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1 / 2)

第371章 后日谈(上)

斯蒂尔·约翰森是两周前收到加入“北境追踪行动组”的通知的。

挪威并不是一个很大的国家, 穷凶极恶的罪犯十分少见,是以她在从上级那里得知自己即将加入一场针对大型犯罪组织潜逃核心成员的跨国追捕行动时还颇感惊讶,同时生出一股将要在整个欧洲警界扬名立万的豪迈之情, 但她没料到事情会以一种……几乎称得上“惨淡”的结局收场。

11月21日的暴风雪下得很大。

天亮前的蓝调时刻刚刚过去,民用曙暮光悄然降临,但风雪依然遮挡视线,哪怕她已经在这片土地生活了二十余年仍旧无法彻底适应。

不过她知道,这样的恶劣天气对于初来乍到的犯罪分子绝对会影响更大, 那群在暖洋洋的太阳底下享乐作恶的家伙, 估计连怎么在特罗姆瑟的冰天雪地里开车都学不会吧?

斯蒂尔是这么想的。

结果却是他们的车被对方的子弹挨个爆胎, 最后不得不换上装备徒步爬上悬崖——在敌人只有两个的情况下。

或许也是因为他们平时的训练不够严格,否则至少在到达崖顶之时还能再做一点什么,而不是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追捕对象相拥着从崖边跳下去。

斯蒂尔并不想关注他们怎样掉下去的细节, 但那个画面给她带来的冲击力实在太大:黑发白裙的女人、黑衣银发的男人,还有那条唯一亮眼的红冬青色围巾, 在一个呼吸间悉数坠入深渊。

他们就那么跳下去了, 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

斯蒂尔跟着同事们仓促冲到悬崖边缘, 却只能捕捉到被风掀起的衣摆, 还有薄雾底下岩石间翻涌的浪花。

她望着脚边因为摩擦滚落的碎石和雪块, 一时间无法分辨那对……应该是情侣的逃亡者,留给她的是生死与共的决然,还是穷途末路的绝望。

上一秒还在开枪的同事呼喊着要下去救人,斯蒂尔倒退几步, 知道悬崖之下的生还几率约等于零。

她本以为这场轰轰烈烈的追捕行动将要进入尾声,然而在来自奥斯陆的航班到达之后, 斯蒂尔意识到这件事并不会以那两个人的坠崖而作为结束-

过来协作的警方分别隶属日本公安和美国FBI。

在斯蒂尔的认知中, 这两个部门很少与人合作, 但上级却说犯罪分子的逃亡路线是这几位合作方分析出来的,否则他们也不可能在对方入境后的两天内将人锁定,并进行追捕。

如果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这五位警官应该会在清晨就到达特罗姆瑟,和他们一起出发。

但特罗姆瑟的雪下的太大了,从奥斯陆加勒穆恩机场过来的航班直到傍晚才降落,一切都已经发生,也无可挽回。

斯蒂尔听说上级和他们其中的某人发生了剧烈争执,因为对待其中那名女性的定位不同。他们声称那是被挟持一路的人质,但警局给的指示是“共犯”。

不过这场争执并没有持续太久,那个绿眼睛的黑发男人主动找了过来,要求去逃犯坠崖现场看一看。

这个男人应该有西方血统,那个金头发的也是。

斯蒂尔暂时还不清楚他们每个人的名字,从外表判断,另外三位应该是纯血亚洲人,但身材比起长在挪威的同事们也并不逊色。

或许是挑选了各自部门的精英,却又年轻得有些不像话。

斯蒂尔心想。

这几个男人的行动迅速,目标明确,很快从上级那里谈判到了现场指挥权,斯蒂尔和其他同事都只能听从他们商讨出的一系列搜救计划,尽管她心中清楚奇迹是不可能在特罗姆瑟的严寒条件之下出现的-

暴风雪已经停了。

天空阴郁,特罗姆瑟的凌冽寒风之中夹杂着细碎冰霜,刮得人脸生疼。铅灰色的云层压在悬崖上方,空气中弥漫着刺骨寒意。

同事们已经在崖顶拉起醒目的亮黄色警戒线,地上插满警示牌之类的标志。雪地上的脚印交错斑驳,停在不远处的警车尚未熄火,在薄雾中闪烁着的红蓝.灯光将这片荒凉而空旷的悬崖边缘照亮。

崖底海浪拍击着嶙峋礁石,水流湍急,暗礁错布,白色冰层在海浪冲击下显得脆弱不堪,无疑是最难以触及的地方,但搜查行动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天。

斯蒂尔在这三天内加班时长到了要被工会警告的地步,而那几个从外国来的警官却还撑着不肯离开,眼睛熬出血丝都要待在悬崖上,看得同事们都担心他们什么时候也失足掉下去。

八卦往往是传播得最快的,异国警官们的执着程度已经到了与打击犯罪没有太大关系的地步,许多流言也就应运而生。

比如那位“人质”,比如警官们的经历,斯蒂尔就连海洋之冠号的沉没事件都又听了一遍,才知道原来正在追捕的这个组织与半年前的那场灾难有关。

可既然这几位警官经历过沉船事件,他们就应该更清楚一个事实——错过了黄金72小时,就要做好捕捞遗体的准备,这是无人能够改变的死线。

同事们带着专业设备在悬崖下的每一个区域仔细排查,尝试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但回应他们的只有一片死寂。

大概尸体已经随着洋流飘向深海,甚至更远的地方。

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若隐若现的痛苦漂浮在崖底翻涌的泛白海浪之上,斯蒂尔站在一旁,感觉那几位警官像是在寒冬中被风雪冻住灵魂,只剩一具躯壳仍在行动。

他们的对话越来越少,连指挥的话都更加简短,沉默的时间愈发漫长,宛如被某种难以言喻的巨大悲痛压得喘不过气来,弥漫开的只有绝望。

斯蒂尔不知为何叹了口气,走去将刚买来的热咖啡递给几人,关心道:“诸伏先生,你们要休息一会吗?车就停在那边。”

相处三天,她已经知道了合作警方的名字,也察觉出其中最好沟通的是谁。

下巴上已经冒出淡青色的胡茬,蓝色凤眸的青年将咖啡接过,发给其余几人,高强度通宵过后的声音些许沙哑:“多谢,我们想再找一找。”

其他人显然和他是同样的想法。

斯蒂尔将劝解的话吞了回去,又听到金发青年开口问她:“没有找到任何痕迹,附近还有我们遗漏的区域吗?”

“……都找完了。”

斯蒂尔感觉自己像是在打破他们仅有的希冀,但事实如此,她也没办法撒谎:“况且,松田先生不是找到了那位……女士的围巾吗?”

这条围巾几乎成为压垮松田阵平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不能代表什么。”松田阵平的牙根紧咬,攥紧的手指将捧着的柔软围巾捏出凹陷,却又很快松开,不愿对它造成分毫损坏,“神无一定还活着,她一定还在哪里等着我们去救她!”

他的情绪激动,斯蒂尔下意识看向与他关系亲近的萩原先生,但后者也没有说话,而是用那双瑰紫如夜晚极光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乱石暗流,抬腿往水流最为湍急的方向走。

斯蒂尔大惊失色,但很快就有人上去拦住他,他们汇在一起飞快说了些什么,几个人很快又重归之前静默而满是死气的样子。

挣扎、压抑、痛苦、无力、自责、愤怒、顽强……

斯蒂尔从这五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些在荒芜雪原上很少遇见的浓烈情绪,她怀疑这些悲痛将要将他们吞没。

“没找到尸体是一件好事。”

站在边缘处的黑发男人眯起眼睛观察峭壁间的缝隙与冰雪覆盖的陡坡,仿佛在自言自语,但呼啸寒风会将他的声音送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边:“琴酒那个男人,如果提前做过准备……这个悬崖不是完全没有生还的可能。”

斯蒂尔看到那位萩原先生猛地回头,又用自欺欺人的语气说道:“你说得对,梦酱还活着。”

“约翰森女士。”

斯蒂尔听到不远处的金发青年喊她,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她难以读懂的迟疑,低哑着声音问她:“他们掉下去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抱歉,当我没有问过。”

她理解不了他们的心情,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仿佛这五个男人各自背负着不同的痛苦,却因为某种相同的情感而被牵扯到了一处,不得不面对着那个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死亡事实。

民用曙暮光快要消失,天色沉沉压下来,斯蒂尔都被感染到胸腔发闷,不由得再一次回忆那对男女跳崖时的画面。

她甚至不确定那是否算是殉情。

但她很清楚,这话不能对眼前的几位警官提起,他们坚持认为“人质”是被强迫跳下去的。

也或许他们心中闪过其他猜测,只是没人愿意承认,宁肯抱着那丝虚无缥缈的可能留下-

挪威对日本与美国的免签策略最长只有90天。

上级不可能在犯罪分子大概率死亡的情况下继续容忍异国警察长期待在这里,斯蒂尔听说那几位警官也因为长时间的滞留而收到了多次警告,国际压力让他们没法无限延长搜救时间。

他们的时间已经用尽了。

她能看出做出离开的决定对他们来说有多么艰难,又多么悲伤。

悬崖下方、悬崖附近,包括洋流通往的海域都被搜查过,仍然无法找到一丁点痕迹,尸体宛如消失在世界的尽头,一切都被暴雪掩盖。

留下的只有那条围巾,以及木屋里和吉普车里的一些个人物品。

那两个人毕竟是在挪威警方的围追下坠崖的,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斯蒂尔知道需要负责的上司的确处于道德劣势,只是因为对方的身份是犯罪分子,这才没有追究。

所以在那群外国警察索要这些个人物品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太过为难,将寥寥无几的“遗物”交了出来。

斯蒂尔原本以为他们会将东西带回他们的国家,又或者作为办案证据封存,但在她将那几位警官从那栋木屋之中带出来的时候,他们却选择再一次去到悬崖边,如同祭奠一般地静静站立了许久。

至于那些价值连城的昂贵宝石,最终也被放进了拍岸惊涛卷起的层层白雪之中,与它们消失的主人一同离开这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写男嘉宾们把梦宝逼上绝路的情节,所以安排他们的航班延误了(啊似乎更遗憾了呢)

另外大结局写伦敦到特罗姆瑟,其实是没有直达渡轮的,为文中私设。

民用曙暮光就是极夜时候的人工发光。

最后宝宝们的评论我都有看www真的好喜欢!!好多夸夸好多优质评论!!但实在不太回复得过来!所以给宝宝们发个大红包表示我的感谢!猛猛亲亲!!!

换了个梦宝回家的漂亮封面,爱你们!!!

第372章 后日谈(中)

十二月的圣彼得堡彻底进入隆冬。

雪花大如鹅毛, 纷纷扬扬地落下,如同被撕碎的白纸无穷无尽从天上撒来,寒风钻进骨缝里, 行人都缩在自己的世界中。

伏特加裹紧身上的大衣,压低头上的帽檐,拎着刚买来的几瓶烈酒往住处赶。塑料袋里还有几块便利店老板送的手工姜饼——已经因为低温裹上层白霜,姜饼小人的四肢都像是要被冻掉。

快到圣诞,再转眼又要到新的一年, 然而今年的礼物却无人可送, 也没人会在家里一起看红白歌会了。

如果能回到去年, 甚至更早,早到西拉负气回去美国之前,他所苦恼的事应该只会是送什么礼物才能让大哥和西拉满意这种小问题吧。

他跟波本学的厨艺还没机会在跨年夜展示, 这次他也不会再送西拉不感兴趣的偶像签名海报,前几天看到只大红色的毛绒麋鹿就很适合之前安全屋的沙发。

冰冷雪片扑打在脸上, 伏特加孤身一人站在涅瓦大街的一角, 听着从商店内泻出来的圣诞歌曲想:也不知道大哥和西拉怎么样了。

如果他们在的话, 大哥肯定会觉得街边这些圣诞装饰无聊透顶, 西拉倒是说不定要缠着搬一棵圣诞树回家。如果小彩也在, 他还得提前去超市买圣诞袜,不然小孩睡醒要因为圣诞老人没来而不高兴了。但小彩向来不是什么幼稚的小鬼,反过来嘲笑他还相信圣诞老人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男人呼出一口雾气, 帽檐下那双深陷疲惫的眼睛愈发黯淡几分-

报纸中散落的那一叠机票都在他的手里。

跟着琴酒在组织里待了这么多年,见到机票的那一刻, 伏特加就已经明白了大哥的原定计划, 也知道大哥不会再回来别墅, 在离开之前的夜晚将整栋别墅的一切痕迹都消除干净,就像没人住过那样。

唯一棘手的是西拉那个上了锁的床头柜,他只能寄希望于上面的锁足够严实,外壳足够坚固,不得不将之留下。

伏特加的脑海中曾经闪过直接将房子烧毁的念头,最后因为担心大火引来警方注意而打消,但他心里清楚,他舍不得这么做,哪怕这栋别墅的未来不会再属于他们。

不能在一栋安全屋待超过三个月,大哥的警告从未错过。

伏特加离开东京前往的第一站是瑞士。

苏黎世的那家瑞士私人银行低调坐落在一条安静的小巷。接待台的工作人员在他提供完琴酒给的信息之后将他引进了一扇金属门,随后出现的银行经理又进行了一系列仔细核对,最终将他带到银行的保险库,交给了他一把钥匙。

那只保险柜的编号是【S-0228】,伏特加取出保管妥当的金属盒子,里面是一叠厚厚的文件、几捆整齐绑好的美钞、一叠压在上面的金条。

金钱和财富是伏特加有所预料的,但旁边的粉色礼盒让他稍微有些困惑。

上面的简笔画是什么?小彩在家里乱涂乱画的玩具也被大哥随手塞进了保险柜里吗?盒子里的银色小球又是什么?里面难道装了大哥想告诉他的秘密?

伏特加思索不出答案,却也知道这不是动脑子的时机。他谨慎地将所有东西装进黑色手提皮包,确认没有遗漏任何物品之后,离开了银行。

在登上飞往俄罗斯的航班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洁白的瑞士山峰,由衷希望大哥也能顺利过来-

假身份、房产证明、足够后半辈子的巨额财富……

伏特加后知后觉到这些东西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准备充分,更不可能将撤退的每一步都安排得滴水不漏,大哥一定从很早就进行筹谋了。

那大哥是否知道登上海洋之冠号所将要面对的境况?

在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大哥是怎么想的,又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

伏特加回答不上来。

大哥是爱西拉的。

伏特加这么认为着。

他知道自己不算聪明,能力也说不上出众,但他成日跟着大哥还有西拉待在一起,多少能看出些东西来,比如西拉其实不愿待在组织,比如大哥其实很喜欢和她相处,又比如那些他无法真正理解的、纠缠在他们之间的羁绊。

大哥只是不爱说出口罢了。

这也正是伏特加厌恶苏格兰和莱伊的原因:那两个家伙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比得过大哥,只是油嘴滑舌一些,凭什么得到西拉的青睐?

大哥可是连烟都很久没买了,最心爱的保时捷也……

算了。

伏特加想,大哥最爱的已经不是保时捷和伯.莱塔了,这些在他眼里加起来也比不过西拉重要。

在组织里,伏特加见过无数次自家大哥对待叛徒与失败者的无情清算,也就更清楚西拉得到的那份特殊。

他偶尔甚至会因为这份特殊而生出些许不安,害怕琴酒会因此而做出些冷酷理智之外的判断,尤其在两人杳无音讯的现在。

除了为他们祈祷,除了听从大哥的吩咐用掉挑中的机票,伏特加能做的只剩下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避免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害得他们被牵扯。

他在离开东京的时候已经有些风声鹤唳,在挑选落脚点时也深思熟虑过许久。

日本和美国绝对不能待,英国和欧洲一些国家也参与了对组织的围剿,同样算不上什么好去处,只有自身都乱成一团的俄罗斯勉强能让他定居一段时间。

伏特加避开了首都莫斯科,选择了位于俄罗斯西北部的圣彼得堡。

一座沉默、严峻、承受着历史重压与浓重孤独感的城市,也是大哥在加入组织之前生活过的城市。