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经理第一百三十一天

随着菅原的振作, 乌野的得分也开始多了起来。

原本就是得分大户的田中先不说,网前的两个高个子拦网也跟着动了起来,才是对局势影响最大的。

从体格来看, 黑川和三井,无疑是乌野双塔一样的存在, 身高最高不说、臂展也最长,只要他们两人能够打开攻势, 至少能吸引不少鸥台的注意。

但即便如此, 也只是堪堪进入对攻的阶段, 毕竟乌野光顾着抢分,在防守上捉襟见肘,几乎无法阻止星海光来得分。

雪上加霜的是, 比分还没缩小多少,对面的鸥台又调整了战术思路——他们的教练甚至根本没有叫暂停。

也就是说, 全凭场上选手自己的随机应变, 就轻而易举化解了乌野的针对。

“虽然我的确看到他们在讲小话……”大地表情相当无语,“但就这么一会儿?认真的?”

“哇,不会吧,每个人都很有战术头脑?这得是什么学校、什么条件, 才能养出这样的队伍啊?”菅原碎碎念。

黑川无奈:“不要走神,这只能说明他们确实不好对付,所有人都要提高警惕。”

时间紧急,来不及布置更多,大家应了一声是,又扭头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目前在场上的, 除了标配自由人西谷和二传菅原之外,拦网是黑川跟三井两个学长, 主攻则是大地和田中。

最开始首发是东峰,但第一局刚打完,就被英美里换了下去。

田中磨了磨牙,又动了两下胳膊,虽然看上去精神状态还好,但心里已经开始发疯。

为什么?为什么?!学姐到底为什么把他换上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有多弱小吗?在这么关键的正式比赛当中给他一个教训?

第二局,乌野虽然目前已经拿到16分,跟鸥台18分的分差也只是两分,但这其中大概只有六分是他田中龙之介拿下的。

六分,听上去很多,好像占了三分之一还要多,但跟他拿到的托球数比起来,简直什么都不算。

要不怎么说,数学不好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田中捂着胸口,轻易就算出菅原学长给他的十三个托球里,他拿下六分,这是什么概念。

这是得分率连50%都达不到的概念!

这个数字一出,顿时感觉精神状态摇摇欲坠,真的很想下场找德久学姐问个究竟了!

放在其他时候,哪怕是面对白鸟泽,他都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但鸥台不一样——在场所有乌野攻手的心里,都有这样一个共识,鸥台不一样。

这是一所让人斗志全无的学校。

即便是跟白鸟泽打,乌野该拿的分也一直在拿;

即便是跟青城打,攻手该下的球也一个不少;

即便是跟音驹的练习赛,也不至于让人在网前就被死死拦住,左打右打都不顺手。

但鸥台,就是有这么变态,平时能拿分的地方拿不到,最拿手的路线也打不穿。

偏偏田中自己也很清楚,他不像大地学长或者东峰学长那样,就算进攻不行了,至少防守端还能拿得出手,他只是一只——会扣球的猴子啊!!!

田中欲哭无泪,但菅原学长,这时候却一点点都不像平时那么洞察人心、温柔体贴,仿佛看不穿他的痛苦一样,还在一个劲儿给球。

田中一边在心里抽泣,一边奋力起跳。

一记险之又险的压线暴扣——

“出界!”裁判宣布,“19-16,鸥台得分!”

摇摇欲坠的精神状态,又往死亡的深渊滑了一截。

田中脸上露出魔性的笑容:“呵呵呵、哈哈哈、呵呵呵呵……!!!”

“呜哇,那家伙该不会疯掉了吧?”网前的星海搓了搓胳膊,嫌弃,“幸郎!跟我换位!”

昼神头也不回地走了:“是你自己招惹的人,光来,你也大了,要学会自己负责……”

“不要用妈妈的口吻教训我啊你这家伙!”

鸥台的其他人,慈祥地看着他们两个打打闹闹,并不劝阻。

毕竟昼神也说得没错,不是吗?

刚刚对面乌野光头的那个球能出界,和星海堪称完美的逼迫式拦网关系密切。

明知道对面的光头想打斜线,却一开始并不阻拦,留出斜线的空档;

直到最后一刻,才直接伸手过去封死了他的意图,逼迫他不得不打完全不熟悉的直线……

明明是同一队的队友,大家却起了些难以言喻的鸡皮疙瘩。

所以,就被昼神槽两句,也没什么关系吧,光来!

“田中。”大地走上前,拍拍他的肩,“田中?”

“啊,大地学长!很抱歉!刚刚真的……”

“不是这个。”大地指了指他的颧骨,“这里,有点淤青了,要不要下去检查一下?”

田中顺着他的话摸到自己的脸颊,一按,痛得嗷嗷叫:“啊,这是什么……什么暗器吗?!我突然受了内伤吗?”

大地:“不,我想应该是你刚才拦网的时候被砸到的。”什么脑回路啊!

排球场上大大小小的伤,实在是太常见,以至于刚刚那一瞬间大家都没反应过来,一直到大地在田中脸上看到了淤青的端倪,才问了一句。

要下场吗?田中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点犹豫。

的确,他从刚刚开始不就很想下场吗?

因伤下场,确实是个很好的理由。

他不想面对鸥台无处不在的拦网、不想面对自己的得意斜线球永远打不出去的窘境、不想在对手的逼迫下不得不去赌压边直线球、不想面对学长们失望的目光,和自己肩头沉甸甸的期待……

但他看向场外。

东峰学长坐在德久学姐身边,原本正在说着什么,但注意到他的目光,也抬头向他看来。

东峰学长……会怎么想呢?

他是那么厉害、那么强,攻守兼备,无所不能,第一局在场上的时候,即便面对鸥台的拦网,得分率照样不俗。

75%,绝对是强者的领域了。

在这样的东峰学长眼里,自己的行为……大概完全能被称得上是胆小鬼吧

但东峰只是冲他微笑,平静的、安稳的、底气充足的微笑。

大概就是那种……‘如果你真的不想打,随时可以换,我随时都OK’,的意思吧?

田中恍恍惚惚地想。

但很神奇诶,当他领会到这一层意思的瞬间,就在这一瞬间……

他一点都不想下场了。

就在他知道,身后永远有东峰学长这种等级的超级大王牌能够替他托底的瞬间,田中不由的问自己,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是啊……

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菅原的托球倒不会因为田中的心潮起伏而有什么变化,依然是按照他越来越游刃有余的进攻频率,引导每一个攻手去努力撞向鸥台拦网这面南墙。

再次给到田中时,第二局的比分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节点:24-24,双双逼近25分。

谁先得分,谁就能先行拿到一个局点。

而对于乌野来说,这一分如果让鸥台拿到,就意味着是本场比赛的赛点。

就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菅原竟然以发球触网意外落进鸥台场地,先得一分!

25-24,乌野的局点,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时刻到来了!

强压着激动,菅原走向底线,再一次发球。

运气当然是可一不可二,这一次没有了上一个球的好运气,只是一记普通的发球。

而鸥台的一传相当完美。

“光来!”

再一次,球给到了万众瞩目的鸥台小巨人。

星海的体力好像永无止境一般,脸上挂着汗珠,同时也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

他在渴望……每一次起跳!

一记线路刁钻的斜线球,直接命中菅原!

破坏了二传的一触,让大地不得不咬牙补位,给出一个相当勉强的托球,可以说星海的扣杀,完美达成了鸥台的战术意图!

而这颗球——

田中梦寐以求的托球,忽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球,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东峰学长平静的微笑。

当然、当然,他现在还远远达不到东峰学长的水平,要自称王牌、自说自话地去承担王牌的重任,听上去实在不自量力。

田中不合时宜地走了个神。

同时,下肢肌肉紧绷,一个弹跳,人已经在半空。

但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像东峰学长那样……

“是直线球!”昼神的判断,简直可以说神准也不为过!

即便周围的队友都认为,田中在刚刚那个失误的出界直线球之后,必然会偏向斜线的方向,但他依然从起跳的那一瞬间,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只是——

“26-24!”

随着球的落地,裁判宣布。

田中的直线球,以一个险之又险的路线,稳稳地贴合上了鸥台的场地边界!!

“咦?……打得不错呀。”昼神盯着落点看了半天,扭头,似笑非笑,“还以为刚刚那个球之后你就不会再敢打直线了呢。”

恢复得挺快嘛。

田中却只是对他露出一个神似东峰的平静微笑:“怎么会呢?真正的王牌,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动摇的……!”

裁判的哨音,和铺天盖地的欢呼一起涌向场内:“——乌野,拿下此局!”

总比分1-1,乌野对战鸥台的比赛,终于进入了最后一局。

是输是赢,是挺进下一轮,和全新的强者交手;还是遗憾止步,拿着全国八强的所谓荣誉打道回府……

就看下一局的结果了!

黑心经理第一百三十二天

“缘下!你没事吧?你流了好多汗!”

“呼……啊, 我没事……”

缘下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囫囵接过木下塞过来的水壶,仰头就是一顿灌。

第三局没打多久, 他就被学姐换上了场。

虽说到现在缘下都没摸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但总感觉, 好像他经手的传球变多了?

其他选手,也多少有些这样的感觉。

“虽然我不太相信, 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双二传吗?”黑川攥着毛巾问。

英美里高深莫测:“你觉得他是, 他就是;你觉得他不是, 他就不是。当然也有可能在你觉得他是的时候,他其实不是;你觉得他不是的时候……”

黑川:……

黑川:“好了,我知道了, 我不该问你的。”

只是作为乌野目前的队长,在场上最有支撑性的拦网, 他大约能体会到一点, 相信其他攻手也是如此。

因为到他们手里的传球,有时候非常精准,有时候稍欠火候;有时候方向来得还算能预见,但有时候简直是莫名其妙就飞来了。

或许这从名义上来讲, 不是一个经典的双二传阵容,黑川想,毕竟一年级的缘下,他真正的是位置是主攻。

但从展现出来的技术方向上,这么说好像也不算错?

菅原对着大地和东峰,就说得更直白一点了:“所以田中是主攻+狂躁、木下是主攻+跳飘、缘下是主攻+二传吗?”

大地:“其实也不能说是英美里专门给他确定的这个方向……”

菅原被他这么一说, 自己也反应过来:“也对,毕竟缘下自己就很擅长大局观啊!大局观的神!”

缘下力, 莫名其妙背负了一个神级外号!

缘下苦笑着缩了缩脖子:“学长们,请别打趣我了。”

不说累不累,他简直紧张得要死啊……

木下偷偷凑过来:“怎么样?现在应该是不想翘训了吧!”

他脸上的贼笑,让缘下嘴角一抽,一巴掌呼了上去:“我说,学姐就在旁边……!”

他咬牙切齿:“你给我小声点!”

作为一个刚升入高一没多久的少男,缘下是非常喜欢排球的,否则不可能在著名的无尽·训练大地狱,乌野男子排球部保持着全勤。

但这不意味着他感觉不到累。

其实学长们应该也是如此,缘下想,要说累,那当然是累得很要命。

德久学姐规划的训练菜单,往往会被乌养教练、乌养教练的孙子、还有清水学姐,毫无折扣地实行下去,中间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偷懒或者划水,都会被铁面无私地抓出来,献祭军旗……不对。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为什么非要练到这种程度呢?

学长们是首发,他们练习量大当然是合理的,西谷就不用说了,田中在场上也能顶住压力发挥稳健,他们两个加练,不就够了吗?

缘下反观自己和木下、成田三人,越发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毕竟他们、他们又不上场……

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委屈训练量大,还是在委屈不上场。

但这种想法只维持了大概两周,因为他们发现,德久学姐居然是真的会让一年级新人上场打正式比赛的。

比赛,就意味着要展示练习的成果,就意味着一切的努力——不管如何——都有让人评价的余地。

缘下每次想要撂挑子不干的瞬间,又总能想起站在场上,接住一个绝妙的一传,学长们回头看他,脸上的赞叹和鼓励。

那种感觉……他握紧双拳。

的确,会让人上瘾啊!

同样作为一年级,他的出场没有田中、西谷那么固定,但也比木下和成田多不少,这让缘下更加说不出放弃的话。

毕竟木下也好,成田也好,大家都在坚持,而他这么奢侈地抱怨,说想放弃、想翘训……听上去真的很混账,不是吗?

“我现在看什么都像是她的计谋。”菅原站在不远处,幽幽发表意见。

大地点头:“是啊……”用上场作为胡萝卜,吊着大家训练,什么的……

“嗯,难道不是吗?”东峰被夹在他们两个中间,吐露经验之谈,“我们当年不也这样?”

他们三个早就已经过了抱怨训练量的年纪,这时候虽然是暂停休息,但也只顾着研讨对面那个白头发的一年级。

星海光来,到底为什么打得那么猛?

菅原认为是他的发型给了他一些微妙的buff助益,大地说阿菅你不要总发表一些根本不可能成立的观点,被菅原指责他没有想象力。

东峰则依然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祈祷英美里没注意到这场小小内讧。

东峰是幸运的,她当然不会注意到。

毕竟英美里的注意力,这时候都放在了比赛局势上。

这次暂停是她叫的,原因就是换上缘下之后的伪·双二传模式虽然起了一定的效果,但也只是在进攻方面。

她两手捧着脸,蹂躏自己的脸颊肉,一边嘟嘟囔囔地说:“其实未必非得说成是双二传,只是场上有了另一个次一级的司令塔,来球的方向更加变幻莫测,而且也把菅原解放出来,可以去接一传……”

“但是从防守上来讲,还是差了一点啊。”洁子说。

英美里长叹一声:“是啊——”

谁让鸥台还有个星海光来呢!

出众的防守之外,他们的进攻力也不能小觑啊!

即便乌野自己的攻击力有小幅度的提升,可以额外拿到一些分数,但面对星海技巧娴熟、意识出众的扣球,依然有些无所适从。

唯一能够让人得到安慰的,就是他在拿分方面至少不如牛岛那么强势。

对牛岛来说,给他100个球,他就能给你扣出75分起步,上不封顶的得分率。

而对于星海,虽然得分率同样很高,但因为进攻模式的不同,他比起牛岛更加灵巧,不仅仅依靠暴扣得分,在心理上给人的压力就小了一些。

但无论怎么说,总要试图去阻止的。

“干扰?”菅原重复了一遍黑川的指令,“但是,我们的人手……”

“不要紧。”黑川打断他,“只要坚持一段时间。”

他心知自己没有那么长远的眼光,也没有那么缜密的头脑,只能从场上眼下这一瞬间的局势来作出判断。

但黑川相信,乌野现在要做的,无论怎么想都应该是拦下星海的进攻。

“他很谨慎。”大地也围过来,“所以未必能拦得住。”

黑川摇头:“正是因为他很谨慎,所以才要干扰。”

大地:“什么?”

旁边的缘下,眼睛一亮:“没错,正是因为他很谨慎,所以只需要做出干扰的姿态,很多时候星海会自己选择回避的——!”

攻手在进攻中途调整意图,是常有的事。

不过对于东峰、牛岛这类型的选手来说,他们即便是调整,最多也是调整球路,譬如把直线球改成斜线球,把重扣改成轻吊。

但对于星海来说,他娴熟的技巧,足以让他在空中转攻为守。

“我们正是要针对这一点。”黑川说,“至少维持住分差。”

维持住分差,这之后该怎么做,他没有说,但大家都没有提出异议。

因为他们的教练席上,还坐着英美里!

怎么扩大优势,怎么取得胜利,这种事……她一定也在不断地思考!

濒临局点,本来就是双方比赛最激烈的时刻,乌野众人几乎可以说将意志力发挥到了极限。

上一秒可能还贴着地面阴暗爬行,防止对方扣球;下一秒就一蹦三尺高,去阻拦星海的视线。

鸥台原本5分的领先优势,被一点一点逼近,眼看已经打到21-23, 只剩两分分差。

不能让他们追上来啊……鸥台教练按按太阳穴,抬手就要申请暂停。

整顿士气、打断乌野的追分势头,尤其是,要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叫暂停,才能起到最好的效果!

但就在这一刻,裁判先他一步宣布:“乌野,申请换人!”

不好!他忽然意识到,自由人退场、全攻击型阵容,这都不算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们那个跳飘小子要上场了!!

“木下。”英美里扭头,“你应该也早有预料吧?”

木下僵硬地点点头,预料是一回事,实际上场……

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啊!!

木下从未料到,自己会在这样关键的一局比赛当中担任这样关键的角色。

但——这不就是关键发球员,应该做的吗?

说真的,他们整个一年级新生组里四个人,他是最弱小的一个,但他从来不羡慕其他人能够有更多的上场机会,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毕竟,更强的选手,有更多的上场机会,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但只有走到底线,面对着队友的背影,面对着对手虎视眈眈的视线……

到这时,木下才会轻微地发抖,一种兴奋的颤抖。

他想赢!

在这一瞬间,木下发现,他是很想赢的。

这无关上场的次数,无关曝光的机会,只是作为一个喜欢排球的人,站在场上,肩负起了胜利,那当然就会理所应当的去追逐胜利!

他深吸一口气。

万籁俱寂的瞬间,木下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脚步声。

‘砰’的一声!

球速很快,但曲线诡异,分明已经快要落地,却又忽然向后飘扬而去。

压线,落在了鸥台的场边!

“22-23!”裁判在万众欢呼之下,努力宣布,“乌野得分!”

而此时此刻的木下,心里依然只能听见两个声音。

心跳声,脚步声。

依然是重复了无数遍的抛球、助跑、起跳——

挥臂!

“23-23!乌野得分!”

很好!

木下狠狠握拳。

他知道这两分完全不算什么,不说跟及川那样的发球好手比,哪怕是东峰学长,都经常在比赛中靠发球拿下三五分。

但、但这就是不一样的。

这是他亲手拿下的两分。

所以比任何人的二十分,都要更加重要。

不知道是不是激动,让木下对指尖失去了良好的控制,第三球明显球速变慢。

对精于防守的鸥台,这球简直就像过家家一样。

漂亮的一传、二传——

“幸郎!”星海将球向他托去。

目光却忽然一凝。

尽管节奏已经上来了,球已经到位了,但昼神,还没有起跳!

这位鸥台的拦网之神,‘不动昼神’,几乎半场比赛都飘在空中的家伙——尚且没有准备好!

教练席上的英美里眉梢一挑。

真难得啊。

他竟然也有脚软的时候?

比赛进行到这时候,即便是昼神幸郎,也已经感觉到累了!

他咬牙,近乎残忍地逼迫着自己,依然原地起跳,指尖够到了星海传来的球,拨了出去。

但西谷早有准备:“菅原学长——”

越到关键时刻,菅原的思维就越是冷酷。

他不再像刚开局时那样,犹豫、纠结、揣测,试图找出一个风险最小项。

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胜利!

“木下!”

他的托球,朝着木下飞去。

轮换上场做关键发球员的攻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要承担起扣球的重任。

但时机正好,菅原挑的球路,就在昼神的面前。

这位已经感到疲劳的不动昼神,依然死死盯住了木下的动向,随时准备伸手——

木下一个轻吊。

球,从昼神面前飞过,落在他的脑后。

他没有回头。

“24-23!”

因为裁判已经宣布,“乌野得分!”

三分……木下拿到了这最关键的三分!

他的飘球练得如何呢?用英美里的话说,“聊胜于无”;用乌养教练的话说,“完全不够用”。

但他,用着这样的飘球,给队伍拿下了局点必争的三分。

菅原有时会痛恨自己不合时宜的冷静,即便在这时候,他也能像一把薄而长的刀,剖开自己的内心,询问自己——

是啊,菅原孝□□么你又拿到了几分呢?

任何一个队友都能做得到的事,你为什么做不到呢?

他为什么做不到呢?

是因为他的技术不如木下吗?是因为他的体能不如木下吗?

还是因为……他认为乌野一定能赢,也一定要赢的信念,不如木下呢?

又一次木下发球,他的连胜已经将全场的气氛带了起来。

乌野的观赛席,自发组织来应援的同学们挥舞着气球棒,击打出砰砰响声。

“打呀打呀乌野——赢呀赢呀乌野——”

“木下同学,最后一分!”

“赛末点了哦!拿不下来我可饶不了你们!”

奇怪,他原来能把观众席上的声音听得这么清楚吗?

菅原抿唇。

体育馆里不能说不嘈杂,但这一瞬间,他仿佛能听见每一个人的声音。

木下发球的声音、被对面那个高大一年级接起的声音、鸥台副攻扣杀的声音……

大地因为鞋底汗水脚滑,摔倒在地的声音、西谷反应不及,眼看要再次被追平,愤恨不已的声音。

所有声音,落在他耳朵里,都是那样清晰明了,那样无法忽视。

他听见木下扑救时,运动鞋在地板上刺耳的摩擦声。

原来一直不敢鱼跃,生怕磕疼下巴的木下,也会这样拼命地救球吗?

菅原感到自己的身体自动跑了起来,条件反射地,他已经来到木下一传的落点。

这个球给得勉勉强强,他知道,如果放任自己的“下意识”继续行动,接下来应该是将球给东峰,做最稳妥的调整。

但,已经是赛点了!

这时候不得分,要什么时候得分?

这时候不战斗,要什么时候战斗?!

菅原看着仅在指尖的球,手指微动。

他从“下意识”里挣脱出来,沉重、艰难,但好歹掌控了自己的身体。

轻轻一戳,球就那么落在了鸥台拦网的面前。

“25-23!”裁判的声音,在菅原听来,都是那样的动人心魄,“2-1!乌野高校,获得胜利!”

黑心经理第一百三十三天

比赛期间随机抽一天夜聊, 好像是一件约定俗成的事。

迹部大人赞助的食宿,直接包了一整层,阳台上全是稀稀拉拉的自己人。

大地菅原东峰, 一人提了一道菜,往角落里落地灯下的一张小圆桌上一搁。

“你的菜呢?”菅原问, “不是说一人一个吗?”

大地东峰齐齐点头,三人一起看向已经在沙发上静坐的英美里。

英美里手臂一抬, 直接就是一桶5L装的矿泉水, 缓慢出现在桌面上。

大地:……

菅原:……

东峰:“为什么不是橙汁!”

大地和菅原看向他, 表情说不出是无语还是愤怒。

面对这个场景,旭,你就只能问出这个问题吗!?

英美里露出一个“不愧是我”的表情:“牛奶或者橙汁, 万一让大家喝坏了肚子怎么办!”

至于可乐芬达那些汽水更不用说,平时都不能喝, 比赛时期更不能喝。

要说吃的, 基本还是以和食为主,而且都是熟食,这样调味清淡适宜,是大家吃惯的口味, 也不会刺激肠胃。

所以虽然嘴上说要聚餐,要大吃一顿,摆在桌上的也只是酱油鸡、炒芦笋和土豆炖肉。

“分量这么少!”英美里不满,“我可以吃一头牛!”

大地毫不犹豫地戳穿她:“谁上次说可以吃超超大碗拉面,结果只吃了两口就放弃了?”

“是谁说可以吃整鸡,结果吃了个鸡腿就饱了?”菅原立刻跟上。

东峰则幽幽说:“而且, 我们本来就吃不了多少啊……”

他们明天要比赛,今天能加餐都是英美里法外开恩, 此前千叮咛万嘱咐夜宵每一份不能超过一人量。

天知道对这群代谢旺盛的运动少男来说,一人量就跟塞牙缝没什么区别。

当时大家还感动呢!觉得她考虑周全,又宽严相济,结果这人……!

真是贼喊捉贼!

四个人虽然各有各的抱怨,总归还是坐下来,就着矿泉水享受起难得的加餐来。

“其实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菅原忽然说。

“呜哇!如果是旭我会理解,但是怎么会是你这样讲啊!”大地拿手指戳他肋骨。

菅原痛得尖叫:“别戳啦!你这家伙!”

旁边的东峰,也跟着怒发冲冠:“就是,好没礼貌啊!你这家伙!”

英美里面无表情地嚼芦笋,有一瞬间感觉自己是一只兔子,直接一步到位,开始茹素。

她一边茹素,一边听大地盘问菅原刚才为什么那么丧气。

“但是明天的对手是稻荷崎诶——那个稻荷崎!!”菅原大怒。

稻荷崎不像之前的任何一个对手,哪怕他们刚刚打赢了鸥台,但鸥台……

从这所学校的排球部历史来看,也其实挺久没有进过全国了,跟乌野很有几分相像之处。

要说是强敌,那确实也是;

但要说面对鸥台有没有什么挑战者的心态,其实倒算不上。

就感觉像是在跟另外一个地区的乌野分身打比赛一样,与其说紧张和压力,更像是一种真刀真枪干架的爽快。

然而稻荷崎就完全不同了。

说是关西第一豪门,也不为过,不管是进入全国大赛的年限、还是连续进入的次数、再到板凳的厚度、拉拉队的应援声……

“好啊,你这家伙!果然是羡慕别人的拉拉队了吧!”英美里指责。

大地和东峰察言观色,立刻跟英美里站在了同一战线:“就是!你这家伙,果然是羡慕别人的拉拉队了吧!”

“好肤浅啊,阿菅,你怎么能这样呢?”

菅原:……

“是我错了。”他面无表情,“我们还是早点睡觉,应付明天的比赛吧。”

跟鸥台打的三场太过焦灼,英美里想,要说对这群人毫无影响,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不管是体力还是精力,恐怕都已经耗竭,急需恢复了。

什么都没有明天的比赛重要,于是她也没再多说,拍拍手让他们去睡。

第二天起来,到底还算是精神抖擞地对上了稻荷崎。

只可惜一上场就露了馅儿,外表看上去再怎么精神,内里被消耗掉的部分,在短时间内却也无法立刻补回。

第一局,乌野输得飞快,几乎都没什么反抗,稀里糊涂打着对攻,稀里糊涂就输了。

连解说也是一样的看法:“——看来昨天跟鸥台的对战,对于乌野的影响还是挺大的。”

“不过您这么说,我又想起昨天和鸥台比赛,乌野也是先输一局再下两局。”

“这么说,您很看好乌野?”

“只是也有这个可能性嘛……”

英美里听了一会儿,摘下耳机。

解说们可以去赌这个可能性,但她却不能有任何的侥幸心理。

“第一次参加全国级别的正式比赛,缺乏自我调整的经验,这很正常。”她对着垂头丧气的选手们这样说。

也不能全算成是安慰,毕竟在县内的时候,先不说比赛频率首先跟全国大赛就不一样,只说对手的实力,那从来没有过先打完鸥台、又打稻荷崎这种地狱一样的体验。

更不用说这两个对手对于乌野来讲,都非常的新,不像早就被研究透的青城和白鸟泽,所以需要花大量的功夫去适应、调整……

“所以,我觉得我们现在首先要做的,是把精神状态稳住。”大地说。

他声音很沉,脸色也很沉,倒不是在生气,只是陷入了思考,不自觉地就严肃起来,其他人也不自觉地听他说话。

“其实都不能说做出什么应对,我们甚至都没有拿出自己的武器,对方也没有谈不上刻意针对,只是我们自己还没有立起来。”大地总结。

“就好像回合制出招一样。”英美里认同他的看法,“说好的一边出一招,但轮到我们,却没招可出,那稻荷崎还不是只有笑纳这一局的分数?”

菅原:“你一说就变得好轻松好抽象哦。”

东峰:“你一说就变得好轻松好抽象哦。”

“哦~~”英美里,露出了她残忍的波浪线,“抽象又轻松的比赛,还是赢不下来的话,我也会把你们变得很抽象、很轻松的。”

“虽然完全搞不懂这句话,但听上去非常恐怖!!”田中惊恐语。

一阵插科打诨,怎么说也算放松了一下紧绷的神经,第二局上场,乌野的表现明显比第一局好了很多。

至少从意图上来讲,能看出一些对稻荷崎的限制——尤其是对于尾白阿兰的限制。

作为全国排的上号,至少在前五的主攻手之一的攻手,尾白阿兰的攻击性毋庸置疑。

唯独做得不太好的,大概就是防守端的表现,而且比起牛岛、桐生、佐久早,稳定性略差一些,所以排不上全国前三。

但对于乌野来说,已经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对手。

宫侑撇撇嘴,他倒是能一眼看出对面乌野的孱弱之处——摆明了昨天跟鸥台打比赛消耗的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

换言之,不管是拦网还是一传,都多多少少有一些迟钝。

虽然跟这种不在最佳状态的对手打比赛,在宫侑自己也有一些憋屈,但这可不意味着他会手软,毕竟……

“对面可是德久学姐!!!”刚刚在场下的时候,宫治和角名轮番告诫他。

“不要一上头就开始放飞自我,以为能趁机挑战一些平时不让你做的攻击模式。”大耳学长也耳提面命。

宫侑还没来得及燃起来的小兴奋小躁动,一下子就被浇灭了:“是~~~”

拖长声音答完,再上场,只能咬牙切齿地憋住心里的火,将球传给尾白。

他对于托球的掌控,永远是一种精确、柔软到不可思议的方式,和他这个人平时表现出来的粗线条截然不同。

尾白扣得相当顺手,扭过头,脸上却露出被酸倒牙的表情。

“怎么了?”宫侑问他,“不是得分了吗?”

他往旁边一瞟,15-7,8分的分差……只能说乌野虽然振作了,但还没完全振作。

尾白摇头:“倒不是因为这个……”

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就是、我知道这么说不太好,好像有点太不知所谓,但是明知道会扑个空,对面两个拦网都起跳的样子……看着真的好痛!”

他说好痛而不是好心酸,已经是克制之后的结果,避免自己太悲天悯人。

但宫侑想象了一下——

昨天乌野和鸥台的比赛他们都有来看,多少也有见到乌野打得多艰辛,光是前方拦网起跳估计都有上亿次了,今天起床,两条腿估计酸得不成形。

不如说,居然还能上场,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但面对着尾白这种等级的扣杀,以及他宫侑找出的绝佳路线,明知道不可能拦住,还非得起跳,希望至少能产生一点干扰……

宫侑舔了舔嘴唇:“——哇,真想试试看,把他们彻底击溃的滋味啊!”

“又开始了,猪侑的反派发言。”宫治叹气。

话音一落,角名、大耳、赤木、尾白,向后齐齐退了一步。

他们可不想牵扯进双胞胎大战里!

“你说谁是猪啊!你这刚刚还在吃饭团的家伙才是猪吧!别一会吐在赛场上了,我会让你好看啊!”

“我什么时候有吐在场上过!而且什么是叫刚刚吃的啊?明明是很早之前了——至少是4个小时之前!这叫刚刚吗白痴!你对时间是不是有点太不敏感了?!”

两个人打生打死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其他人习以为常地摇头,都没有当回事。

唯独在场下,稻荷崎的替补选手方阵里,北信介皱了皱眉。

他当然也看到了刚才那一次起跳,但他眼里看到的不只是这一次,而是这场比赛开始以来的无数次。

跳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在咬牙坚持;跳四次五次,可以说是毅力颇佳。

但从开始比赛到现在,昨天的后遗症应该已经完全展现出来了,却还是一直在起跳,这只能说明……

乌野,完全没有任何要放弃他们防守的打算啊。

他的目光不由得越过裁判席,落向对面乌野的教练位,

德久同学,到底打算怎么做呢?

*

比分打到20-15,乌野勉强追上两分后,英美里忽然叫了暂停。

这个暂停让解说都感到有些惊讶,至少洁子就听见他们沉默两三秒,用一种怀疑的语气推测英美里的意图:“这个……德久同学是不是希望在战况不那么激烈的时候,多让选手们休息一下呢?”

这种一听就不靠谱的推测,让洁子轻笑一声。

她身边,英美里已经在揭晓谜底了。

“接下来我们的方向要做一点调整。”她言简意赅,直入主题,“防守这边还是不能动摇,黑川学长,三井学长,先要辛苦你们两位了。”

两个拦网纷纷点头,他们都知道自己责任重大,就算确实累得想要把腿锯掉,从此杜绝那种酸软疼麻交织的感觉,但还是顶了下来。

“另外就是——”英美里转头,“进攻这边,刚刚大家也应该有感觉到,其实稻荷崎在接球这方面不算非常擅长。”

说到底,稻荷崎也是一支进攻型队伍。

这个乌野所有人之前都知道,刚刚在比赛当中也深有体会。

“其实自由人还不错,其他人就是寻常水平。”大地说。

他都这么判断了,其他队友也没有别的意见。

不过,就算知道这个,又要怎么去有针对性地改变呢?

“这是我的结论,当然,也就是这支队伍接下来要调整的方向。”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稻荷崎的一传并不算黏人,为了提高得分,无论如何也要攻破拦网!”

菅原放下水杯:“那个一年级的眯眯眼藏狐脸?”

“确实,他看着是挺讨厌的!”田中一甩手背,汗珠噼里啪啦落到地板上,立刻就是一片阴影。

英美里摇头。

她知道,直面角名的田中和菅原,恐怕被那个灵活的家伙烦得够呛,但她要说的不是角名伦太郎。

而是……

“宫治!”她竖起一根手指,“要解决稻荷崎的拦网,一定要先解决他!”

黑心经理第一百三十四天

“侑, 一会儿可不要太害怕。”

“哈?你小子说什么呢!我才不会害怕,倒是你,愚蠢的治, 可不要被吓得瑟瑟发抖哦!”

宫治呵呵一笑:“我?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有道理吗?”

宫侑被他一堵,竟然也难得地住嘴了。

看他难得安静, 宫治旗开得胜高抬贵手,不再搭理他, 转身压腿去了。

他之所以如此笃定, 也是因为宫治对于自己在队伍里的作用心知肚明。

论进攻, 他不如尾白学长——全国三大主攻手之一,拥有与生俱来的强劲爆发力,兼之以续航能力, 无论和什么队伍比赛,都会是对手的重点防范对象。

论拦网, 他不如大耳学长, 也不如角名——学长经验丰富先不说,角名则是个网前无死角全方位修正机,足够柔韧的肢体和腰腹,能让他在半空转向, 消化掉空中所有的威胁。

论二传……这个就不论了,反正宫治自己是觉得他没什么值得人关注的。

有时候因为和阿侑那张欠揍的脸长得一样,所以被人记恨,他都会宽容地原谅所有人,回家揍哥哥。

别误会,他说这些, 可不是要人同情。

相反,宫治认为, 他还是有些乐在其中的呢。

——因为没有人比宫治自己更清楚,他在稻荷崎这支队伍里究竟有多重要。

“不过勉强提醒你一句。”讨人厌的家伙从后面给他肩膀一拳,“我们都知道德久学姐在对面,未必没有看穿……所以你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就是刚才他和蠢侑吵架的缘由了。

虽然不知道乌野是什么打算,但他们知道,德久学姐肯定有所打算。

具体成效不好说,因为他们也没有在赛场上和学姐正式交手,但宫治知道,她一定会有所行动。

不过嘛……

“操心那么多会长皱纹的。”他冷冰冰说。

下一秒,挡住宫侑左右开弓的进攻,顺便给他一个头槌。

纵然手上压着宫侑打,宫治心里却没什么负担。

就算被来来回回念叨、提醒,他心中依然很轻松。

他的天赋、他的能力、他的队友,以及稻荷崎这支队伍野蛮生长的强大,足以给他信心。

虽然是德久学姐,即便是德久学姐……

也不会有什么区别的吧?

*

暂停结束,重新上场。

乍一看,两边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稻荷崎作为一只进攻明显强于防守的队伍,用一个词形容他们的风格,就是乱七八糟。

“倒不是说他们打起来毫无章法,而是其中有一种微妙的默契。”大地说,“别人看我们大概也是这样。”

不像青城那样,明显是及川为中心发散;也不像白鸟泽那样,明显是牛岛作为核心突击进攻。

乌野和稻荷崎两支队伍,都没有一个非常显眼的中心点,任何一个选手都有可能突然变成进攻的核心。

但相比之下,稻荷崎会更乱一些。

比如现在。

东峰跳发,被稻荷崎的自由人赤木接起。

这个球虽然给得还算到位,但问题在于,二传手宫侑并不在他该在的位置,反而做出一副准备助跑、起跳、进攻的打算,让谁看了都要瞠目结舌。

作为对手的乌野,更是被干扰得很彻底——拜托,这可是宫侑!

如果一定要说稻荷崎有一个王牌,那大概一半的人会说是尾白阿兰,另一半的人会说是宫侑。

能够跟全国前五的主攻并列放在王牌的选项里,足可见宫侑是一朵奇葩。

全国首屈一指的二传手,不好好让他二传,反而开始准备进攻?

没人敢相信这就是稻荷崎的战术,但稻荷崎就是这么干了。

突然转换成攻手角色,宫侑的表现依然很出彩,毫无滞涩,角色之间微妙的切换也把握得恰到好处。

起跳、挥臂、瞄准,重重地打在菅原的手臂上!

虽然没有直接得分,但破坏了乌野二传手的一次接球!

相比之下,乌野这边可没有第二个二传可以用,只能让黑川勉强给出一个托球,东峰来打调整攻。

结果被对面的角名一把拦住,重重砸回乌野的场地。

西谷试图去够,却没有够到,只能听裁判宣布:“19-21, 稻荷崎得分!”

而这一切攻防转换、动静变化,都只发生在几个眨眼之间。

“打得好,阿侑!打得好,阿侑!”

“拦得好,角名!拦得好,角名!”

“的确,刚才那家伙的扣球真是让人意想不到……”菅原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叉着腰说。

西谷点头:“是啊!那家伙不是二传吗?”

几人对视一眼……算了,之前合宿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他扣球,但放到全国赛场上还能有这样的表现,的确是够吓人的。

合宿是合宿,氛围轻松、没有负担,大地他们在私底下还会玩‘猜猜我今天打什么位置’的游戏呢。

但比赛是非常不同的。

术业有专攻,放在排球场上也是适用的,尤其宫侑此人在二传领域已经做到登峰造极,却依然在充当主攻和拦网的时候,有着出彩的表现,简直叫人看了就恨得牙痒痒。

所谓天才……

“不过,英美里说的那个——有注意到吗?”大地问。

东峰点头:“嗯,果然跟她说的一模一样。”

大家只能看到作为二传的宫侑突如其来的惊艳扣杀、看见作为拦网的角名将乌野的调整攻拦在往前,得分,当然是观众欢呼的焦点。

但很少有人会注意,在宫侑扣球之前,那一个相当漂亮、精确,又完美领会到他意图的二传,是谁给出的呢?

就像这之前,无数次攻防之中,宛如一根无形的线,细细密密穿起稻荷崎每一个存在的,又是谁呢?

——是宫治。

只是这次,乌野不会再忽视他的作用了。

很快,稻荷崎就感受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要想隔着球网去控制对方的一个选手,是很难的,但宫治毕竟是主攻,总是需要起跳扣球的。

每当这时,不管网前有几个人,乌野都会舍近求远冲上来阻拦他。

这种阻拦的效率未必很高,因为不是每次宫侑都会将球给到他的双胞胎弟弟,也不是每一次都一定能够成功地拦下他的扣球。

只是这样不惜一切代价的做法,确确实实让宫治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压力。

他虽然顶着高中排球界最强双胞胎之一的名号,但不管是在位置上的排名、还是在场中吸引人眼球的能力,都略逊于他的双胞胎哥哥——宫治虽然不会在宫侑面前承认这一点,然而对自己,他一向很坦诚。

这种情况,要说不满,大概是有一点,但要说有多么的怨愤,其实没有。

因为就像他之前跟宫侑说过的,宫治非常清楚自己在稻荷崎这支队伍里面,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也许从各个方面来讲,他都不算是实打实的top1,但正是因为有他的存在,稻荷崎才能成为稻荷崎。

而不是一只松散的、真正会被评价为乱七八糟的队伍。

“宫治有他的好处。”英美里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指。“他有攻守的视野,但又有二传的头脑。与此同时。身体素质也很适合去做拦网每一点都做的相当不错,虽然不精通……”

“听上去……很像枭谷的木叶?”洁子说。

“确实。”英美里想了想,“任性的王牌,可能就是要配一个这样的搭档吧?”

她和洁子简单说了两句,又回过头,继续注视着场上的局面。

乌野众人正如她说的那样,在不断限制着宫治的作用。

他就像金字塔基底的一个角,不抢眼,但非常精细、非常重要。

所以只要这个角崩塌了,那么稻荷崎……也会不复存在,不是吗?

场上的宫治,也同样明白这一点。

当猪侑那家伙发疯想要进攻,充当二传的必须是他;

当阿兰跳起来进攻,地面防守少人的时候,补位的必须是他;

当大耳学长跟角名双人拦网稍显不够的时候,起跳的那个人必须是他。

宫治从没觉得他是一个不被需要的角色,但,正是因为这种重要性……

“又一次被拦住了!观众朋友们,我们可以看到,从第二局后半场开始,乌野这边针对稻荷崎宫治选手的布置,就已经渐渐表露出效果来了!”

“而且现在确实是有一些效果,应该是被拦的次数太多,而且每次起跳啊,眼前至少有三个人在,这种情况对于攻手的心理压力也是有很大负面影响的。”

“这局——至少说我觉得——从后半开始,乌野的这个针对性措施,用得实在很到位,确实是一下子就把宫治选手给压制住了!”

而宫治无法发挥作用的稻荷崎——

“28-26!乌野拿下此局!”

赛场上的选手没有扭头去看记分牌,甚至没太多人注意到刚刚这一局的输赢,比赛的余韵还在身体里回荡。

进攻、防守、被防守、被抢分……

下一局、下一局……

快点来吧!下一局!!

黑心经理第一百三十五天

“果然还是打到第三局了啊~”宫侑仰头给自己灌了一口运动饮料, 汗水顺着脖颈滑到喉结。

当啷一声,水壶往旁边一放,他挑着眉看向旁边的双胞胎弟弟:“怎么样, 我说的没错吧?”

宫治不搭理他,尾白很好奇地凑过来:“什么说的不错?怎么, 你们两个又背着大家偷偷说什么悄悄话了?”

角名:“是啊,如果是对比赛有帮助的, 还是让大家都听听吧。”

最重要的是让他听听, 才能更加完善在他的社交账号上, 这一对双胞胎兄弟的人设啊!

殊不知这两人越问,宫治越不乐意讲。

他当然不乐意,刚才宫侑这家伙一反常态, 很是小心谨慎,提醒他注意德久学姐出招, 但他自己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第二局后半, 乌野对他的针对来得又快又猛,把宫治人都给打蒙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稻荷崎也跟着散了一地, 扭头就被别人追上一局。

好在大耳学长总是很正经的,他跟后边替补区的北信介交换一个眼神,双方对于接下来的战术方针有着相当的共识:“总之,你要先稳住自己。我知道,这并不是我说让你稳住你就能稳住的,但是阿治……我们都知道, 你能做到,对吗?”

宫治最受不了别人用这种口吻跟他说话。

质疑他的人, 宫治会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但相信他的人嘛……

宫治别开头:“……我会的。”

*

第三局一开局,乌野就意识到了这份不同。

“真没想到第二局最后打成那样,他们还这么稳得住……”英美里也不由得感慨。

她看过不少比赛,不管是守在场边实打实看的,还是之前为了积攒经验浏览的世界级比赛录像,都不乏有一整个队伍针对某个选手的情况出现。

而一旦这种针对有效,那一个选手必然会产生无与伦比的心理压力。

不要说半局就恢复过来,整场比赛都恢复不过来,都是太过常见的。

但对宫治,竟然只用了半局时间?

“虽然看上去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她歪头,圆珠笔的笔帽按下去又弹起来,“但可能正是因为都无所谓,所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所以才能恢复得这么快吧?”

“很厉害。”洁子简单评价,“但没那么厉害就好了。”

毕竟这对乌野来说,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宫治重新做回了他在稻荷崎当中惯常的角色,这意味着原本已经有些零散乱象的队伍,重新联合在了一起。

所有人花招百出、群魔乱舞,一时之间竟然难以防住。

“呼、呼……”东峰喘着粗气,“看来只是限制住宫治,还是不够啊!”

他刚刚被轮换到后排,原本打算跟西谷一起,在后排作为坚实的防线,减少稻荷崎的得分。

但稻荷崎和白鸟泽却是完全两样的队伍。

对付白鸟泽,只要他和西谷一起能够防住牛岛,就基本够用,眼下对上稻荷崎,却不能说单独防住尾白阿兰就高枕无忧。

虽然尾白也是个全国前五级别的强势主攻,但从得分点上来讲,稻荷崎的分数却没有完全集中在他身上。

正因为攻击点的分散,所以才让宫治这枚粘合剂的存在显得重要,所以英美里才一开始就瞄准了他吗……

这样一来,岂不是说,正因为他和西谷两个人无法完美做到全方位防守,所以才不得不绕个弯子,去阻拦宫治?

东峰反思自己开局以来的表现,难免有些懊恼。

……说好了要做一个攻守兼备的大王牌,难道就是这样做的么?!

“旭学长!!”

东峰从思绪中惊醒:“西谷……?怎么了?”

他面前,西谷挺直了腰,仰脸看他:“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德久学姐说过,防守不是一个人的事,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六个人的事!”

菅原也走过来,他的队服早就湿透,前后都贴在身上:“没错,实在不行的话,我们还是可以按照第二局那样来做——先限制住宫治,接着就好办多了。”

限制住了宫治,稻荷崎的节奏就会被打乱,对攻手的分配就不像现在这样乱中有序,反而会彻底乱掉。

到那时候再去做防守,难度也会减轻不少。

几人点头,都认为菅原说的很有道理:“那就这么办吧。”

先捡起英美里传授的,拦住宫治的方针,再进一步去考虑防守的事吧?

但没打几个球,忽然觉得不太对。

首先感觉到异样的是,网前的三井和黑川。

“好奇怪!黑川,你有这种感觉吗?”又一次起跳拦网失败,被尾白直接打穿,三井皱着眉说,“怎么会没拦住呢?”

问题听上去很幼稚,但黑川也皱起了眉,他也有一样的感觉。

怎么会没有拦住呢?

明明上一局都还能够得着的,为什么这一局突然就……跳不起来了呢?

“是体力。”场外英美里忽然说。

洁子抿了抿唇,她也同样看出来了。

坐在场外,从侧面去看场内选手的表现,本来就会更加清晰可见。

刚才不管是三井学长还是黑川学长,起跳的高度都远远不如上一局的水平,而这意味着什么呢?

而东峰也好,西谷也好,他们两人组成的防御线,本来也不应该这么弱不禁风,这又意味着什么?

洁子不敢去想。

英美里轻轻叹了口气,她却不得不去想。

不仅要想,更要早做打算。

她环顾一圈,替补席里是没有多余的拦网的,明年才会进来三个新鲜血液作为替补,这时候换上新一个主攻也不算是办法……

英美里在缘下和田中之间犹豫许久,最后还是选择了田中。

不为别的,只为乌野现在绝不能够自己削弱自己的攻击力。

“乌野,申请换人!”

但即便将田中替换上场,也只是在进攻端多了几分威力,硬生生地将比赛拖入抢分战,稻荷崎的攻击依然很难去破解。

这种感觉,实在难以形容。

乌野几乎已经将一传做到了现有的极致,必要时刻,东峰都会退做防守。

但对于稻荷崎的作战方式来说,依然是杯水车薪,了胜于无。

对手就好像手里拿着一把散弹枪,一梭子一梭子地乱打,而乌野则捧着自己手里仅有的胶带,缝缝补补。

只看比分,其实倒不算很夸张,即便打到现在,也只是17-13。

四分的分差,无论怎么说都不算糟糕。

“但,体力啊……”

体力不足,这个问题实在太大了。

英美里在笔记本上画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而且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体力不足,以她给的训练菜单,乌野选手的体力条不说跟音驹抗衡,至少和普通全国强队的体力值是大差不差的。

也就是说,跟稻荷崎比赛的时候,本不该有这么明显的差距才对。

所以与其说是体力不足,倒不是说是恢复体力的习惯和经验没有养成,才导致他们在昨天打过鸥台之后,面对稻荷崎表现的这么明显。

更不用说这还只是IH,没有所谓的魔之第三天。

要是换成春高……

场上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响。

英美里抬眼去看,稻荷崎尾白扣球,虽然被西谷接起,但弹力太大,一时接飞。

东峰伸手拉他起来:“没事,不要放在心上。”

西谷刚刚还精神抖擞地鼓励所有人继续战斗,这时候却皱着眉叹了口气:“刚刚那个球,我不该失误的。”

东峰不明所以:“啊,对啊,所以我让你别放在心上嘛。”

西谷摇头:“不,旭学长,你不懂!”

不该失误的意思,不是指他在懊悔,而是一种错位!

以他的技术,刚刚那个球根本不算难接,但就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调整到最佳的肌肉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