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群青想到这不放心,走过去推开挡在门前的某人,飞快打开门朝外看去。
蒋提白站在他身侧, 脸向后闪了一下,免得被门拍到,即便如此,额前碎发还是因为猛开门带起的风飘起来。
蒋提白春风拂面地闭眼两秒,再睁开时, 不意外看到贺肖一手拉着门, 半个身体走出门去,还没动弹。
“是不是褚政已经让他进去了?”蒋提白好奇地问。
“……”眼看着尹念裴三言两语后走进褚政房间的贺群青沉默了。
“你别看褚政好像做人没什么底线,其实他还是受不了小孩死在眼前的。”蒋提白颇为认真地点头,假装忘记了尹念裴之所以能进褚政的房间, 多半还是因为自己。
“……”可听到他的话, 贺群青缓缓回头, 无言盯着蒋提白,赶人的意思眼里写的很明白了。
蒋提白充满困惑地歪脑袋。
贺群青忍不住磨牙, “你明知道筹码对玩家诱惑有多大, 拿筹码跟尹念裴做交易?我看你才没有底线!”
“我没有和尹念裴做交易,”蒋提白停顿后长叹一声,无可奈何看着他,努力为自己解释起来,“他今晚开出了这么多门,明天早上欧文重算筹码的时候, 万一这里有价值很高的物品,或者出现重要线索,你确定他不会产生别的想法?
我知道你看他年龄小想帮他, 我给他三枚筹码,也是实实在在的帮助,多少能弥补一下他‘自以为’的损失,不然你以为,你救了他,这就完了?别说你救了他的命,他就应该对你全心信赖,化身忠犬,感恩戴德了……他会感激你的可能性,或许也就坚持到这个副本结束。不过尹念裴好像不算太坏,他这个程度,三枚筹码应该足够阻止他产生不应该的想法了。”
“……”贺群青听到中途,胸口就剧烈起伏了一下,可长呼吸不能阻止他生气,憋了片刻,他选择让开门,“你的想法太扭曲了,回你自己房间去!”
“……我冤枉。”蒋提白说着开始推门,是想要先关上门的意思,贺群青抓着门把手,不让他从里面关,两人都默默用力片刻,蒋提白神情微变,突然专注听起走廊里的声音。
贺群青见他脸色不对,不知道蒋提白葫芦里又卖什么药,不由跟着听了一会儿。
“什么?”贺群青忍不住问。
“你没听到?”
“?”
“弹琴声。”
蒋提白这么一说,贺群青跟着沉默,随着两人都不言语,贺群青身上寒毛逐渐竖了起来。
的确,他被蒋提白一提醒,才注意到空气里不知何时,竟然有隐隐的琴声。
贺群青今晚接连遇到难题,刚才注意力又全在哨音上,对这遥远的浅浅琴声,根本没有在意。
“哪来的琴声?”贺群青问。
蒋提白哐地关上门,他眉心微蹙看向贺群青,欲言又止过后,蒋提白打了个哈欠,回答:“我房间里来的。”
“……”???
话说蒋提白这小子是不是趁机关门了?
没等贺群青料定这又是蒋提白耍赖的计谋,那边蒋提白抖抖袖口,朝他伸出手腕,“没骗你,你自己看。”
贺群青一低头,目光一顿,迟疑地走上前,托起那只手细看,“这怎么搞得?”
蒋提白眼睛直勾勾看着贺群青神情,口中若无其事道:“啊,我那架钢琴,原来已经修好了,就放在房间里。我回去眯了一会儿,突然被琴声吵醒……之后我谁也没抱怨,根本没有主动招惹别人,可冒出来的那个男人,第二首曲子都还没弹完,就问我要不要跟他学琴,我说我给你弹一个。后来我弹到一半有点累了,那个男人恼羞成怒,非要我弹完,我说休息一会儿再教你,他还不愿意,后来我们就打起来了,把我的手放琴盖下面,差点拍碎……嘶。”
“……”
贺群青愕然看着蒋提白手腕处,只见那上面黑紫的指痕,竟一直蔓延到袖中,还没看清,蒋提白这时挺挺后背,动作似乎也有些艰难,贺群青顺着他转身的动作,掀开蒋提白后背脏了一大片的衣摆,果然看到红红紫紫、些许渗血的伤处。
蒋提白竟然都能被打成这样,可见当时情况其实颇为凶险。
蒋提白见目的达到了,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压下贺群青的手,衣摆重新垂下来,盖住了所有伤处,转眼又跟没事儿人一样。
贺群青也板起脸,让自己务必要冷漠,千万别在这时候表露出一丝关心,不然蒋提白能当场给他躺下。
唯独让贺群青有些在意的是,蒋提白开门开出那架钢琴,的确有自己当时冷眼旁观的原因。
伤处掩盖起来,蒋提白果然自在多了,咳嗽一声继续说:“后来我千辛万苦跑出来,本来就要去找你,结果中途发现尹念裴房间门开着,顺便往里一看,真是缘分……”
“……”求你赶紧闭嘴吧,怎么弹钢琴的那东西,当时只想压断你的手,没想到压断你的舌头?明明你说话更让人起杀心啊。
……
……
不过蒋提白的经历还是让贺群青开始担心陈雨依她们,如今走廊里平静,但他最好还是去问问。
贺群青才转了半个身,蒋提白就看穿他一般,抓住他小臂,“我刚才已经替你看了一圈,其他人目前都没事,只是有一间房,里面好像在唱歌剧……你应该管不了宣扬那组玩家吧?”
“……”
……
……
蒋提白作为伤员,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并且按之前他说的,主动帮贺群青整理地面彩门开出来的杂物。
彩门里开出的东西,延续了白天的风格,虽然五花八门,大致也可以分为两种。
第一种高雅奢华,是镶嵌了至少一颗宝石的精致器物、珠宝首饰等,如项链、怀表、戒指、胸针、刻着诗歌的金笺这样的小东西。
第二类则老旧陈腐,有织物、日常器具、平常玩具、小工具等,连手套都有一双,可以统称为破烂。
蒋提白将那些说明纸条挨个儿读过,快速将所有门里开出来的物品分成了两部分,用两个彩色枕套装好,放在座椅上。
这些活儿都干完后,蒋提白洗干净手,走到了床边。
贺群青始终在观察他,见他下一秒就要在床上躺下,暗中舒口气,这才有些放松下来。
从尹念裴那回来后,贺群青现在还有点头疼的后遗症,本想再抓紧时间休息,可心里到底有件事放不下。当下就准备重新洗把脸,心里迫切希望回来时蒋提白已经睡着。
谁知贺群青才走到洗手间门口,余光扫过身后,白色人影一闪而过。他心中咯噔一声,脚步快速回转,走了几步甚至意识到来不及,立即跑了起来,两秒后喘着气成功拦在了蒋提白面前。
“你干什么?”贺群青警惕。
“什么事啊,这么急着跑过来?”蒋提白很惊讶,说话同时试图绕过他,“我看看这面墙?”
“你看它干什么?”
“我什么都还没干,”蒋提白惫懒地看他,“你害怕什么,贺肖,你有什么瞒着我的?”
贺群青语塞了——也是因为怕了蒋提白。
他知道自己一旦说出那个女孩的事,蒋提白就会立即抛出一个个歪理邪说,给他洗脑,让他不许救人,救人就是在找死。蒋提白还没说,自己现在都想揍他了。
“看你眼神,”蒋提白深不见底的浑黑双眼,因为震惊微微睁大,“你是不是又想打我?我伤得已经这么重了……你下得了手?”
“……”
贺群青的确没有一天之内揍同一个人好几遍的习惯,可他不揍蒋提白,耐不住这个人总是一针见血地挑衅他。
这时也是,贺群青都不知道蒋提白是怎么发现的,竟然脚步挪动,最后一弯腰躲开贺群青阻拦,下一秒,蒋提白哐一声,手掌重重拍在了女孩所在的那扇门上!
“啊!”
一声娇弱的惊呼,从门后响起!
蒋提白缓缓看向贺群青。
两人对视间,空气死一样的安静。
突然,贺群青干脆冷下脸,直接去抢门边的钥匙,蒋提白也料到他要先礼后兵……是只给兵——蒋提白这边先一步一抬手,苍白手指一拢,钥匙已经不见了踪影!
“蒋提白!”
蒋提白眼里两道薄光亮的惊人,笑眼看贺群青,看着看着,气势没了,张口道:“诶。”
“……钥匙给我。”
“当然可以给你,”蒋提白直接服软,“我取下来,本来就是要递给你的。”
“你别绕圈子,给我!”
“那凡事有个流程是不是,打开这种会发出女孩子叫声的彩门,难道没有风险吗?今晚我只能和你住在一个房间了,我是不是也应该为自己的生命负一点责任?”
“你是不是想我用头目决策让你给我?”
“不用,在这。”蒋提白手一抖,钥匙立即从袖子里滑出来,他递给贺群青,只是在离贺群青的手掌有一些距离的时候,又一次停住了,“我没有反对你开彩门的意思。你刚才救尹念裴的时候,不就一直开一直开,你看我拦一下了吗?”
“……”
“你怎么就这么容易对我发火?我只是想知道前因后果、问清楚了再开门而已。我作为你手下的一员,问头目两个问题的权利还是有的吧?我看你也不是那种法西斯头目,干什么老拿头目决策恐吓别人?”
“我没有。”
“你嘴上虽然没有,但你肯定想了,想了就是有。”蒋提白道:“不然下午江远和褚政,两个人怎么一靠近你,你方圆十五米,就像溜冰场一样滑溜溜地站都站不住?”
“……”
“好,那我抓紧时间问了。”蒋提白看着贺群青,把钥匙轻轻放在了贺群青手里,“我大概已经猜到你为什么要开门,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你是不是清楚地知道门里没有危险?”
贺群青没回答,但他不说话俨然就是默认。
“你怎么会知道?”这恐怕也是今晚所有看到贺群青帮尹念裴开门的人共有的疑问了。
他开门太果断、太娴熟,就仿佛他完全知道,哪扇门会死人,哪扇不会一样。
“我就是知道,”贺群青尽量让自己冷静地回答蒋提白。
反正白天他们吵架时,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已经对墙上的门乱来一通,蒋提白看到那一幕,对自己一定会有重重的疑问。
与那时诡异的情况相比,自己挑选彩门的准确性,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我可以告诉你原因,”贺群青道,“但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蒋提白目光看向藏有女孩的那扇门,又看看贺群青,之后他凑了过来,两手轻轻搭在贺群青肩上,眼看着自己的影子叠在贺肖身上,让后者身上的红光更暗了一层,变得浓稠、流淌一般,衣服被自己动作弄出褶皱,“你可以悄悄对我说。”
贺群青:“……”
为什么这个人一举一动都和正常的人不一样?
贺群青闭了闭眼,之后他靠近蒋提白耳畔,手拢在对方耳边,用发凉的语气轻声道:“那是因为……蒋柏,比起你,我和门里的那些东西,才更相似。”
“我能听到它们,感觉到它们。”贺群青眼睛睁开,盯着眼前的空气。
他眼里一切华丽内饰,都是现实中他没身临其境过、没接触过的陌生环境,现在却自然地融入了他的经历。
“……从一开始,我的一只脚,就已经站在了门里面,和它们在一起——它们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贺群青作为那个屠尽杀尽的真正怪物,说不出完全的实话。
可他打心底里,还是想对谁说出一部分实话,而那个人必须能承受得了,最好也能害怕、恐惧!这样自己既可以倾吐隐秘的不安,还可以惩罚别人,顺便达到威胁、让对方远离的目的,简直一举多得!
“所以它们都在主动告诉我,哪些门里有危险,哪些没有,”贺群青总结,“我能‘听到’它们,听到同类,你现在懂了吗?”
“我懂了,你的直觉实在过于敏锐。”
蒋提白缓缓抬起脑袋,贺群青看到对方皱着眉,眸光悄然变得冷肃,到后来,甚至咄咄逼人地看着贺群青。
“但你……”蒋提白随着思考,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屏息的沉默中,他似乎在强自压抑胸中的情绪,最后才说:“贺肖,这些年里,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你觉得你和门里的东西相似?为什么?凭什么?你这样——你这个人,和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是同类,你觉得这可能吗?你怎么这么说自己?”
贺群青目瞪口呆,觉得蒋提白可笑极了,明明是最聪明的人,关键时刻笨成这样,“我不是故意在‘贬低’自己,这就是事实,我无论是在想法上,还是在身体上,都在逐渐向副本异灵、副本怪物靠拢,你感觉不出来吗?你白天不是看到了吗?”说到这里,贺群青也感到心口一阵战栗,好像还是没忍住,说出了自己最深的害怕。
谁知,蒋提白脸上肃然一下消失,脸色唰地白了。
“贺肖……”他喉咙里塞了东西一般,竟突然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挤出一句——
“你……是不是快死了?”
……
第166章 第166章 江醒 回去以后,我们马上……
蒋提白听到自己说着荒谬的话, 同时应该还是个笑话。
但他的一颗心却因为这个笑话而嗵地坠下去,在黑暗的底部气息奄奄地跳动。
他想通过呼吸将心跳有力地拉起来,却只感觉一阵虚弱, 留下胸前一个空洞,充气似的迅速填满了焦虑,撑地要爆炸了。
因此他感到自己冒起了冷汗,仿佛恐慌症状将要发作。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在副本里, 不受外面那些病症躯体化的影响。
蒋提白眉头不自觉紧皱, 记忆中但凡有贺肖出现的画面,从席枝舞剧团那时开始,无论是他健步如飞,还是病发时的, 一帧帧从眼前流淌而过。
可他此刻, 只想命令自己该死的脑袋, 立即停止一切和贺肖有关的联想。
他甚至突然希望,贺肖也不要给他任何回应, 谈话这一瞬间就终止, 然后贺肖生气地转身离开,自己则去找酒——或者去找陈雨依要根儿烟也可以……
总之他想逃了。
“‘快’……死了?”
偏偏,蒋提白听到眼前人语气复杂地开口,少年向来清朗的声音在此刻因为心绪起伏而忧虑,甚至有些深沉了。
蒋提白眨眼,禁不住眼窝流汗的感觉, 他用手指擦了擦眼皮上的冷汗,顺势揉捏起了眉心。
但下一秒,他还是放下手, 睁开眼看着贺肖。
……
……
贺群青脑袋里不停萦绕着蒋提白突然打乱了他节奏的问题。
也是蒋提白的这句提问,让贺群青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今天的幼稚——他对蒋提白说这些,其实只是单纯的发泄情绪,蒋提白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真相,而自己只是在浪费时间罢了。
“‘快’……”贺群青出奇地冷静,他看着蒋提白,感到一切索然无味,只剩一点点感慨:“你真的问错了。有的人活得……好像透明人。对这样的人来说,活着,快死了,和已经死了,受到的目光,听到的声音,接触到的人事物,身前身后都是一样,冷冰冰的,空荡荡的,你说,和真的死了有区别吗?”
“有区别!”蒋提白声音控制不住地发冷,“你不要上来就胡乱贴标签,我知道你举目无亲,肯定会活得很辛苦,我也承认这世上有的是‘透明人’,但你绝对不是其中之一,你还不够资格!”
“为什么?因为我年轻?”贺群青几乎也要冷笑了,“还是因为我‘力气大’?如果我对你没有任何用处,你蒋提白会纡尊降贵认识我是谁?”
“我认识你是谁,是因为你当时救了我!我求你救我了吗,我求你背我下楼了吗?!如果你什么都不做,就当你的‘透明人’,我会理你新人C是哪根葱?”蒋提白瞪着贺群青,眼里的恼火要喷出来了。
这一刻,哪怕他无比渴望贺肖什么都别告诉他的离开,无比渴望快点离开这里,蒋提白两条腿还是钉子似的扎在原地。
“你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蒋提白一鼓作气、恶狠狠地问出口。
贺群青再度被蒋提白挑起火气,“你不是都猜到我快死了,你这么聪明,你怎么不自己想!”
“我想了,我想了很多!你……”蒋提白盯着他,想要不停地说下去,可才张了张嘴,旁边那扇小门,便“哐当”一声轻响。
仿佛有人悄然贴近了门板,想要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蒋提白一下子止住了话音。
……无论如何,他不该把贺肖的弱点当着其他人、其他“东西”的面说出来。
蒋提白强忍三秒,忽然又靠近了贺群青,咬牙道:“你准备好,贺肖,回去以后,我们马上见面。”
贺群青还以为他会说什么,顿时气笑了:“别做梦了。”
这下他更坚定决心,一回到现实,立刻搬离林况家。
蒋提白听完,却不吭不响,只深深看了他一眼。
之后,蒋提白十分憋得慌地将领口解开得更大,来到了那扇小门边,有气无力敲了两下。
“里面的朋友。”
门里静悄悄的。
但蒋提白站得这么近,几乎已经听到门里紧张动弹的悉索声响。
“有什么话,你现在跟我说,”蒋提白道,“不过你得先知道,我不好骗。”
门里的女玩家闻言沉默片刻,终于在蒋提白的催促中,将之前对贺群青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蒋提白双手环胸听完,心情已经逐渐在怀疑和猜忌门里人的情况下平静了一些,漠然道:“你说你是玩家?我知道所有玩家的名字,你叫什么?”
门里女孩被蒋提白逼问的声音里早带上哭腔,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最后可怜道:“我前两局还是新人,你不会知道我的名字的。我叫江醒,清醒的醒。”
“江醒,最后一个问题。你在门里,有没有见过一个叫林况的玩家?”
“……有。”女孩声音莫名地发颤,是激动的,“我见过林况,他就在门里面。”
第167章 第167章 门里的怪物 整个身体钻进……
听到这句话, 蒋提白眸光蓦地乌沉。
贺群青也是心头一震,一时无法分辨,这究竟是一个好消息, 还是一个最坏的消息。
他抬眼看向蒋提白,两人对视一眼,蒋提白趁贺群青彻底着急起来之前,问江醒:“‘见过’?现在呢,他人在哪?”
“……你们和林况是朋友吗?”江醒始终有些害怕对她不假辞色的蒋提白, 所以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 直到此时,提到林况,她才终于忍不住又哭起来,声音简直像是喜极而泣, “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我……我和林况走散了, 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在二楼……当时是他主动和我打了招呼, 看上去很乐观……你们放心, 他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有事——”
伴随江醒哭泣带来的浓重鼻音,门外两人都看到那扇小门磕动不停,就像门那边的女孩,身体在不停地颤抖,或不停地摸着这扇门一般。
“既然你们是林况的朋友,能再求求你们打开门吗?我真的要坚持不下去了……活人在这里面, 比在封死的坟墓里还要可怕。这里虽然四通八达,又黑的好像是一个整体,我逃了这么久, 每时每刻都感觉,周围黑暗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永远都好像……好像有别人在我旁边,我真的好害怕……这里除了有鬼,还有怪物啊!我怕我再不出去,就会彻底疯了,真的……救救我,求你们了……”
贺群青逐渐被女孩的话攥住了心神,同时攥住的还有他手里的钥匙。
“我给你们筹码。我不是已经答应贺……贺肖,我都答应你了?我不会害你们损失生存点的!”
女孩已经从门外两人的沉默中感觉到了真切的希望,竟然像之前那样,再度拿出了善意,对他们说:“我已经看透筹码的价值了,萨克森之家就是一个勾出玩家贪心,让玩家相互吞噬的地方。在这里哪怕赚再多的筹码,都没有用的,所以你们想要,我可以把我的筹码都给你们……”
蒋提白眉头微动,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扇门。
江醒的意思显然是在说,无论玩家拥有多少筹码,在门的里面,都是用不上的。
所以门里是不是会有更加野蛮的规则?
蒋提白还没想到更多,突然间,“噹咚”一声,像是钢琴上一个沉重的低音键被砸响!
他目光骤然冷下来。
听到声音,贺群青后背同时一寒,径直看向客房门!
门外嘎吱吱——有很沉重的东西,在走廊上被粗暴地挪动。
之前听到过的遥远钢琴声,竟然就在这间客房的门外响了起来!
蒋提白这时已经二话不说,大步走向贺群青放筹码的地方,将所有筹码先拿过来,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不介意吧?”塞完了,蒋提白终于想起什么,赶忙抬眼问贺群青,还解释,“呃嗯……因为你没穿外套,不然你穿上?”
“……”
门外从重重的几个音节,到突然狂风骤雨般的曲子。
琴声由磕磕绊绊再到流畅,连串的音符被敲击出来,机械的冰凉中带着血腥气,被诡异的风裹挟,钻过门缝四处攀爬,让贺群青脚背感到一片阴寒。
这时候不动动脚,双脚都仿佛要在门外挤进来的森森恶意下结冰一般。
蒋提白目光四处寻找,很快到床边提起一双皮鞋,走过来一弯腰放下鞋,直起身时呼口气,“给。先穿上鞋,那家伙身上有利器,踹他一脚可是自损八百。”
贺群青这才意识到穿鞋这事儿被自己完全忽略了。
之前他是从床上被江醒吵醒,后来柳晨锐敲门,贺群青就一直光脚到现在了,感觉也没耽误什么。
只是蒋提白这么殷勤,让贺群青觉得哪里怪怪的。
“快点。”蒋提白瞥了眼门外,回过头来,突然蹲下去,一把抓住了贺群青脚踝,抬起来就试图往鞋里塞。
原本冰凉的脚踝被蒋提白手抓着,登时一片火烫。
蒋提白用的力气还不算小,贺群青脚下失衡,腰上顷刻间又多出一只手,大力撑住他后腰。
贺群青先是愣了,回过神来飞快跟着弯下腰,手忙脚乱推开蒋提白。
“你干什么,我自己穿,不用你给我穿鞋,喂!”
蒋提白敷衍恩恩两声,手里又忙了两下,可到底生疏,最后被贺群青抓住肩膀,往后一躲站了起来。
“你自己穿,”蒋提白捋捋肩膀上被贺群青大力攥出来的褶皱,咳嗽一声说,“我看你动作太慢……怎么给你穿个鞋也这么凶?是不是太受宠若惊,所以恼羞成怒了?”
贺群青一边穿鞋一边瞪他,摇摇头无言以对,终于把鞋穿好了。
门里江醒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混乱,牙关仿佛都在打颤:“‘暴风雨奏鸣曲’?那是玩家吗?”
“不是,”蒋提白懒洋洋回答,“只是这里的钢琴维修师学了点新东西……”
“你教了它现实里的钢琴曲,”江醒隐隐倒吸一口凉气,“它不会放过你……啊!!!”
江醒话没说完,突然接连发出惊恐万分的惨叫!
“别过来!!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怪物!!!贺肖——啊啊啊!!!蒋提白,蒋提白!!救救我,救我!!!”女孩的声音十足的凄厉。
贺群青浑身紧绷,拿着钥匙以最快速度冲向那扇门。
“贺肖!”蒋提白瞳仁紧缩,闪电般赶过去,“等等!现在不是时候!!”
“不能再等了!”贺群青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打伤蒋提白的东西出现在门外,江醒偏偏在这时惨叫,要他必须打开这扇门,简直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开门的风险又高了一层。
可贺群青无论如何,不会赌那个“可能”的风险。他只是单纯在“被一个恶灵袭击”,与“一个女孩惨死在眼前”,这两个选项间选择,答案对他来说是显而易见的。
咔嚓——
门开了。
“啊!!!”尖叫声再无阻隔!
贺群青打开门的这一瞬间,目光已经先钻了进去——
狭窄的通道中,一名穿着脏污白色裙子的女孩,疯狂蹬着双腿,她的整个上身,则被一只黑黢黢的手臂,狠狠地箍着,用力地往后拽!!
贺群青看到这一幕,浑身如遭雷击!
女孩的尖叫声在此刻听来堪称刺耳,和诡异的钢琴声交融,贺群青耳边再度扬起了嚣张的哨音!
极度的混乱与失序中,贺群青身体猛地动了!
他一抬腿,踩上了小门的边缘,整个身体迅疾地钻进了门里!
“贺肖!”蒋提白也从呆愣中回过神,顿时气急,一抬腿跟着冲了进去,可仅摸到了少年的脚后跟一下,接着那人就弯腰快速跑向了深深的黑暗中。
“贺肖!!”蒋提白咬牙紧追在后面。
哆——!!!
完了!!
听到琴声骤停,蒋提白喘着气猛然回头,可眼前已经伴随着嘭的关门声,彻底黑了下来。
在关门前,他看到了一张青黑、枯烂的男人的脸,冲着门里的他咧嘴在笑,脸颊上簌簌掉渣。
“妈的!”蒋提白对着黑暗骂了一声,没有任何迟疑,循着女孩越来越弱的尖叫声,还有贺肖又急又乱的脚步声,憋着一口气继续追了过去!
他紧咬不放,终于,前面的人被他追上,准确来说,是他和走不动的那人撞在了一起。
……
……
贺群青身处黑暗中,却好像被盛夏的烈日照射一般,皮肤表面热得刺痛。
熟悉的修复时间来临了,他从全力追着前面的人,到逐渐趴伏在地,只是两个呼吸的工夫。
他濒死般喘息着,身体在不听使唤地倾斜,在往地面上倒。
“贺肖?!”
在他躺倒在地之前,一只手臂以粗暴的力道,狠狠勾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住了,另一只手从背后大力撑起他。
贺群青于是栽进了气急败坏的蒋提白怀里,后者开始摇晃他身体,“贺肖,喂!还能听到我说话么?”
“你——”
贺群青听到蒋提白在他头顶磨牙,“你神经病吧你!”蒋提白骂得一点不客气,“你追进来干什么?单纯地找死?!”
“那……”贺群青试图抓住蒋提白裤腿,每说一个字,身上都会冒出大片冷汗,他喉头万分艰难地滚动,“那个人……”
那是林况啊!!
第168章 第168章 挺喜欢 会不会变成智障………
先前, 贺群青打开门的一瞬间,看到短发女孩被凶狠拖走,除此之外, 还有一串闪烁银光,在拖走她的那人胸前猛然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贺群青当时并没有第一时间明白过来,但他仍然因为心中蹊跷的预感,快速抬起目光, 先定睛在了拖走女孩的“怪物”脸上。
而那张脸, 根本不是什么怪物,分明就是林况!
更让贺群青感到触目惊心的,是林况的上衣,还是睡前林况穿着的那套, 而林况的脸上, 不仅布满了不知哪里来的血污, 那双眼也充满血丝,眼中疯了一般的——杀气腾腾!!
所以贺群青自己都没想明白的时候, 身体已经跟着钻进了门后的隧道里。
直到被黑暗包裹, 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但他当时心一横,拼命往前追去。
林况现在遇到了麻烦,而且还是巨大的麻烦,他一定要追上林况!
……
……
贺群青如今浑身动弹不得,这一次发作, 尤其来势汹汹。
没一会儿,他的意识就因为高烧变得稀里糊涂,时而清晰地感觉到蒋提白紧紧抓着自己的肩膀, 时而陷入光怪陆离的幻觉。
出现幻觉的画面时,他还很好分辨。他知道身前摩天高楼一般布满彩门的墙壁,肯定是假的。
还有眼前林况沉默不语的身影,静静看着自己,神情逐渐生气起来,最终实在是过于愤怒,林况身形拔高,被黑色胶质包裹,被烈火烹烤,淬火的巨响后,林况变成湿淋淋的游荡者,向同为游荡者的自己冲过来——这肯定也是假的。
毕竟系统说过,会变成怪物的,目前只有自己一个人。
贺群青唯独分不清,他脑海中听到的哨音,到底是不是幻觉。
绵绵不绝的哨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围绕着他,欢欣雀跃一般吹出了长长短短的尖利、阴森的口哨。
偏偏贺群青无法做出任何阻止的事,心中逐渐升起巨大的焦躁和细密的慌张,他试图收起腿,试图坐起来,试图抓住什么东西——
蒋提白感到自己手臂一紧,是贺肖的手在半昏迷中不安稳地划拉,抓住了自己的手臂,但那手根本没有力气,很快就滑下去,变成仅一点指尖贴着他的衣袖。
蒋提白干脆抓住了那只手,和自己的手一起扣在了贺群青身前。
“睡吧,”蒋提白靠向身后冷冰冰的隧道夹角,“我就在这看着你,什么都别怕。”说着,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从腰带处抽出了刚才晚宴上割下乳猪头的刀,晃了晃,甩开上面包裹的一条餐巾。
贺群青感觉手上重量,昏迷中一惊,膝盖又鼓了起来。
蒋提白再度调整坐姿,将贺群青朝着自己的方向提起来了一些,这样就离他更近了,防止有东西突然拽住贺群青的腿。
蒋提白垂眸看着怀里隐隐的侧脸轮廓,拿着刀的手一转,刀口转向后面,接着拇指轻轻落下去,在怀里少年的额头上点了一下,烫手。
蒋提白停顿片刻,好像找着了什么好玩的,手指又情不自禁落下去,触到了挺直的鼻梁。
拇指一蜷,其余几根手指,不由都从刀柄上离开,在黑暗中轻轻掠过清瘦支棱的下颌——蒋提白能“看到”。
他根本不受黑暗的影响,因为贺肖每一寸骨头,他都有一套加深的记忆,现在手指一碰,就和他的记忆契合上了。
这真是一件趣味无穷的事,但蒋提白最终还是咂咂嘴收回手。
毕竟贺肖应该是病得极为难受了,忍不住发出了一下下的喘息,蒋提白转而握紧了刀柄,这只手落在了身侧的地面上,时刻准备好突发情况。
这时四周早已经陷入寂静,蒋提白自己彻底不动弹后,便能清晰觉察到,因为贺肖困难的呼吸,他间接接触到贺肖腰腹部深深浅浅的起伏。
年纪小真是好,不用锻炼也有的好身材……就是有点瘦。
“……”蒋提白突然一愣。
黑暗真是容易叫人滋生很多奇怪的想法,蒋提白一开始还觉得一切正常,只是心急如焚。现在不知该做什么地静下来,他的手闲不住了,脑袋也开始闲不住了,猛然意识到,自己怀里抱着的是贺肖。
两人的距离,从认识以来,都没有现在这么靠近——不对,是现在这么“亲近”,像这样靠近的时候也是有的。
可这种事真的不能想,一旦幻想,蒋提白还真的忍不住产生错觉,以为贺肖也愿意和自己这么靠近。
唉……
贺肖么,肯定是讨厌自己,恨不得自己快点滚开。
可自己不讨厌贺肖,还挺喜欢这样……
“……”
蒋提白思绪猛然卡顿,连心跳都跟着停了。
等他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什么的时候,蒋提白心跳诡异地开始加快,忽然就觉得左手下头,被自己抓着的贺肖的手,变得和贺肖的脸颊一样的烫人。
蒋提白手指一张,刹那间松开了贺肖的手,手悬在贺肖左手上方。
蒋提白彻底懵了,不知道自己胸口里疯狂蹦跳的是什么个东西,难道自己又被寄生了不成?
只是臆想?
只是发散了想象力而已?
“操……”蒋提白在黑暗中一点点瞪大眼,口中发出气音:“操……”
过了许久,蒋提白为了验证自己离奇的想法,再度抬起持刀的右手——手又放下去了,他干脆把刀扔在了地上,接着两只手臂缓缓地、谨慎地、带着实验性质、做亏心事一般——向怀中收拢了。
一只手拢住了削直的肩膀,胸口贴近了另一个起伏的脊背。
蒋提白脑袋一歪,一侧下巴轻轻落在一个毛茸茸的头顶,带着敬畏心一般,不敢动分毫。
蒋提白心里数着数,告诉自己数到三就放开贺肖。
一……
二……
二点五……
二点六……
……
三——
蒋提白深吸口气,两只手臂不仅没能放开,还继续向内收拢。
他低下头,闭上眼,一张脸在那些清爽的发丝上微微转动,感到面上痒痒的——
“……”
好想抱得再用力一些,蹭得再使劲儿一些,因为蒋提白现在真的——
好快乐!
……
可这快乐显然并不持久。
想到不久前两人吵架,蒋提白心头一凉,缤纷灿烂的快乐就噗一下烟消云散了。
蒋提白仿佛被扎了一刀一样,心里凉凉的。
是了。
贺肖讨厌自己,而且他的身体……
蒋提白一点点松开了这个拥抱,滞瑟地拿起了手边的刀,刀尖立起来支撑在地上。
“歘”一声,蒋提白提起又落下,刀尖扎了一下地面。
这还不够,蒋提白静止片刻,黑暗中响起“咚”一声响,他后脑勺撞在了后面的墙壁上。
许久后,蒋提白再度拉拢了贺群青的身体,却是不敢再带任何不应该的想法。
一旦觉得开心一点,他就磕一下后头的墙提醒自己。
最后,蒋提白心里发苦,长叹一声,“好疼啊,再磕下去,会不会变成智障……”
最终他决定转移注意力,用极轻的声音在贺群青耳边道:“之前我说,我对你的病情,想过很多,猜过很多,这是真的……刚才不方便说,现在我也悄悄告诉你……”
咚!!
“恩……死吧。”蒋提白闭眼忍痛,恨自己关键时刻,竟然还有乱七八糟的想法!
第169章 第169章 救命符 “病得不轻。”……
为了保住自己这颗金贵的脑袋, 蒋提白闭目养神片刻,压了压心头数不清的杂念,一分钟后, 他发出一声嗤笑,是在嘲讽自己。
“唉……”蒋提白抱紧贺群青,说话的声音轻得恨不得谁也听不到,“接下来的话,我可当着你的面说的啊, 之后你不要说我随便怀疑你……一开始, 我以为你得的是什么罕见的毛病。你每天在差不多时间发烧晕倒,病得人事不省,每次都好像下一秒就会咽……醒不过来了。可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有什么病人, 像你这样规规矩矩的发病, 眨眼又恢复正常。”
“所以我猜测, 你或许是有什么心理上的病因,导致了这种离奇的全身症状, 但还是, 你平时表现的太……健康,我不知道你这样的人,到底能有什么心理问题。”
蒋提白说着又长叹一声,像是哄孩童一般,跟怀里双目紧闭的人低声说话,“如果你有心理问题, 那真应该让全球专家都来看看你,一方面能给他们研究生涯添砖加瓦,一方面让他们看看, 我是怎么被你蛊惑的。”他在抱怨,不过语气还透出很想看乐子的期待。
“后来我最大的猜测,就变成了其实你生病的状态,才是你的常态。可那样的话,显然你是做不了玩家的,如果你进游戏,只是送死而已,主神总不能把一具‘尸体’,欸对不起,把‘这样’的你横陈在其他玩家眼前……”蒋提白忽然不说话了,停顿片刻后,他嘴唇无声翕动,说了一句脏话,“那我真的会和主神不死不休——总之我有段时间在想,如果你是一个病入膏肓的少年,那主神和你交易,让你在游戏里大部分时间行动如常,在主神看来,可能就相当于‘救你一命’,对主神,究竟有什么好处?会不会是针对我的计策?”
“……你可能会觉得我在自恋,但我觉得,我还是比较值得主神大费周章的。”蒋提白想到自己在现实里做的那些事,难得有些感慨,“可惜……后来林况说他在现实里见到你了,这个可能性就降低了,直到现在……现在……”
蒋提白本来只是想和病得很严重的这人说说话,可说着说着,他却不能控制自己大脑对信息的整理,也因为言语不断梳理,脑海中因为晚上各种情绪变得凌乱的思绪,愈发清晰了起来。
他又知道自己先前为什么会对贺肖脱口而出“你快死了”那句话了。
现在——贺肖对主神有特殊价值的可能性几乎到达顶点。
“……”
王八蛋。
蒋提白眉头狠狠地皱起来,环着贺群青肩膀的手臂,更加用力地收紧,“竟然用美人计。”
突然,让他心跳骤停的事情发生了!
蒋提白感到小臂突然被捏紧,怀里浑身无力的人,竟然有要坐起来的迹象!
这一吓非同寻常,蒋提白憋了一口气,有点磕巴地说:“你……你听到了?”
贺群青什么都没听到,他是因为脑海中哨音越来越急促,几乎本能地“醒了”过来,只是眼前一片黑暗,他都不知道自己醒了没有。
可当他听到蒋提白问话声,贺群青心里一沉,有些明白,自己是真的睁开了眼,也是真的听到了向他们逐渐靠近的哨音——是什么?
是什么在向他们扑过来。
“你是不是感觉到什么了?”蒋提白也不是真的色令智昏,很快反应了过来。
手臂轻柔一勒,贺肖又喘着粗气被他压倒了,“别怕,”蒋提白笑盈盈道,“林况和江醒都在门里活了那么久了,现在还有我在这,你怕什么,嗯?继续睡。”
蒋提白手指灵活提起刀,视线钉在了眼前黑暗中,“来,让我看看,这次是个什么路数?”
没想到的是,几乎只过了五秒,他真的听到了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人的脚步声,只是很轻很轻,是那人很轻。
蒋提白眯起眼,耐心等了等,又等了等,又等了等,等到他忍不住歪脑袋——眼前的黑暗还是黑暗,要说有区别,是他目力的最边缘,好像有一个破破烂烂的东西在晃动。
蒋提白这一下停顿了许久,缓慢低头一瞧,才舔舔唇,暗骂自己,还说没有色令智昏,分明是昏得不能再昏了。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眼前其实并不是全然的黑暗。
他能看到贺肖脸颊的轮廓,已经说明眼下他们身处的环境,是有光线的,哪怕微弱到会被忽略。
最重要的是,这光其实就是从他自己身上透出来的。
蒋提白犹豫片刻,终于决定“忍痛”放开贺肖一下。
他伸手进自己的口袋里,拿出口袋里东西的瞬间,周围瞬间明亮了一些。
隐隐的红光从他指尖蔓延出来,映照在蒋提白眼里,映照在贺肖苍白、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的脸上……映照出几米远外骤然气愤朝他吼叫的活尸,蒋提白举起手中的魔法……筹码口袋。
“还叫……?”
随着他的手,红光照射的范围更远,那穿着祖奶奶裹脚布一样破布烂衫的诡异影子,怨恨地看了他们一样,弯腰爬走了。
眼下再没有什么可怀疑的,蒋提白放下刀,撑开右边的衣服口袋也朝里看去,那一只装着筹码的袋子,也在隐隐地透出红光。
蒋提白思索片刻,没有取出这只口袋,而是将左手里抓着的袋子口用手指撑开。
筹码袋打开的瞬间,蒋提白忍不住又低骂一声,两只眼睛好像被马路上的红灯近距离照射一样刺疼。
随即他快速取出了几枚灯泡一样的红色筹码,一边眨眼睛一边将其放在了贺群青的胸口上、身边、脚边,后来觉得有点上头,想直接用筹码摆出一个人形出来。
不过因为这些筹码是贺肖的,他只能暂时作罢,将最后一枚筹码,好好地塞进贺肖的手里,让那几根红光下血玉一样的修长手指,向手心弯好,抓稳这枚红筹码。
动作间蒋提白摇头,有些好笑地道:“会不会骗人,还真和新人不新人、女孩不女孩没关系。这种会死人的话张口就来……可见不是谁的声音好听,谁就会说真话了,对不对……?”
眼下有了光线,仿佛连危机都缓解了,蒋提白光明正大地发呆起来,手指偶尔摩挲贺群青的衣袖,时不时帮人擦擦额头上的汗水。
随着时间流逝,哪怕知道怀里的病人可能下一秒就会坐起身,就会退烧,脸色也恢复如常,可蒋提白悠哉的神色还是逐渐消失,变得焦躁了起来。
“无论如何……你不能死,知道么?”蒋提白声音毫无起伏道。
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偏偏出现了贺肖这个和他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他对主神可谓感恩戴德。可主神既然给了,就别想再收回去……
也有可能只是他想多了。
贺肖身体一定没什么大毛病,这一定只是什么他不知道的病而已。
贺肖没有父母照料,资源有限,这次回到现实,自己先组建医疗团队,给他做一个全面的检查,有问题第一时间发现、第一时间解决就可以。
蒋提白搓搓怀里少年人的手臂,感到心头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像大彻大悟了一般完全清净了。
不知过去多久,突然,他感到手下的人动了动。
蒋提白半阖的双眼立刻睁开,一颗心瞬间滚回红尘里。
“终于醒了,”他喉咙沙哑地道。
……
……
贺群青感到四肢像是解冻、复苏一般,逐渐有一股充满活力的血流途径四肢,所到之处所有沉重都逐渐消失,最后连手脚也变轻了,混沌的脑袋一阵清凉。
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半靠在谁身上,虽然不算柔软,但高度正好,叫人昏昏欲睡。
贺群青肩上一紧,被人推着坐了起来。
那手过了一会儿才放下去,贺群青听到身后那人又说:“虽然我也想让你再睡一会儿,可你再不起来,我这老腰可能是有点受不了了。”
贺群青还迷迷瞪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
身后撑着腰半跪起来的人动作一顿,差点被他气笑了,“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鬼迷心窍?贺肖,少爷,你行行好,虽然我也知道你不想见到我,可我们进来的门都锁上了,我不跟你在一起,这么黑漆漆、这么诡异的地方,我一个人会害怕的好吗?”
“……”
贺群青其实说完就知道自己词不达意,说错了话。可蒋提白的也没说什么好话,让他一时连道歉也说不出来。
贺群青呆坐了片刻,听到蒋提白那边打了一个哈欠,而自己的身体逐渐恢复,如获新生一般清爽,到底还是说了一句:“谢谢……”
“嗯?”蒋提白凑近了,“小肖,你说什么,没听清?”
“……”
贺群青这时也注意到了周围的红光,还有包括自己指缝中透出来的光线,问:“……筹码?”
蒋提白这才一笑,只是笑容说不出的讽刺,手从裤兜里掏出了几枚漆黑、毫无光彩的筹码,递给贺群青,之后看着周围道:“看来这里才是萨克森之家最好玩的地方。”
外界玩家赢得的筹码,在门里,会自动发出光来,成为怪物避之不及的东西,堪称保命符。
可这保命符,哪怕是价值最高的红筹码,一旦正面遇到副本异灵或怪物,没多久便会失去光芒,像是电量用完一般。
所以在贺群青醒来前,蒋提白已经将他手里的筹码,换过了数次。
这也足以证明,筹码在门内的作用有多大,真正可以达到“买命”的效果。
但之前名为江醒的女玩家,却万分真诚地告诉他们,筹码在门内,是没用的,是粪土金钱,劝他们看轻筹码,不要利欲熏心,被贪心控制?
蒋提白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贺群青,最后道:“答应我,下次见了那个女人,千万不要跟她客气,就照她说的做,先没收她所有筹码,再送她回门里,行么?”
贺群青“……”
“还有,玩家……或者活人在门里,单凭消耗筹码来躲避副本异灵,应该不是这里的全部规则。”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门里真正的规则,是抢筹码才对。可只是人抢人,似乎还不够刺激……具体的,等我们出门再验证吧,现在信息太少了。”
“或者……”蒋提白对贺群青一笑,朝他伸出手,“我们在这里先逛逛?”
贺群青非常迟疑,“你怎么笑得这么奇怪?”
“……笨,这是温柔的笑容,怎么,没人对你这么笑过吗?”
贺群青实在忍不住,被蒋提白拉起来时自言自语:“病得不轻。”
蒋提白:“…………”
第170章 第170章 迷宫 ……我的听觉比较灵……
“天快亮了, ”蒋提白道:“我们最好在天亮之前找一扇能出去的门,以免白天门里有什么变故。”说着,蒋提白脱下自己的外套, 将外套披在了贺群青肩上。
贺群青肩上一沉,身体稍一动,便能感觉到这件外套两边口袋沉甸甸的筹码,不由愣了愣。
他抬眼看去,蒋提白衬衣被筹码的红光映照, 光源在他手里, 让蒋提白看起来像抓了一团将熄的火。还有这人背部有道渗出来的血痕,应该是之前受伤的地方结痂崩裂了。这一切让蒋提白看着远比在外面的时候,要狼狈忧郁不少。
“你穿着吧,你刚退烧, 别冻着了——”蒋提白说完, 见贺群青在看他, 蒋提白不由移开目光,不过下一秒就移了回来, 他反过来盯着贺群青看起来, 看着看着就笑了,“筹码你拿着吧,是不是不习惯这么有钱,不好意思了?”
“……”
蒋提白替贺群青拢了两下外套,终于说了点正经的:“……实话实说,我们在天亮前能出去的可能性太小了。除非顺利找到陈雨依和金梓语她们的房间, 否则其他任何人都不会给我们开门。所以衣服你穿着,筹码你也拿着,反正本来就是你的……”
蒋提白走出两步, 一琢磨,又返回来,慢腾腾从贺群青口袋里取出了少的那一袋筹码,在手心里颠颠,“差点忘了。如果不幸被我乌鸦嘴说中,这里天亮以后,筹码的规则真的和晚上不一样,比如谁拿着筹码,谁就会被攻击——以防万一,我们还是一人拿一些。而且从现在开始,我们俩绝对不能分开,你离我越近越好,最好是贴着我走。”
贺群青瞪了他一眼,顾自朝前走去。
“我是认真的。”蒋提白追上他。
贺群青却没有心情和蒋提白开玩笑,他知道眼下这个对他们极其不利的情况,多一半是自己造成的,可他现在还想着拖走江醒的那只脏污的手臂。
当时江醒尖叫被拖走的时候,他没有立刻听到示警的哨音,而后来的哨音,响起的尖锐恐怖,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更多是来自那个“钢琴维修工”。
这么一来,江醒或许真的还是活人,哪怕江醒对他们别有所图的撒谎。
那么江醒是人,林况呢?
林况出现时哨音也没有响起。
这是不是说明,林况也还是活人?
所以之前林况带走江醒,会不会就是因为林况知道她在欺骗门外的自己和蒋提白?
可这样一来,又有事情说不通了。
如果林况是为了帮自己和蒋提白,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他们,江醒其实是在骗他们?
为什么林况反而疯了似的跑了?
江醒又为什么喊林况是“怪物”,难道只是为了混肴视听,好继续骗自己救她?
太多的为什么,太多的可能性,让贺群青比之前还要更加担心林况的安危,所以目光在黑暗中搜索,忍不住期盼他们能再遇到林况,哪怕遇到江醒也好,这样就能问个清楚了。
想想林况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小伙子,在这黑漆漆的鬼地方孤零零一个人,身上或许又经历了某些沉重的事情,才让他变成刚刚的模样……
怪物?
万一林况精神失常,被副本同化……
贺群青逐渐胡思乱想,心里坠着大石一般。
……
……
“等等,”蒋提白低声喃喃,脚步跟着停了。
他在一侧隧道的墙上细看,很快确定了,上面有他用筹码刮出的横线,“我们就是从这走出去的……但这地方有点不对。”
蒋提白不由揉眉心,长叹一声,“说迷宫都是侮辱了,这分明就是伟大的魔法。这种情况,那个女骗子到底是怎么找到你房间的?”
贺群青手指抚着墙壁,感受到手指下光滑、阴冷的隧道壁,他神情不由变得若有所思。
一路上他们走过的隧道,起初宽窄高低都不同,有的能直立通过,有的需要弯下腰才能通过,有的则十分低矮,通风口一般,蒋提白见到就会换一条路,绝对不会爬行通过那么狭窄的地方。
到后来,他们走的隧道,形状莫名规律起来,甚至都成了差不多的大小,两人微微低头就能通过,宽窄则有一米二左右。
走这样的隧道时间一长,蒋提白就喊脖子疼——总之他们无论换几次走向,连倒退都试过了,最后却还是始终走在同一条隧道中。
现在却绕了回来。
按理说,哪怕回到原点,他们也应该在附近见到那些大大小小,形状不规则的隧道,可诡异的是,如今前后左右墙壁光溜溜的,根本没有门的痕迹。
而贺群青暂时没告诉蒋提白的一点,就是他行走过程中,始终竖着耳朵试图抓住远处的哨音,到目前,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哨音在不停地“跳转”。
没错,他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觉得这个说法最贴切:跳转。
那些副本怪物,像在“蹦极”一样,本来已经在近处,突然飘到很远的地方,本来在低处的,忽然跳上高高的空中。
而且这种情况,往往发生在那些怪物马上就要碰见他们的时候。
这样的“巧合”频繁发生,只说明了一点。
……
……
贺群青不断思索着各种可能,越想,后背越有种强烈的寒意,甚至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时蒋提白朝他转过身来,看着贺群青长吁口气。
“让你别怕……不然我抱你一下?”
贺群青看了蒋提白一阵,朝他抬起手来。
蒋提白本能往后一缩,结果惊讶发现,贺肖竟真的朝他靠过来,而且那手不仅没打他,还在继续往上抬。
蒋提白展开怀抱,没等对着人收拢,贺群青的手已经来到了他耳边,手指紧紧并着,仿佛要将所有将要说出的话都牢牢掩护在手里……
蒋提白用力闭上眼——老天,太喜欢了。
“我认为……”直到耳边低低的声音响起来,蒋提白眉头微微提高,安静地听着,“……我们不是走进了迷宫。只是这些通道,都可以移动,而且是非常快速、灵活地移动,所以我们应该是到现在为止,还在被人观察,被人盯着……他们如果不想让我们出去,我们怎么能出去?”
贺群青感到蒋提白僵硬着,好半天,贺群青耳边一痒,蒋提白以气音道:“你为什么说这些通道可以快速、灵活的移动?”
“因为……我的听觉比较灵敏。”贺群青道。
“那我觉得,”蒋提白的声音加重了,变得微哑,热烘烘的,“移动的不是外界通道,只是我们所在的这一条通道。贺肖,现在……把所有筹码都放回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