们的手下败将哦!”
旅行者眨眨眼睛,讲述了她在璃月的收获:“……人类并不脆弱,全力以赴的人们足以超出神明的预料。”
影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转向苍木:“那么,你呢?奥罗巴斯的继承者。”
在众人的注视下,苍木慢吞吞地开口:“我的意见是……需要‘永恒’的到底是你,还是你的子民呢?”
“在践行这一理念之前,你到底有没有询问他们的意见呢?”她不看这句话会引发什么样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下去:“我来自无神的世界,无神的国度。在这一点上,我比各位更有发言权。”
“人类的寿限不过百年,但人类的历史却长长久久。在无神的国度,她们也曾绝望地祈求神明赐予奇迹,但并未有人回应,所以,最后也只得接受了这一现实,继续前进。时至今日,人类的世界依旧存在着,尽管有些地方非常糟糕,却也充斥着活力。”
苍木笑笑:“虽然每时每刻的社交网络上都有人宣扬——有朝一日人类必定自我毁灭,但那也是人类自己酿造的恶果,人类自己的选择。”
“所以——”她望向沉默不语的雷电影,直白到冒犯:“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在提瓦特,力量强大的魔神却有着‘爱人’的天性……到底是人类离不开神明,还是神明离不开人类呢?”
影微微色变,苍木却不待她开口:“关于神明,我听过我世界的一段话,很有意思。”
“有一位智者曾言——倘若世上有神,神愿意阻止邪恶而做不到,那么祂称不上全知全能。倘若祂能而不肯,便是心存恶意,不如不拜。倘若祂能而愿,可世界邪恶尚存,只能证明祂之虚假。倘若祂不能又不愿,便不可被称之为神。”
“这是两千三百年前的人类所言。”苍木浅笑:“是不是很有意思?”
她没有再说下去,影已经陷入思考,八重神子语气轻柔地开口,看得出这位神明的态度正在转变。
她们还有很久的旧可以叙,苍木和荧对视一眼,戴上面纱,离开了一心净土。
两人刚一出现,便获得反抗军的欢呼,这场胜利来之不易,所有人都喜极而泣。
反抗军停留在天守阁前也不是个事,得到胜利的消息后,五郎就率先带军离开,万叶没急着回去,而是带着苍木前往影向山,探望了友人的断刀冢。
这里的布置很简单,不过一茔黄土,一柄断刀,几块碎石。
普通人承受“无想一刀”的后果,便是如同女士般在极致的刀光中湮灭,就连留下尸身骸骨,都是贵为魔神之身才有的体现。
“闯入御前决斗时,事已无法挽回,纵使拼尽全力,也不过夺了他的神之眼后便速速逃离。”万叶低声解释:“此处是乌有亭的老板代为收敛的衣冠冢,他为人和气,在我被通缉时也曾收留于我。”
苍木握紧了他的手,担忧道:“万叶。”
万叶无声回握住她,没有说话,微风吹拂,蓝莹莹的小花随风摇摆,少年的侧脸清秀沉静,像终于完成一件大事,卸下重任。
不知为何,苍木竟然也能感觉到,他周围的风都比之前更为肆意了些许。
“从前你曾对我说——我在寻找的,只是点亮神之眼的人吗?”万叶望向苍木,忽然开口:“如今兜兜转转,点亮这枚神之眼的人,竟是我自己。”
当看到那枚神之眼的光芒再度亮起的那一瞬,万叶全然明白恋人话语中的深意——友人的生命随着无想一刀而终止,他抢夺神之眼,四处寻找有缘人的种种行为,其实皆是源自自身的执念。
而这一次,他没有选择逃避,再度上前,救下自己的朋友,对抗那无想的一刀……这些不是友人的愿望,他的愿望是领会武艺的极致,即便以死亡作为代价。
这些是,他自己,枫原万叶的愿望。
面对眼狩令,他从来没有想象中置身事外,也没有想象中若无其事。
自己最开始的漠然与躲避,也无非是将心底的声音统统压在最深处……却不料,炽热的愿望是无法置之不理的。
而当他上前的那一刻,既是对过去那个逃避的自己的惩罚与证明,也是最深处的愿望在心底涌动喷发的结果。
无论生死,他不会再退后,这一刀都将了却他的执念。
但上天垂怜,他挡住了一刀,执念消散,所爱之人出现,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角落里响起一声细微的猫叫,苍木轻轻“呀”了一声,指着一处草丛示意万叶望去——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朝这里看着,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里写满警惕。
过了一会儿,似乎认出了万叶的身份,它才小声叫着靠近两人身边,用脊背在苍木脚边蹭着。
隔着一层单薄的皮肉,她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小猫背上突出的骨骼,和两侧的肋骨。
也是,在野外流浪的小家伙哪有家猫的一身肉乎乎呢。
苍木将它抱起,掏出随身携带的肉罐头喂给它,小猫吃得狼吞虎咽,看着看着,苍木的眼泪便情不自禁落下。
她的奎斯多……
万叶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想起什么般开口:“战场凶险,奎斯多被我安置了大姐头处。它伤得有些重,好在那位现人神巫女也会治疗的巫术,你不必忧心。”
听到小龙没事,苍木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她哽咽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从与奎斯多分离起,苍木就一直以为小龙魂归西天,伤心欲绝。
奈何之后大事不断,再度苏醒后,神志不清的她奔着万叶的方向找寻,结果稀里糊涂地参与了与雷神的战斗,之后被万叶带来到此地,想询问一句小龙是否安葬都不敢开口,生怕得到一个死不见尸的回答。
如今这个结局,比她预料中好得太多了。
苍木一时情难自抑,联想到这些天来的遭遇,哽咽也变成了嚎啕大哭,嘴稍张大便牵扯到了口中的伤势,哭得更厉害了。原本还万里无云的天空也随之聚集起了乌云,倾盆大雨转瞬落下。
怀中啃罐头的小猫被吓住,不知该不该继续吃。
万叶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拍打着少女的后背,也只是道:“你回来就好。”
他不问苍木被抓住后遭遇如何,如果她想说,他愿意听,如果她不愿,那万叶绝不多问。
人回来就好。
苍木哭得精疲力尽,眼睛红肿,两人倒是没怎么淋湿,这一带的地势凹凸不平,头顶的岩石遮盖了大多数雨水。
说来也怪,当苍木止住哭泣,雨势竟然也随之停止,不一会儿,满天乌云便如同来时一般,消散得干干净净。
苍木没怎么在乎天气,举着怀里的小白猫问:“我们把它带走吧?”
万叶点点头,替她接过小猫,两人拜别友人,朝出口走去。
不料没走几步,小猫径直从少年怀中跃起,默不作声地走到断刀旁趴下,无论两人如何引诱,它都不肯离开太远。
强行带走也不是没有办法,但苍木和万叶都不愿意如此。
最终经过商议,她们给小猫留下一只垫高了的木箱,从侧方开了口,里面铺上了柔软布料,算是一个小窝。
苍木之前和北斗研究淡水装置,手上还有不少半成品,她拎出一个摆好,还加上了加热功能。
友人的坟冢在一处狭长谷道中,附近的海水显然不能满足小动物的饮用需要,加热功能则是为了预防冬天的到来。
两人又留下一些食物,苍木也在地图上做下标记,方便以后她或报社的员工前来探望。
做完这一切,两人本想回到海祇岛,却被一位红头发的少年拦住去路:“哎呀呀,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通缉犯枫原万叶先生吗?嗯,在和一位美丽的小姐约会。可惜碰见了我这个奉行侦探,跟我走一趟吧!”
苍木当即掏出法器,万叶连忙阻拦:“等等等等,他在开玩笑,苍木!这是我的朋友!”
幸好万叶解释得快,不然以苍木的架势,只怕这位奉行侦探要在病床上躺上十天半月了。
她自知武力低下,因此越发追求一招毙命。
这少年相貌很有趣,双眼正下方各有一颗泪痣,面上一副笑盈盈的模样,但苍木能感受到,他面对万叶才是朋友之间真情实意的笑容,面对自己只有警惕和怀疑的种种情绪。
万叶好脾气地摊摊手:“平藏,照目前的状态而言,你即便收缴了我的神之眼,把我关进你们天领奉行的大牢……过不了几日也要将我放出,何苦呢?”
苍木暗自点头,深感奇怪:“这该不会是九条孝行的私兵?那老匹夫还想负隅顽抗?”
万叶轻轻捂住她的嘴,不让小鸟说更多脏话:“不会的,这位是我的朋友。”
叫平藏的少年还是一副笑语殷殷的模样:“哎呀呀,两位都搞错了哦!虽然万叶目前还的确是通缉犯,我也的确是个不得不受命于天领奉行的小小侦探,但人家这次是来抓你的!苍木小姐。”
万叶:?
苍木:?
“被骗了哦!”他举起手指,朝苍木微微俯身,语气是俏皮的得意:“之前的对话隐藏了主语,是很常见的诱导手段,怎么样,有被骗到吧!”
“啧。”苍木手指顶开万叶的手,一咂舌:“谁要抓我?九条孝行?”
侦探先生笑眯眯:“如果我说是呢?”
苍木用看白痴的眼神望着他。
“这种鄙夷的眼神真叫人受伤啊。”话虽如此,他却还是语气欢快:“果然骗不到苍木小姐。好了,答案揭晓——是那位八重宫司,据说将军大人也在。苍木小姐,快快动身吧。”
八重神子?苍木百思不得其解,还念及她不会在大事上乱来,苍木还是觉得给予几分信任。
万叶放心不下她,决定跟随前往天守阁。
门前的刀痕还尚存,各处站岗的将士们已经恢复了精神,他们拦住了随行的两位少年,只将苍木一人请到室内。
一双狐耳的神眷正端坐在室内,见苍木来到,当即笑着招呼她:“快看看谁来了,这不是我们的蛇神大人嘛。”
“我刚刚劝说影把你封为‘海祇御女贵命’,统管海祇岛哦!还不快来谢谢我和影。”
“啥?”苍木呆住。
第270章
刹那间,自苏醒以来的诸多疑点再次汇聚,苍木明白了一切。
她望着粉毛狐狸美艳绝伦的漂亮脸蛋,握紧拳头,冲了上去:“你算计我!”
连影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苍木已经扑到了八重神子身上,两人扭成一团:“看我不拔了你的毛!臭狐狸!!”
八重神子起先还心虚地躲闪,后来被苍木揪住了耳朵毛也开始反击,大叫:“该死的乌鸦,不识好歹!没有我救你的鸟命,你早就去见你们家风神了,我这是事出有因!事急从权!!”
苍木气疯了:“你那是救我吗?你当时就算计出今天这一遭了!就是像让我给稻妻打一辈子工!还没有工资的那种!!!我呸,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狐狸!!!”
影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像个姗姗来迟的无能铲屎官一样开始口动劝架:“天守阁重地,岂能御前失仪!速速停下!”
可想而知,两位胆大妄为的眷属都没当作没听见,反而对骂得越发激烈,甚至从人言蜕化成了鸟兽叫声。
雷电影听不懂,但即便是她,也觉得这两位骂得非常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从前她的友人中间也不乏异族,打起来时真是毛羽乱飞,狐斋宫就很会对付这个场景,她当时一般怎么做来着?
影回忆着狐斋宫当时的法术,生疏地掐诀,一手一个拍上两人的后颈,烟雾散去,化作原型的两只小动物被蛮力分开。
果然,有效果了。
即便被一左一右拎在手上,也能从某些细节看出当时战况的激烈。比如——
左手被拎着翅膀的鸟蛇,尖尖鸟喙边还挂着几缕粉色长毛。
右手被捏住后颈提起的狐狸,四只爪子上都散落着细小绒羽……
影轻咳一声,望向自己更为熟悉的眷属,沉声道:“解释一下吧,神子。”
粉毛狐狸虽然平日里对影的态度散漫,大有不敬神明之意,但这种关键大事上,她还是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交代:“……听那个人偶称她为‘新生的魔神’,引起了我的注意,魔神战争时期已过千年,但狐斋宫大人还是曾留下些许手记……接下来神樱大祓,我便发觉她的体质不同……后来她被愚人众掳去,我受那位旅行者请求,一同前去救援,她生命垂危,我便想起了手记上的法子——”
苍木出离愤怒了:“你放屁,你胡说!你明明一开始听到那家伙叫我‘新生的魔神’的时候就开始一连串计划了!你那个时候明明有消息却不告诉我,还骗我去给做神樱大祓!明明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证实我的体质,进一步确定计划!后面救助我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我突然成奥罗巴斯的继承人一定就你干的好事!亏我好心帮忙!真是好心喂了狗!”
“说谁是狗呢!”八重神子冲苍木挥舞爪子:“白眼鸟,可是本宫司救了你!”
“狐狸犬科就是狗,你敢做不敢当!我要拔光你的粉毛!”苍木反应比她更大,朝着她的方向晃悠挣扎,要不是影抓得紧,险些就被她跑了:“别说什么你救了我,要不是为了做神樱大祓,谁会被那个紫毛矮子抓走!这件事中间我有得到任何好处吗?我辛辛苦苦累死累活还不是为了稻妻!要不是该死的天领奉行和勘定奉行封我的报社,天天勒索我的钱!根本就没有这么多事!”
“神樱大祓是我的责任吗?我就是个外包!”苍木发出绝望的尖叫:“你居然想让我转正,让我给稻妻打一辈子自贴工资的工!你坏了良心!你坏得脚底生疮脸上流脓!”
影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类型的隔壁眷属,努力劝说道:“苍木对吗?海祇岛还是——”
“海祇岛穷得什么都没有!你们就是想掏我的钱补贴这个穷乡僻壤!”苍木大叫:“我的钱!我辛辛苦苦挣的钱!我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钱!不是为了给这群穷山恶水里的刁民花的!稻妻就是个几把,我才不要当个几把头的神明!”
当着一位君主贬低她的国土,即便是一向有些浑不在意的雷电影也严肃了脸色:“苍木,注意你的言辞。”
大概是她的语气太过严肃,苍木打了个哭嗝,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细弱的哭声才小小地响起:“你和这个狐狸精是一伙的!你向着她,不公平……巴巴托斯!有人欺负你的神眷了,你在哪啊!帝君!你给我做主啊!帝君——”
她哭得像个小孩子,考虑到年龄,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幼崽,这下连影也些不知所措了。
影瞄了一眼自己眼神飘忽,脸上写满狗狗祟祟的粉毛眷属,后者朝她露出一个讨好狗腿式微笑,再看一眼哭得羽毛都打湿了的苍木,纵使神明之尊,也不由得感到了心虚。
总感觉……在欺负小孩。
她抿了一下唇,将八重神子放下,双手抱住哭得肝肠寸断的苍木,搂在怀里轻轻梳理羽毛,安慰道:“既然你不愿意统领海祇岛,那这事就罢——”
雷电影一番话刚出口,狐狸形态的八重神子就急得在她脚边用爪子扒拉她的脚踝,于是她生硬地一改口风:“罢——巴巴托斯来到再议,放心,稻妻虽然不甚富裕,却也不会亏待于你。”
苍木抽抽嗒嗒抬头:“真的?”
“此身从不虚言。”雷电影如此允诺。
胳膊拗不过大腿,苍木一个辅助型神明是肯定打不过雷神这种七执政魔神吃鸡赛胜者的。能等温迪来了再说就好,苍木撇撇嘴,答应了下来。
见她不哭,雷神也松了口气,等将苍木送走后,她便看向一旁的狗狗祟祟的心虚眷属,开始兴师问罪。
虽然在治国方面不太聪明,但毕竟是统领了稻妻五百年,雷电影也能明白八重神子为什么会不惜得罪邻国神明也要冒这个风险——值得鸣神眷属如此冒险的,必然是有利于神明本人。
但更深一步,她就琢磨不出来了。
“你为何要如此?”影不解道。
“当然是为了稻妻的永恒!”八重神子斩钉截铁道:“海祇岛虽为稻妻土地,与鸣神诸岛不合的事实也并非一两日了。这次眼狩令之事给了他们一个借口能名正言顺地反叛鸣神岛,那下次呢?”
“归根结底,还是两地信仰不合,奥罗巴斯虽已死,但海祇岛信仰不灭,便不可能归一。”八重神子直白讲述:“苍木是个很合适的人选——聪明、眼光精准,这意味着她能理解稻妻的大局。不是海祇岛人所以不会偏向海祇岛。最重要她武力匮乏,而如今七神已定的提瓦特没有一个属于新生魔神的席位,想要不被天理发现,她就必须依附于一位神明。”
影不说话了,海祇岛进犯是她带人所拦,那位伟大的神明为了自己的子民策划了整场名为“东征”,实则“献头”的战争,着实让获悉内情的影感到不忍。
甚至一开始,她并未打算将对方斩杀,但奥罗巴斯求死心强,犹豫之间,为了激怒她,连自己原本的友人笹百合也因此丧生。
待大蛇身死后,他死前仍眺望着海祇岛的举动还是激起了影的怜悯,最终她保留了海祇岛对蛇神的信仰,依旧允许她们对其祭祀。
可没想到……正是这一心软的举动,也阴差阳错埋下了绵延至此的祸根。
“我……”神明叹了口气,疲惫中带着茫然:“似乎总是在犯错。”
因心软而损失了一位友人,又因为心软让海祇岛自治……可等她摒弃掉软弱,却又因锁国、眼狩这过于激进的行为引来了子民的反抗。
眷属把毛绒绒的爪子搭在她的手上,摇着尾巴安慰神明:“影,保留信仰的命令是你同真一齐思考后下达的结果,别太责怪自己了。”
要怪,也只能怪世事变迁之急,真来不及完成自己的布局便仓促去世,继任的影对此一窍不通,能给出建议的友人们也不在了,稍微靠谱的八重神子尚未长成……
在战争中,有个词语叫犁庭扫闾,指斩草除根般彻底地消灭敌人。而这个词语的字面意思,便是两个部落互相攻击时,胜者将败者的王帐房屋烧毁,书籍与诸多文化遗留的物品都消灭,最后用犁将王庭的所在地耕过……
如此一番下来,文明的痕迹就将彻底消失。
从这微小的细节中,便足以看透战争的凶险——成年的男性被斩杀,只留下不足车轴高的孩子,没了文明,败者的复仇又能持续多久呢?
纵使在交通便捷的平原上都要如此施为,而本就因群岛地形不便的稻妻只会让加剧沟通融入的阻碍。
但是,八重神子也无法责怪与影与真的心软——无论人还是神,都不应该因自己的善良感到愧疚。
况且当年的稻妻进犯也并非特例,远如鹤观、清籁等地的子民照样能融入到鸣神岛中,偏偏海祇岛除了岔子。
当然,凭借雷神超脱于世的武艺,一刀斩下便能消灭这个难题。
但拥有武力的意义不在于天下无敌,更多时候它的存在都像是一种震慑,可以不用,但必须有。
而如果使用者滥用它,引起慌乱,也终究会酿造更大的苦果。
既然影当年便不愿意斩下多余的一刀,如今也同样不可能对已经与鸣神岛产生更多联系的海祇斩下。
有些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
是,海祇岛是组建了反抗军,但岛上的人就全然该死吗?肯定有不知情的人存在。
这些人该饶了吗?
饶,她们是海祇岛人,在反抗军物资不丰,全岛帮忙,她们帮过忙,或许也能因此享受胜利的战果,如何能饶?
不饶,她们并未冲锋,并未沾血,无辜的生命倘若因此逝去,当有朝一日战争的阴霾褪去,这血腥的行为也终将引来人民的探讨与反思,终将会化作对神明的质疑。
长久以来有和海祇通婚的鸣神子民吧!倘若纯血的海祇人死了,半血的必然受到排挤与议论,孙辈的也会招来猜疑与诽谤。
许多种种,便是挥刀的后果。
影追求刀术的极致,无念、无想……可身居高位,岂能真的无念无想?所以她将琐事杂物丢给人偶,自己专注于澄澈内心。
归根结底,适合动手的时刻只有一瞬,而奥罗巴斯用自己的死亡换取了它,接下来的千百年中,鸣神都会为当初的心软付出代价。
或许,前代雷神能靠自己的温柔与宽容完成接纳的整个过程,但雷电真走得,终究还是太仓促了。
听八重神子讲完诸多考量,影长久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最终化作一声浅叹:“所以,这就是你算计她的缘由……神子,你可知她是风神的神眷。”
“她的名号,是连我也有所知晓的,在蒙德被承认为神眷,在璃月被称为仙人,那位至冬的女皇有意招揽她,连听说枫丹的水神亦为她着迷……由此多出一个稻妻的封号也并不稀奇。可是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八重神子扬起头,望着自己的神明,轻声道:“如今海祇反抗之事已成定局,或奖或罚她们都无法反抗,错过这次,下次又是何时呢?”
“如果风神大人真的来问罪,就请您把我交出去吧!这些计谋都是我独自谋划,不应由您来为臣下的过错道歉。”她把脸颊贴在影的大腿上:“我不及狐斋宫大人灵秀机智,不及鬼千代大人勇武,不及笹百合大人忠义,可臣下自认为对您的衷心并不逊色于她们。诚然此举或有风险,可倘若能有千分之万一的希望换来稻妻安康,也算对得起殿下的拳拳爱护之意。”
这话说得让雷电影心中酸涩,她抱起狐狸,以指代梳为她梳理皮毛:“不会的,我不会把你交出去的。巴巴托斯为人宽容,这件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这是她唯一仅剩的友人了,况且诸多谋划又是全然为了补救她的过失。无论神还是人都会偏心,至少影做不出如此“理智”的选择。
于是在神明怀抱中,在雷电影看不见的视角,埋在她怀里的粉毛狐狸露出一个“计划得逞”的得意笑容。
另一边的苍木气咻咻地走出天守阁,满腹委屈都在见到守在门口的恋人那刻爆发,她扑进万叶怀里乱哭。
见苍木的眼睛反而比离开时更加红肿,万叶又心疼又迷惑,拍着苍木的后背轻声询问发生何事。
“我被雷系的坏女人骗了!”苍木咬牙切齿:“她还要把我骗去打工!”
“?”万叶茫然地听着苍木的话,感觉每一个字都是自己认识的,但结合一起就听不懂了。
另一边,听见天守阁前有喧哗声的九条裟罗缓步走来,脸色严肃:“何人在此喧哗?”
见到万叶那张还挂在通缉令上的脸,她顿时有些神色复杂。
而当她偏转视线,见到万叶怀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她的神色就变得……更为复杂。
万叶顺着她的视线,望了眼怀中恋人乌黑的发旋,又再次抬头看向这位天狗大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己在这位的脸上看到了愤怒、气恼、受伤、黯然神伤等一系列微妙而复杂的情绪……
就好像,她在某个时刻对某人付出真心,却迎来了意料之外的欺骗与背叛。
嗯……应该是他的错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