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桂木是靠谱的桂木。

没过几日,他便想办法将梅的身份在目付面前过了明面。

御舆长正幼年时得益于养母的崇高身份,也曾有幸几次得见鸣神神颜。

只是那实在是太过久远的记忆了,久远到连他本人都怀疑那只是童年时的一场梦隙。

眼前的少年,虽然与将军大人眉眼不甚相似,却终归能看出几分微妙之处。

想来是有什么隐情的。

目付大人轻飘飘地望了眼自己的副官,微不可见地颔首,这便是同意的意思了。

桂木大喜,感谢过他的仁慈后,才压住轻快的步伐,领着对方下去。

御舆长正收回视线。

放在军营内,总比他四处流浪,被人利用这副相貌要来得好。

他垂下眼,冷镜般刀面上反射出一副盔甲掩饰的面容。

还不够,御舆长正想。

要以百倍的清正严谨要求自身,要努力锻造出好刀贡献御前,要立下赫赫战功为养母和家族洗涮耻辱……

他心潮翻涌,仿佛不知疼痛般握紧锋利的刀刃,浑然不顾自己的手被割得血肉模糊。

还不够!还不够!!

御舆长正奋起握住长刀两端,膝盖从中大力上顶,“嗡”得一声,白镜般无暇的刀被其主人断折开来,那声破碎的嗡鸣,像极了刀剑不甘而痛苦的辞世语。

他随手一丢,将断刃丢进角落,心中满是烦躁。

“锋利不足,过脆过柔。”他嗤笑一声,垂落的左手上不间断的血色细流顺着指尖滴在榻榻米上。

旁边的亲卫被目付的突然发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几人彼此递了眼色,不多时般有人悄悄溜出去找军医——

苍木来到时便看到了以上的景象,不过她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行完礼后,默默跪坐在御舆长正的身边帮他包扎。

这几天经过多方打听,和一些旁敲侧击,她大概明白上任军医为何叛逃了,联想到那日御舆长正刀尖上的陈血,苍木心里逐渐明悟——必然是目付知道隐情,抢先灭口。

如此一来,那本笔记的秘密……她最好当一个一无所知的暂代军医,做好本职工作。

只是……

苍木想到一个词——击鼓传花。

根据笔记上所言,死在祟神之力下的人们,都会增强祟神之力的威力。

随着对蛇神骸骨的长久开采,此处的祟神之力已经极大地影响了周遭人们的生活,死于开采与铸造污染的工匠们数不胜数,这种滚雪球般的累积方式,持续至今……不过是在赌“雪球”最后会停在谁的面前。

御舆长正是前来担任目付的,联想到他一直渴求重振门风的执念,这件事被捅出去,不一定有功,但绝对有过,怕是之前几任都要一并追查,对他而言,是极不划算的买卖。

再着,即使踏鞴砂的事情上报,铸造也未必能停下,这里的土地贫瘠,工匠和矿工缺乏别的谋生手段,铸造刀剑关乎着无数人的生计,也是不能停的。

苍木只觉得自己摸到个毛绒绒的板栗球,一时之间不知从何下手。

但,事到如今,她也不能见死不救。

苍木像个称职的医生般帮病人包扎完毕,又开具了药方和注意事项交给御舆长正的亲卫。

“赏赐之物,可有所需?但说无妨。”

御舆长正对她的态度算得上亲和,大概明白苍木乃是自己下属的养女,虽然还是一副冷淡语气,但愿意开口搭理人,对御舆长正来说,已经算是一种难得的特殊了。

苍木斟酌了一下语气,谨慎开口,现在的病患营似乎永远满员,各类医疗物资都相当缺乏,她希望目付大人能允诺她在病患营周围的空地上盖起一些设施,来帮助治疗的进行。

很正当的要求,御舆长正爽快地答应了。

他这人正常的时候还是蛮正常的,只有苍木知道,当自己离开后,才敢去无人处,小心从袖子里把静心符取出来。

和她猜想的没错,御舆长正的极端情绪,果真是受到了祟神之力的影响。

静心符能平心静气,使佩戴者暂时不会为情绪所波动,却并不能根本改善使用者的所思所想。

不过苍木所谋求的方法也不在此处罢了。

她将符纸烧掉,处理好残渣,开始准备下一步计划——

梅的身份过了明路,他自然也不需要时时刻刻藏起行踪,只是明明有了更多自由,他却还是喜欢围着苍木打转。

苍木最近在忙着指挥人在病患营周围的空地上搞基建。

她要搞的其实不是什么治疗设施,而是炼焦炉。

众所周知,兵器的铸造水平和燃点是脱离不开的,从石器时期到青铜时期,最后是如今的铁器时期,每一次材料的更换,都少不了人类对于燃料的探索。

而炼焦炉则能通过高温干馏工艺来分解煤产生焦炭,从而进一步研发高炉,提高锻造的温度。

踏鞴砂现今流行和通用的锻刀技法,还属于低温练钢法,通过捶打来人工清除钢材里的杂质,控制其碳含量。其中的技术含量极高,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

既然御舆长正喜欢锻刀,那么她就投其所好,只是苍木来历不明,又且年幼,不能以自己的名义来贸然献策,必须找个由头让人注意到。

只是炼焦炉不是那么好开的,苍木又必须表现出“我只是无意中研究一下”的闲散态度,其实心里都快急死了。

倒是治疗方面,由于炼焦需要燃料,苍木设计之初便连带着画了个老虎灶的模样,来顺带确保热水供应。

病患营中出现意识不清的群体也越来越多了,苍木自从来到这的第一天,便给病人们有每位的单独记录,如今连带着看下来,竟然发现,复发的状况越来越多,间隔时间越来越短,症状也变得更加严重。

就好像是……

对于她的治疗,出现了抗性一般。

苍木也曾试着加大用药量,其他药材有军营供应还跟得上趟,唯独鸣草和烈焰花,都需要生长着单一元素力浓度较高的地区,愈发显得可遇而不可求。

她在纸张上涂涂画画,蹙着眉,写下一行行药材,又计算着勾去,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不行,供应不上,有些也不能长期使用。

此时已是月明星稀的深夜,几位守夜的士兵都以困倦,连一直和她形影不离的梅,也听闻苍木想吃东西,自告奋勇去后勤处给她找些食物的。

苍木收起纸笔,觉得一阵困倦,她忽然发觉自己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至少垂过了耳畔。

这大概是生物钟的点到了,熬过这一阵儿就好,苍揉了把脸,一掀帘子,去隔壁查房。

由于病人增多,原本的病患营房几经扩建,终于成了如今三联排的帐篷类型,和刚开始的医疗条件相比,病人们也不需要躺在脏兮兮的地上,呼吸着浑浊的空气了。

苍木自觉在这方面的帮助,也许或多或少提高了些生存率。

她也常听病患们倾诉,虽然一开始只是为了打探消息,但随着时间推移,无论被迫还是主动,她都不可避免地了解到了更多故事,原本独自离开的念头也一再动摇。

虽然很快,她就让梅接手了这一工作,而脾气温和的梅也做得很好,他总是很认真地倾听,从未有过不耐烦或是抗拒。

但,那个疑问还在苍木心头种下了,使她不时地质问着自己。

“我真的能抛下这些受难的人,去毫无阴霾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吗?”

这个问题使得她困苦,对于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而言,思考这种命题似乎过于宏大,但它如今切实地摆在了苍木面前,就使得这个小女孩不得不认真面对它。

由于之前她并未想要的赏赐,桂木便做主将赐予的刀剑矿石换成钱财,加上之前那笔买卖漆器得到的货款,她和梅两人前往璃月的船费,约莫足够。

但如今的踏鞴砂,苍木深知它早晚都会卷入【祟神之力】所带来的灾难的,她无力阻止,也无法阻止。

倘若真的毫无能力,苍木也能痛痛快快地放弃,果断拿到钱带着梅离开,最多是劝说桂木为她们送行,打个时间差来躲避灾难。

可她偏偏能做到些……

【如果我不知道就好了。】苍木一边查看着病患们的状况,一边分神地想:【在名椎滩时,我不知道真相,没有束缚,满心期待着未来,假如能回到那时,该多好。】

如今回头望去,和梅一同住在一起为村民看病的简单生活,正如白纸般纯洁得朴实无华,却是稍有差池就会无法保持的脆弱。

白纸是多么容易染色。

苍木想。怪不得世人厌恶杂色,认为恶紫夺朱。

如果一匹布既不是纯白,又染得不彻底,充其量只能算作下品,如果不是手头有难言之隐,谁又会买它呢?

就像自己,想要离开却不够果断,想要留下却畏惧灾难。

她已经能遇见自己两头不得好的未来,却只能沉默着,一步步迫近它。

苍木又叹了口气。她已经走到最后一个床位,这声轻叹似乎是惊醒了床上原本熟睡的病患,他原本紧闭的眼忽然猛地睁开,将人吓了一跳。

她察觉到些不对劲,全身紧绷着,面上则不动声色,又不敢直接注视,以防止对方觉得自己被挑衅,垂着眼轻声问道:“有没有感觉到异常情况?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病患对于她的回答充耳不闻,只是呆愣愣地注视着前方,嘴唇呢喃着什么,声音杂乱破碎。

“……海……归宿……救,救,救……潮!!”

苍木被这动静吓得头皮发麻,脚下轻轻地往后退去,竭力不发出一丝声响。

只是她到底不是那些武功高强的小说角色,轻功踏雪无痕,身为凡人,无论多软的鞋底,接触到地面总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一些响动。

更何况,这里穿得还多是坚固的木履。

这响动平日里不觉得,但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就无异于夜空中的一道惊雷。

在这名状况极端的病患停止喃喃自语后,他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眼前的少女。

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狼一般盯住了少女,眼神在昏暗的帐篷内也亮得吓人,口鼻处发出牛一般“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牙齿磨动……

苍木不再犹豫,将手上笔记砸上对方的脸,疾呼“救命”转身就跑。

第132章

隔壁帐篷便有驻守在此的士兵,苍木只要能引起他们注意,多半就可获救。

下一秒,另一个念头摄住了她——这里是病患营!如果她走了的话,这些手无寸铁,毫无反抗能力的病患,又该如何应付发狂的病人呢?

这念头来的轻巧,却也打乱了苍木逃离的速度,眨眼间,对方便已迫近身前。

陷入祟神之力的病患似乎受到了某种强化,力量与速度都不似常人,挥手荡开苍木砸去的书本,向她扑来。

苍木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在身前,接着便是一阵剧痛,但慌乱急促的脚步声也随之从身后响起,她听到了利刃出鞘的声音。

有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熟悉的声音在她耳侧轻轻响起,随即眼前一黑,是梅捂住了她的眼睛。

“不要看。苍木不要看。”

咬住她的伤患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士兵尝试分开他时,才发现这人竟已不知不觉间气绝,叫前来查看情况的兵士吓得后背发凉。

他们想方设法掰开了那块咬合处,苍木被捂住眼睛,只听得见敲敲打打的声音,偶尔感知到伤口处传来的麻木痛感。

她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去细思,只是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紧闭的眼睛里涌出来,染湿了梅的暗色衣袖。

不久前,还能说能动的人,会虚弱地感谢她的治疗,会在交谈中盼望明天的康复……

这样的人,死了。突然死了。

下一个又会轮到谁呢?

在外人看来,苍木像是被这次突发袭击吓得失了魂魄,她咬着嘴唇,依偎在那位少年怀中,沉默着一言不发,甚至不肯呼痛一声。

处理完伤口,梅便径直将她抱回住所,这也是桂木的默许,那位病患的尸身如何,苍木也未曾听闻过消息了。

她受伤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在苍木一直有意识地培养助手,病患营离了她,倒也还能正常运转。

御舆长正也听说了这件事,他难得亲自跑去实地查看一圈状况,本意或许是看望苍木,但却因此注意到营外那个歪七扭八的炼焦炉。

没想到阴差阳错,她的目的终于达成了。

苍木却很难高兴起来——

她并未休息太久,只是静养些时日,便满身疲惫地回到了岗位。

苍木已经忘了人咬人要不要打狂犬疫苗,但这里一概没有,她索性也直接略过,只用烈酒消了毒便包扎起来。

御舆长正这几天指挥着人对那个小炼焦炉进行改良,原先的病患营也被他挪到了其他地区,整个踏鞴砂人来人往,很是忙乱。

桂木作为目付寄骑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御舆长正锻刀上头,可不管实际情况,他想要的进度就一定要落实,至于怎么落实,那就是副官的任务了。

距离苍木上一次见他,还是她受伤那晚的深夜,在伤口带来的高热中,半睡半醒之间,她感知到有人前来看望过自己。

想来,便是桂木了。

此时再见,他也只来得及给养女递了个眼神,示意梅把人带远些,以免惊扰了她养病。

新的锻造方法需要大量时间来磨合探索,御舆长正算是这方面的行家,却也无法节省这方面的精力,这几日他的心力又全部放在了锻刀上,别的话总是很容易通过。

苍木便趁此机会提出了要求。

她想要回村子一趟,取些东西,顺带看望故人亲朋。

御舆长正对这个小姑娘的感官很好,加之他沉迷锻刀,便挥手放行了。

只是他额外点了几位自己的亲兵伴行,算是保护顺带监视吧。

梅也没被允许离开,御舆长正对他的身份还是持有怀疑态度,无奈没有证据,不好妄下结论。

等出发那天,即使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苍木却靠着日积月累的默契,发觉了他在生气的事实。

“哎呀。”她眉眼间有些无奈的笑意,伸出没受伤的左手让梅握住:“我保证我很快回来好不好。”

他明明平日里和大家单独相处时也很开心,怎么一到自己要离开,就立即别扭起来了。

苍木忽然想到什么,原本那一丝轻松地笑意也随之消散。

踏鞴砂最近的气氛越来越诡异,越来越紧绷,上次的病患发狂事件像是一个例子,这几天陆续都有新的相同症状出现,嘴里喃喃着只有他们才听得懂的话,接着便四处袭击。

受伤的案例数不胜数,一方面发狂者的身体素质都被祟神之力强化了,另一方面这些人都是大家朝夕相处的战友或亲人,对上了必然会束手束脚。

那天……有病患闯入了御舆长正所在的锻造处……后面发生的事,桂木就不肯告诉她了。

苍木别无他法,只能想办法调整出新药方,加大这些特殊病例的昏睡和虚弱程度,在想办法解决病症之前,努力维持他们的生理机能。

不过依她来看,最需要治疗的当属御舆长正才对,他的偏执和狂热已经丝毫不加掩饰,这些都是被祟神之力影响深远的征兆。

但看着桂木极力维护,之口否认的样子,更何况御舆长正是她现在的上司,贸然说上司有病,那有病的一定是她——

村子比她和梅居住时荒凉很多。

这使苍木感到不妙。

她和梅离开时,正属燥热的夏季,而现在正是应该忙着收割和采摘的季节,可村子里到处门户紧闭,半点欢声笑语也无。

她在村子里来回探寻,凭借之前行医积攒下的人缘,终于问出些由头来。

“村子里?有疫病!”苍木听闻后半句,压低了声音。她知道现在普遍的处理办法,多半是封锁村子不让村子与外界交互,等里面的人自然痊愈,或是死绝了(多半是后一种),再进行处理。

那些亲兵就在门外,这话可不能让他们听见。

这倒不是说苍木恶意阻挠传染病的治疗,但问题是,在这个时代,有太多种疾病会被误认为是瘟疫了,最简单的例子,就莫过于痢疾。

更何况,根据苍木的经验来看,这所谓的“瘟疫”八成又是祟神之力搞的鬼。

房间内的老人家说话很慢,这是一种因长期饥饿而导致的虚弱,也是苍木治得最多,也永远没办法根治的“病症”。

“他们,在海边…私祭…快去……”老婆婆握了一下苍木的手,催促道。

私祭。

女孩只感觉头皮发麻,人命关天,苍木不敢耽搁,她火速出了门,叫上那几位亲兵,急急往海边赶。

所谓私祭……这事她还是从村子里的历史得知的,每当收成不好的时候,这村子的人便会选定地点,献上祭品,去向神明祈祷丰收。

后来,适用范围逐渐从“收成不好”扩大到“遇上人力无法度过的困难”。而之所以称它为私祭,正是因为它在正规的祭祀礼节以外,是不被官方认可的祭祀方法。

这种方法……是活祭啊!

但是,这种残忍的仪式,村子明明已经取消很多年了。为什么会突然举办。

是瘟疫?

苍木心中浮起一个答案——是祟神之力,带来的残忍和偏执本性——

她们一行人来得巧,正好赶上村长念完祷告词,正要将火把丢进干草堆里。

“住手!”顾不得受伤的手臂,苍木奋力丢出石头,砸中村长颤颤巍巍的手,火把戳进潮湿的沙滩,瞬间熄灭了。

人群对着苍木怒目而视,几位亲兵默默露出半截刀锋,双方对峙着。

苍木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心口的静心符,略微定了定心。

如果只是情绪上头引起的行为,静心符还是有点作用的。

就是不知道,村民受到的影响有多深了。

气氛越来越紧绷,苍木先发制人:“村长,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拿活人私祭神明可是大罪,你是想带全村人一同受罚吗?”

这话一出,苍木本人其实都有些不适应。

村长在她过往印象里是个非常和蔼友善的老人家,村民对其也多有敬重,遇到难以判决的纠纷时,大家都很信服村长的判断。

每逢什么红白喜事,也多是村长帮着主持,这地方太小,巫女们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苍木和村长打交道也较多,知道他平日里总是为村子操心,也受过他的照拂与恩惠,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想和这些生活过治疗过的人为敌的。

可祟神之力……由不得人。

村长哆嗦着手,去捡火把,奈何物资贫瘠的村子,火把质量也不甚可靠,被捡起之后,无论如何尝试都无法重新燃烧。

他叹了口气,终于看向苍木,沉声道:“苍木,你知道你身后的祭品是哪里人吗?”

这份指着活人称之为物品的错位感使苍木感到不适,她皱着眉,不肯陷入对方的节奏中去。

“是海祇岛那边的杂种。”村长冷笑一声:“本就是鸣神仁慈,才容得下异神在此客居,却不想这群人狼心狗肺,竟敢进犯于稻妻,甚至!甚至!”

他咬牙切齿:“将陌生的灾祸带来这片土地,害得我们的人神志失常,我们的土地寸草不生,我们的庄稼颗粒无收!”

“一切都是这群海祇岛人带来的!”村长的话语像是往热锅里添入冷油,顿时惹得村民跟着附和。

苍木没有说话,倒是那位被绑起来的活祭品,精神头十足地和村民们对骂了起来。

村长适时递出了台阶:“这人也并非善类,而是从前劫掠渔民的一伙海盗,拿他做祭,即便幕府追查,我等亦是理直气壮。”

无论是不是海盗都不行啊!

虽说这本质上是人治与法制的根本差别,但眼下这个时候是合理解释的时候吗?

无论如何,私祭不能开启,这人也不能死。

现今的祟神之力就已经足够浓郁,若是再多一分添砖加瓦,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苍木悄悄加大了静心符的力度,人群中的喧闹声渐渐小了下来,只是默默注视着她们。

少女一言不发,只是顶着众人的视线,踩着祭台上前,用出发前养父所赠的短刀割开绳子。

她的右手受了伤,做起这种活计来很吃力,被绑住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嘲讽,大概是把苍木也认成了稻妻人,不但没有半点感恩还在不停嘲讽。

“我呸!阴险的稻妻人,有胆量就来啊!老子今天要是没死,那就是你们——”

苍木忍无可忍,解下短刀的刀鞘对着这拎不清局面的蠢货就抽了过去。

第133章

苍木对所谓的海祇岛人并没有任何怜悯之情。

相反,当她得知村长口中的真相时,发觉自己周围的悲剧竟然都是由对方的神明蓄意东征引起的,苍木心里的天平,已然往稻妻方向倾斜了。

在这种时候,还坚持施救,不过是心中的理智和良知在驱使她的行动罢了。

但没想到……

她甚至愤愤地想,早知道这人这么讨厌,还不如让他被烧死呢。

被抽了下的海盗大怒,还想继续辱骂,被苍木反手抽肿了嘴,再也没办法说出话来。

神清气爽。

苍木割下最后一节绳子,海盗登时便依着木杆滑落在地,手脚处的绑痕都发白,此时又缓慢回血,看起来分为滑稽。

看来一时半会他没办法离开了。

“烧了他也没办法改变什么。”这是苍木环视众人后说的第一句话。

“哪怕把人献祭给神明,作物难道就能凭空变出来吗?”苍木悄悄把怀中的符纸催动到最大,确保所有人都能被笼罩。

“想要活下去。那就只剩一个方法了。”苍木深吸一口气:“迁村吧。”

即便在静心符的效力帮助下,仍然有不少人惊呼出声,在习惯稳定乃至崇尚“永恒”的稻妻人来说,一切变动都是需要再三思考的,更何况是迁村这么大的事情呢。

村长没说话,他显然在思考。

这会儿的功夫,海盗已经恢复了些许气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地走了。

村民们并未阻拦,只是默默注视着他的离去,又将目光转移到村长身上。

到最后,村长也只能叹息着说:“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苍木心中无语,杀人放火搞私祭倒是不假思索,全村人命关天的大事犹犹豫豫……

但她的建议也确实没错,蛇神骸骨上的祟神之力经年影响着这片土地,不止是从祂骸骨上生长出来的晶石,植被树木,乃至附近的土地,都一并被污染了。

因此,迁村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她没想到,祟神之力在踏鞴砂外竟然已经到了如此深远的地步,情况比苍木想象中更为严峻。

海盗已经走远了,原本被煽动的人群也都强制冷静下来,短时间内不会再发生同样的私祭事件。

村长还在思索,苍木也懒得再进行劝解,她掏出怀中的符纸,递交给对方,径直离开。

一番突发事件的处理后,时间已然过了大半,夜路危险,大家商议着明日趁早回去。

几人轮流守夜,苍木被白日里的事扰乱了思绪,辗转反侧都无法入睡。

她有伤在身,别看只是手臂,跑动时若是没了手臂摆动来保持平衡,必然会速度下降,亲兵们因此很放心苍木。

再着,她刚阻挠了这里的村民私祭,就算是逃跑,也并无帮手。

只是要看着她,别出乱子。御舆长正的这几个亲兵都和他本人很像,一模一样地沉闷顺从,哪怕白日苍木闯入现场,他们也只是默默对峙,并无怨言。

苍木觉得,他们要么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要么就是被上司层出不穷的骚操作给熬成现在这样。

她认为后一种可能性更高一点——

火堆噼里啪啦地烧着,苍木感受了一番热度,默默将包裹拉得离热源远了些。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见有什么敲击着门扉的声音。

苍木静心听了听,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直觉没有预警,说明来者没有恶意,她决定赌上一把。

“哒哒,哒哒……”很有规律,苍木环顾四周,发现士兵都打着哈欠,不动声色地往火堆了添了些柴火,借着这个遮掩,某些催眠类的药物也被一并添了进去。

不一会儿,除了嚼着草药的苍木,房间内的人都沉沉睡去,她垫着脚尖,提着裙角,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灌木丛窸窸窣窣地响,不一会儿就露出一个皮肤黝黑的渔家女孩。

在海边讨生活的少女,多半是这般外貌,苍木并不陌生。

对方朝她笑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从身边又揪出个人来,正是白天差点成为活祭的倒霉海盗。

渔女指了指苍木,示意海盗说些什么,他却死活不肯吭声,便不耐烦地一抽对方脑袋,眼神一瞪。

海盗看起来似乎很害怕她,迫于这一眼的威力,极不情愿地对着苍木,张嘴便要大声道歉。

渔女急忙薅了把树叶往他嘴里塞,又捂住嘴不让他大声咳嗽。

该死的,也不看看是什么时间,真要是大嗓门把那些士兵惊动,她们就跑不了了。

苍木若有所思,看来这位海盗在团队里……也不太聪明。

“我叫阿珠。”渔女小声说:“谢谢您白天救了这个蠢货,也没让他惹下更多麻烦。”

阿珠说话就比海盗聪明多了,她是来感谢苍木的救命之恩的,还想顺带邀请她去海祇岛居住。

“……虽然物资匮乏了一些,但我们那边也有好景色呢,您要是愿意的话,现在,或者过了这阵子,我们就有人来接应您的。”

身为医生的苍木算得上这个时代的高级人才,听得出来海盗团伙比较缺少这方面的助力,对于苍木的邀请也挺诚心诚意。

不过……

“为什么是?过了这阵子?”苍木压低声音,疑惑道。

阿珠震惊地望她一眼:“咦?你们这边没有巫女吗?”

苍木一怔,更加不解了:“和巫女有什么关系?”不过话说回来,她倒是真没见过稻妻这边的巫女。

阿珠摸了摸脸,给了海盗一拳,让他动静小点,自己则和苍木介绍起缘由来。

“巫”这种东西,原本就源于鬼神信仰,作为沟通神明与人类的使者而存在。

而巫女除了这些本职身份,往往还掌握着额外的技能,比如治疗、占卜、测算……

阿珠所在的海祇岛侍奉蛇神,虽然至今,她们的神明已经陨落多时了,但巫女却因着另一方面的才能依旧被人敬重。

那便是,计算天气周期与风向。

虽然阿珠本人极力否认这是能靠计算得来的,她坚信巫女们所言“这是大御神大人给予我等的启示。”

但苍木看来,比起一个早已陨落的神,还是靠经验和智慧得到生存的法则更靠谱些。

不过这话她并没有说出口。

在靠海吃海的海祇岛,若是能从喜怒无常的海面上讨得几分恩惠,是足以让人敬畏的才学。

海祇岛的巫女预言蛇神之怒即将来临,每年的这个时候这篇海域的风暴天气就出现的格外密集,因此,海祇岛的人便会刻意避开这段时间出行。

苍木想,这大概是季风气候的一种。

阿珠见她不信,也无可奈何,只是多说了句:“巫女们说,这次大御神大人的怒火格外剧烈,让我们趁早多做准备,所以这家伙才把主意打到了这边。”

这就是为什么会有海祇岛的海盗来八酝岛这边劫掠。

原来如此,苍木回绝了阿珠的好意,她不打算去海祇岛居住,更何况还有人在等她回去。

阿珠也不再劝说,只是挥挥手,就带着海盗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苍木抱着行李,一直在想阿珠所说的蛇神之怒。

她隐约感到很多谜团被串联起来了,却缺少一个最关键的线索。

话说回来,如果巫女对海祇岛如此重要,那相邻不远的八酝岛应该也会衍生出具有同样作用的人物。为何她一位都没见过呢?

苍木想得头都大了。

另外,如果阿珠所言没错,那就说明最近要有季风来袭了,她该怎么通知大家做好准备呢?

关键是这个消息来源,是无论如何不能告知的。

还没等苍木想出个章程,她就率先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梅的身份,被御舆长正识破,现在已经被关押起来。???她只是出去3天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桂木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见养女归来也只是点点头,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苍木跪坐在他对面,眉目间是初闻消息的惶惶然:“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情了?”

桂木又是一声叹息,给她斟上茶水,说起了由来。

原来梅的身世,和苍木所猜的大贵族顺位私生子,不能说一模一样,起码是毫不相干。

梅并非大贵族的孩子,而是这个国家神明所制作的人偶。

神明不知为何制作了他,又不知为何将他遗弃在那座山中的借景之馆中,是偶然误入秘境的桂木发现了他。

“那时的他,如同白纸一般的心性,留在里面,未免太寂寞了。”桂木说:“所以我呀,擅自做了很过分的决定,仗着他什么都点头,就问他要不要和我出去。”

“好好说话,别加那么多感叹词。”苍木说。

善良到滥好人的桂木因为不忍心看人偶寂寞,所以将他领到外面的世界,但桂木也因此相当于违抗了将军。

梅的身份贵重,偏偏容貌美丽,心性单纯,桂木便叮嘱他藏好证明自己身份的金饰,也不能将自己的身份告知外人。

奈何意外总是突然发生,即使再怎么小心,在对梅身份有所怀疑的御舆长正眼中,总能找到机会来验证猜想的。

一向照顾梅的苍木刚走,他便找了个由头,果然搜到了证明身份的金饰。

不过因为现在锻刀抽不出身,所以他只是暂且将梅关在营地里,等解决了手头的问题,御舆长正就预备把梅送回他原本该待的地方。

苍木听得一肚子火!

为什么那么多人!擅自闯入他的世界,却不问他的意见呢!

梅又不是不会说话!从前那种单纯的状态也就算了,现在的他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的清晰,他越来越像一个人,那就该以对待人类的方式对待他啊!

问问他!问他到底想要什么!而不是这样随意决定他的命运!!

苍木理智还在,她压着火气,将外出的见闻告知了养父,重点描述阿珠告知她的蛇神之怒。

极端天气是名副其实的天灾,既然能预防,那或多或少还是要进行预防的。

桂木很信任她,也答应苍木近期会抽人手去警惕最近的天气变动。

他看了眼养女仍然包裹纱布的小臂,劝她也注意休息。

苍木嘴上答应的比谁都好,一转眼就打听到梅被关押的位置,拎着盒饭就赶了过去。

御舆长正对梅的身份很重视,虽说是关押,住得却不比以往差,看守也并不凶神恶煞。

身为医生,士兵们或多或少都被他治疗过,很难有人不给苍木一点面子,几句好话加上狐假虎威的气势,还真被她说动了看守,放自己进去——

梅端端正正跪坐在榻榻米上,苍木急忙扑过去,捧住他的脸左看右看,盯着人偶毫无变化的脸,却愣是觉得他这几天受尽了折磨,清减不少。

“瘦了好多。”苍木抱着少年硬邦邦的身体,觉得梅太可怜了。

她能进来的时间不多,因此很快调整好情绪,开门见山:“我已经从桂木那里知道了梅的身份。”

梅看向她,但不知为何,苍木却觉得他的眼神和以往不太相同。

“所以……”人偶低声问。

他很少主动说话,以至于苍木不自觉怔愣了一下。

“所以,我想来征求梅的意见。”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显露出一种忙碌带来的疲惫,但此刻那蓝海般的眼睛只凝望着他:“我想问问你的意见。你是愿意和我离开去璃月,还是打算回到原本的地方?”

一起旅行会蛮辛苦的,跟着她也要风餐露宿,要是梅选择回去,她也……她也、也……能理——呜呜呜呜呜呜……梅要是不在,她一个人去璃月有什么意思啊!

“有意思。”梅笑了一下,他伸手托起眼前小黑猫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她眼泪汪汪的表情:“你在问一个没有心的人偶,的意见吗?”

“欸!”苍木被他的笑容晃到,思维断连片刻后颇为震惊。

梅怎么!她就出去几天啊!怎么性格一下子变化这么大!!!

苍木被他的指甲掐得下巴有点疼,想要挣脱但被他的眼神吓得不敢动,颤颤巍巍地维持着这个姿势:“梅,你的变化有点大。”

她抽抽鼻子,决定实话实说:“我好害怕。”

梅的动作停住了。

苍木没注意到这点,继续坦白:“我就是在问你的意见,先回答别人的问题再提问啦,你想和我走吗?”

她忐忑不安的模样很让人想要欺负,散兵微笑着,慢悠悠地回答:“如果不呢。”

她就知道。

苍木忽然感觉眼眶一酸,但毕竟是梅的选择,她会尊重的。

她泪眼朦胧还要哽咽着祝福的表情,实在太好玩了。散兵想,不妨看看她还能有什么花招。

苍木翻了翻衣兜,擦着眼泪开始絮絮叨叨:“那以后你一个人住,要万事小心,桂木说里面很寂寞,景色不怎么变动,所以我特意带了这个。”

她将东西掏出来,是那盒桂木送的小烟花。

“一直说好去看烟花的,结果都没去成。”苍木把烟花打开,点燃了一支小型线香,看它欢快地燃烧着。

“你说你是无心的人偶,我不太懂这方面……”她闭上眼对着烟花许愿:“但梅一直都有选择的权利,即使以后不在一起,我也希望梅能获得自己的幸福。”

她睁眼,认认真真看向梅:“和人偶不人偶没关系,你会爱会动,有厌有憎,从一开始,我认识的就是你独一无二的灵魂。”

梅的表情忽然变得一片空白,在苍木不明所以的眼神中,他低笑声,挑了只烟花丢进她手心。

“握住它,不许松开,我就信你一回。”

他点燃了引信。

第134章

苍木呆呆地望着那截燃烧的引信。

桂木给的这盒小烟花种类很多,除了刚刚苍木挑的那种线香烟花,还有这种引线长长的球形,光看外形就知道,炸开一定很疼。

苍木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梅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伸出手包住苍木的拳头,不让她挣脱,语气颇有咬牙切齿地意味:“……果然,只是贪恋好处,却不肯——”

“你不是梅!”苍木噙着眼泪,大声打断了他的话:“梅才不会这么伤害别人!”

“我就是他。”对方愤怒起来,手上的力气越发大,苍木只觉得自己被他握住的手都要疼死了:“怎么,只敢面对那个懦弱的人偶,却不敢直视我吗?假如换了个人,曾经向本尊许下的诺言就能名正言顺地放弃?”

看着她滚落的眼泪,散兵心中烦躁,他做着最坏的打算,内心深处却祈求着变数的发生。

别这样,苍木。向我证明你是不同的。

眼泪滴到他手背上,烫得人惶惶然。

苍木垂下头,发现引信已经快燃烧到最后,【梅】的眼神慌乱中还带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恳求。

再坚持一会儿,坚持到最后,好给我个理由向你投降。

她无言地挣扎了下,似乎是察觉到少女的躲避与抗拒,散兵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眼神死死盯住她的手心。

苍木发觉对方缚住她双手的力度突然变得聊胜于无,很轻松便能挣脱。

她没有这么做,只是依旧握住那枚烟花,犹豫着去勾少年修长白皙的手,同他十指相扣。

苍木没有松手,烟花就这么在他们掌心间炸开,一阵钻心的疼痛过后,某种黏腻的液体顺着手腕流进袖子内。

守卫听到刚刚两人争执的动静,拄着武器过来察看,被梅一眼杀了回去。

“为什么没松手。”他松开相扣的十指,人偶的躯体不同凡响,除了沾染到鲜血外吗,并未一丝一毫受伤的痕迹。

【梅】捧着苍木的手,注视掌心的伤口,问话的语气却又软乎下来了。

“我一直不知道梅还有这一面。”她说,并没有去回答对方的问题:“但是,如果你也是梅的另一面,你残忍,乖张,喜怒无常。”

散兵微笑着,轻声道:“是的”

“我也不会让你轻易伤害别人的。”苍木擦擦眼泪,努力去瞪他以显得自己气势汹汹,说话算数:“我答应过桂木要教导他,照顾他。从一开始,人就不应该一味奢望照顾的人如何省心省力,而是该想好如何面对各类问题。这是院长奶奶告诉我的,我现在也告诉你,不管你是什么存在,只要你是梅的一部分,那我就会对你负起责任。”

“敢对别人打主意,自己先掂量掂量能否承担后果。”她扫了一眼对方被血浸满的手,遗憾于没有看到伤口:“今天就是最好的例子,记住了吗!”

最后一句话可谓是掷地有声。

“记住了。”【梅】的眼睛亮晶晶,更像是听闻了夸奖,搞得苍木有些不寒而栗。

掌心的伤口粘着不少烟花碎屑,他却浑不在意地吻了上去,苍木能感受到温热柔软的舌头舔舐过伤口的触感,几乎让人想要尖叫了。

散兵抬头,果不其然见到一只眼睛瞪得溜圆的小黑猫,对方被他神经病一般的举动吓得浑身僵直,真是可爱极了。

体内的另一个意识察觉到了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开始奋力反抗了,大概还有一会儿就能回归,毕竟是从前的身体。

太可惜了,剩余时间太短,不能一步到位。

他的唇上沾了血,原本精致的面容顿时显得有些妖魅,非人感极强地彰显了出来。

刚刚才放过狠话的苍木,此刻战战兢兢被【梅】托着脸,感受对方来回摩挲着那一小块肌肤,心中狂喊救命。

这这这……他该不会要吃人吧!

唇上一沉,有什么顶开上颚,那张漂亮的脸极近地贴了上来,苍木已经完完全全地头脑空白,只能被对方的节奏带着走。

直至舌尖一痛,对方才放过她,在少女谴责的眼神中面不改色地咽下了那点吮出来的血。

“记住你的话,苍木。”散兵一字一句地复述:“只要我是他的一部分,你就会对我负责。”

他最后朝她笑一下,在苍木羞愤的眼神里,整个人气质倏然一变,又重新充满了白纸般的纯洁感。

梅回来了。

刚刚回来的意识立即有如小狗一般,紧张兮兮地凑上来:“苍木,有没有事?”

苍木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掀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偶,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般蹿了出去——

军营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了。

这种紧张是方方面面的,不仅仅对于苍木而言,哪怕是对任何一位最低的士兵也是同样的。

他们虽然不知道那么多内幕,却能明白,目付大人的心情越来越差,动辄不眠不休地守在铸造炉旁,失败的刀剑被一把把折断。

军医受了伤,病患营躺着的弟兄们也更多地传来了发狂的消息,略好些的消息也都是长睡。

好心的寄骑桂木大人忙着加固营阵,听说最近将有风暴将至,他连轴转,愁得废寝忘食。

或许是以上原因导致,身边的同伴也越来越不耐烦了,整个军营的气氛都变得极度压抑。

……

苍木大概对越来越严重的病情毫无办法,她只得把自己泡进上任军医留下的书房,不停寻找着线索。

由于她本身也负了伤,这种半翘班的日常,也没人说什么。

掌心被炸伤的痕迹很快就结了痂,毕竟是攥在手里点燃的,威力多多少少会受到限制,只是掌心神经密集,除了过于疼,别的都无大碍。

倒是小臂上那道被病人咬出来的伤口,很让苍木忧心,尽管已经过去多日,当时也及时处理了,伤口却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小臂上颜色诡异的血肉翻涌,整条手臂都弥漫着不详的黑色,如同有生命般潜伏在血管里,让人一眼望去就心生畏惧。

苍木怀疑自己也感染了祟神之力,她没出现性情上的变化,大概是因为时时刻刻带着静心符的缘故。

她翻着书,思绪却有些飘忽。

在那天的事故发生之后,苍木虽然整个人尴尬地恨不得钻进地里,过了几天,却还是忍不住去看望梅。

无辜的梅对那天的情形一概不知,这让苍木不免松了口气,不然真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苍木也不好意思指责,只是模模糊糊表示,那天出现的【梅】是个坏人。

善良的人偶立即表示,自己会努力将他关起来,不让对方再有机会出来。

不过当时梅闭着眼睛感知了一番,告诉苍木一个消息,似乎是为了和他争抢身体的控制权,那个意识陷入了沉睡,不知何时才能苏醒。

听到这个消息,苍木的心里反而有些空落落的。

梅依旧被关着,御舆长正原本打算铸好刀就把他送回去,但眼见新刀屡屡不成,他越发恼怒,似乎完全把人偶的存在抛之脑后了。

他这样的态度,让苍木有些悲喜交加。

喜的是能够多些时日来谋划如何带着梅离开,悲的是以御舆长正现在的偏执来看,他大概也是祟神之力晚期了。

其实对于祟神之力,静心符只能起到很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作用。

它既不能像【驱邪符】一样祛除邪祟力量,也不能像【净光符】一样净化邪祟改善情况,它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将将镇压一番由祟神之力带来的各种情绪,使人进入到一个理智的状态中。

但,祟神之力不单单影响情绪,它还能潜移默化地影响和歪曲性格。

静心符能打消一时冲动上头带来的情绪,没办法打消理智的杀意和性格中的偏执。

更何况,根据苍木看,御舆长正性格中的偏执是与生俱来的,这种更是难以对付。

她自己于术法一行上无甚天赋,画出来的符也是能力有限,想要维持效力,必须定期勤换。

军营处的祟神之力,已经浓郁到必须每天更换的状态了,可关于如何带着梅逃离一事,她还思绪全无。

更何况,如果她走了,这些没人医治的患者怎么办?身为监护人的桂木怎么办呢?

就这么焦虑地又过了几天,终于有好消息传来——御舆长正,终于锻出了一把让他满意的刀来。

这个消息像是满天乌云中的一阵狂风,带来了久违的好天气。

整个军营原本凝滞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桂木更是提议要举办个小型的宴会,想要松快松快。

毕竟现在整个踏鞴砂人心惶惶,过几日又有风暴将至,是时候搞些娱乐活动为将士们鼓舞一番了。

他也是这么劝说御舆长正的。

御舆长正很矜持地同意了。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满意这把刀,不仅亲自为它冠上自己的名字,还允诺了宴会来庆祝。

在御舆长正眼中,这把名为“大踏鞴长正”的双手剑,不是他的巅峰,而是他日后重振家族声望的开端,的确当得起庆贺。

上面点头,下面就好办了。

桂木操持起这些事是得心应手,尽管当天天气并不好,他依旧让人点燃了许多火把照得夜晚恍如白昼。

而与此同时,苍木也从书中搜寻到了有关祟神之力的解决线索。

在书房书柜与墙壁的角落里,她找到一本新书,这本大概是记载了踏鞴砂所在岛屿的历史,在字里行间,苍木本能觅到重要线索【巫女常舞,以献鸣神,消灾退恶】

巫女!

一瞬间,所有线索都被串联起来,苍木的眼睛闪闪发光,直到坐在宴会席位上,她还忍不住回想这点。

对!就是巫女,踏鞴砂之所以祟神之力泛滥,就是因为少了关键角色来解决它们啊!

驱邪除魔找道士,但是霓虹历史的道士,除了阴阳师不就是巫女嘛。

苍木家里一直很避讳阴阳师方面的消息,导致她也习惯性地没有往这方面想,此时找到了重要线索,整个人都松懈下来,顿时感觉手臂上的伤口又疼了些。

她此时才有心情去观赏宴会。

看得出来御舆长正非常重视这把大踏鞴长正,围观的人也都对此交口称赞,苍木虽然不太懂得鉴别兵器的好坏,却也能感觉它的确很漂亮。

连梅都被放出来,在她对面坐着,听说是桂木为他求情,还允诺让他来舞剑助兴,才能出现在这里。

苍木的心中不免“切”了一声。

她还以为御舆长正把梅关起来,是因为他对鸣神的造物很有敬重感,没想到居然用这么随便的理由就给放出来……

根本只是觉得梅是个麻烦,而不打算费心去处理他吧。

单纯的梅自然是想不到这一层的,他相当听话,说是舞剑,果真就一丝不苟地表演了起来,半点也不见怯场。

虽然服饰要繁杂郑重了许多,苍木却莫名觉得,上次在院子里舞剑时的梅,状态更好。

她的心里有点隐约的得意。

舞完剑,梅又变成原本那个端庄的姿态,他显然也注意到了苍木,朝着她笑了笑。

苍木举起杯子冲他遥遥示意。

除了心不在焉的她,其他参与宴会的人都挺投入的,苍木还闻到了一丝酒气,这可不常见,御舆长正治军严格,一向是禁止饮酒的。

……这酒,该不会是之前她回家取的那坛吧?

但愿不要出问题。

酒过三巡,她见桂木悄悄打手势,心领神会地跟了过去。

七拐八拐,经过一处弯道时,桂木不知从哪递来一只包裹,嘱咐她稍等片刻,苍木站在原地心中慢慢冒出一个不妙的猜测。

等等?该不会。

又过片刻,两个黑影朝这边赶来,领头的正是桂木,而身后那个被他攥住手腕,跑得酿跄的少年,可不就是梅嘛!

桂木打了个唿哨,竟有马蹄声朝着此处缓慢接近。

“时机不等人,你们趁现在走。”梅看着瘦弱却很熟悉马匹,轻轻松松地踩着马镫,翻身上了马,还能伸手去接被桂木抱起来的少女。

这消息太突然,苍木不由得心中一阵恐慌,她伸手揪住养父的衣服不愿意撒手,眼泪都快急出来了:“你呢!你怎么办!御舆长正不会放过你的!”

“目付大人只是面上严厉。”到了这种时候,他依旧信任自己的上官:“我与他相识多年,总能有几分情分的。”

远处有大批脚步声接近,显然是已经有人发现了他们的失踪。

桂木不再犹豫,他掰开苍木不肯松开的手,递到了梅的怀中,朝他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年轻人,我的女儿就交给你啦。”

第135章

桂木就站在原地,纵使追兵将近,他也并不躲闪,只是确认梅抱紧养女后,用力一击马臀,引得马匹受惊,朝前奔逃起来。

苍木没骑过马,察觉身下的巨大活物情绪紧张顿时不敢乱动,待到梅掌控着缰绳,两人平稳地向前奔去时,被圈在梅怀中的她才攀着少年肩膀往后瞧。

桂木已经成了一个小小的人影,正被其他同样迷你的身影押送着,周围有隐隐火光,正因此,苍木才能借着那点光亮找到他。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停下。

苍木能感觉到养父在朝着这里看,她的眼泪又差点忍不住,只好低下头悄悄去抹。

更近些的地方还有追兵在追,可惜对方的马匹不甚配合,苍木猜测大概是桂木做了些手脚,只有他们身下所骑着的这匹马是状态良好的。

追兵在一阵尝试后变得气急败坏,开始尝试步行,但苍木心知对方未必真的会追来,各个军营有各个的管辖地界,踏鞴砂的军队主要职责是看守保护此处的工匠,况且——

苍木抬头看了看天,已经有细小雨滴顺着前奔的狂风砸在她的头上身上,空气变得潮湿而黏腻,大概不久后暴雨就要来了吧。

果真,又过了片刻,雨势开始变大,梅察觉到这点后,便将苍木按回怀里,不叫她再露出脑袋了。

她趁着这最后的时机去看,那群步行的追兵已经被拉开很远距离,放眼望去只能见到他们手中所持的火把在雨中飘忽,微弱如风中之烛火。

桂木的时机果真选得极好。

苍木缩在梅怀中,只觉得一切太过突然。

她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梅的狩衣,手指用力到发白——怎么会,这么突然呢!

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告别……

又过去不知多久,雨势越来越大,不知追兵有没有放弃,但依照现在的距离和情形,即使他们没有放弃,也无法再对两人留下的痕迹进行追踪了。

雨越来越大,也意味着天上的云越来越厚,光线自然也越来越弱。

所骑着的马虽不是夜盲症,却也早已无法分辨光源如此微弱的环境,多亏梅本身并非凡人,乃是神明所造的产物,在能在这种环境在正常视物,而马是对人信任极强的动物,因此两人一马才能跑出许久。

但现在也到了必须停止的阶段了,雨不仅带来光线的问题,还会影响道路的潮湿程度,这个时代可没什么水泥沥青路,平日里被反复践踏的泥土在雨水浸泡下变得泥泞不堪,加上暗坑和浮土,马摔断腿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前方便是他们曾经住过的村子,梅看着远处的灯光,放慢了速度,朝那边靠近——

苍木一路被按在怀里,对状况一无所知,她抱紧临行前养父塞来的那只包裹,任由梅抱住她,轻松从马背上跃下。

她发觉现在身处何处时,下意识想带着梅回到原本居住的屋子内修整一晚。

虽说屋内的东西大多被带到了踏鞴砂,但身处熟悉环境总会好上一点。

可她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哭声,那哭声很微弱,又裹挟在雨势中让人有些分辨不清。

但莫名地使人在意。

苍木跟着梅安顿好马匹,又点燃火堆烘烤衣服,心里却还记挂着那哭声,她有些放心不下。

即使之前和村民们闹过阻止私祭的不愉快,但那些相处的时日岂能轻易抹去,村子里都是熟人,不知道是谁家遇上了什么事。

苍木瞧了瞧梅腰侧佩戴的长刀,心里有了底。

两人烘干衣物穿戴整齐,又戴上苍木找到的斗笠,举着火把往哭声来源寻觅。

这哭声离得越近便得到信息越多,对方似乎年龄不大,声音稚嫩,却不知为何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苍木越听越觉得耳熟,又结合方向仔细思索,心中有了猜测。

这……是虎太郎在哭吧。

曾经苍木还在村子里行医时,调皮捣蛋的虎太郎常常惹出祸端,他母亲便怒发冲冠地教训儿子,这孩子哭爹喊娘的声音,苍木可没少听。

只是她去了踏鞴砂许久,这些记忆也不免褪色了,想到这儿,苍木不禁有些轻松。怎么说呢,毕竟是熟悉的声音,哪怕是哭声,也让人觉得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就是不知道这次虎太郎犯了什么错,哭得这般厉害。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门口,雨声太大,两家又非常熟悉,苍木径直推开院门,敲了敲房门。

房间里的哭声停歇了,有孩子抽噎着声音靠近,显然是前来开门的虎太郎。

苍木却猛然觉得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来。

等等,虎太郎母亲的声音呢?她站在这儿不算久也不算断,可竟然没听到母亲训斥孩子的声音,只有虎太郎一人的哭声……

苍木心里有些不安,她祈祷自己的猜想不要变成现实——

门开了。

眼眶通红的虎太郎开了门。

而在他身后,面色灰白的妇人静静躺在堂中的一卷草席上,露出的双脚也是同样失去血色的青黑。

显而易见的,她死了。

虎太郎的母亲,那个曾经帮梅和苍木做过衣服的微胖妇人,说“漂亮小姑娘要趁年轻多穿新衣裳”的人,死了。

苍木一瞬间感觉头晕目眩,她跌跌撞撞地往屋里走,想去确认对方的身份。

但那熟悉的面容,冷硬的肢体,无不在重复告知苍木她熟悉的现实——人死了,人死了,人已经死了。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突然……还没有告别,就……

“不是突然。”虎太郎说:“是早有征兆,只是我没注意。”

苍木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将心中所思吐露了出来。

她扭头看向虎太郎,原本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男孩在他们面前却忽然变得成熟了起来,或许是随着外人的到来,他也终于接受了母亲的离去。

他的眼睛还留着泪,神情却不再悲切,有一种过度悲伤后的平静,或是应激。

虎太郎似乎一瞬间长大了很多,他走到母亲身边跪坐下来,替她整理了散乱的鬓发,声音是哭泣太久的沙哑。

他说:“苍木姐,告别就是这样,在没有准备的时候到来,明明还有很多话想说,却只能接受分别。”

苍木想到了今夜与养父的告别,又看了看身边的妇人,不觉又是泪下。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里,见到死人。

第一次,切实地,距离如此之近。

苍木近距离接触过很多次他人的死亡,从村子里隐约听到谁谁遇难的消息,从初见御舆长正时他刀尖的一点血滴,从发狂病人被从她身边拉走……

可那些都是间接的,隐约又模糊的存在。

死亡和她之前隔了一层薄薄的纱帘,这纱帘是各种阴差阳错,是周围人对她隐约的爱护和她自己潜意识的逃避所织就的。

虎太郎的话语如此真切地传入耳朵,并非内容,而是情感,他的话语中的语气,他脸上的神情,都如此沉重地感染着苍木。

男孩的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却执拗地望向苍木。

“苍木姐,你是医生,又在踏鞴砂干活,你一定知道什么消息吧。”他哀求着:“能不能告诉我,大家都是这是蛇神的天罚,可我不相信,如果是惩罚,为什么偏偏轮到妈妈,妈妈在村子里中从来都是最热心的那个……”

虎太郎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的父亲在踏鞴砂内当刀匠,离这里不远,但工匠进出的手续繁琐,反而很难回来,一直是母亲拉扯着他和哥哥。

他母亲热心又善良,脸上总是笑眯眯地,因为平日里他们母子受大家照顾,所以总是对村子内的事情格外上心,苍木刚来那会儿受了她帮助。

根据虎太郎所说,前不久他的哥哥外出干活,不知怎么的头越来越疼,但村里已经没有医生,也只能休息两天继续干活,结果……发生了塌方。

这是常有的事情,他的哥哥当时被埋在了下面,好在经过周围人帮忙,万幸把人挖出来了……

“哥哥回来以后,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还经常发火,我看到他对母亲动手了。”虎太郎说:“我一开始觉得哥哥只是受伤,但直到后面动手,才发现,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村子里出现这种情况的人不止哥哥,很多挖矿的大家都变得脾气暴躁易怒……大家都说是大蛇的诅咒。哥哥后来有一天情况忽然正常了,母亲还很高兴,做了很多好吃的,结果第二天,我就再也没见过哥哥,母亲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到,她一心认为哥哥跑去了矿洞那边,就天天去找,后来身体不知不觉变得虚弱……我就代替她去找。”

“我以为只是生了病。”虎太郎哽咽着说道:“我想去踏鞴砂找你,可是那里的人不让我进……我也按苍木姐你从前的方法熬了药,但妈妈喝了也没有效果。”

“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求求你,苍木姐。”

苍木没办法拒绝这种请求,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选择告知一部分真相:“是祟神之力……”

一切的因果早有根源,谁又能怪谁呢?蛇神固然带来了祟神之力,但若不是人们渴求和持续开采祂身上的矿石,也不会……

虎太郎听闻了真相,倒也没露出什么情绪,只是喃喃道:“原来如此。”

苍木不忍心地别过头去,忽然想到了什么,吓得冷汗直冒,她慌乱地伸手去拉虎太郎:“你呢!你怎么样!你刚刚说自己也进了矿洞——”

声音戛然而止。

虎太郎露出一个略显虚弱的笑容,一切不言而喻。

若是以前,他还能强装出无事地状态蒙混过去,但兄长的失踪,母亲的死亡,这些突发事件都让这个孩子太累了,他失去了伪装的气力。

他看向母亲,或许是因为祟神之力的原因,她的面色呈现出一种不详的灰白,裸露的肢体也弥漫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灰气。

明天、下葬……然后呢?虎太郎尽力不去想之后的事情,他把注意力转向别处:“你们呢?苍木姐不是在踏鞴砂做事吗?”

“出了点事。”苍木没敢跟他透露太多只是简要说了说踏鞴砂出了点事,她和梅被放出来了。

尽管身体有些虚弱,眼也哭得肿胀,他的眼神却依旧清澈:“你们要去哪里?”

“还没想好去哪……我想去找巫女,但是不知道她们在哪。”

听闻巫女有办法解决祟神之力,虎太郎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殷切地注视着苍木和梅。

苍木读懂了他的眼神,轻声道:“会的。”

梅看了看虎太郎又看了看苍木,跟着说:“会的。”

他们会去找寻巫女,努力为这片土地上的受苦的人们带来希望。

只愿悲剧不要再次发生——

第二天早上,雨仍未停,但架势小了很多。

苍木和梅打算离开了。

她原本打算帮虎太郎下葬母亲后再离开,对方却很严肃地阻止了他们,并表示寻找巫女更为重要。

其实最好的方法是焚烧尸体。防止污染。但眼下正值雨季,还有虎太郎过于稚嫩的面容……

见状,苍木也不好再说什么,临走前她告诉虎太郎还有风暴会来,要他最近小心。

虎太郎应下了,他也告诉苍木不少关于巫女的消息——稻妻的巫女一般是指鸣神大社的巫女们,那要往稻妻城的方向去了。

双方就此别过。

前往稻妻城倒是不难,难的是在雨天赶路。

风暴来临,两人赶路期间的雨从来没断过,身上的衣服干了湿湿了干,让人很是难熬。

梅身上穿的是那身在宴会上起舞的狩衣,华丽是很华丽,却不怎么方便,索性桂木所给的包袱里还有一身换洗衣服,也能应付着。

其实去找寻巫女除了解决困难,还有别的考虑。

桂木私下放走了他们(主要是梅),不知道责任要如何划分,毕竟梅是个吉祥物,而苍木是暂时军医,罪名可大可小,但若是能找来巫女解决事件,那就不叫放走。

叫识大局的目付寄骑知人善任,将拯救踏鞴砂的任务交给了他们。

想到这里,苍木的心情也轻松了一些。

包裹中除了换洗衣物,就只剩钱财、工具和桂木给两个孩子的信。

他给梅写了什么,苍木不知道,倒是看见梅从那封信里倒出他的身份金饰。

而在给自己的信中,桂木以一贯的语气鼓励养女。

身为养父的桂木必然早早察觉了苍木想要离开的心情,也发觉了她因此犹豫的事实。他并没有要求苍木前进的方向,只是推了犹豫的孩子一把。

这份爱并无强迫,也无私心。

因此,苍木也更深切地希望自己去请巫女的举动能帮他脱离责罚——

雨季带来的问题,除去潮湿,还有伤口的恶化。

反反复复地浸湿,使得原本就无法结痂的伤口沾了水又粘在衣服上,她不肯让梅知道这点,私下处理时总是疼得嘴唇发白。

不止伤口,伤口所附带的祟神之力才是大问题,到现在为止小半个身子的血管已经浸满了黑色,但苍木还没什么解决它的办法。

唯一庆幸的是,它还没往脸上蔓延,但那种虚弱的感觉,已经日渐强烈了。

两人一路打听着鸣神大社的方位,总算从一个岛到了另一个岛。

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叫白狐之野。

虽然如此,苍木却没怎么见到白色狐狸,倒是橘黄色的小狐狸很常见,又粘人又撒娇,简直比小狗还懂事听话。

他们在经过村子借宿时,苍木无意间提到这个话题,立即有人给她解答。

白狐之野的白狐,并不是指这里有很多白色狐狸,而是指稻妻的白色狐狸中名气最大的一只狐仙,便是出自这里。

她名狐斋宫,民间也尊称她为【白辰主母】,听说是狐狸里定定有名的大人物。

稻妻的狐狸不能等同于单纯的动物,其定位更接近苍木前世东北地区的黄鼠狼或狐狸,在大家眼中是非常有灵性的动物。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狐斋宫身为鸣神眷属,统管着稻妻最大的神社鸣神大社,因此外人不免尊称一声宫司大人。

白狐之野作为她的大本营,她的同族和眷族的小狐狸自然在此泛滥,不少狐仙都以进入神社担任巫女为荣,此地狐仙显灵的故事屡屡不绝,直到最近些年,听说狐斋宫大人逝世,白狐之野的事迹也跟着减少了。

苍木跟着感叹一番世事无常。

太可惜了,要是狐斋宫还在的话,她岂不是随便拜托一只小狐狸就能找到巫女了!

这样想着的苍木,在第二天真的碰到狐狸时,也忍不住感叹一番自己的运气。

来了,但没什么用。

这是一团浅色的狐狸球子,前爪被捕兽夹夹住了,叫得和哼哼唧唧小狗并没有什么不同。

它的皮毛浸了水,显得很落魄,见到苍木和梅两人靠近,更是身子弓起,耳朵下压进入备战状态,朝着来人哈气龇牙。

苍木啧啧两声,蹲下来:“我伸手给你放出来,不要咬我哦!”

她也就随便一说,并不指望小动物能听懂,伸手什么的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被挠被咬。

无奈捕兽夹陷得深,而身体虚弱有伤在身的苍木无法双手发力,她尝试一番,无奈放弃,换成梅上去。

“这谁布的夹子呀?缺德。”苍木待梅救出小狐狸,立即用脚把那玩意儿拨弄到一边去。

被救下的小狐狸没急着跑,似乎目标眼前人对它并无恶意,在原地“嘤嘤嘤”撒娇。

“原来狐狸是这么叫的吗!”苍木大感惊奇。

又在原地等了会儿,小动物也没跑,直到苍木和梅离开,它还一瘸一拐地跟在了后面。

小小一团,不一会儿就成了个蹒跚的泥球。

苍木看得于心不忍,扯扯梅的衣袖,干脆带上了它。

他们今天宿在一间破旧的房屋内,苍木身上还有些药物,虽然她自己用了没效果,但是给动物用应该问题不大。

她撕了一节衣料帮小狐狸绑住伤口,后者无论上药还是包扎,都显现出一种惊人的乖巧,一动不动,任由苍木施为。

看得苍木叹为观止,点着它的脑袋笑道:“你是不是真能听得懂人话呀?”

小狐狸舔了舔她的手指。

它的晚饭也顺便解决,破屋的墙角正好住了一窝田鼠,被梅拿刀撬了出来,小狐狸虽然体型不大,但吃起田鼠很熟练,能一口解决绝不需要两口麻烦。

“太聪明了,我有点喜欢你了。”苍木有些意动,可惜现在不是养宠物的时候,不然她挺想把这小家伙带着的。

梅没有说话,但苍木感觉他也很喜欢小动物。

一想到明天早上就要和小狐狸分别,她甚至有些不舍——

“喂!醒醒。别睡啦!”

苍木感到有人推她,一睁眼,眼前便看到一个陌生的小姑娘,眼睛圆溜溜,小脸粉嘟嘟,看着可爱极了。

她半睡半醒地坐起来,不巧碰到了受伤的小臂,一阵钻心的疼痛,人立马清醒了。

再看眼前,哪有可爱的小姑娘,只有一只人立着的小狐狸,口吐人言:“哎呀,你怎么看破了!”

苍木大为震撼。

身边的梅没睡,却仿佛没看见这边的怪异现象般,只是疑惑地看向苍木:“怎么不睡了?”

“你看不到这个吗?”这就有些惊悚了。

见她看破,小狐狸也不再伪装,她毛绒绒的爪子一挥舞,仿佛从空气中揭开了什么。

“噔——”是梅刀剑出鞘的声音。

“不要动刀不要动刀。”小狐狸惊慌地挥爪:“只是想请你们去做客。”

虽说场面有些惊悚,情节也比较经典,按苍木的常识来说,接下来发展下去可能会出现一些讨口封之类事件,但想到这里是稻妻,又想起村民所提及的,狐狸一族与巫女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苍木觉得,去一去也无妨,毕竟捕兽夹也不是他们放的,怎么说也救了它,不至于恩将仇报吧——

小狐狸在前面引着他们走。

也不知道它走了哪条路,苍木醒来还听到外面的雨声,而走在这条路上居然能看到月亮。

更奇怪的是,明明白狐之野是难得一望无际的平原地区,他们却跟着小狐狸进入一片森林里。

不懂,可能这就是稻妻吧。

进入森林中,又走了几步,一下子变得人声鼎沸,不远处出现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许多样貌秀丽的仆人在进进出出,来来往往。

只是他们身上,总会露出些“马脚”,要么是头上毛绒绒的耳朵,要么是身后摇晃着的尾巴,要么干脆手脚还是爪子模样。

总之让人一看就能得知是狐狸变的。

仆人们发现了他们,准确来说是发现他们身前带路的小狐狸,纷纷围了上来。

小狐狸很神气地一挥爪子:“这两位是我的贵客,要好好款待!”

立即有狐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引着苍木去院子内。

不愧是狐狸精,个个都是人才,说话也好听,苍木迷迷糊糊地就跟着它们去了后院,直到要泡温泉时意识到身上的伤口,才不让人服侍。

奇怪,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找巫女!对,她是来问有没有巫女的消息的,差点忘了。

苍木小心擦完了身子,换上一身狐狸们提供的白色……裙子?不太懂,总之是服饰。

外面的狐狸仆人一见到换好衣服的她,立马夸张地称赞:“多么美丽的小姐啊!比起稻妻城里三奉行的姬君还要美貌!”

一个这么说已经很让人羞耻了,但这群狐狸不知怎么回事,每一个见到她都要重复一遍,说到最后苍木已经全然麻木。

她被引到正在举办宴会的一个房间内,梅已经在这儿,正有一群狐狸正在大声夸赞他的容貌,相比于浑身不自在的苍木,梅看上去就泰然自若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