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没完呢。”苍木把香烟夹在指间把玩着,即便这种时刻依旧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去问问烟绯有没有空,收集证据,把那些一直在抄袭我的都告了,再捐笔钱,成立个基金会,专门帮助作家处理这方面的问题。”
这方法一出,高下立判的同时,也连方方面面都注意到了。
文分主编摘下眼镜,认真道:“我总觉得这些日子以来,报社受到的风波有点多。抄袭的时间拿捏得这么准,也是因为之前坊间一直传言咱们总主编江郎才尽。”
李小月懵懵懂懂:“好像,的确是这样。”
苍木缓缓道:“越是如此,越要稳住。说句实话,咱们也算是七国闻名的大机构了,别老和一些阿猫阿狗计较,迟点晚点不重要,要么不动,要么一击必杀。”
小月拼命鼓掌:“主编说的好。”
香烟已经点燃,苍木将它对准那张报纸的一角,轻轻一吹,火势立即迅猛地燃烧了起来,露出下面一张日期崭新的枫丹报纸。
看着这张,刚刚才消了气的李小月又把眉毛拧了起来。
印刷粗糙的报纸上,最醒目的莫过于占据整张报纸大半封面的那张黑白照片——被沙发遮挡了大半身影的少女回望身后,恰好正对镜头,那张无与伦比的漂亮脸庞上还带着一丝错愕,头发随着她的举动而后甩,在空中形成一个跃动的弧度,被身后烛台映照,似乎每一根发丝都沐浴在光芒中,她雪白的臂膀搭在沙发上,由于身穿裹胸礼服的缘故,从指尖一直到线条优美的肩颈全部暴露在空气中,简直自带了一层柔光般,让人更加难以移开双眼。
黑白照片在人像方面并不占据优势,但这张却称得上一句杰作,前提是忽视它的拍摄场景——这是一张偷拍照。
不,说是偷拍还太委婉了。
这是一张【强盗照】。
自从苍木结束在须弥的事宜,前来枫丹后,事情并不出乎她的意料,枫丹人民对神秘的异国作者迸发出来巨大的热情,甚至并不需要苍木如何引导,当地相当发达的报刊业就自发展开了对苍木的追踪式报道,无论她去哪儿,总有一群手持映影机的狗仔耐心蹲守着,程度甚至比西风骑士团那次更加疯狂。
苍木只好除了必要的应酬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枫丹分社。
直至前天夜里,她在客厅喝酒时,忽然听闻阳台传来异常响动,她回头一望,发现竟有人铤而走险,顺着阳台外的管道爬了上来,这张照片就是那时留下的。
最后的混乱情形苍木不愿再回想,当时和她一起喝酒的玛琳达当场吓得尖叫,引来楼下加班的编辑们,众人合伙把对方扭送监狱,据说对方在狱中提出了诉讼,那么不出意外的话,过几日苍木还会和对方对簿公堂。
出了这种事,文分主编和李小月也吓得够呛,不肯再让她住在安保水平一般的报社,苍木便搬到了这家枫丹酒店,狗仔们也随之更换战场,纷纷跟到这所楼下蹲守着。
不清楚苍木计划的大家怕她有心理阴影,这几日没事都来陪她,连窗帘都不敢拉开,生怕再次被拍到。
陪得最多的是玛琳达,作为导演,这几日苍木受邀出席的宴会也有她的一份,两人行程重合,她便一并搬来了。
玛琳达还对照片耿耿于怀——那张照片的未裁剪原片里明明有她,结果最后登报的画面只剩苍木一人。
作为摄影师的理智清楚同行们的行为,毕竟苍木小姐身上仿佛有一股魔力,天生就适合成为镜头的宠儿,她身上有一种让人着迷的故事感,看的久了就觉得连灵魂都一同被俘获。
如果苍木小姐答应做女主角的话,相信任何导演都会嫉妒死这个幸运儿。
但感性而言,她还是对这种行为感到愤怒。
气归气,玛琳达还是很快熟练好感情,开始察看下午的事宜,她们今天晚上还有个酒宴需要出席,那么起码现在就要开始着手打扮了。
这也是最近几天,玛琳达体会到的绝佳快乐。
“亲爱的,不要老是穿黑色了,红色也很适合你。”她兴奋地把手中礼服往苍木身上比划,连小月也凑来帮忙:“首饰戴什么,主编这身太华丽了,一定要黄金才能压得住。”
文主编见状朝苍木挥挥手,先行前往报社处理抄袭回应的事宜。
苍木坐在化妆台前,并不怎么出声,只是偶尔附和一两句,又很快垂下眉眼。
两位过于热情的女士忙活了半天,最后给苍木搭配出一身极为出彩的装扮。
心满意足地欣赏半天,玛琳达才想起自己的着装还完全没准备,匆匆忙忙地去选衣服,准备糊弄一身。
主办方清楚苍木的情况,还特地为她派了辆马车负责接送。
两人坐在车厢内,能听到后方那些人扛着映影机的沉重脚步声。
玛琳达怕苍木又回想起那天的记忆,便一直努力寻找着话题:“这次酒宴据说是聚齐了七国的名酒,除了蒙德最著名的晨曦酒庄的蒲公英酒,还有须弥的冷浸蛇酒,璃月和稻妻的也有……其实我们枫丹的本地酒也很出名,苍木小姐还没喝过吧。”
苍木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那可一定要尝尝。”玛琳达热情道:“听说这次主办方很重视宴会,邀请了不少名流权贵,有专门的士兵镇守,上次那种事情必然不会再发生了。”
玛琳达说的没错,宴会厅的门口的确站着很多全副武装的士兵,进去的宾客还会搜身,防止携带武器,看起来的确很能给人安全感,如果苍木真的是一个被吓怕了的小姑娘,现在应该感到安心。
可惜她不是。
见苍木从车中露面,紧跟半天的狗仔们纵使真的累成了狗,也纷纷精神百倍地掏出映影机,用生疏古怪的璃月语大声呼喊苍木的名字。
这声势浩大的场面很快引来关注,有宾客兴高采烈地凑过来讨要签名,转瞬之间,刚刚下车的苍木又被围了起来,原本站着她身边的玛琳达猝不及防被挤出老远。
人们热情地呼喊着她的名字,伸出去的手被握了又握,空气被众人身上的热气熏得迷乱,让人喘不过气,热切的目光都汇聚到她的脸上,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她。
刹那的恍惚间,纸张意外掉落,很快被无数张脚踩踏,无法再用,还没等她松口气拒绝接下来的签名,有男人慌忙脱下外套,俯身露出背部的白衬衫,竭力趴得平整。
苍木握着笔,感到一丝无措。
一声嗤笑忽然响起,很轻,却让原本濒临失控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感激地朝着声源处望去,下一刻僵在了原地。
头戴礼帽,一袭枫丹服饰的紫发少年就站在不远的台阶上,抱臂环胸,好整以暇地望着此处,嘴角噙着一丝讥讽的笑意,似乎真的在全身心观看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
在他身后恭恭敬敬站着几位覆着面具的愚人众。
苍木想起玛琳达刚刚的话——【听说这次主办方很重视宴会,邀请了不少名流权贵】
异国驻守此地的执行官,可不就是常人眼中的名流权贵吗?
第207章
散兵看见了她。
一身丝绒红裙的少女被众人簇拥着,不同于时下枫丹流行的白色夸张假发装扮,她原本黑紫的头发被盘在头顶,用两只金簪固定,挂脖式的红裙使得胸前并未装饰,小巧耳垂从如云的鬓发中显露,白得晃眼,其上点缀着长长的金流苏,尾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礼服没有袖子,肩膀到指尖雪白一片。
明明是再朴素不过的装扮,裙子上甚至没有华贵的刺绣与蕾丝,所佩戴的首饰上也见不到名贵宝石。
可她站在那里,却显得周围那些夸张华服的人都成了剧场里的陪衬。
苍木也看到了散兵,下一刻她就僵在原地,两只手无措地攥在身前,望过来的眼神极为复杂,惊喜,怀念,忐忑与不安,像是猝然间与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会面,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同他诉说。
无趣。执行官如此评价道。
他快速收回视线,没有再看,紫发的少年一扶礼帽,大步流星地朝拥挤的人群走去。
碍于他周身冷淡的气场,集结在一起的人群自发退散为他的到来让路,唯有苍木依旧站在原地,望着少年逐渐走来的身影一动不动,她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下一秒,对方却径直与她擦肩而过,周身带起的夜风扬起她耳边的发丝。
直至进入大厅,散兵方才觉察那道紧紧黏在他背后的视线消失。
酒宴的主办方是一位富态的枫丹商人,年纪已然不轻,家业却十分庞大,在七国都有自己的运输商队。不然也不能邀来如此之多的贵客。
听闻愚人众执行官亲至的消息,他大吃一惊,虽说礼节上发了邀请函,但却也没想过对方真的肯赏光。
接着,这位年过七旬的老人家以一种年轻人都无法企及的灵敏速度赶到了大人物的身旁,殷勤地问候了一番后,身后几个儿子才匆匆追上。
散兵敷衍了他几句,在少年的眉眼表露出一丝不耐烦之际,富商很有眼色地告辞,还专门将他的席位安排在了最重要的位置。
其他宾客们逐渐入席,散兵周围的座位却始终空荡,即便是有意攀附,见少年冷着一张俊脸,也断然不敢在此时凑上去。
人偶并非凡人,五感敏锐,耳力极好,能听得到周围人自以为隐蔽的窃窃私语——
“愚人众怎么来了,真是晦气,怎么什么人都请啊!”
“谁能想到这位会出现呢?估计主办方也就是出于礼节发了请柬,这下好了,大家都跟着提心吊胆,估计一会儿谁也尝不出酒的滋味。”
“他的周围是空的,没人愿意去坐吗?”
“不不不,那位执行官似乎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在一旁嘈杂中,一个女人说着枫丹语的声音响起:“苍木小姐,来尝尝这个,作为开胃酒而言刚刚好……您在看什么?天哪!那边是愚人众,您万一惹上麻烦就糟了,还是离他们远点吧。”
刚刚那道追逐着他的视线又重新显露了存在感,但同刚才的片刻不离相比,这次的视线断断续续。
几秒后,少女纤细的嗓音响起,她声音极微弱,枫丹语也显得有些别扭:“看到了,稍微有点在意的人……也许是故人。”
女人不赞同:“如果真是故人,他早该过来找您的,还请收起您的好奇心,距离愚人众太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次过了很久,视线的存在感才消失,随即她失落道:“……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女人欣慰道:“来尝尝枫丹料理吧,这些味道都很清淡,一定合您的喜好。”
接下来知道酒宴接近尾声,被关注的感觉都没有再次出现。
桌上的奶油蘑菇汤十分倒人胃口,散兵尝了一口,便将餐具丢入汤碗内,溅得桌布一片狼藉,他冷冷道:“难喝,厨师真是该死。”
身后下属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接话,虽说早就知道散兵大人喜怒无常,但眼下莫名其妙的怒火还是让人战兢。
其中一位债务处理人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弯腰出言道:“属下这就让他们再做一份。”
“呵,品味如此糟糕,即便重新尝试,又能翻出什么新花样。”散兵不耐烦地用指节敲敲桌面:“时间到了没。”
债务处理人深深弯腰:“还请大人稍安勿躁。属下马上派人……”
说话间,不远处传来一阵骚乱,随着躯体倒地与碗碟跌落的清脆破碎声响起,散兵皱起的眉头终于被抚平,他心情甚好地望着那处,从众生百态中获得了些许新鲜感。
突如其来的闹剧也瞒不过同处大厅的苍木,尖叫声和哭声隔着老远也能听到,接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原本在宴会厅外守着的士兵就快速进入,开始接手事件。
这时,苍木才从一旁的客人口中打听出经过——作为主办方的富商老人,刚刚在大庭广众下口吐鲜血,捂着胸口倒地,显然是死于非命。
嫌疑人很有可能就处于大厅内,听到这个消息,不少宾客脸色苍白,纷纷表示要去盥洗室清理一下自己的着装或妆容。
这只是委婉的说法,实际看他们个个握住脖子的动作,多半准备前去催吐罢了。
只是卫兵们一视同仁的冷酷,他们封锁了现场,不允许任何人出入,挨个排查是否贴身藏有可疑物。
穿着夸张蓬蓬裙的女客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全都如赶鸭子般被赶到了侧厅,接受女性士兵检查。
有不少人因此抗议,但无济于事。
苍木倒显得淡定,她用系统检测一下就知道自己有没有中毒,顺带还能以把脉名义安抚住慌乱的玛琳达。
两人的打扮并不累赘,玛琳达身着女性西装,苍木的贴身礼服都很快通过检查,加之人际关系与死者并不重合,很快摆脱了嫌疑,重新回到宴会厅。
刚进厅内,苍木就发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此时新的争执声吸引了。
但确切来说,这是一场单方面的轻视。
卫兵们之间领头那位,走到带着礼帽的紫发少年面前,强忍怒气:“【散兵】阁下纵使贵为执行官,但在我枫丹的国度中,也要依循‘律法’。在座异国客人不少,只有您拒绝搜身未免说不过去吧。”
“哦。”少年似乎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竟被逗乐了:“你是在威胁我吗?”
他说得柔声慢语,却并未有人敢一笑而过,气氛骤然凝固了起来。
有按捺不住的士兵举起了武器,也被那位队长挥手压下。
散兵用充满愉悦的声调嘲讽:“与其放着死者身旁的凶手不管不问,却非要来为难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吗?”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富商的几个儿子离得最近,闻声齐齐跳了出来,朝少年怒视。
可散兵在顷刻间失去了刚刚的兴致,冷淡道:“好了,热闹既然已经看完,接下来的事就恕我不再奉陪。”
他起身,带着下属大摇大摆地朝着门口走去,士兵们不敢拦,在众目睽睽之下,愚人众如此嚣张地离去。
突然旁观这场对峙的玛琳达津津有味地收回目光,正打算分享感悟,才突然发现身边的少女已经失去身影。
苍木趁众人不注意,悄悄从侧门溜走,这里同样有士兵把守,但她出示自己已经被搜查过的证据,又将自己近日被围追堵截的遭遇讲出,直言担心再被记者缠上。
很少有人能扛得住这份请求,况且手续又是齐全,想来也不会造成什么后果,几位士兵一时【情绪】上头,便直截了当放她离开。
宴会厅出了这么大的事,蹲守她的记者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守在正门口,等待着案件第一手采访,反倒将原先的目的抛之脑后。
他们当然不敢阻拦愚人众,因此也没能注意到尾随其后的苍木。
一个街区后完全见不到记者身影,苍木才敢小跑上前,边追边喊:“请等等!前面的先生!先生们,请等等。”
几位下属为这位陌生小姐的举动而震惊,心中无不好奇,但也没人敢在缺少上司指示的情况下贸然行动。
苍木终于追上散兵,双臂一伸,拦住了他。
这堪称冒犯的行为让债务处理人们倒吸一口凉气,惹来上司暗含杀气的一眼。
但散兵居然就此停住了,即使眉眼中满是不耐烦。
苍木自从有了翅膀很久不曾跑得如此快过,此时喘着气,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急切地盯着面前的少年,注视这种熟悉的面容,眼神里诸多情绪一一闪过,最终只留下重逢的喜悦与忐忑:“……还记得我吗?我是苍木。”
执行官冷笑一声,开口道:“当然记得——”
还没等苍木的脸上浮现喜色,散兵的声调就倏忽一变:“在虚假的混乱记忆中窥探我之过去的存在,你的所作所为之恶劣,着实让人难以忘怀。”
或许是枫丹的夜风太冷,少女脸庞上因奔跑而出现的红晕逐渐褪去,显露出苍白肤色。
面前的人偶少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优雅华丽的声线却饱含不屑与嘲弄:“大作家写多了故事,该不会把虚假的经历当真了吧?怎么——”
他凑近,压低的嗓音中带着恶意:“还是说,你要来告诉我,那段记忆中的感情是真实的?”
散兵笑了起来。
随着他的笑声,少女眼睛里原本某些流光溢彩的东西也消散了,她抿着嘴唇,扭开脸拒绝直视少年,一句话也不再说。
执行官的笑声忽然停歇,他一扶帽檐,不耐烦地呵斥:“滚吧,少挡路。”
苍木跌跌撞撞地走开了,执行官随即继续赶路,但当他快要离开街道时,身后传来“噗通”一声,很轻,像一片羽毛砸到了地上。
散兵忍无可忍挥散了下属,快步来到跌倒的少女面前,冷眼看着她。
很小一只,也很狼狈,原本整整齐齐的发髻散开了,一半垂落在肩膀,白净的脸上也印了泥灰,胳膊细得他一脚就能踩断。
他深感荒谬,伸手捏住对方的下颚,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就那么对我念念不忘,嗯?难道你真以为我看不透你的计划。”
“一向聪明机敏的总主编,会因为一段虚假的经历就产生真感情?对自己的敌人穷追猛打?简直可笑!”散兵太过用力,被捏住的地方明显发白:“你不过是想有个理由接近我,迷惑我,再利用我。从我身上套出你想要的情报,然后再背叛我,这样的人已经见得太多了。我是绝不会再——”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滴浑圆的晶莹水珠顺着少女的脸颊落到他手上,并不灼热的温度,却烫得他下意识松手。
这滴眼泪像一个讯号,被甩开的苍木伏在地上,少年看不见她的表情,却听见她抑制不住的细弱泣音,眼泪“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的声音,瘦弱的身躯伴随起伏的呼吸声,以及口中反反复复呼唤着的,一个含糊不清的名字。
她在喊:“梅——”
人偶的表情变得空白,紧接着是手足无措,他慢慢蹲下,将跌倒的少女扶进怀中,笨手笨脚地去擦她的眼泪。
她趴在少年的胸膛,胸口处的衣料很快被打湿,但哭泣却丝毫没有止住的迹象。
“别哭了苍木。”散兵把怀中的女孩抱得极紧,似乎这样才能止住她因哭泣而发颤的身躯,声音里夹杂着生涩的歉意:“别哭,我认了。”
第208章
苍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上午。
很久没有如此沉稳地睡过一觉,连带着素白肌肤上也多了几分自然的血色。
“真是能睡。”她刚睁开眼睛便听到身边传来少年的讥讽声。散兵正坐在床边,倚靠着软绵绵的枕头,借着屋外照进室内的正午暖阳看书。
见苍木还迷迷糊糊地趴在原地,他干脆将书一丢,直接搂住少女的腰,将她圈到自己怀中,伸手抬起对方下巴仔细检查:“能睡能哭,那么多眼泪莫非平日里都储存在空空荡荡的大脑?”
苍木闻言也不生气,只是眯着眼,享受散兵微凉的手指抚摸过眼皮的触感,姿态像极了一只任由主人梳毛的小卷毛猫。
后者动作轻柔地帮她检查,嘴上却毫不留情:“怎么,看你的样子莫非是忘了昨晚的故事?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昨夜的苍木大概委屈狠了,即使最后被散兵抱在怀中安慰,也哭得停不下来,甚至还因哭泣过度,出现了过呼吸的症状。
少年捂住她的嘴,湿热呼吸喷洒在掌心,很快汇聚成湿漉漉的水汽,同偶然掉落的泪水混在一起,像极了雨中闷热的温室。
大哭一场很耗费气力,苍木到最后眼睛又肿又痛,连眼泪都流不出来,靠在散兵的胸膛上,不知不觉陷入熟睡,缩成小小一团,看起来可怜极了。
执行官只好勉为其难地把人带回来。
苍木听到这儿眨眨眼,看了看四周,从房间的奢侈程度上判断出,这间比她在酒店顶层包下的国王套房还要豪华的房间,大概率是执行官的专属套房。
连身上都不再是那身昨夜的红绒礼服,而是柔软又轻薄的素白睡裙。
首饰也被细心摘下,放在房间内的小圆桌上,摆得整整齐齐。
于是她明智地咽下了那句“你可以把我丢在别的房间”,只是顺势往面前人的身上一趴,用还带着三分睡意的声音软软道谢:“谢谢梅。”
散兵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揪住一小块她的脸颊肉,迫使苍木立即再次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呜呜呜呜!”苍木吃痛。
“别装傻。”少年另一只手轻柔地抚过脸颊,虚虚握住她纤细漂亮的脖颈,那块肌肤传来雷元素独有的酥麻触感,显然是对方在证明他确实具有逼问的实力。
此刻的人偶看向苍木的眼神中,有一种冷酷的审视和度量,他眼睛微眯,显得格外喜怒无常:“接近我是为了什么,别说什么真情流露的借口来惹我发笑。”
“那次梦,呃啊——”
话还没说完,苍木立刻感到脖子处传来剧痛,随即周遭皮肤都蔓延开火灼般的细密痛感,散兵嗤笑,眼神冷了下来:“又在骗我。”
他加大了力度,这次苍木能感到呼吸也随之受到了限制。毫无疑问,散兵或许不会杀了她,但如果他发现自己被欺骗,一顿残酷的折磨是无法逃脱的。
苍木想起来那时在梦境,他从梅的身体里觉醒,强迫自己握住烟花,用疼痛和恐惧来证明决心。
她强忍着眼泪,嗓音因受伤而沙哑,哽咽道:“你为什,什么要回来……明明已经,走了那么远。”
散兵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甚至眉眼间厉色也并未有任何消退。但对他而言,这不言不语的态度,其实就已相当于默许。
于是苍木伸手抓住他穿戴护甲的手臂,带着向下,按住自己的心脏位置,直起身用眉心抵住他的眉心,开放了情感链接。
“梅一直别扭不理我,果然还是在生气吧。在为我梦中欺骗了你的事情生气。”苍木的声音细弱,像只可怜的猫仔:“可是我看到梅,真得好高兴。”
“穿着枫丹的服饰很漂亮,生气的样子很漂亮,笑起来也让人移不开眼,能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她温柔地看着那双堇紫色的眼睛:“所以即便再来一次,即便不是梦境,我也还会去做的。”
散兵沉默不语。
“欠梅一句对不起,我不后悔那个决策。但活着的人一定会痛斥我的自私吧。”苍木咳嗽几声,十指不自觉握紧他的手,继续道:“因此你如何对待我,我都能接受,因为是我欺骗梅在先。”
“但是太好了。能与你再次相遇,真的太好了。”她的眼中溢出泪水,不断重复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步入死亡时谁也无法做到坦然,苍木在听到消息后再不甘心也不得不遵从。
但是,好想和梅一起,去找巫女,告诉她踏鞴砂的灾祸,给那些遭受痛苦的人们带来救赎,好想再见一见桂木,得到他再一次的祝福,然后能名正言顺地拉着少年的手,踏上前往他国的旅途。
一起探索这片陌生的大陆,无论未来如何都一同面对,直至她身为凡人的死亡到来,握住容颜不改的人偶伸来的手,才能算是一份圆满的分别。
而不是如此无措、茫然的场面。
留他一人在世上,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即便那是个并非真实的虚构之梦,可却仿佛同真正的人生一样,有着诸多难以释怀的不甘。
相贴的眉心传来她的情绪,炽热又真挚,前所未有的感受,但并不讨厌,像被阳光照到,像吞下一整颗星星,就连空洞的心口都充斥着一股暖洋洋的热流,短暂地充实起来。
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她活跃的心脏就在手心下跳动着,对无心的人偶而言,真是一份莫大的诱惑。
散兵能感受到这种情感链接并未动过手脚,此刻所被传递过来的一切情感,皆源自苍木的内心。
他紧绷的眉眼终于舒缓开来,松开手,刚想说些什么,却看怀中的少女脸色发白,刚刚睡醒的隐约红晕再度消散,原本的话在舌尖一转,出口时却成了满是不耐的威胁语气:“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难道是想陷害于我。”
人偶将头一偏,主动断开了链接,下一秒苍木身子一晃,便被他眼疾手快揽住,在臂弯中费力的喘着气,冷汗将身上浅薄的睡衣浸湿。
脖颈处的雷伤已经红肿,看上去分外骇人,散兵摇了摇床边的黄铜铃铛,不多时传来房门开合的声音,执行官吩咐了几句,不消片刻,便有人将所需的物品送到玄关,门再度关上。
做事的人似乎很清楚这位第六席脾气,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多余声音。
药膏涂抹上去很凉,苍木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就想闪避,紧接着就被散兵单手按倒,强制涂药。
“敷上一会儿就好,药效很强。”不知算陈述还是安慰的句子,下一秒就紧随嘲讽:“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忍受不了。”
苍木摇摇头,犹豫一下,小声道:“想喝水,还想洗澡。”
这点要求很合理,散兵倒了杯温水递给苍木,眨眼就被她咕嘟咕嘟喝干了。
苍木舔舔嘴唇还想再要,就遭到训斥:“别喝这么快,昨天晚上给你喂过水,自己身体情况自己不清楚吗?”
她委屈地皱着眉头:“你怎么老训人啊!和我好好说不行嘛。”
第六席看她一眼,冷笑下,没有说话,但什么意思已经显露无疑了。
执行官的待遇真好,连浴室都比她的要大,苍木刚坐进浴缸开始放水,就听见门打开的声响,吓得用翅膀捂住自己。
“你怎么不敲门呀!”苍木趴在浴缸边缘,举起翅膀把来人往外推。
散兵对她的害羞拘谨无动于衷,恶劣地笑了笑:“啧,你倒是完完全全像个人类一般,不过可惜,该看的昨晚全看见了。”
苍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如果没人插手的话,身上的衣服也只能是他帮忙换的。
见苍木一动不动,他反倒自来熟地上前,打湿两只占空间的翅膀,配合洗浴用品揉出泡沫来。
说实话,力度还蛮合适的,从外表都看不出来他居然会擅长照顾人。苍木在按摩和热水的放松下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听到散兵的声音响起:“过几日,你同我一起回至冬面见女皇。”
“好。”
“女皇把你当成继承人很久了,如今的你也算是配得上她的这个决定。”
“嗯。”
“至于躯体方面,可有异常?博士或许能……”
这次还没等他说完,被惊吓到的苍木就扑棱滑进了浴缸,情急之下呛了好几口水。
散兵有些愕然地将她捞起,冲去多余的泡沫,不解道:“你害怕博士?”
他不提还好,一提到那个名字,苍木湿漉漉的翅膀又抖了抖。
但出乎意料的是,散兵这次居然没有嘲讽她,而是摸了摸下巴,认真安慰道:“他曾经对你做的那些实验,的确很是残酷。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你已是冰之女皇亲点的继承人,想必他也无权再对你做些什么。”
苍木装死地把头埋进他脖颈间,不做任何反应。
涂好的药膏被这个动作蹭掉了大半,散兵无奈地把她放到梳妆镜前,抬起下巴重新检查伤患处。
说药膏药效极强还真没骗人,这时的伤痕只剩下浅浅红斑,相信即使不再涂抹。明日也会褪去。
看着散兵擦掉沾染药膏的动作,苍木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这玩意儿,该不会是他的下属们的常见伤药吧。
打理完毕的少年瞄了眼过来,随口问:“在想什么?”
苍木晃着小腿,笑了笑,没有回答。
第209章
执行官的房间里并未筹备多余的女性衣物,便先给她裹了身自己的浴衣。
即便第六席的身形尚属少年,但其衣物被苍木穿戴时,仍能感受到微妙的差别——略宽的衣领和肩膀设计使得此刻不时从少女肩侧滑落的情况稍显尴尬,苍木不得不用手捏住领口,局促地站在原地,不敢有过大的动作幅度。
除此之外,腰间累赘的翅膀从身后将布料鼓出大块区域,凉飕飕的冷风趁虚而入,刚刚才因热水澡而油光水滑的翅膀再次炸了毛。
散兵左右打量了一番,皱着眉从洗漱台上抄起一把锋利剪刀,拉着少女的手腕将其拖至身边。
“咔嚓咔嚓——”剪刀剪开厚实布料的声响清脆到不可思议,随即翅膀被人轻柔地握住,穿过缝隙,再次舒展时便少了之前的束缚感。
利物的金属质感擦过肌肤,激起微妙的战栗,苍木绷紧了身子,战战兢兢等待他的动作结束。
似乎是察觉到了苍木的不安,他轻笑一声,略带嘲讽,却突发奇想,恶趣味地将剪刀拍在她翅膀根部,并未受伤,却把人吓得反复炸毛。
苍木扭头,谴责地望着他,身后的缝隙开得大了些,过重的布料往下坠,形成了个暧昧的区域,光洁的后腰也因此随着行走动作而左右摇摆,显露出一小块白皙肌肤。
但本人却完全没发现这点,只是蹙着眉忧愁:“应付一下还行,我总不能穿这身出门吧。”
散兵无所谓道:“那就一直留着这里。”
“?”小黑鸟叉着腰,气鼓鼓地看着他。
“啧。”他不耐烦地抱怨一声,起身向外:“雷莹术士的衣服你能穿吧,在这儿等着——”
能穿是能穿,但……回想起那身过于暴露的服饰,苍木手忙脚乱地拉住他:“等等,我在报社有衣服,找个人帮我去拿就好。”
说到这里,苍木忽然想起来她忘了什么:“我,我好像把玛琳达忘在昨天的会场了……”
“惨了惨了,她们现在该急死了!”苍木手忙脚乱地翻出纸笔,想要给两人送信。
一只纤细秀丽的手掌按住了她的纸张:“如果你是指,昨天晚上和你一同出席宴会的那位,她大概知道了你的去向。”
苍木眨眨眼,望向散兵。
第六席不自然地偏了偏头,继续说道:“早晨她来此处寻找过你,但谁让某人当时还在梦乡呢?所以我拒绝了她和你的见面,现在这位女士,大概以为我这个卑鄙狡诈的第六席绑架了她们柔弱不能自理的总主编。”
闻言,总主编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虽然她与散兵并不是敌对关系,但李小月她们不知道啊!相反,社内出过愚人众间谍这件事,以及她被执行官【公子】打伤的经过,不说全部了解,起码也略有耳闻,清楚自家报社和愚人众并不对付。
眼下这种情形,搞不好她们真的会以为是对方绑架了自己……
“我要回报社一趟。”苍木捏捏眉心:“就算是写信,她们也多半以为我是被绑架胁迫了,只有亲眼见到才能放心。”
听到她要回去,散兵的脸色倏忽冷淡了下来,他硬邦邦地说道:“呵,随你好了。”
说罢,他便收回手,转过身去,完全背对着苍木。
苍木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片刻后,她垫着脚尖,悄无声息地走到少年身后,从后方轻轻抱住了他,两只手臂攀过肩膀,垂在他的胸口,苍木凑近人偶白玉般的耳垂轻轻道:“又闹别扭了。”
散兵转头,淡淡地瞥她一眼,再度看向窗外,没有说话。
没说话就是默许,苍木得到了纵容,小心亲了口他的耳垂,解释道:“好了,我不走,刚刚给她们写了封信,明天让报社那边来人和我见面,作用也是一样的。”
没反应,贴着的这具躯体毫无反应,苍木只有这时才能意识到他是个过于仿真的人偶而并非人类。
她有些不安,轻轻握住散兵的手指,同他十指紧扣:“梅?好不好。”
苍木晃了晃相握的手,这次对方终于屈尊降贵般赏了她些话语:“你不是都已经全部决定好了?还来问我的意见。”
傲娇的话要反着做阅读理解。
苍木笑嘻嘻地绕到他的怀中,贴着他的脸颊含含糊糊道:“不满意?那我回去咯?”
“你敢!”他立即怒气冲冲地把少女拦腰抱起,示威般地抛了抛,骤然的失重吓得苍木攥紧了他坚实的小臂。
“别忘了,你可是同我定下过约定,不是谁都能拥有此等荣耀。既然如此,便容不得些许背叛。”散兵冷声道。
苍木定定地看着他,咬着唇,有些无措:“可我现在只是在巡回签售,早晚有一天要回璃月的,那时候……你要去璃月长期驻守吗?”
房内的气氛一时之间僵持住了。
“之前答应你去至冬,其实是因为我预计的行程也会前往那里,但是璃月有我的事业,最后肯定要回去的,我不想欺骗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这里已然低下头,不敢去看第六席的脸色。
散兵没有说话,只是环抱着她的那只手臂越发用力,房间内此时落针可闻。
直到一阵轻缓有规律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死寂,一个难掩紧张的声音隔着门板,模糊地响起:“【散兵】大人,餐点送达了,祝您有个好胃口!”
“啊!”苍木尴尬地拽了拽他的手腕:“吃,吃饭吧。我有点饿了。”
对方扫她一眼,显而易见地识破了那点借口,却并未说些什么,只是带着苍木来到了客厅,自己将餐车拉来,在餐桌上摆出隆重的架势。
摆好后,见苍木握着餐具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少年才意识到什么:“我乃人偶,无需进食,你自己吃吧。”
苍木没吭声,依旧倔强地盯住了他,直到散兵不耐烦地在对面坐下,她才安安稳稳地举起刀叉。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刻意吩咐过了,饭桌上的菜色都偏向苍木喜好的口味。
回想起梦境中的经历,她试探着把甜点往对面推了推:“我记得你喜欢吃甜的。”
“没有。”散兵矢口否认:“别把幻境里的经历当成全然的真实,你也能感受到吧,其中固然有接近的部分,但那不过是一些虚假的记忆与潜意识所构造出的牢笼。”
苍木回想了下,不得不点头,迟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个梦境是怎么形成的,当时没办法控制……现在想想看,可能从那个时候开始,梦之魔神就已经开始干涉我了。”
她将之前在山中行医结果遭遇了梦之魔神的经历,掐去万叶的部分告知了散兵。
这意想不到的遭遇引得对方皱起眉头,来回打量着苍木:“受伤了吗?”
苍木慌忙:“那次的伤已经好了。”
“那次!”少年情不自禁提高声音,勃然大怒:“你以为我听不出来?”
说着,又想到她难以让人放心的本性,散兵干脆道:“从刚见面我就注意到你脸色苍白,多半是有伤在身……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见他如此强硬态度,苍木只好将之前误入暗之外海的经历也和盘托出。
越说,他的脸色就越发难看:“真是能耐不小,连背弃魔神的放逐之地都敢去。”
苍木不满地撇嘴:“我都受伤了你还要凶我……”
“怎么会。”他皮笑肉不笑:“明明是在夸你胆大,经历难得。”
被阴阳到的苍木苦闷地戳了戳盘中的土豆,开始怀念他身为梅的纯真时期,明明那个时候又乖又懂事,虽然也不是特别懂事,但跟现在的阴阳怪气乐子人相比,简直纯白到像天使一样。
见对面的少女蔫蔫地垂下脑袋,他才话风一转,开始谈论后续处理:“去至冬后,【博士】那里你必须去,他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实验疯子,但不得不说,这份能力即便是在提瓦特也很少能找出与之匹敌的第二人了。”
“现在可能只有他,才能修复你灵魂上的伤害。”散兵将切好的牛排端给她:“剩下或许能向【丑角】打听,听说当年正是他将你带来至冬,如果说谁对你的身体情况了解最多,除了那位远在深渊的【王子殿下】,那么他应该算剩下的其中一位。”
“包括先前我执行接近你的任务时,其中诸多要求也只是依照他的吩咐去做,对其中奥秘并不知晓。”
他瞥了眼仍然处于震惊状态的小黑鸟:“当然,我说这些并非是为了推卸责任,再博取你的原谅。当时对你动手的人是我,那么要报复和寻仇的话尽管来好了。”
“即使我要回璃月?”苍木忽然迟疑道。
散兵被她噎了下,才不情不愿:“……到时候再说,等你见了女皇,回心转意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件事就此略过,餐桌上的氛围重归平静,厨师手艺不错,纵使并没有什么胃口,苍木还是尝了块牛排,鼓着腮帮子认真嚼着。
散兵如他所言,对人类的事物并不感兴趣,倒是很热衷于投喂苍木,欣赏她进食时的姿态。
可惜苍木本身也就尝尝味道,勉强吃了几块,就直言拒绝。
“就这点?”散兵不满道:“吃得比猫还少。”
他敲敲盘子,将洗好的水果递给苍木,后者端着果盘沉思片刻,挑出一个颜色最漂亮、品相最完整的,殷勤送到散兵嘴边。
执行官看了眼果子,慢条斯理地含住了树莓,甚至连同她递出的指尖。
第210章
人偶的舌头同样绵软潮湿,和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苍木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在原地,随即脸上蒙上一层薄粉色,飞快地把手抽回,扭头不去看他。
散兵却不依不饶地贴过来,胸膛压在她的肩膀上,对着少女乌黑鬓发下的耳垂吹气:“就那么嫌弃我?”
离得如此之近,他甚至能闻到少女发间散发的香气,那是来自浴室的香薰气味,也是执行官所熟悉的气息,同自身一样的独特味道。
就好像她已经成为了自己的所有物,再也不会经历分离一般。
来枫丹只是一次意外,他没想过会在此处见到她,就像当初执行陨石任务之前,没想过自己会对目标人物从此魂牵梦萦,辗转反侧。
回到至冬后,丑角到底还是知道了他将苍木丢下的事件,博士皱眉的表情也让人愉悦,诸位同僚惊讶于他的任务失败,眼角眉梢都竭力压抑着得意的姿态,着实好笑。
由于曾经的行事大多肆无忌惮,所以也并未有人怀疑他“被风神拦截无法离开”的说辞,唯有丑角安静地望了他一眼,随即请示女皇,降下惩罚以儆效尤。
惩罚对人偶的机体而言称不上难熬,只是在那途中,在他所接受疼痛的过程中,人偶空洞的心口最先想起的竟然是和她有关的一切。
作为【梅】的弱小时刻,被她所呼唤这个名字的每一刹那,和她所度过的平淡日常,都如同镀上了朦胧光彩般,使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温暖。
接踵而至的是担忧——
被丢下海后她该如何,风神真的会来救人吗?醒来以后的她会如何对待那份梦中的虚假记忆?
身在至冬,他被重多眼睛所注视着,因此便格外谨言慎行,不肯将这份梦境经历显示出分毫来,哪怕它是虚假的。
直至偶然间的一天,前往富人办公室审批经费时,见他对着张最新的报纸沉思,人偶的眼力极好,瞧得见上面印着的最新连载,刹那间有种尘埃落定的恍惚感。
看来一切安好,这就够了。
至冬的雪永不停息,但她所在的蒙德一定仍然四季温暖。
自那以后,他便有意识地避开收到她的一切消息,甚至主动接下来与其他执行官的换班,来到了枫丹。
这并不是个令人愉快的去处,枫丹雾气极大,常常经久不散,在这长驻的士兵们抱怨呼吸困难,法律严苛。
人偶的内心对此并未不悦,嘴上却依旧刻薄,随行的侍从没少遭受他的坏脾气,无一不战战兢兢。
就在此时,在这种刻意避讳的情况下,她的消息却如同一阵毫无征兆的风暴,势不可挡地横扫过枫丹的国度。
狗仔顺着管道攀爬上报社,拍下了那张照片。
照片拍得的确不错,连愚人众内部都有人在讨论和收藏,他随意找了个理由收缴上来,在独自一人的办公室安静看着画面上的少女发呆——她看上去充满惊吓,又格外难过。
但也仅仅到此为止了。
报纸被丢进焚烧炉中,纸张在火焰中打折卷化为黑灰色的灰烬,他意识到此刻她正同自己身处同一座城市。
于是晚间宴会的偶遇,也不过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拦下执行官的士兵队长怀疑得没错,那位富商的死亡的确和愚人众有着关系,早些年他借着愚人众的势力才将生意做大做强,到老了却又萌生出划清界限,安稳余生的想法。
雪之国的严寒对叛徒尤其残忍,无论是否身处其国度,【债务】都如同死亡一般无法避免。
他在那里看见苍木,瘦弱而苍白,望向他的眼神却还残留着可笑的爱意。
那一刻人偶心念电转,在喜悦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该如何才能保护她?
继承人的身份注定无法逃脱阴谋诡计和拉拢恐吓,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愚人众是一团如何的存在。
被共同理想所汇聚起来的奇人异士,个个心怀鬼胎,必须之间只存在互相利用与被利用。
此时能做到的大概只有远离与漠视,再靠近一些,或许就是万劫不复。
擦身而过的瞬间,他下定决心要将这段记忆隐藏到仿佛从未存在一般。
却忽略了她主动追上了的可能性。
他讽刺与贬低那段过往,看她眼中的喜悦逐渐褪色,不知为何心口也与此同时感到奇异的烦闷。
听话一些,就这样离开。
背后动静越来越小,酿跄的脚步声让人情不自禁皱眉,直至跌倒的声响传入耳畔,他才猛然驻足。
最好的方式是继续前行,当场离开。
他用理智分析着情况——枫丹重视法律,治安过得去,不会有什么危险,而身为风神的神眷,她也并非完全手无缚鸡之力。
可身体快过头脑,擅自挥退了多余碍事的下属,朝着反方向来到她的身边。
只看一眼。
他心说:只看一眼,看她情况如何便直接离去,否则诸多努力一并前功尽弃。
直到如鸟雀般细弱的泣音颤颤巍巍地呼喊着一个名字:“梅——”
那一瞬间,散兵想:“让丑角见鬼去吧。”
他将人带回了公馆,事已至此已无法隐瞒,不消几日,丑角和女皇便会得知消息。
问责也好,奖赏也好,惩罚也罢。
少年模样的人偶注视着沉睡的少女,轻轻勾了勾她的小指。
既然你并未背弃同我的约定。那么往后的路,不管如何艰难,都有你我一并同行。
他亲吻那一小块素白如瓷的肌肤,吃到口中轻轻用齿列碾咬,她便发出一点可怜可爱的气音,叫人听了怜爱,又揽过少女的身子,同她接吻。
果盘掉在地上,新鲜的水果在地毯上滚落,苍木却顾不得拾捡起,她被这个突如其来而又过于激烈的吻亲得晕晕乎乎,分开时感到舌尖因为被吸吮太过而略微发麻。
她茫然且无措地看向面前的执行官,宝蓝的眼睛因刚刚的吻而水光潋滟,但神情并不抗拒。
心脏因这份刺激而活跃地跳动着,人偶将她揽到怀中,感到心脏在手下搏动着的力度,从诞生之初的渴望再次漫上心头。
好想就此挖出来,装进自己的胸口,从此与她紧密相连,再不分离。
或许是由于此时情形,这股渴望前所未有地迫切,人偶的手指已然微微蜷缩,只待一个毫不设防的时机,便能实行计划。
“梅?”苍木疑惑地贴在他脖颈间,平息着呼吸问道。
执行官“啧”了一声,从想法中清醒,将人抱起,踢开了卧室的门。
苍木身上只有一件简陋浴袍,全靠腰间的系带维持,一拉便开。
黑紫的头发同样垂下来,落在肌肤上的触感微凉,她不安的扶住膝盖,小声地喊冷。
但很快就不冷了,而且出了一身汗。
进度是不是有些太快了,苍木思维迟缓地想,她躺在床上,发出些不成词句的声音,手指绵软到无法用力,眼泪难以自持地顺着眼尾流进鬓发,湿漉漉一片。
流泪的缘故,视野也非常模糊,唯独所能见到的那双堇色眼睛闪闪发亮。
她伸出手,摸索着去触碰,下一秒就被整个扣住,落到少年坚实的环抱中,随着动作的变换发出一声长泣。
不同于外表看上去的瘦弱,苍木能从指尖感受到肌肉起伏的弧度,以及一些触感奇特的纹路。当她触碰到这些纹路,散兵也会难得露出些特殊的反应。
但苍木已经没办法说话了。
散兵的精神很好,甚至好得过了头,他有余力掌控苍木的反应,不许她移开视线,也不许她闭眼。
只有在她的注视下,心中的那份渴望似乎才能得到纾解。
少女的躯体软绵,搂着怀中不会比一只史莱姆更坚韧,唯一可惜的是太过纤瘦,骨头即便隔着一层皮肉,存在感也依旧显著。
想起她刚刚在餐桌上的食量,散兵捏了捏脸颊,轻声道:“多吃点。”
苍木或许把这句简单的叮嘱误认为另一层意思,咬着手腕边流泪边摇头。
散兵也并不解释,只是低笑一声。
人偶不似凡人,无需饮食与睡眠,苍木却撑不住,她呜呜哭着求饶,看起来实在可怜,执行官把人抱去桌边喂了点水,最后才带到浴室善后。
苍木觉醒后的天赋全部点在了法术上,身体素质和凡人中的精锐比一比还成,遇到散兵这种神造物就显得格外拉跨,等被放进浴缸里时,已经困得上眼皮打下眼皮。
强撑着在少年掌心里落下一吻,便拉着那只手沉沉睡去。
散兵本想把洗好的小鸟放回床后,就一走了之,奈何对方即使睡得熟了,却还依恋地拉住他的手指,想要松开便能见她在梦中蹙起的细眉。
“娇气。”他说到,但被评价的对方显然无法听到这句言论。
现在睡得熟了,或许是由于热水澡和运动,肌肤泛着淡粉,很诱人。散兵忽然想起稻妻人的商店里,会在柜台上摆出的樱花大福。
他偶然好奇,尝过一个,冰凉柔韧的外皮尚可入口,甜腻的内馅却直接齁住嗓子,从此再不肯重蹈覆辙。
但孩子们很喜欢,他常见到那些孩童们攥着来之不易的摩拉去购买,咬下去的脸上绽放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想到这里,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嘴角竟不知不觉翘起。那种愚蠢的神情难道出现在他的脸上了吗?
苍木依旧熟睡着,呼吸绵长,睡颜恬静,不知忧愁。蜷缩成婴儿的姿态,被过大的床铺衬成小小一团,像是异国童话中睡在花心的蜂鸟。
罢了,不必同她计较。
他在旁边躺下,将人抱到怀中,跟着闭上了眼睛。
尽管她的到来仍有诸多疑团,为感情所驱使的动机显然也不够充足,难以让人信服。
但,再赌一次吧。人偶想,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